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昏,蟲兒收拾好一身疲憊不堪,打算偷偷離去。


    轉朱閣,繞浮廊。


    處處月下慘淡。


    蟲兒絲毫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隻想著趁早啟程。


    摸索過陌生的庭院後,才發現這裏結構極簡,毫無多餘的建築,隻把一座小築深深埋入無窮的花草樹木之中,十步瑤草,迴眸鬱樹,處處落閑花,地地生奇葩,宛如層層包圍的心,更似隔絕塵土的天闕。


    獨孤遊嵐把住的地方打造得水泄不通。


    看真是望破紅塵了。


    蹣跚自一處供人淺憩的圃園,隱略耳聞飄忽不定的聲響,蟲兒好奇自枝葉間的罅隙囫圇一望,獨孤遊嵐負手婷坐,慢慢揮掃一片流火,這火跡半空虛浮,擦拭過後散火點點。


    看得出是有人給她傳了火信。


    她掃拭得匆忙,蟲兒隻見得一個“龍”字虛虛弱弱,遺留在半空,旋即也隨風而逝。


    “姑娘,這就打算走了嗎?”


    獨孤遊嵐仿若無事發生,慢斟兩杯淡茶。


    “今日月色皎潔,不若喝杯香茶再走,也算聊表我這主人的粗淺心意。”


    獨孤遊嵐慢雲拂來,做出個“請”的手勢。


    蟲兒陡然覺得自己實在無禮,那美人救她的恩情何足彌天,這番偷偷離去的行為無異於忘恩負義。


    蟲兒謙默坐下,既不與她對視,也不吐露隻字。


    她真是怕了獨孤遊嵐的容貌,那副淡雅的顏色間隱藏了另一個頗為神似的容顏。


    “姑娘受過輕傷,不適益性涼的茶葉,我今日沏得是性質平和的溫補茶,姑娘不吝淺啜一口,看看可否合意。”


    玉手柔遞一杯。


    蟲兒不懂茶,更不懂她,猶記三年前她是不屑理睬自己的,如今她這般巧言靈辭蟲兒倒也可以理解,隻要是墨軒不在身邊,原來她也可以多分一份心神去留意他人。


    伸手接過茶水,隨性仰頭飲盡。


    “姑娘覺得我這茶韻有何滋味?”


    蟲兒沒想她還要問自己喝茶後有何感想。


    飲茶需品,飲酒需猛。飲茶要得是氣定神閑,飲酒要得是豪放粗獷,蟲兒用喝酒的態度去品茶,如何談得出感想。


    自己再斟一杯,重新慢酌幾口,除了感覺此茶的味道香甜,也看不出有何獨特之處。


    蟲兒不好意思道“五公主善意叫我品茶,可惜我人鄙質俗,斷然嚐不出此茶無與倫比的滋味,還是不要浪費五公主的一番功夫,在此隻想道一聲珍重,謝謝五公主的救命之恩。”


    “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果真與我有過眼緣,不過為何我反而覺得姑娘麵生的很?”獨孤遊嵐言語詫異,但語調絕非吃驚,平平淡淡,淺淺輕輕,毫無曲折波瀾。


    “我有幸認識公主當屬巧合,所以也不便透漏個中細節,我還知道公主名喚獨孤遊嵐,是九尾龍族最為得寵的尊貴公主。”且拍拍她馬屁,但不指明自己是當年那個被誣陷偷錢包的孩子。


    突然想到偷錢包的正主櫻祭夜……


    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


    肯定是拉著千目繼續禍害良家少女……


    “姑娘有一點說錯了,我的確是九尾龍族的唯一的公主,可惜並不得寵,而且我隻單叫遊嵐,絕非尊姓獨孤,或者說在整個九尾龍族的皇子皇孫中,僅有斬月貴姓獨孤。”獨孤遊嵐將蟲兒的話語置若罔聞,非要頑固地提及獨孤斬月的名字。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隻有斬月貴姓獨孤,況且斬月早些年不是已經被趕出皇族,為何他還可以貴姓獨孤?


    可惜這些事情如今蟲兒懶得理睬,也不想理睬。


    她的強烈好奇心被情感的糾葛磨礪殆盡。


    蟲兒想,自己的眼神肯定是黯淡了極多,連那天仙般的玉人坐在對麵,也看不清她通身的光彩。


    “與我何幹?我也不認識他。”


    “是嗎?”獨孤遊嵐……噢不對,應該叫遊嵐,她陡然巧笑倩兮道“那為何姑娘昏睡之際夜夜唿喚斬月這個名字,莫非世間除卻獨孤斬月,還有別的斬月存在?”


    原來她留自己喝茶隻是借口,打趣蟲兒才是真心。


    她這般戲弄自己,也不怕遭同樣報應,一輩子得不到墨軒的垂憐。


    蟲兒沉臉道“姑娘誤會,此斬月非彼斬月,我叫的斬月是條狗。”


    “那狗也會成親?”遊嵐故作驚訝,白膩膩的俏麗臉龐憋作粉紅,煞是醉人。


    呃,她到底糊裏糊塗得還說了些什麽?


    蟲兒驀地站起身來,遊嵐仿若先見將她的肩頭撫拍一指,將蟲兒安撫坐下。


    “我以為公主素衣加身便不理凡塵瑣事,結果是我錯了。”坐下後,蟲兒心緒多少煩躁,微微攤開雙手,掌心各盤一道麻癩癩的傷疤,仿佛兩條肉紅色的蚯蚓,貫穿雙手,形狀惡心。


    蟲兒真是痛恨自己容易留疤的體質,想自己滿身藥血彌足珍貴,卻獨獨保護不了肉身健全,恐怕是上天在冥冥之中警告蟲兒莫要多情,否則隻會傷痕累累。


    “姑娘心儀我四哥?”不曾想她性格這般壞,否則也不會反複挑撥蟲兒的傷疤。


    難怪她會看上壞蛋墨軒,倆個人一丘之貉,不分伯仲。


    “豈敢豈敢?我一介草民,如何敢去高攀皇族,能被四皇子瞥一眼便已是千年修來的福分。”


    言及此處,覺得舊事重提,還是要把身份問題擺在台麵來討論,掌心新傷突然抽筋似的疼痛難忍。


    以前蟲兒也狠狠地探究過為什麽會獨對斬月鍾情。


    細細盤思,若果不是在“寂雪啼苑”第一次見到斬月白衣飛霜,笑裏蘊火,溫柔得把自己迷醉。


    否則她怎麽會不知好歹,偏偏喜歡他。


    藥奴警告過自己,墨軒威逼過自己,她全都拋卻腦後,一意孤行。


    蟲兒老記得那笑,老記得那眸,老記得那襲華白的衣衫。


    一切都是最美麗的華胥。


    如今蟲兒還記得……他在自己臉上抽的兩擊耳光。


    她還記得他利用完自己以後……要成親了。


    這些美與醜的光影,交雜斑駁,揉碎融合,就在遊嵐眼眸內琢磨疏離的光澤裏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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