柔珠忽然像性情大變的野獸,自她身邊的香氣越來越濃地聚攏起來,仿佛一道芬香四溢的屏障,把她癱軟的身體與世隔絕起來。


    “柔珠妹妹......”蟲兒遠遠觀察著這一切,她很想出去幫柔珠一把,尤其是看見柔珠孤苦無依的身影,被海水冷冰冰地拍擊著,蟲兒簡直心如刀絞。


    對不起,對不起,蟲兒默默抱歉想,柔珠有自己要守護的男人。


    而自己又何嚐不是?萬一自己的魯莽行徑,招惹來獨孤九的矚目。


    那麽,獨孤斬月也會被牽連進去。


    蟲兒死死攥緊獨孤斬月的袖子,她不允許他出去救人,連帶她也得眼睜睜地看著柔珠遭難。


    一時間,懊悔與自責齊齊攻擊著她脆弱的良知,蟲兒自認為已經堅硬如石的心腸,被這連綿不斷的攻擊反複攪擾,叫她自己也開始模糊起最初的初心。


    她到底是殘忍,還是明智?


    隻想著,糾結著,掙紮著,自責著,柔珠熟悉的體香忽然在鼻間絲絲蕩漾,蟲兒一時悲痛難忍,所有淒然苦楚的感覺像痙攣一般猛地襲擊向她的眼球。


    獨孤斬月一直感覺蟲兒煎熬,側首摩挲著她的小臉,指尖觸摸到股股滑膩的冰涼。


    她竟哭了。


    獨孤斬月撫慰道“獨孤九的目標不在他們,暫時不會害他二人性命。”


    蟲兒抬頭迎他,一雙水藍藍的眸湖中源源不斷地滾出渾濁的黑淚。


    懷裏的卷軸突然持續低鳴,發出嗚嗚的震動聲,似是發出某種驚人的警告。


    蟲兒的悲觀情緒冥冥中感染了雀漓瀟,來迴摸了三把眼角,依舊擦不斷滿臉淚花,忍無可忍終於哭喊道“為什麽我會這般難過,就像死了自家親人一般,可是,我跟他們分明沒有任何交情啊?!”


    他的羽睫翩翩如扇,自扇底滾滾低落著更加黑幽幽,稠膩膩的淚珠,極快地滾落在地,滲入土石中間。


    獨孤斬月冷盯著他瞧。


    雀漓瀟覺得失態,很是生氣地指著獨孤斬月道“你的二哥都這般淒慘了,為什麽你不哭?”


    獨孤斬月腦中瞬時閃過一絲驚念,翻手探看手指上沾染的淚珠。


    這些淚珠由死變活,仿佛活靈活現的小蝌蚪如梭不斷,結合起蟲兒說過的話,極快反應道“看來這些溷蠹的妖性詭異,均是借助妖類的眼淚繁衍,而你是半妖,蟲兒誕生於妖類的肉身,所以唯獨隻有你倆才會如此劇烈反應。”


    蟲兒順著他的思路,冥神一想,詮釋道“柔珠身上總是時不時地散發出一種極度馨香的氣味,或許與她的這股異香關係最大。”


    雀漓瀟吸鼻細聞,同時讚同道“確實,自那夜婚宴時刻,以及方才那新娘子突然出現後,這股香味就一直攪擾著我,原來如此。”


    交流間,獨孤斬月手指上的溷蠹小妖開始聚變,將其轉手甩出,遂拉近錯愕無虞的蟲兒,朝雀漓瀟道“先趕緊離開此處,萬一你們持續從淚腺釋放溷蠹,獨孤九依照線索尋來,遲早會覓見你們二人。”


    事出緊迫,不用再多作解釋,蟲兒趁著獨孤斬月催動軟劍的空檔,叫雀漓瀟盤腿坐下,而自己盤坐在對方身後,提取自身修煉的真氣灌輸予雀漓瀟,借助真氣遊走四肢,將二人體內吸納的異香盡早排除出體外去。


    於是,天地變化便在這一時刻同時發生。


    沿著四串淚珠的地界上,四道溷蠹挨挨擠擠,拔地肆起,仿佛蒼陲邊境滾出的四道陰蒙蒙的烏雲,逐個膨脹成小山般大小。


    這些溷蠹渺小有百手百口的,龐大亦有萬手萬口的,接手成雲,口唿化雨,天地間仿佛縱橫出四脈高聳貼雲的山脈,直往獨孤九的方向攀赴而去。


    “怎麽又是這些惡心的東西在作怪!”獨孤九已然不耐煩,揮令全部飛騎群起攻之,杜絕後患。


    烏黑油膩,張牙舞爪的家夥仿佛殺不死,燒不絕,肅不清的家夥,就像人心底最惴惴難安的原始欲念一般,隻消一星半點的念頭,就會得寸進尺到踞滿人的整個念頭。


    剛被雷電爆摧過的湳洲城大陸,再次掀起新一輪的血雨腥風。


    溷蠹的數量較之之前劇增近百,很快人獸便交戰成混亂的一團,殺伐場麵極度混亂,或是溷蠹群體合作剿滅一隊飛騎,又或是飛騎反撲過來將某隻溷蠹廝殺。


    九尾完全喪失空暇,它的八道龍尾各聚雷電,紛紛揚揚地暴擊在溷蠹的身體上。


    獨孤九也未能僥幸脫身,眼見一隻萬手萬口的溷蠹,仿佛山體倒癱般迎頭壓來,他不得不暫時放棄踐踏頑炎,飛身避開一道空隙。


    溷蠹壓來,柔珠見後反尤其親切,對鶩麵喊道“炎郎交給你,我去去則來。”癱軟的身軀在泥濘間微轉,自動蹣來另一隻溷蠹,猶勝眾星捧月一般把柔珠高舉於頂。


    “柔兒!!”頑炎抑製口中吞吐的血沫,高聲唿喚道“別做傻事,快離開!!”


    柔珠孤立於溷蠹之上,在茫茫無盡的汙黑中央,美麗得仿佛神話。


    溷蠹給了她雙腿,頑炎給了她勇氣。


    她朝頑炎溫柔輕語道“等我,我替你報仇。”


    頑炎聽見此話若有似無,冷風激吹,尤其像是臨死前的奄奄之言,使勁渾身殘餘的力量唿喚她迴來。


    可惜柔珠已經調頭,無盡的溷蠹手手傳遞,將她虛軟的身體捧送至最為碩巨的溷蠹之上。


    看著腳底的溷蠹拚死抵抗,她的內心竟有種說不出的解脫。


    十三年了,雖然這一天遲早會來到,但是她等候了仿佛上萬年的距離。


    柔珠展開雙臂,對全體溷蠹輕聲道“來吧孩子們,把他殺了,咱們就自由了!!”


    為首的溷蠹如同聽見主人的唿喚,血盆大口中爆發出一陣陣的獸吼。


    所有奮戰的溷蠹一齊響應,森人脊骨的妖獸之怒,便在高高低低得叫喊聲中混編成一曲蕩氣離天的亡魂曲。


    獨孤九暗嘲想,自己隻是一個閃身趨避而已,這個野丫頭竟然囂張到如此可笑的地步,遂朝九尾傳語道“這地上的人也沒有什麽該活,或者不該活的了,你就一並清除吧!”


    九尾得令霎時興奮,在它眼裏除卻了被打敗的四靈獸算是敵人,難道這些林林總總,能把小塊陸地擠滿的賴皮爬蟲,竟還敢與神較量?


    不免心高氣傲,遊擺起八道龍尾,一一變化後合並為一,瞬時延伸出一道巨大滾粗的電尾,把血氣萬裏的汙濁世界照耀得通白透淨。


    地麵上所有人的眼睛均被電光遮蔽,忍不住閉目旁聽,溷蠹無眼,正好占據了身體優勢,中心凝聚在一團保衛柔珠的安全,而四周照常攻擊。


    九尾嗤嗤冷笑,盤纏著雄偉的龍身朝溷蠹群中一鑽,眨眼遍遊各處,它的尾部攢電正如刀鋸,所行之處的溷蠹被速速切割成塊,甚至連嘶喊的機會都沒有。


    湳洲城內驟然間血水翻滾,腥風暴起,濁霧相連,陰霾匯聚,攪得連一屑渣宰也被濁染上紅赤赤的猩色。


    烏黑的溷蠹一盞茶的功夫被斬殺大半,飛濺的血花如同紅雲四合,在光電的背景之下,顯得絢麗多姿。


    刺目的電光減退後,再看戰場上溷蠹的數量,居然不增不減,新生的溷蠹踩踏著滿地的爛屍碎骨,依舊在負隅頑抗。


    這些東西無止無盡,無止無境!


    九尾準備再次展開獵殺。


    獨孤九冷冷將它喚住,銀白色的長絲渲染了血紅的色彩,看起來由為寒肅。


    他道“莫再浪費氣力,這些溷蠹源源不絕,你最好還是先斷其源頭才好。”


    九尾聽得明白,倏然收斂起自己的尾巴,趁著餘電造就的暗光,默默地鑽入大量湧出溷蠹的角落中去。


    獨孤九的眼神並未追溯九尾消失的方向,而是漠然祭出了自己的法器——電紋畫天方戟。


    他的忍耐底線是不是修煉得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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