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孫劍還是很疲倦。


    他畢竟不是個鐵打的人,何況他身旁睡著的這女人又特別叫人吃不消。


    他決定在這裏多留兩天,直到這個女人告饒為止。但就在這時,窗外忽然響起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弄蛇者的吹笛聲,三短一長,之後是三長一短,響過兩次後才停止。


    孫劍立刻分辨出,這是老伯緊急召集的訊號,聽到這訊號後若還不立刻迴去,他必定要終生後悔的。


    誰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就連孫劍都沒有。


    他立刻從床上躍起,先套起鞋子,他光著身都敢衝出去,但光著腳卻不行,要他赤著腳走路,簡直就像要他的命。


    他全身都像是鐵打的,但一雙腳卻很嫩。床上的女人翻了個身,張開惺忪的睡眼一把拉住他,道:“怎麽?你這就想走了?”


    孫劍道:“嗯。”


    這女人道:“你舍得走?……就算你舍得走,我也不放你走。”


    她得到的迴答是一巴掌。


    孫劍不喜歡會纏住他的女人。


    太陽升起時,孫劍已快馬奔出兩百裏。


    他滿心焦急,老伯已有多年未發出這種緊急的訊號,他猜不出這次是為了什麽。


    路旁有賣餅的,賣肉的,也有賣酒的。


    他雖然又饑又渴,但卻絕不肯停下來。


    老伯不但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朋友。


    他隨時都肯為老伯死。


    世上幾乎沒有什麽事能要他停下來。


    初升的陽光照在滾燙的道路上,一顆顆碎石子就像剛從火爐裏撈出來的。


    秋天的太陽有時比夏天更毒。


    孫劍揭下帽子,擦了擦汗,他雖然還能支持,但馬卻已慢了下來。


    馬沒有他這麽強健,他也沒有不停地奔跑兩三個時辰,更沒有人在他身上用鞭子抽他。


    他正想找個地方換匹馬,路旁忽然有個人拋了樣東西過來,是塊石頭,用紙包著的石頭。


    紙上有字!


    “你想不想知道誰想殺老伯?”


    孫劍勒馬,同時自馬上掠起,淩空一個翻身。


    他發現道旁樹下有很多人,每個人都張大了眼睛,吃驚地望著他。


    他也不知道那塊石頭是誰拋來的,正想問,忽又發現一張很熟悉的臉。


    他立刻辨出這人是屬於犬組的。


    犬組的人最少,但每個人輕功都不太弱,而且都善於追蹤。


    孫劍招招手,將這人叫過來。


    這人當然也認得孫劍。


    孫劍沉聲道:“你盯的是誰?”


    這人雖不願泄露自己的任務,卻也深知孫劍暴躁的脾氣。


    何況他並不是別人,是老伯的兒子。


    這人隻好向斜對麵的樹下瞧了一眼。


    孫劍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就看到了小何。


    小何坐在那棵樹下,慢慢地嚼著一張卷著牛肉的油餅,這麽樣吃雖然是不容易咬,但他隻有一隻手。


    無論他多麽急著迴去,也總不可能光天化日在大路上施展輕功。


    何況他又太渴,太餓,太疲倦。


    幸好袋裏的銀子還沒有被搜走,正想雇輛空車,在車上好好地睡一覺,一覺醒來時,已到快活林。


    他並不怕被人跟蹤,因為他是憑著本事逃出來的,老伯就算已發覺他逃走,就算立刻派人追趕,也絕沒有這麽快。


    他覺得這次的逃亡實在精彩極了。


    “他們居然以為我被灌醉了,居然一點也不防備就將我留在屋子裏,現在他們總該知道我的本事了吧!”


    工於心計的人,往往也會很幼稚。


    狡猾和成熟本就是兩迴事。


    小何得意得幾乎笑了。


    他還沒有笑出,就看到一個人向他走過來。


    他從未見過如此壯大,如此精力充沛的人,連道路都像是幾乎要被他踩碎,尤其是他的一雙眼睛,就像是兩團燃燒的火焰。


    無論誰被這雙眼瞧著,都一定會覺得很不安。


    小何嘴裏咬下一塊牛肉餅,卻已忘了咀嚼。這人竟筆直走到他麵前,瞪著他,一字字道:“我姓孫,叫孫劍!”


    小何的臉色立刻變了,手裏的肉和餅也掉了下來。


    他已知道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若非對老伯心懷惡意,聽到他的名字怎會驚慌失色。


    “誰對老伯無禮,誰就得死!”


    孫劍嘴角露出了獰笑。


    小何已看出他日中的兇光,忽然跳起來,一隻手反切孫劍的咽喉。


    他武功本和孟星魂是同一路的,又狠、又準、又快。


    這種武功一擊之下,很少給別人留下還手的餘地。


    隻可惜他還不夠快。


    要準容易,要狠也容易,但這“快”字卻很難,很微妙,其間相差幾乎隻是一瞬間,但這一瞬卻往往可以決定生死。


    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快?


    誰也不敢認為自己是最快的,快,本無止境,你快,還有人比你更快,你就算現在最快,將來也必定還有人比你更快。


    小何從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快。


    現在他知道了。


    孫劍沒有閃避,揮拳就迎了上去,恰巧迎上了小何的手。


    小何立刻聽到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但卻沒有叫出聲來,因為孫劍的另一隻手已迎麵痛擊,封住他的嘴。


    他滿嘴牙立刻被打碎,鮮血卻是從鼻子裏噴出來的,就像兩根血箭。


    路旁每個人都已被嚇得呆如木雞,麵無人色。


    誰也沒有見過這麽強、這麽狠的角色,更沒有見過如此剛猛威烈、卻又如此直接簡單的拳法。


    大家都看得心神飛越,隻有一個人心裏卻在偷偷地笑。


    高老大想必也在偷偷地笑。


    這裏發生的每件事,都早已在她計算之中,她甚至不能不對自己佩服。


    想到小何的遭遇,她雖也未免覺得有點遺憾。


    但這種男人既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愛。


    她決定盡快將他忘記,越快越好。


    她本來心腸並沒有這麽硬的,但現在卻發現,一個人要做事,要活得比別人強,就不能不將心腸硬下來,越硬越好。


    欲望和財富對一個人的作用,就好像醋對水一樣,加了醋的水一定會變酸,有了欲望和財富,一個人也就很快就會變了。


    孫劍將小何重重摔在地上,就好像苦力摔下他身上的麻袋。


    麻袋是立的,小何的背椎已斷成七截,整個人軟得就像一隻空麻袋。


    老伯靜靜地瞧了瞧他的兒子,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律香川已不禁暗暗為孫劍擔心,他知道老伯沒有表情的時候,往往就是憤怒的時候。


    孫劍麵上卻帶著得意之色,道:“我已將這人抓迴來了。”


    老伯道:“你在哪裏找到他的?”


    孫劍道:“路上。”


    老伯道:“路上有很多人,你為什麽不一個個全都抓迴來?”


    孫劍怔了怔,道:“我知道這人想害你,而且是從這裏逃出去的。”


    老伯道:“你怎麽知道?”


    孫劍道:“有人告訴我。”


    老伯道:“誰?”


    孫劍將那張包著石頭的紙遞過去。


    老伯看完了,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緩緩道:“我隻問你,有誰從這裏逃出去過沒有?”


    孫劍道:“沒有。”


    老伯道:“假如真有人從這裏逃出去,會是個怎麽樣的人?”


    孫劍道:“當然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老伯道:“像那樣厲害的角色,你有本事一拳將他擊倒?”


    孫劍怔住了。


    他忽然也發現小何實在不像是個那麽樣厲害的角色。他忽然也發現自己受了別人利用。他隻希望老伯痛罵他一頓,痛打他一頓,就像他小時候一樣,那麽他心裏就會覺得舒服些。


    但老伯卻不再理他。


    不理他,也是種懲罰,對他說來,這種懲罰比什麽都難受。


    老伯轉向律香川,道:“他這件事做得雖愚蠢,但卻不能說完全沒有用。”


    律香川閉著嘴。


    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無論誰都最好莫要插在他父子間說話。


    何況他已明白老伯的用意。


    老伯本就是在故意激怒孫劍。


    孫劍在激怒時雖然喪失理智,但那種憤怒的力量就連老伯見了都不免暗自心驚,世上幾乎很少有人能夠抵抗那一種力量。


    老伯這麽做,定然是因為今天早上所發生的事——


    早上萬鵬王送來了四口箱子。


    四口箱子裏裝著一個活人,四個死人。


    每一具屍體都已被毀得麵目全非,但律香川還可認得出他們是文虎、文豹、武老刀和完全赤裸、滿身烏青的黛黛。


    小武被裝在黛黛的同一口箱子裏,他雖然還活著,他身上每一處關節都已被捏碎。


    他隻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死,要眼睜睜瞧著自己的妻子被摧殘侮辱。


    打開箱子的時候,老伯就看到他的一雙眼睛。


    他眼珠子幾乎都已完全凸了出來,死魚般瞪著老伯。


    沒有人能形容這雙眼裏所包含的悲痛與憤怒。


    老伯一生中雖見過無數死人,但此刻還是覺得有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掌心也已沁出了冷汗。


    律香川更是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他不能不佩服老伯,因為老伯居然仍能直視小武的眼睛,一字字道:“我一定替你報仇。”


    聽到這七個字,小武的眼睛突然合起。


    他知道,老伯說出了的話,永遠不會不算數的。


    現在,律香川想到那五張臉,還是忍不住要嘔吐。


    老伯道:“他至少能證明這姓何的絕不是萬鵬王派來的。”


    律香川點點頭。


    老伯道:“萬鵬王現在已指著我的鼻子叫陣,這人若是他派來的,他用不著殺人滅口。”


    律香川早已覺得驚異懷疑,這人若不是萬鵬王派來行刺的,是誰派來的呢?


    他想不出老伯另外還有個如此兇狂膽大的仇敵。


    老伯忽然歎了口氣,道:“我們本來是可以查出那人的,隻可惜……”


    他冷冷地看了孫劍一眼,慢慢地接著道:“隻可惜有人自作聰明,誤了大事。”


    孫劍額上青筋已一根根暴起。


    律香川沉吟道:“我們慢慢還是可以查出那個人是誰的。”


    老伯道:“那是以後的事,現在我們要將全部力量都用來對付萬鵬王!”


    孫劍忍不住大聲道:“我去!”


    老伯冷笑道:“去幹什麽?他正坐在家裏等你去送死!”


    孫劍垂下頭,握緊拳,門外的人都可聽出他全身骨節在發響。


    老伯道:“他要我們去,我們就偏不去,他能等,我們就得比他更能等,他若想再激怒我們,就必定還會有所行動。”


    律香川道:“是。”


    老伯道:“你想他下次行動是什麽?”


    律香川似在沉思。


    他懂得什麽時候應該聰明,什麽時候應該笨些。


    老伯道:“明天,是鐵成剛為他的兄弟大祭之日,萬鵬王認為我們必定有人到山上去祭奠,必定準備在那裏有所行動,可是我們就一定要他撲個空。”


    他話未說完,孫劍已扭頭走了出去。


    老伯還是不理他,律香川還是在沉思。


    過了很久,老伯才緩緩道:“你在山上已完全布置好了麽?”


    律香川道:“抬棺的、挖墳的、吹鼓手、念經的道士,都完全換上我們的人,現在我們別的不怕,就怕萬鵬王不動。”


    老伯道:“孫劍一定會有法子要他動的。”


    律香川道:“他們看到孫劍在那裏,也非動不可。”


    老伯道:“這次萬鵬王還不至於親自出手,所以我也準備不露麵。”


    律香川道:“我想去看看。”


    老伯斷然道:“你不能去,他們隻要看到你,就必定會猜出我們已有預防,何況……”


    他目光慢慢地轉向還在暈迷的小何,道:“你還有別的事做。”


    律香川道:“是。”


    老伯道:“萬鵬王由我來對付,你全力追查誰是主使他的人,無論你用什麽法子,卻千萬不可被第三個人知道。”


    律香川在凝視著小何,緩緩道:“隻要這人不死,我就有法子。”


    他日中帶著深思的表情,接著道:“我當然絕不會讓他死的。”


    鐵成剛麻衣赤足,穿著重孝。


    他傷勢還沒有痊愈,但精神卻很旺盛,最令人奇怪的是,他看來並沒有什麽悲傷沉痛的表情。


    麵前就是他生死兄弟的屍體和棺木,他一直在靜靜地瞧著,眼睛卻沒有一滴淚,反而顯得分外沉著堅定。


    來祭奠的人並不多,“七勇士”得罪過的人本就不少,但來的人是多是少,鐵成剛沒有注意,也不在乎。


    他目光始終沒有從棺木上移開過。


    日正當中,秋風卻帶著種令人不寒而栗的肅殺之意。


    鐵成剛忽然轉過身,麵對大眾,緩緩道:“我的兄弟慘遭殺害,而且還蒙冤名,我卻逃了,就像是一條狗似的逃了。”


    他沒有半句感激或哀慟的話,一開始就切入正題,但他的意思究竟是什麽?卻沒有人知道。所以每個人都靜靜地聽著。


    鐵成剛接著道:“我逃,並不是怕死,而是要等到今天,今天他們的冤名洗刷,我已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他並沒有說完這句話,就已抽出了刀。


    薄而鋒利的刀,割斷了他自己的咽喉!


    這轉變實在太快;快得令人出乎意外,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鮮血飛濺,他的屍身還直挺挺地站著,過了很久才倒下,倒在他兄弟的棺木上。


    他倒下去的時候,大家才驚唿出聲。


    有的人往後退縮,有的衝上去。


    隻有孫劍,他還是動也不動,站在人叢之中。


    他看到四個人被摔得向他身上撞了過來,卻還是沒有動。


    四個人忽然同時抽出了刀。


    四把刀分別從四個方向往孫劍身上刺了過去。


    他們本來就和孫劍距離很近,現在刀鋒幾乎已觸及孫劍衣服。


    孫劍突然揮拳!


    他拳頭打上一個人的臉時,手肘已同時撞上另一人的臉。


    他一揮拳,四個人全都倒下。


    還有二十幾個人的麻布也在右臂。


    四張臉血肉模糊,已完全分辨不出麵目。


    人叢中,忽然有人高聲唿叫道:“注意右臂的麻布。”


    來吊祭的人臂上大多裹著白麻布,大多數人通常的習慣都將麻布係在左臂。這四人的麻布在右臂。


    唿聲一起,人群忽然散開,隻留下這二十幾個人站在中央。


    孫劍卻站在這二十幾個人中央。


    唿聲停止時,抬棺的、挖墳的、吹鼓手、念經的道士,已同時向這二十幾人衝了過來,每個人手中也都多了柄刀。


    這二十幾人的慘唿聲幾乎是同時發出的,你若沒有親耳聽到,就永遠想像不出二十餘人同時發出慘叫時,那聲音是多麽的可怕。


    你若親耳聽見,就永生再難忘記。


    隻剩下三個人,還沒有倒下,這三人距離孫劍最近,別人沒有向他們下手,顯然是準備留給孫劍的。


    孫劍盯著他們。


    這三人的衣服在一刹那間就已被冷汗濕透,就像是剛從水裏撈起。


    其中一個人突然彎下腰,風中立刻散發出一陣撲鼻的臭氣。


    他褲子已濕,索性跪了下去,痛哭流涕,道:“我不是,我不是他們一夥的……”


    他話未說完,身旁的一人忽然揮刀向他頸子砍下,直到他的頭顱滾出很遠時,目中還有眼淚流下!


    另一人已完全嚇呆了。


    揮刀的人厲聲叱喝道:“死就死,沒有什麽了不起。”


    他手一反,刀轉向自己的脖子。


    孫劍突然出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腕骨立刻被捏碎,刀落地,眼淚也痛得流下,嘶聲道:“我想死都不行?”


    孫劍道:“不行。”


    這人的臉已因恐懼和痛苦而變形,掙紮著道:“你想怎麽樣?”


    孫劍的嘴沒有迴答,他的手卻已迴答。


    他的手不停,瞬息間已將這人身上每一處關節全都捏碎。


    然後他轉向那已嚇得呆如木頭的人,一字一字道:“帶這人迴去,告訴萬鵬王,他怎樣對付我們,我們必將加十倍還給他!”


    這一戰雖然大獲全勝,但孫劍胸中的怒火並未因之稍減。


    他奇怪,這一戰本極重要,萬鵬王卻不知道為什麽並未派出主力。


    鮮血已滲入泥土,屍體己逐漸僵硬。


    老伯派來的人正在清理戰場。孫劍慢慢地走向鐵成剛。


    鐵成剛雖已倒在棺木上,但在他感覺中,卻仿佛永遠是站著的,而且站得很直。


    這是他的朋友,也不愧是他的朋友。


    鐵成剛雖然已死,但壯烈卻必將長存在武林。


    孫劍忽然覺得熱淚盈眶,慢慢地跪了下來,他平生從不肯向人屈膝,無論是活人還是死人,都不能令他屈膝。


    但現在他卻心甘情願地跪下,因為隻有如此才能表示出他的尊敬。


    風在吹,不停地吹。


    一片烏雲掩去了月色,天地間立刻變得更肅殺清冷。


    孫劍閉上眼睛,靜默哀思。


    他剛剛閉上眼睛,鼻端突然聞到一股奇特的香氣。


    香氣赫然竟是從鐵成剛伏著的那口棺材裏發出來的。


    孫劍額上青筋忽又暴起,揮拳痛擊,棺木粉碎,棺中發出一聲驚唿。


    一柄劍隨著驚唿,從碎裂的棺木中刺出來。


    孫劍想閃避,但全身頓然無力,身體四肢都已不聽他指揮。


    劍光一閃,從他胸膛前刺入,背後穿出。


    鮮血隨著劍尖濺出。


    他的血也和別人一樣,是鮮紅的。


    他眼睛怒凸,還在瞪著這握劍的人,鮮血又隨著他崩裂的眼角流下,沿著他扭曲的麵頰流下。


    握劍的人一擊得手,若是立刻逃,還來得及,但眼角忽然瞥見孫劍的臉,立刻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手發軟鬆開。


    等他驚魂初定,就看到滿天刀光飛舞。


    亂刀將他斬成了肉醬。


    沒有人出聲,沒有人動。


    甚至連唿吸都已完全停頓。


    大家眼睜睜地瞧著孫劍的屍體,隻覺得指尖冰冷,腳趾冰冷,隻覺得冷汗慢慢地沿著背脊流下,就好像有條蛇在背上爬。


    孫劍竟真的死了!這麽樣的一個強人,竟也和別人一樣也會死。


    誰都不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


    沒有人敢將他的屍身抬迴去見老伯。


    “棺材裏那人是從哪裏來的,怎麽會躲到棺材裏去的?”


    這本無可能。


    這喪車上上下下本都已換了老伯的人。


    其中有個人的目光忽然從孫劍的屍體上抬起,盯著對麵的兩個人。


    這兩人就是抬著這口棺木來的。


    所有的人目光立刻全都盯著他們,每一雙眼睛中都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這兩人身子已抖得連骨節都似已將鬆散,忽然同時大叫:“這不是我們的主意,是……”


    就在這時,一個威嚴響亮的聲音發出了一聲大喝:“殺!”


    老伯石像般站著。


    他麵前有口木箱,箱子裏躺著的就是他愛子的屍身。


    劍還留在胸膛上。


    他很了解他的兒子,他絕不相信世上有人能迎麵將劍刺人他胸膛。


    這一劍究竟是誰刺的?


    誰有這麽大本事?


    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人知道,到山上去的人,已沒有一個還是活著的。


    老伯靜靜地站著,麵上還是毫無表情。


    忽然間,他淚已流下。


    律香川垂下了頭。


    以前他從未看過老伯,現在,他是不敢看。一個像老伯這樣的人,居然會流淚,那景象不但悲慘,而且可怕。


    老伯的心幾乎被撕成碎片,多年來從未判斷錯誤。


    多年來他隻錯了一次。


    這唯一的錯誤竟害死了他唯一的兒子,但他直到此刻,還不知錯誤究竟發生在哪裏!


    所以同樣的錯誤以後也許還可能發生。


    想到這一點,他全身都已僵硬。


    他的組織本來極完密,完密得就像是一隻蛋,但現在這組織卻已有了個缺口,就算是針孔般大的缺口,也能令蛋白蛋黃流盡,等到那時,這隻蛋就是空的,就算不碎,也變得全無價值。


    他寧願犧牲一切來找出這缺口在哪裏,可是卻找不到。


    暮色已漸臨,沒有人燃燈,每個人都已被融人黑暗的陰影裏,每個人都可能是造成那缺口的人。


    幾乎隻有一個人才是他完全可以信任的。


    他驟然轉身,發出簡短的命令。


    “去找韓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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