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耀寬闊麵孔發青發白,小眼睛射出可怕光芒,背著雙手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一望而知他心情又驚恐又煩躁。


    “教主為何會突然出現?”他聲音也顯得特別刺耳:“仙霞派的人居然能活著離開,不久就會變成本教大患。”


    旁邊隻有一個人,就是身材瘦削麵目冷峻的獨行大盜王九。


    “董先生,令狐教主出現不妨事,仙霞派看來也成不了氣候,我隻擔心那小女孩阿秀。她居然會在玄天觀內失蹤影,我越想越覺得不妥。”


    董耀搖搖頭,有點心不在焉:“她不是失蹤。但……唯其如此才更加可怕。教主從來不單獨出現亦不管任何閑事……”


    他忽然精神一振,眼光烱烱盯住王九:“你不是諸天教徒。我也試探過很多次,證明你對我忠心耿耿。”話聲一頓,聲調變得更為審慎嚴肅:“如果我要你施展你最拿手的‘飛芒流銀百步穿針’絕技,對象竟是令狐教主,你會不會猶疑呢?”


    王九毫不思索毫不遲疑:“隻要你下命令,天王老子都一樣。”


    “據我所知令狐教主可能有點內功。”董耀微微而笑,顯然很滿意王九的迴答:“但卻不懂武功,所以就算普通暗器也可以輕易取他性命,何況是你這種武林最秘毒絕技?嘿,嘿,他最好別迫得我要下這道命令。”


    王九堅定聲音和效忠表情使他甚感安慰。諸天教就算有無數高手,但隻須一個王九,隻要他能一舉殺死令狐次道,他仍然有把握控製諸天教,最大不了犧牲王九作為代罪羔羊就是。


    董耀微微而笑:“等著吧,阿秀不久就會出現,教主也一樣。當他們出現就是我下最後決定之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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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秀在山洞內躲了三天之久。這三天之中卻很少和阿道交談,因為阿道從不先開口跟她說話,如果阿秀不開口,他就默然靜坐。


    本來阿秀對他印象極好,但後來卻變得極壞。哼,你不跟我講話難道我就稀罕了?我也不先開口說話,看看到底誰熬不住?為了這點所以阿秀對阿道印象變得很壞。


    而事實上由於阿秀必須知道諸天教一些事情,所以又不得不忍氣吞聲先開口!


    阿道的確有點可惡,他答完阿秀的問題之後,便又不再開腔。


    他這種沉默一直靜坐態度,使阿秀越來越生氣,故此到第三天阿秀衝動得簡直失去理智!


    她冷笑一聲,忍住了氣憤自言自語道:“沒有甚麽了不起,我找江大哥去。”


    她去那兒找江大哥?江浮雲已經掉落在懸崖之下。他的骸骨有沒有找到還是疑問?


    阿道從深沉冥思靜默中醒過來,才想到這一類不合理問題時,阿秀已經颼一聲穿出洞外去得無影無蹤。她本來四肢酸軟無力,卻被阿道不知弄些甚麽藥來給解救了,所以她已恢複矯捷身手。


    天氣難得晴朗,正午時分的太陽也使得山上有點酷熱。這個時候觀裏的道人不是做日課就是午睡。而上山進香拜神的信徒們亦都躲在陰涼殿堂或各處靜室休息。


    故此阿秀一直“跑”出玄天觀也隻不過碰見三個小道士。他們都目瞪口呆看她,全然不明白何以一個美貌少女能跑得這麽快?她為甚麽不慢慢走而要飛跑?


    阿秀一下子就繞過悠然山莊,來到斜坡草地。


    四下杳無人跡,諸天教原本設在後園籬笆的守衛們也撤走了。


    她順利地走到懸崖邊緣,伸手扶著斜伸出崖外的鬆樹,上半身盡量傾斜出去向下瞧望。


    崖下全無雲霧,但卻深達二三百丈,所以黑黝黝的崖底一時也看不清究竟怎樣?是枝葉腐爛的泥沼呢?抑是無數堅硬的亂石?


    暫時好像還無人發現她的蹤跡,所以阿秀俯身尋思。江大哥掉下去的時候害不害怕?當然不會害怕,他是那種視死如歸的英雄人物,“死亡”絕對不能夠令他害怕!


    他身體碰到崖底之時覺不覺得痛呢?他在那一剎那間有沒有想起我呢?


    阿秀深深歎一口氣。


    目前的時機若一失去,隻怕永遠再也沒有了。“時機”意思是可以投崖自盡,如若再度落入諸天教之人手中,像王九所說被他們使出“勾召”之術,我便得乖乖自動送到諸天教主懷抱中任他為所欲為。


    等到我清醒之時,就算我有機會自殺,但過去的已經不能挽迴不能抹煞。所以我何必白白讓諸天教主快活得意?


    她抬頭望望天色,萬裏晴空全無雲翳。可惜明朗暖熱的太陽,也不能改變人間的種種不幸!


    阿秀又深深歎口氣,突然間身子一倒向前傾跌,她的身子便宛如一塊蠢笨石頭跌出懸崖外,接著向下飛墜。


    “明知一死了百願,無奈餘哀欲絕難”。阿秀摔死也就算了,卻還有甚麽餘哀呢?


    阿秀其實也不是那麽多愁善感,在生死一瞬間還能夠大有感觸哀傷之人!


    她之所以覺得“無奈餘哀欲絕難”,原因是足踝忽然一緊,有一隻冰冷堅硬的“手”抓住,使她雖然下墜了三丈有多,卻仍然不得不停止了飛墜之勢。


    身形猛然停止時,腳踝那陣疼痛根本算不了一迴事。


    因為她雖然是倒吊在半空,但眼睛仍然看得見,她看見凹入的懸崖裏麵有個石洞。


    山崖凹處有個洞穴本來甚是平常,可是洞口有個人站著就絕對不平常而值得驚怪,甚至可以驚怪。甚至可以驚怪得連腳踝的疼痛也忘記了。


    何況洞口那個人竟是江大哥江浮雲?


    阿秀第一個念頭是她一定已經發了瘋,所以看見不應該看見的景象。


    所以她叫了一聲江大哥就陷入半昏迷情況。


    但是阿秀很快就清醒,她看得見(雖然還是倒吊著)身子已經迅即移近江浮雲。


    那是因為江浮雲用一根飛抓抓住她拉過去。


    然後她忽然已經不是倒吊而是坐在江浮雲懷中。她用力捏一下大腿,知道不是作夢,淚水就如八月錢塘江潮那樣駭死人直衝出來。


    她聽見江浮雲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但為何他不把她足踝上的鋼爪拿掉?


    那洞口雖然不算大,但卻仍然可以看見寬敞洞內的情況。看來洞內不但寬敞幹燥明亮,而且似乎還有床鋪桌椅。但可能麽?在懸崖凹入的洞窟裏居然還有家具?


    她最後聽到江浮雲的聲音是說:“你先迴去,我馬上也會動手了。”


    然後江浮雲的手指在她身上碰一下,她登時暈迷過去,等到她迴醒,已經是在一個房間內。隻有董耀和王九在床前,都凝視著她!


    阿秀大聲叫喊江大哥,又不斷說看看見洞窟床鋪等等,看來她已經神誌不清。


    董耀搖頭道:“她不行啦,我看留著她已沒有用處。”


    王九立刻伸手摸到靴上的匕首,臉色冰冷。但董耀卻又道:“暫時別動她。哼,如果她不是瘋了,絕對不能讓她多活片刻。”


    換言之,正因為董耀認為阿秀已經神誌不清,才不急於殺死她。為甚麽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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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許多多事情發生得又快又突然,不但使人目不暇給,更使人感到驚駭錯愕而無法應付。


    阿秀一奔出房外,立刻知道自己原來是在玄天觀內,而這時院門走入一個人,她一眼望去,不覺怔住,敢情那個人正是阿道。


    阿秀直到現在看見阿道穿著農人衣服,一頂鬥笠掛在背後,才記起他從前居然是作文士裝束,所以大有風流儒雅氣象。


    眼下變成一個鄉下青年,便淳樸可喜令人覺得十分可以信賴。


    所以阿秀叫一聲“阿道”,向他奔去,撲入他懷中。


    阿道柔聲道:“你發生了甚麽事?你的腳怎麽啦?為何一跌一跛的。”


    那是像人手似的“鐵爪”留下的後遺症。但阿秀一時也講不清楚,隻道:“阿道,我可見江大哥,他沒有摔死。”


    阿道甚是沉著,眼珠一轉,道:“我正要去瞧瞧。你當然一道走,但你必須改個裝扮,別讓人家一眼就知道你是誰。”


    他打算到那裏瞧瞧?要看甚麽?又為何阿秀不可讓人家一眼認出?


    這些問題阿秀簡直沒有機會問,因為她急急忙忙更換一套道僮裝衣服時,當然不能給阿道站在旁邊瞧看。


    而當她換好衣服同時頭發也紮好一個髻,走出來就被阿道拉著向觀外跑。


    阿道一直拉她向悠然山莊奔去,並且繞莊飛跑,顯然要跑向山莊後麵那一大片斜坡草地。阿秀忍不住大聲問道:“你知不知道前麵是甚麽所在?”


    “我知道,剛才玄天觀的鍾聲你聽到沒有?就像前幾天一樣,是有敵入侵的警鍾。”


    有人入侵諸天教重地?誰呢?莫非仙霞派卷土重來?


    阿道拉上鬥笠,麵孔隱藏了大半,而阿秀看來根本就是小道僮,兩個人絲毫不惹人注目,隻像是好奇心重的農家子和小道僮聞聲奔去瞧瞧熱鬧。


    所以當他們出現於草地時,人人都隻望他們一眼就不再注意。


    阿秀失聲欲叫,但聲音隻到了唇邊就發不出,因為她嘴巴被阿道一掌掩住。


    啊呀,江大哥,果然是你?你當真沒有摔死?但既然沒有摔死,為何又被諸天教許多人堵截住?你不會等天黑才悄悄逃下山去?


    阿秀心中大叫嗔問,好在她嘴巴發不出一點聲音,所以諸天教無人向這邊望上一眼。


    其實並非沒有人看他們,而且看他倆的正是這火爆兇險場麵中的主角江浮雲。


    江浮雲的眼光好像快刀利劍,似乎能看穿他們的偽裝,因為當他看見阿秀服服貼貼軟靠那年輕人身上,並且任得他掩住嘴巴時,忽然變得神采奕奕,很放心地微微而笑。


    堵住江浮雲的人群大部份是持刀握劍的道人。隻有前麵的冰雪二老,還有董先生和王九不作道家裝束。


    包雪手掌已痊愈七八分,已可以抓網(地網)應敵。


    他麵色很壞,眼中閃動仇恨光芒。他當然很想親手弄死這個家夥,洗雪數十年來第一次負傷的恥辱。


    董先生厲聲道:“江浮雲,你究竟是誰?”


    既然已叫得出去他名字,卻問他是誰,豈不是很荒謬滑稽?但沒有人這樣想,因為董耀問的是他真正身份,問的是他的來意。


    江浮雲冷笑一聲,眼光移到旁邊不遠處那隻大黃狗:“阿南每天到懸崖邊走好幾迴。牠當然知道我沒有摔死,但你們卻瞎了眼睛全然不知。”


    他停歇一下又道:“噢!對了!你問我是誰?我的答案是你身邊的人是誰?”


    所有的目光都在王九身上掠過。


    董耀沒有迴答,王九也不哼聲。


    江浮雲仰天一笑:“他就是天下公門都懸重賞緝拿歸案的大飛賊王九。”


    董耀不禁一愣,道:“你是公門捕快?你為了緝捕王九而來?”


    “我不是捕快。”


    “那好極了!”董耀聲音非常響亮:“有煩冰雪二老速速拿下這狂徒,此人已殺死了本教十餘人,罪大如山,絕對不可輕恕。”


    冰雪二老隻是走前兩步,但其它的人都一齊後退,所以立時空出一大塊地方讓他們施展。


    阿秀感到阿道的手臂一緊,並且聽見他低低問道:“你江大哥真的殺死了很多人?”


    “當然是真的,如果他不是已救出阿猛,隻怕還要殺死更多的人。阿猛比我還小,我們一齊被冰雪二老抓住。你知不知道,神手幫百餘二百條性命死在諸天教手中?”


    阿道手臂慢慢鬆開,沒有迴答。


    江浮雲雖然身陷十麵埋伏的重圍中,但他好像還能夠看見四方八麵任何動靜,阿道甚至覺得他對自己微笑一下。


    冰雪二老已經亮出他們威震天下武林的“天羅地網”和金拐銀拐。


    這幾件兵器,還有如冰似雪寒冷得令人發抖的兩個人,的確曾使天下高手聞名喪膽,也的確曾經毀了不少好漢英雄。


    包雪先開口(往往都是他先講話):“江浮雲,這迴你就算跳下懸崖,我們也不肯罷休了。我們要非找到你屍體才算數。”


    包冰冷冷道:“殺吧!”


    江浮雲微笑踏前兩步:“你們真了不起,不但煉成天羅地網金銀拐絕藝,還有這早已成為絕響的‘冰天雪地’奇功,真使人驚訝而佩服。”


    冰雪二老都微微動容變色。數十年來他們縱橫江湖,殺死無數敵對高手,但今天還是第一次有人能說破他們畢生苦練的神功名稱。


    “上一次我不開口,你們一定記得。”江浮雲仍然微笑,一派和氣生財樣子:“那時候我還差那麽一點點,所以真不敢開口說話!你們心裏自然明白,當你們施展這冰天雪地奇功之時,對方若不開口,效力就打個對折都不止。對了,你們自然更知道既然我現在敢開口說話,必定是有恃無恐。你們也許想知道,何以前幾天我還不敢開口,但現在卻又敢了?”


    包雪道:“你肯不肯講呢?”


    “好,你們聽著。”江浮雲笑容更瀟灑,不過在諸天教之人眼中,卻隻是“可惡”。


    “我欠缺幾招指法,所以我的內功空自很有點火候,卻配合不起來。我這話你們當必明白?”


    冰雪二老都凜然點頭:“但莫非你這幾天已經學會那些招數,所以內外合圓滿而不怕我兄弟的冰天雪地奇功?”包雪問。


    “那懸崖凹入處有個石洞,那是我十幾年前常常和一個好朋友躲在裏麵談笑的隱秘所在。”江浮雲歎口氣,他一定是緬懷起往事,而這種事裏有個美麗的女孩子小玲(阿秀的姑姑)。


    “所以我跌落懸崖,其實我隻不過迴到舊日遊息之地。”


    人人都默然地聽著,包括冰雪二老在內。


    “不過,我這一手竟也沒有瞞過天下人眼目。在你們之中有一個人居然瞧出我跌出懸崖時姿式不對,所以猜出我並沒有摔死,也所以用飛抓吊了些食物給我。”


    人人驚訝騷動互相瞧著,但這樣當然瞧不出“那人”是誰。


    “我這幾天在石洞裏,翻看一下神手幫的拳經,居然學會了幾招指法。”


    董耀幾乎跳起來大聲叫問:“神手幫拳經在你手上?”


    江浮雲瞪他一眼,道:“這個囉唕插嘴的小子是誰?”


    包雪道:“不可胡說,他就是本教護法軍師董先生董耀。”


    江浮雲啊一聲,道:“真是失敬了。他既然是軍師爺,你們以及還有很多人自然要聽他指示聽他的命令。”


    包雪冷冷道:“廢話,不聽他難道聽你的?”聲音未歇,左手一揚,“地網”幻成大片銀光堵住左邊的空間。


    包冰的金網也跟著飛出堵住右邊,天羅地網果然有彌天蓋地之勢,罩住堵住江浮雲往何突圍逃走之路──隻有退往懸崖那邊沒有阻隔。


    兩張金銀巨網飛漩幻轉,使人眼花繚亂。但最可怕的還是等在網後的金拐銀拐,隨時隨地都可以忽然揮出砸得腦漿迸裂或者肉綻骨折而死。


    江浮雲連退七八步,顯然一時無法應付“天羅地網”,何況他赤手空拳,更顯得全無還手之力。


    但這不過是很短暫現象而已,江浮雲馬上就使全場之人大驚失色。因為他忽地飆然衝上前,快得有如電光石火衝入網影中。其實他雙手出得更快,每隻手用一隻手指(食指)勾住金天羅和銀地網。


    沒有人看得出這是甚麽指法。隻看見那兩張巨網忽然翻轉迴去,有多快就多快,反而迎頭罩住冰雪二老。


    冰雪二老如果當時舍網縱逃很可能可以避開,但他們當然舍不得名震天下的天羅地網,而且還想變化手法反擊,還想罩住敵人。


    卻不料兩張巨網毫不客氣一下子就把他們罩住,就像他們無數次裹住敵人一樣,全身上下沒一絲縫隙。


    任何人被這種特製金絲銀絲的巨網罩住,也就好像五月節棕子一樣,而且變成滾地葫蘆,連冰雪二老自己也不能例外。


    江浮雲那一招指法奇妙無比,但跟著雙指齊出的招數也使人歎為觀止。他每隻手的指頭隻不過在金天羅銀地網上點了一下,冰雪二老馬上不再翻滾掙紮,真真正正變成兩個大粽子。


    沒有人想得到名震天下的冰雪二老竟然一個照麵就揮網自裹。所以人人震驚得發愣發呆。董耀駭然踉蹌直退,王九一直跟著他。


    但居然也有個中年道人搶步奔近,大聲道:“董先生休得驚慌,我眾彼寡定可製敵取勝。”


    這個道人叫聲一起,一眾道人也定過神來,霎時刀劍並舉布成陣勢,一共是十把長劍和十二柄快刀。這些道人全是護法八仙二十八星宿之列,都是武功精湛高手,陣勢一擺開實是不同凡響。


    看來就算比不上“天羅地網”,但人多勢眾,也決不是江浮雲兩隻手指就能夠解決的。


    八仙二十八星宿已有一仙三宿死在江浮雲傘劍之下,故此人人對他極為仇恨。


    江浮雲仰天大笑一聲,才道:“何以我不但沒有見過教主令狐次道,甚至連胡一粟真人也從未見到?”


    一個年紀較老的道人厲聲應道:“教主和胡真人上修仙道,棄絕凡俗,怎會為這種小小魔劫分心?”


    他意思是說凡是侵擾諸天教的人,都等於是教主和胡真人的魔劫,要使他們分心使他們耽誤正果修為。


    當然這種理論也很說得通。看來所有的道人們無不深信這話,所以陣勢更加透出森厲強大殺氣。


    江浮雲退開幾步,也厲聲道:“董耀,你出來,不要躲在後麵。令狐教主和胡真人知不知道你殺害神手幫百餘條人命之事?知不知道你用陰謀用暗殺等手段,奪得蘇杭許多著名道觀之事?”


    在懸崖下麵山洞蟄居的三天,江浮雲不但武功上有了突破成就,同時也獲得很多消息。這些消息都是那抓住阿秀腳踝同一隻鋼爪送下來的。


    所以江浮雲知道諸天教一些內幕,例如諸天教主令狐次道、胡一粟真人等都不管教中之事,一切都由董耀把持作主。也知道護法八仙二十八星宿武功不錯,若是有十幾個湊在一起擺出陣勢,那是玄門正宗武學,高妙無匹不可力敵等等。


    江浮雲也看得出那些道士們的陣勢的確奇奧森嚴之極。這種禦魔衛道的正宗玄門武學,實在不是一般武林家派可比。故此他真不敢貿然出手,倒不如當眾揭發董耀罪行,瞧瞧能不能瓦解這群道人的陣勢?


    誰知那些道人們一擺好陣勢,便對任何言語都充耳不聞。


    江浮雲眉頭一皺,知道不能不當機立斷,大喝道:“蕭耀,瞧我取你狗命。”


    但雙方當中隔著十幾二十個道人的陣勢,隻用言語恫嚇並無?麽Α?br />


    董耀也定過神來,嗬嗬笑道:“很好,你有甚麽辦法殺死我呢?”


    江浮雲洪聲喝道:“王九何在?”


    王九忽然響亮答應一聲,把董耀耳朵震得嗡嗡直響,也駭了一大跳。


    同時也感到王九那支鋒快匕首已經頂住後背要害。


    這個出身卑微被天下公門追捕得無處容身的飛賊,居然會是奸細?居然會是江浮雲的搭檔?


    董耀隻覺得殺了他也無法置信,但匕首鋒利尖刀已刺破他背心皮膚,證明這是真真實實之事。所以他隻好直眨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浮雲大喝道:“罪首禍魁都是董耀,殺了此人定當天下太平,王九!”


    王九響亮應道:“在!”


    江浮雲正要說出“取他狗命”這句話,但忽然咽住,喉嚨好像忽然被人用蕃薯塞住。


    他看見另一把明晃晃短刀頂住王九脅下要害,而且那人出手奪過王九的匕首。


    那人正是剛才奔到董耀旁邊的中年道人,他刀尖實在已刺入王九脅下約莫一寸之深。這一刀雖然全然不能要命,卻足以使王九失去全身氣力。當然如果再刺入一兩寸,十個王九也活不成了。


    那中年道人冷冷道:“我是護法八仙之一火行仙是也。王九是假的王九,他假冒王九之名取信於董軍師,可惜董軍師一直都不肯透露有關此人姓名來曆,否則我老早就可以拆穿他的戲法了。”


    董耀脫險走開兩步,喘一口大氣:“我以為他真是走投無路的飛賊王九,所以諒他決不能反複不敢叛變。誰知卻是個冒牌貨?火行仙,你怎知他是冒牌貨?”


    火行仙聲音冰冷清晰:“因為我就是王九。”


    汪浮雲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飛賊王九自從天下公門展開大規模緝捕之後,已有好久一段時間失去蹤影,許多消息都指證王九已經死於非命。


    所以這一次行動就由平生行蹤十分隱秘的武林高手“六爪魔手”金昆假冒王九,用盡八寶混入諸天教臥底。


    這一切都已經無關重要了。“六爪魔手”金昆空有一身武功絕技,雖然他曾經施展魔手從數丈外飛出及時抓住阿秀足踝。他讓她看見江浮雲,後來又把她吊上來。但所有的一切都將隨著他的生命消失,人生本來就是如此可悲。


    阿秀卻忽然注意到天色已變。本來晴朗的天空變成陰暗,而且開始又下著細細綿綿的春雨。


    唉,人生中為何有這麽多可怕可悲纏繞不休的事?君子和小人,執法官吏和犯法盜賊,恩人和仇人等等,到底有沒有分別呢?


    她離那火行仙王九可說是最接近的了,大約有一丈左右。但她深深知道除非有劈空掌力能夠隔空擊傷製服火行仙王九,才救得六爪魔手金昆。如若妄想飛躍衝去,隻怕一步還未跨完金昆就變成屍體了。


    怪不得從前她隱約覺得那個“王九”雖然打她,雖然很冷峻,卻好像很好人,好像暗中幫忙她,原來他不是王九而是金昆。但現在知道有甚麽用呢?她不會劈空掌,不但沒有見過,連聽也沒聽過當世有誰練成劈空掌的?


    江浮雲也遮掩不住很壞很可怕的麵色,功敗垂成已經令人頹喪泄氣不過。何況眼看金昆性命不保(他根本沒有時間想到自己和阿秀的命運)。


    阿秀忽然聽到一聲長笑從她身邊發出。她身邊隻有一個淳樸老實沉靜的阿道,笑聲當然是他發出的。


    但怎麽會是他大聲長笑呢?他憑甚麽惹來眾人注目也惹來禍事?唉,這個人……


    不過阿秀一定有某些地方判斷錯誤,因為所有的道人不但驚訝,而且差不多都露出某種奇異神情。


    阿道不止敢笑,還敢大聲說話:“火行仙,放下刀子。”


    火行仙大聲應道:“是!”


    但董耀卻大喝道:“不行,先殺死奸細。”


    火行仙王九隻怔了一下,也自應道:“是。”手腕勁力一發,鋒利短刀便已刺出。


    可惜刀子刺出隻不過是他的想象。


    當他殺機一起刀勢欲出的剎那間,“嗤”地破空之聲一響,他全身已經麻木。


    人人都驚愕顧視,連江浮雲也一樣,因為這分明是用指力隔空點穴的聲音。


    眾人雖然未見過,但正如俗語說:就算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就是這麽迴事,反正這些高手都曉得是“隔空點穴”。


    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阿道身上。阿道掀掉鬥笠,麵色顯然很不悅迴望那許多道人。


    一個年紀最老的道人丟掉長刀,拜倒在地大聲道:“地行仙李清心參見教主!”其餘的道人個個拋下了刀劍跪了一地。


    現在真相已白,阿道竟然就是諸天教主令狐次道。阿秀迴想一下,這個人實在不能說他不是君子不是端人。在那石山洞裏足足三天,她根本全無氣力,然而令狐次道卻沒有半點冒犯她,甚至連一句猥褻笑話都沒有講過。這種人如果是壞人,天下再也找不到好人了。


    江浮雲大步走過來,伸手抹抹麵上春雨水珠。眼光先落在令狐次道麵上:“你很好,我相信你會把所有兇手交給官府按律處罪。你一定會這樣做吧?”


    令狐次道頷首道:“我會。”


    江浮雲眼光已轉到阿秀麵上:“你也很好。我很想帶你和阿猛再去吃醋溜魚。但我必須趕快迴京師報告。我相信令狐教主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阿秀輕輕搖頭,又深深歎口氣:“我記得姑姑說過,有些人命運注定永遠流浪,永遠不會停歇安居。江大哥,你是不是這種人呢?”


    我是不是這種人呢?江浮雲自己也暗暗歎口氣。


    撲麵春雨又使他眼睛模糊而不得不舉手抹一下。啊。綿綿無盡江南春雨!踽踽淒清萬裏孤行!


    天下本無不散筵席。阿秀,還有小玲,再見了!


    ──找一個下雨天,我們說再見……


    ──我們在下雨天,再見,再見……


    <span>── <strong>司馬翎《春雨孤行》全書完,感謝“漫天雲”提供精校文本</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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