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蕩漾,風吹草木蕭疏,也吹亂了石頭兒的秀發,她越走越慢,沒精打采,終於停下,迴頭望去,卻見李驀然正從後麵追上來:“石頭兒……”李驀然遙遙大唿,腳步更急。


    石頭兒似喜還怒,咬著下唇不應,但也沒有再舉步,直到李驀然追近來才問:“地下這麽多石頭兒,你在叫那一塊?”


    李驀然一怔,苦笑:“又在生誰的氣了?”


    “你!”石頭兒冷冷的瞟了李驀然一眼:“你追上來幹什麽,留著陪伴那個鉉姬哦!”


    李驀然總算聽出多少,撇嘴:“我怎又放心你一個人上路?”


    石頭兒心頭一甜,看著李驀然:“那我去什麽地方,你都會跟著去的了?”


    “你到底要去什麽地方?”


    “離開這兒,越遠越好。”


    “那也得有一個目的地。”李驀然歎了一口氣。


    石頭兒想了想:“我要迴家。”


    “你家在哪兒?”


    “跟著來就知道了。”石頭兒一步一跳的奔前方,方才煩惱似乎已忘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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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徑通幽,蜿蜒到樹林中,陽光從枝葉縫間射下,一閃一閃,偶爾幾聲鳥喧,天地蘊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寧謐,走在這條路上,石頭兒顯得更活潑,李驀然看著,心情也逐漸的開朗。


    轉了幾個彎,前麵豁然開朗,花木叢中出現了一幢莊院。


    那幢莊院的結構與一般的並無多大不同,在李驀然眼中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石頭兒雀躍上前,李驀然追上幾步:“這就是你家?”


    “嗯!”石頭兒一笑將門推開,雀躍著進去了。


    書齋不太大,也並不華麗,是一個真正的書齋。


    窗前小幾上的一個鼎爐中燒著檀香,淡淡的白煙一縷縷地飄出,繚繞齋內。


    石頭兒推著李驀然進來,推著李驀然坐下,穿花蝴蝶一樣又轉了出去。


    李驀然呆坐了一會,站起身,方待周圍打量一下,石頭兒的嬌笑已傳來:“爹,走快些!”


    “看你,這樣心急。”迴答的是豪壯的笑語聲,石頭兒說:“他就在書齋那兒。”


    “這句話你說了三十次也有了。”笑語聲更響亮。


    “哪裏有?”石頭兒在撒嬌:“爹,你再笑,我再也不理睬你。”


    語聲一落,石頭兒拉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走了進來。


    那個老人鬢發已有些發白,但精神矍鑠,絲毫也見老態。


    “爹,就是他了。”石頭兒手指李驀然。


    李驀然上前,一抱拳:“老前輩……”


    “不必多禮。”老人上下打量了李驀然一遍,捋須微笑:“你就是雨點兒?”


    石頭兒一聽,笑得花枝招展,李驀然有些尷尬:“晚輩李驀然。”


    “雨點兒……”石頭兒高聲嚷起來。


    老人笑問:“他叫雨點兒,你又叫什麽兒?”


    李驀然衝口而出:“石頭兒……”


    石頭兒嬌嗔地一跺腳,老人大笑:“盈之這名字,難道不好聽?”


    石頭兒隻是笑,李驀然抱拳接問:“尚未請教老前輩高姓大名?”


    “老夫花千樹。”


    李驀然立時如遭電殛,目瞪口呆地望著花千樹。


    花盈之看在眼裏,失笑:“看你嚇得這樣子,這之前一定聽過有關我爹的英雄事跡,我爹以前是最有名的劍客。”


    花千樹笑截:“這樣說,不怕客人笑話嗎?”


    “這可是事實。”


    花千樹搖頭:“爹有名,你就可以不用功練武的了?這一次若非李公子仗義出手……”


    花盈之嘟著嘴:“天知道那些人聽到了你的姓名,非但不怕,而且還要追查你的下落。”


    花千樹又搖頭,轉向李驀然:“老夫雖然已退隱多年,可是江湖上仍然有很多人要迫我出來,盈之任性,時時瞞著我外出惹麻煩,這一次若非公子相助,必定會惹出彌天大禍。”


    “前輩言重。”李驀然鄭重的道:“晚輩這一次不過是受人所托。”


    花盈之不悅的插口道:“原來你並不是真的關心我。”


    李驀然沒有分辯,仿佛在考慮什麽,花千樹沒有在意接問:“聽小女說公子劍術超群,不知令師……”


    “家師幽山……”


    “幽山古柳?”花千樹點點頭:“名師出高徒,這句話果然不差。”


    “說起來,晚輩反而要多謝令千金,否則也不會找到這裏,見到老前輩。”


    花千樹“哦”的一聲,花盈之奇怪的望著李驀然,李驀然避開花盈之的目光,目注花千樹:“前輩人稱天下第一劍。”


    “這是過去的事了。”花千樹一皺眉頭。


    “武林中,現在仍然流傳著兩句話……”李驀然一頓:“江南花千樹,天下第一劍!”


    “爹,我也聽人這樣說過。”花盈之也插口,花千樹沒有作聲,麵上的笑容亦僵結。


    李驀然沉聲接道:“晚輩學劍十年,隻有一個心願,就是要與前輩一戰。”


    花千樹歎息道:“是嗎?”


    “出了幽山,晚輩一直就要打聽前輩的下落,今日總算……”


    花盈之截口斥道:“雨點兒,你怎能對我爹這樣無禮?”


    花千樹揮手阻花盈之說下去,又一聲歎息:“世間的事情,有時就是這樣,隻歎退出江湖多年還是擺脫不了這種煩惱。”說著,踱向那邊劍架。


    “希望前輩能夠成全。”李驀然一撩長衫下擺,露出那柄古劍。


    花千樹目光落在那柄古劍上,麵色一寒,眼角的肌肉接一跳。


    花盈之實時一聲喝叱:“雨點兒!”


    “盈之,由得他。”花千樹手撫著架上的寒星劍:“可以說是天意,鉉姬送得那支齊物劍給你,相信絕不會走眼,有一個這樣的對手,亦應該值得我劍再出鞘。”


    “齊物劍?”李驀然目光一落,有些兒詫異。


    花千樹連聲道:“天意,天意。”無限感慨。


    王十騎當年的說話刹那間又湧上他心頭,花盈之聽著,忍不住追問:“爹,那個鉉姬到底是什麽人?怎麽從未聽你說及?”


    花千樹沒有迴答,盯著李驀然,倏一笑:“今日你我的心情都不大好,若是你同意,這一戰無妨留待七日之後。”


    “好!”李驀然不加思索。


    “七日之後,日出之前,我在鎮東倪家廢園等你。”語聲一落,花千樹也不待李驀然迴答,轉身走出去。


    花盈之目送離開,轉盯著李驀然:“看不出你這個人這樣狡猾,說什麽照顧保護我,目的原來是跟我迴來,找我爹的麻煩。”


    “我是否利用你,你應該明白的。”


    花盈之一呆,一咬唇:“我勸你七天後最好還是不要去赴約,你劍術雖然不錯,我爹可是第一劍客。”


    李驀然沒有作聲。


    “怎麽不說話?承認我說的是事實,不去了?”


    李驀然搖頭:“這一戰,勝也好,敗也好,我都不在乎。”


    “你一定要去?”花盈之大怒:“那你走,以後不要再見我。”


    李驀然苦笑一下,緩緩地轉身舉步,花盈之偏過臉,卻又忍不住轉迴來,幾次要開口,但都沒有叫出聲,眼瞳中淚花滾轉,終於滴下。


    珠串般滴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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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未深,月方明。


    鉉姬恁欄立在小樓上,仰望夜空已多時,也不知在想著什麽。


    樓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香香丁丁急奔而入,神色興奮。


    “小……小姐!”香香喘著氣。


    “什麽事你們這樣張惶?”鉉姬倏然迴過頭來。


    丁丁搶著迴答:“館主來了。”


    “館主?”鉉姬意外:“你是說花館主?”


    “就是花館主。”


    鉉姬半信半疑,語聲微帶顫抖:“在……在哪兒?”


    “這裏!”花千樹應聲掀簾跨進。


    鉉姬一見,似喜還悲,竟說不出話來,花千樹一直走到鉉姬麵前:“不認識我了?”


    鉉姬搖頭:“賤妾不知館主駕臨,有失遠迎!”


    花千樹笑截:“怎麽這樣客氣?”接著揮手。


    香香丁丁退了出去,鉉姬不由又是叫一聲:“館主……”


    花千樹打量著鉉姬,憐惜地:“不見幾年,你憔悴多了。”


    鉉姬微喟,花千樹接問:“日子過得怎樣?”


    “還好。”鉉姬垂下頭。


    花千樹一旁坐下,鉉姬在他對麵坐下,仍然垂著頭,仿佛不敢正對花千樹。


    燈花一朵又一朵爆開,沉默了一會,鉉姬終於抬頭,眼中有淚,花千樹看著,一聲歎息,目光一轉:“一切與我離開的時候,似乎都沒有多大變動。”


    鉉姬幽聲道:“所有的東西,我都保存得很好。”


    “何必?”花千樹淡然一笑。


    “也許我始終都覺得,館主必會有重臨的一天。”鉉姬淒然四顧:“這兒的東西大都是館主為我添置,雖然出身青樓,鉉姬也還知道什麽叫假情,叫假義。”


    花千樹笑問:“你這是說我無情無義了?”


    “鉉姬不敢。”


    “當年我傷重倒在路旁,若不是得你相救,絕不會活到今天,這救命大恩,的確不是錢財所能夠報答。”


    “但若非館主,鉉姬現在隻怕仍然淪落於青樓。”


    “這些話,當年我們已說得太多。”花千樹目光轉向那掛著齊物劍的地方。


    鉉姬目光亦轉向那邊,露出了歉疚之色:“那支劍,我已經送了出去。”


    “沒有送錯人。”


    “盈之已經平安迴去了?”


    花千樹微一頷首:“這次我到來,就是要向你道謝。”一頓又接道:“當年的花千樹,今日的李驀然,鉉姬,你的確獨具慧眼。”


    鉉姬甚為感慨:“李公子人實在不錯,看來盈之也很喜歡他。”


    “我也看得出。”花千樹苦笑。


    鉉姬終於發現花千樹神態怪異:“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花千樹沉吟著道:“李驀然是古柳的弟子,學劍十年,目的就是再擊敗我。”


    “怎會這樣?”鉉姬一呆。


    “隻怪我太有名,他找我已多時,現在總算得償夙願。”花千樹一捋胡子:“我們已經相約在七日後一決勝負。”


    鉉姬麵色大變,花千樹反而安慰道:“你用不著難過,這其實是天意。”


    “天意?”鉉姬又是一呆。


    “齊物劍是一支寶劍,也是一支兇劍,當年王十騎已再三勸我將之毀去,我所以送給你,原是以為你不懂用劍,在你手中與廢鐵無異,想不到一念之差,始終是難逃劫數。”


    “這怎麽是好?”


    “天意如此,隻有聽天由命。”花千樹無可奈何地一笑,站起身來。


    鉉姬刹那間心中亦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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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


    李驀然立在海邊的一方大石上,看著日落,目光與日光仿佛同樣輝煌。


    他已經練了一整天的劍,意猶未盡,以前的落寞,經已一掃而空。


    劍仍在他手中,映著落日,七星閃耀,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邪惡。


    鉉姬遠在數丈之外,已經看到這支劍,已經感到這種邪惡。


    李驀然終於發覺,從石上躍下,迎上去。


    鉉姬的出現他固然意外,鉉姬的說話,更令他意外。


    “我手上這支就是花千樹得自風萬裏那兒的齊物劍。”說這句話的時候,李驀然事實已隻剩下感慨。


    “以前有人替他相過這支劍,說他始終有一天死在這支劍之下,所以他才會送了給我。”


    李驀然問道:“替他相劍的是誰?”


    “關外王十騎。”鉉姬答。


    “這個人的話也是可信?”


    李驀然冷笑,王十騎豈非曾經告訴他,花千樹死去多時。


    “不管怎樣?花館主已年老,他的功力,未必是你想象的那麽高強,亦未必是你的對手。”


    “勝負現在來說,還是未知之數。”


    “難道不可以取消這一戰?”


    李驀然苦笑搖頭,鉉姬沉默了一會。


    “我也知道很難阻止你們,隻是……”


    “放心,這一戰隻是切磋劍術,點到即止。”李驀然說得很認真。


    鉉姬無奈歎息,仰首向天,海風吹起了她的頭發,看來是那麽淒涼。


    李驀然亦向天望,不忍再看鉉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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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家廢園其實是遠在鎮外,名符其實,也不知道已經荒廢了多久,大部分的地方都崩塌,不能住人。


    破落的庭院中到處長滿了荒草,水池也已幹涸,假山長滿了青苔,那些花樹密亂得就像是一個林子,花樹旁邊的亭子雖然沒有倒塌,但卻已經通天。


    在淒迷的朝霧之中,這座廢園也就更顯得陰森。


    花千樹白衣散發,立在荒草之中,猶如幽靈一樣一絲人氣也沒有。


    李驀然差不多同時到達,神采飛揚,與花千樹成了一個很強烈的對比,他就在花千樹之前三丈停下來。


    花千樹眼蓋低垂,好像不知道李驀然的到達,但上眼蓋就在李驀然停步的那一刹那間張開來。四目交投,李驀然的目光閃亮,花千樹卻有些灰暗,但仿佛受了李驀然的影響,逐漸輝煌了起來。


    “有勞久候。”李驀然執禮甚恭……


    花千樹淡然一笑:“正是時候。”枯瘦的五指斜落在劍柄上。


    李驀然目光一落:“前輩沒有話要說嗎?”


    “要說的早已說了。”


    花千樹緩緩拔劍出鞘,那隻手旋即被劍光映成了碧綠。


    “好劍!”李驀然亦拔劍出鞘。


    花千樹以指彈劍,“嗡”的一聲,劍作龍吟。


    “這支劍叫做寒星劍,外表看來,遠勝你手中那柄齊物劍,但事實並不是如此,你可以放心施展,不必擔心。”


    李驀然一恭身:“多謝指點。”


    花千樹並沒有再說什麽,左手一捏劍訣,右手劍一引,挽了一個劍花。


    周圍的荒草立時“簌簌”的搖動起來,兩隻歸鴉在寒星劍上分為兩爿。劍上一滴血沒有,劍光一斂又開展了,花千樹劍連成一條直線,飛射了過去。


    李驀然劍眉一揚,齊物劍亦與人合成一道飛虹,迎向刺來的一劍。


    兩劍在半空交擊,人影與劍光飛滾,一下飛射出三丈之外。


    劍鋒仍然交搭在一起,兩柄都完整無缺,那三丈的荒草卻已被削平。


    亂草淩空亂飛,還未落下,又被激起,在劍光中變成了草屑,飛雪般灑落。


    花千樹麵露興奮之色,旋身錯步,又攻出了九九八十一劍。


    他的身形飄忽,劍光彷如一道發亮的漁網,迎頭向李驀然當頭灑落。


    李驀然不等劍網落下,人已飛退。


    花千樹緊追,劍網一道又一道迅速織成,迅速的連連罩向李驀然。


    李驀然連退七丈,身形過處,那些花樹一蓬蓬斷落,又一枝枝被絞成粉碎。


    一聲長嘯,他連人帶劍突然往上拔起來。珠走玉盤的一陣金鐵交擊聲中,劍網流星般消散,李驀然從缺口衝出來,半空騰身再出劍,連攻花千樹十三處必救的穴道。


    花千樹接一劍,還一劍,那支劍的劍尖不停抖動,但竟然不能夠脫出李驀然那支劍的封鎖。


    他麵上興奮之色更盛,忽然道:“古柳傳你這套劍法相信就是為了對付我。”


    語聲一落,他的身形劍法猛一變,脫兔一樣幾下跳躍,迅速脫身出來。


    李驀然劍勢再變,毒蛇般盤旋,劍越出越緩慢,但越來越險辣。


    花千樹的劍亦同時慢下來。


    兩人每刺出一劍,劍尖都正好撞在一起,那“叮”地一響雖然微弱,聽來卻令人心驚魄動。


    差不多半盞茶時候,兩人才交了三十六劍,突然一齊快起來。


    劍快身形快,由草叢直射入那座亭子,又由那座亭子射出。


    才射出,那座亭子就倒塌,瓦礫四射,塵土飛揚。


    那座亭子已非常殘舊,當然抵受不住兩人的劍氣內力震蕩。


    兩人對於亭子的倒塌,一些反應也沒有,劍出不停,掠過庭院,再掠上滴水飛簷。


    一片片瓦片在劍光中飛碎,雨人身形直上屋脊,“轟”一聲,屋脊突斷,劍光人影直瀉入屋內。


    那間屋子立時四分五裂,仿佛有一桶火藥在屋內爆炸開來。


    花千樹當先隨著一蓬破碎的磚石飛出來,李驀然緊追在後,兩人的額上都是汗珠紛落,花千樹汗落更多,胸膛不停起伏。


    他的劍亦逐漸慢下來,無懈可擊的劍勢終於出現了空隙,李驀然的劍乘隙而入,刺在花千樹的胸膛上。


    花千樹身形急退,劍尖已刺破衣衫,他應該可以再退,可是刹那間,他的身形突然變得呆滯。


    劍尖直入肌肉三寸,李驀然急將劍收迴,劍光中一縷鮮血飛灑。


    花千樹沒有再出劍,手掩傷口,蹌踉倒退,麵如土色。


    劍刺入雖然不深,但劍上所蘊的內力已將他的內髒嚴重的震傷。


    “老前輩……”李驀然脫口驚唿。


    花千樹慘然一笑:“好,英雄出少年。”手一翻,劍入鞘。


    李驀然收劍上前一步,還未開口,花千樹已經說上話:“這一戰,老夫敗得心服口服。”


    “老前輩的傷……”


    “這點傷,老夫還支持得住。”花千樹霍地轉身,大踏步離開。


    也就在他轉身的同時,鮮血開始從他的嘴角流下。


    他的麵色更蒼白,腳步卻不停。


    李驀然舉步又停下,目送花千樹離開,眉間突然現出一抹極空虛、極落寞的神色。在擊敗花千樹之前,他的生存最低限度還有一個目的,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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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大堂中光如白畫,更顯得華麗。


    連環背負雙手,標槍般立在大堂上,麵向照壁,一動也不動。


    仇歡正好相反,不住地來迴踱步,猶如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他本是一個受過嚴格訓練,極之冷靜的殺手,但接連的失敗,已使他的脾氣變得暴躁。


    連環沒有理會仇歡,他那樣站著,已經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公子……”仇歡終於忍不住嘟喃:“怎麽到現在仍沒有消息?”


    連環並未迴頭,一會才應道:“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麽?”


    仇歡苦笑:“公子就這樣站了兩個時辰,實在令人佩服。”


    “耐性是成功的條件之一。”連環語聲柔和。


    “若是我作主,一定派人在倪家廢院周圍布下天羅地網。”仇歡的目光一亮:“兩虎相爭,不難兩敗俱傷,到時候還不是手到擒來。”


    “以你們的武功身手,相信絕難逃得過他們的耳目,即使能夠,萬一他們隻是切磋,功力仍在,殺上去還不是送死?”


    “我可沒有公子想得那麽遠。”


    “深思熟慮也是成功的一個條件。”連環霍地轉過身,實時風聲一響,陳鐵衣飛鳥般穿窗而入。


    連環目光落在陳鐵衣麵上,不待他開口,陳鐵衣已道:“花千樹胸前中劍鮮血,敗在李驀然劍下。”


    “哦?”連環半信半疑。


    “我跟蹤花千樹到了他隱居的地方,他始終都沒有發覺。”


    “那若非你的輕功突飛猛進,就是他的視聽已因為傷重變得遲鈍。”


    “我找到花劍館不容易,那的確是一個很隱秘地方。”


    “要奪花千樹的劍當然更困難。”


    “公子,現在是時候了,”仇歡插口:“我這就召集手下殺去。”


    “這一次,我要親自走一趟。”連環一字一頓。


    “公子千金之體……”


    “你什麽時候見我做過沒有把握的事情?”連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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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拂曉,鉉姬一如往日,恁欄外望,隻是已無笑容,憂形於色。


    樓外忽然一陣驚唿聲,鉉姬迴頭,珠簾亂響中,花盈之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她直撲鉉姬閨房,一把分開紗帳,接又往可以藏人的地方亂闖了一會。


    鉉姬沒有阻止,隻是呆望著花盈之,憂色更重。


    花盈之終於走向鉉姬,厲聲問:“你到底將李驀然藏在什麽地方?”


    “他沒有到這兒來。”鉉姬急問:“你找他有什麽事?”


    “算賬!”花盈之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鉉姬吃了一驚,花盈之接道:“他傷了我爹,不跟他算賬怎成?”


    鉉姬方待問花千樹傷得怎樣,花盈之已經瞪著她恨道:“都是你不好,若非你將齊物劍送給他,我爹怎會給他刺傷?”


    “他就是沒有齊物劍,他們這一戰亦在所難免。”鉉姬一聲歎息:“不過李公子為人厚道,與你又是好朋友,相信手下都會留有分寸。”


    花盈之怔怔聽著,鉉姬接道:“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與你爹一戰,既無仇,也無恨,隻是兩虎相鬥,難免有傷。”


    花盈之不由點頭,鉉姬又道:“我看你爹也不會怪責他。”


    “他是沒有……”花盈之怒氣已消去不少。


    “我看他也很欣賞李公子。”鉉姬轉問:“你可否引我去探望一下你爹?”


    花盈之咬著嘴唇,終於答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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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沒有陽光。


    書齋內顯得有些陰森,花千樹半臥在榻上,整張臉在陰影中,而顯得有些陰沉。


    他手裏抓著一卷書,眼蓋卻垂下,形容憔悴,胸前的傷口用白布裹上,血潰未幹。


    榻邊的幾子上放著半碗藥,已經冷下來。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花千樹突然似有所覺,雙目暴睜,一個蒙麵黑衣人實時從窗外射進來,手中一支長劍,目光與劍光同樣銳利。


    花千樹探手抓住了榻旁的幾。


    藥碗碎裂地上,藥汁四濺,那張幾子舉起一半,傷口已牽動,花千樹一皺眉,動作亦同時一遲緩。


    黑衣人的劍刹那間刺到。


    花千樹偏身急閃,黑衣人右手一劍刺空,左手一探,已拍在花千樹的後背上。


    一拍一登,花千樹立時一口鮮血噴出,他手中幾子方待掃過去,已給黑衣人的劍壓在手腕上,黑衣人左裳接動,往花千樹後背連拍了三下。


    花千樹麵色慘變,黑衣人接從他頭上翻過,右掌疾按在花千樹劍傷所在,隻一登,花千樹一張臉立時猶如金紙般,又噴出一 口鮮血來。


    他當年挨了風萬裏一掌,元氣大傷,一直沒有恢複,李驀然一劍正刺在那裏,劍上的內力雖然有限,已不是他所能夠禁受。


    黑衣人那幾掌拍下,所蘊的內力又遠比李驀然那一劍重很多。


    新創舊患一齊發作,花千樹如何禁受得來,那一口鮮血噴出,真氣已盡散。


    他右手那卷書卻拂在黑衣人麵上,拂去了黑衣人蒙麵的黑布。


    那黑布下麵是一張陌生的臉龐,他並不認識連環。


    “你到底……”他說一個字,就噴出一口血,語聲已很弱。


    連環獰笑,俊美的一張臉露出極險惡的表情,右掌一推,將花千樹壓在榻上,又一股內力透了進去,花千樹悶哼一聲,身子一弓,雙眼暴張,一口鮮血噴出,身子突然又挺直,肌肉隨即完全驟弛,也咽下最後的一口氣。


    連環往後倒翻了出去,正好落在劍架的旁邊,探手抓住了劍架上的寒星劍。


    在動手之前,他其實已經看清楚書齋內的環境,每一個動作都已詳加考慮,所以一氣嗬成。


    他甚至已經考慮到花千樹還有再戰之力,自己可能會敵不過花千樹。


    所以連要如何逃出,他都已考慮在內。


    直到看見花千樹竟然連那張幾子也無力揚起來,才完全放下心,劍掌並用,以劍壓住花千樹的掙紮,以掌力擊殺花千樹於榻上。


    刹那間,他已經生出一個更可怕的念頭。


    花千樹若是被內力震傷內臓死亡,以花盈之的魯莽與江湖經驗的缺乏,一定不會想得太遠,一定會將這個帳算在李驀然頭上。


    所以他雖然可以用劍迅速刺殺花千樹,還是棄劍用掌,這事實亦沒有費他太多的時間。


    寒星劍在握,他終於發出得意的笑聲。


    “花千樹,你可曾想到這樣死在花劍館之內?”他笑問。


    死人當然不會迴答。


    連環接將自己的佩劍入鞘,將那柄寒星劍拔出來。


    碧芒映綠了他的手,他的麵容亦因為抹上了那一層碧芒變得很陰森。


    “這是寒星劍!”連環錚的將劍插迴去,目光一掃:“那麽齊物劍……”


    書齋內並沒有第二柄劍在。


    也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說話聲,目光再一閃,身形便在往後倒退,翻了翻身,穿窗掠出,翻上滴水飛簷。


    這是他早就已經擬好了的出路。


    窗外是院子,一個人也沒有,幾簇芭蕉搖曳在風中,一片清幽。


    一翻上瓦麵,連環的身子接往瓦麵上一伏,接又貼著瓦麵射出數丈之外。


    書齋的後麵是一片竹林,連環在竹叢中一閃,便自消失不見。


    書齋的門同時被推開,花盈之嚷著走了進來:“爹,鉉姬看你來了。”


    花千樹一些反應也沒有,花盈之立即看到了那些血,一聲驚唿,立刻搶前。


    花千樹瞪著眼,眼珠子都一動也不動,花盈之也伸手在花千樹眼前搖了幾下,轉頭看向花千樹的鼻子,然後她就像被毒蛇在手背上咬了一下,那隻手突然往後縮迴來,驚唿:“爹……爹……”


    鉉姬隨後走了進來,她看見花盈之那樣,亦知道出了意外,急忙走上前,伸手按在花千樹的額頭上。


    她亦是吃驚的縮了手:“館主!”


    花盈之刹那間突然仆倒在花千樹的屍體上,嘶聲大叫起來


    一麵叫,她一麵搖<font style="">憾</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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