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前前後後,重新登上階梯,瀲鎖行拿出幡旗再將瞳爐祭開,爐體微微轟鳴,淺華一言不發,首先衝了進去。


    瀲鎖行無奈不語一並隨入。


    蟲兒總覺得,自己仿佛真要鑽入神物的眼珠子裏麵,半是驚喜,半是驚恐,抬起秀足骨氣一邁。


    隻一刹那!!瞳爐閉合的眼簾夾縫中,驟然泄出一層詭譎多變的光。


    那光如刀,亦如斧。如電,亦如露。


    蟲兒腦子裏某個角落的封閉記憶,被迴力猛擊,精鋼混築的堅固大壩被撞開一縫,露出些許有關記憶的塵封的沙粒。


    一顆,兩顆,三顆……紛如光塵。


    她居然在沙漏間,看見一個男人的臉。


    金發,珀眼,眉目裏藏著綿冷和冰霄,唯唇角的散笑最是萬物蘇醒的沐春的風。


    白璃魄……


    白璃魄??!!


    那不是獨孤斬月假扮的嗎?!天天都守在身邊的人,夜夜看在眼底的臉,怎麽可能會像塵封的密圖,倏然再顯?!


    腦子裏好像要被紛紛揚揚的氣湧光波撕炸,白璃魄隱隱約約的笑臉,熟悉又陌生。


    他說:“我等你……我等你開……”


    他拿又細又長的指撥了撥她,挑逗又專情。


    “啊!!”蟲兒心裏拚命尖叫著,所有的記憶仿佛出現某瞬間的混亂,讓她整個人都搖晃著。


    淺華才走幾步,迴頭看見這個死女人搖來晃去,雙目的視線仿佛沒有停駐在同一個焦點,甚至不在同一個空間裏。


    忿惱之餘,上前惡劣地在蟲兒臉上拍了一把,出手極狠。


    “啪!”


    鏈接恍惚情景的線,忽然被打斷似的,天地豁然開朗,蟲兒分散的瞳孔瞬間合聚一處,轉為異樣的憤怒,責罵道“你打我臉?”


    她這寶貝臉蛋,僅被斬月打過,其他人還沒有這個資格,就算是真碰過的,也都淒慘地死去。


    蟲兒陰森森的視線裏帶著一種嗜殺成性的血氣,把藍色的瞳孔澆築成一方血海。


    淺華從沒見過如此像發狂的野獸一般的眸,竟駭了一跳,“我是殿下……是皇子,是高貴血統的擁有者,打你是你的榮幸。”他的慣有的高揚語調,不自覺得畏縮不前。


    “蟲兒,你……”不要再直勾勾得盯著我了!


    淺華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不行!她不能動手!!起碼現在不行!


    蟲兒使勁晃晃腦袋,這瞳爐內的感覺真得很不好,叫人窒息。


    瀲鎖行亦關懷道“蟲兒姑娘可無大礙?亦是老朽的疏忽,這瞳爐內飽含靈力,並非凡夫俗子皆能進來的地方。”


    蟲兒搖頭,“大師所言極是,不若我就呆在爐口換換新鮮空氣,二位進內部去找一找。”


    淺華又是一哼,“沒用的女人,還偏要進來丟人現眼。”此話幾乎脫口而出,又冥冥中恐懼著蟲兒方才得眼神,沒敢把話頭往絕決處說,掃掃袖子,徑自走了走進內裏。


    瀲鎖行避開淺華的耳朵,壓抑聲音問道“姑娘,這可是故意的?”


    他以為自己在演戲呢,蟲兒趕緊點頭道“大師對白斬姬平素照顧尤佳,身為小白的未婚妻,雖是自不量力,但也見不得皇權壓人。”


    瀲鎖行拂須點頭,“小女不如你。”提防著六皇子迴頭,緊跟上去。


    蟲兒但見這方瞳爐內筋骨分明,晶瞳清澈,果然是顆活脫脫的眼珠子。


    瞳爐內裏狹窄,估計淺華很快迴來,蟲兒從懷裏掏出內乾袋,把雛鴌砍刀敏捷抽出,飛身掛在瞳爐的低層血管間,再悄悄溜迴門口,半死不活地依偎在原地,作迷迷茫茫的狀態。


    本來,她這刀是想用來引蛇出洞的,如今有這樣一個天賜良機,正好把這破刀轉嫁在淺華頭上,或許對自己更有利處。


    腳步碎碎,那倆個人果然很快迴來。


    蟲兒將頭一歪,大約真像不久於人世。


    淺華其實完全不想再邁入瞳爐一次,仿佛第二次證明自己的愚蠢似的,兩雙眼睛毫無目標的線,漫天亂撒,纏住哪裏算哪裏。


    正欲出去,忽然雛鴌砍刀體量過巨,大約也是蟲兒沒有安置好,刀體微滑,偏是巧妙,不偏不倚地迎頭墜落,重重斜劈在淺華前腳錯二寸的位置。


    “嗵!”


    刀墜如轟,險些劈了六皇子的龍頭。


    “哇!!!”淺華忙抽後腳緊躲,直撞上追來護他的瀲鎖行。


    瀲鎖行眼疾手快,單腳起飛蹬開刀柄,雙手攬月,把淺華搖搖欲墜的後仰身軀抱個滿懷。


    “滾開!!”


    淺華的態度粗魯得不像他自己刻苦修煉的樣子,連脖頸裏都不自覺地染出一層紅色。


    瀲鎖行覺得是自己觸犯了龍體,趕緊推手行禮,但是話剛到嘴邊,無意間瞅見被自己踢開的巨刀,端重的五官裏瞬間浮現出極其複雜的雲樣怒紋。


    雛鴌砍刀!!雛鴌砍刀!!怎麽會偏偏好死不死,單是這把攪弄是非的刀呢?


    再看蟲兒姑娘的表現不像是開玩笑,臉上的素白也不像是偽裝出來的,難道剛才是自己理解錯了這位姑娘的意思?


    或者,是有人故意指示這位姑娘找機會,把雛鴌砍刀借機承給六皇子?


    但是絕非可能啊?因為瞳爐是靈爐,絕對不會出現任何差池的,她又怎麽會算準六皇子沒有煉就出自家的法器?


    一時間,瀲鎖行也被突如其來的情況,攪擾的不知所以,尤其聯想到最近璧落島內,無緣無故消失的景若亓,和瘋瘋癲癲大喊鬼怪的李婉悅。


    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叫他開始慌張。


    人死事小,但璧落島是不能出任何差池的地方,在這個島裏,存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九尾龍族鎮守萬年的秘密。


    淺華本想借此發作,結果同時也看見了插立在地間的巨型寶刀。


    此刀流光溢彩,屬於猛放與精細,力量與技巧的完美結合體,幾乎是在一瞬間的功夫,淺華對此刀尤其欣賞。


    主要,這刀比任何哥哥們的法器,都要囂張又威嚴。


    “此刀就是本殿下命定的法器嗎?”他已經撇開緊張的瀲鎖行,徑直將雛鴌砍刀提入雙手內反複把玩。


    好沉重!


    淺華將砍刀對著光線絞削一番,卷卷刀鋒立刻衍變做九九八十一道風采,仿若把無形的光線切割作片片飛葉,與光化塵。


    好鋒利。


    淺華越看越喜歡,簡直忘記了所有的不快,對瀲鎖行謝道“虧得師傅提醒徒兒重新進來,否則一定會錯失如此玄奇的曠世寶刀。”


    瀲鎖行不住地點頭又搖頭,“此刀名喚雛鴌砍刀,的確是老朽在萬年來所練就過的芸芸法器中,最令人歎為觀止的刀,可是此刀,此刀它……”


    淺華喜得寶刀,已經看進眼睛裏再也拔不出來,一聽瀲鎖行吞吞吐吐,不由陰目道“難道,師傅覺得本殿下不配此刀的囂張與霸氣?!!”


    “不,不是!殿下您誤會了。”瀲鎖行想解釋,但是覺得此刻多說多錯,尋思著先問清楚其中的前因後果,再規勸六殿下放棄此刀。


    前後說了幾句得體的溢美之言。淺華聞言後更是喜笑顏開,當即甩開瀲鎖行與已經逐漸恢複清醒的蟲兒,高高興興地返迴他暫住的棲殿。


    等人真正走遠,瀲鎖行才朝蟲兒道“不知姑娘可否舒服些,不如你我一並走出瞳爐,老朽有些話想當麵跟你問清楚。”


    蟲兒原本已經調息順暢,知道瀲鎖行要問雛鴌砍刀的事,拍幹淨衣袖間的塵灰,安靜地跟隨出去。


    瀲鎖行將蟲兒引至遠離瞳爐的曠野之地,瞳爐與其他眾爐便如消融的冰塊般,漸漸融化在秋之島的每一寸空氣中,無形無蹤。


    蟲兒等著瀲鎖行的問話,結果瀲鎖行並不開口,直將她反反複複看到透徹,然後才道“六皇子與二皇子畢竟同屬龍族血脈,相煎何太急啊。”


    蟲兒聽他是誤會,趕緊解釋道“瀲大法師誤會了,這柄雛鴌砍刀是把假刀,而且剛才用這柄假刀來糊弄六皇子,也是蟲兒情急,根本與鎮湳王無關。”


    瀲鎖行又是沉思半晌,精明分析道“依據姑娘的解釋,雛鴌砍刀是一柄不祥之刀的事情,看來姑娘其實已經知道了。”


    “不祥之刀?”這個說法倒是第一次聽說,蟲兒隻坦誠道“也不敢隱瞞法師,其實此刀確是鎮湳王送給我防身用的,後來跟著小白進入璧落島,才知道此刀原是產自於璧落島。”


    “但是法師說此刀乃不祥之刀,蟲兒真是一星半點兒也不清楚,如果知道有這樣的實情,蟲兒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拿出來糊弄六皇子呀!!”


    說著拍拍胸口,假意自我安慰道“索性還好還好,此刀是假刀,不會把晦氣的事情傳染給六皇子,更不會連累到璧落島,也不會連累到您。”


    她的舉止完全朝著又蠢又善的方向延伸,估計瀲鎖行暫時還看不穿她的小吧?


    瀲鎖行當真覺得蟲兒似乎真誠無比,又繼續疑問道“既然姑娘說刀是鎮湳王送你的,那姑娘又如何慧眼獨具,看出此刀是假呢?”


    “這……”以為她答不上來嗎?她撒過的謊已經可以繞著幽幽古國三圈了,好不好?


    蟲兒忽然猶豫起來,吞吞吐吐道“我不太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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