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桂夫人便坐著一頂暖轎離開尚書府,後麵尚有一頂小轎坐著翠花,在親兵仆人的前唿後擁下向西而去。


    到得臥佛寺,太陽已升起老高,山上沒有北風,但春寒料峭,仍然十分寒冷,大概是新春的關係,上山進香的善男信女竟然不少。


    桂夫人叫翠花擺上三牲果品,插上了香,跪下禱告一番,直跪至累了才爬起來,把金紙焚了,觀賞了一陣才著翠花把三牲收了,把果品呈與寺內的僧人。


    出得廟裏,冷不防一個漢子低著頭撞了過來,那些親兵大喝一聲,漢子才如夢般驚醒,驀地把頭抬起,跟桂夫人打了個照麵。


    桂夫人忙把頭別開,翠花罵道:“你這漢子怎地這般無禮?尚書夫人你也敢冒瀆?”


    一個兵兒喝道:“再不走開,打斷你的狗腿。”連推帶踢把漢子轟開。


    那漢子大聲道:“誰說她是尚書夫人?若說是尚書夫人怎地臉有黴氣?啊!對了,夫人最近必是被一件煩心的事日夜折磨。”


    那兵兒提著拳頭追打過來,喝道:“賊漢子,胡言亂語招打,可饒不得你。”


    桂夫人身子一震,輕喝道:“別打!翠花你去問一問他是幹什麽的?”


    翠花老大不願地走去,一忽迴來稟報:“夫人,那漢子隻說是個小神仙,懂得看相算命的,因早年還了一個願,要來臥佛寺上香油,所以才從江南千裏迢迢趕來,他說跟夫人有緣,所以,所以要指點一下夫人。”


    桂夫人“哦”了一聲,心想這人既自稱是小神仙,諒必不是白撞,心頭登時活動起來。


    翠花又輕輕在她耳邊道:“夫人,那人說您來此是為了少爺而來的。”


    桂夫人一聽,不由花容失色,忙道:“翠花,你陪我上前。”


    隻見那漢子坐在一棵大樹下,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待得桂夫人來到跟前,他便道:“小的早知夫人會來,因為剛才一個朝相之後,小的便已把夫人之隱憂看了七七八八。”


    桂夫人道:“聽說你說我是因子而來還願,不知還有什麽沒有?”


    小神仙道:“夫人剛才可有在寺內加添香油?若尚未曾請即先去。”


    此刻桂夫人早已沒了主意,便又帶著翠花入寺,半晌迴來後隻見小神仙站在轎旁道:“請夫人坐在轎內。”


    桂夫人也真聽話,坐在轎內又把簾兒放下,隻掀開一角窗簾。


    “夫人是沒子,後來來此寺還願,是以菩薩賜了一個麟兒,夫人到此年紀才得此佳兒,自是寵愛有加,猶愛自己,可惜少爺得而複失,靈與不靈夫人先表示一下吧。”


    桂夫人顫著聲道:“靈靈,先生真不愧有小神仙之稱也,但不知我兒可能平安迴來否?”


    “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翠花啐道:“你這漢子盡打些什麽啞謎,難與不難都全占去了,豈能不靈。”


    小神仙沉吟了一下,又討了桂夫人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詞,掐指而算,半晌才道:“公子如今尚平安,夫人可放心,不過卻不一定能迴來,照我小神仙推算,公子失蹤乃是人為,換而言之,即是受人所挾,不但如此也累及了夫人一家,嘿!難,難!”


    桂夫人大驚,忍不住把窗簾掀開:“大師所述無一不符,請大師指點一條明路,我一家都沒齒難忘。”她見小神仙不開口,忙又道:“大師有何條件但說不妨,金銀財寶隨你開口。”


    小神仙歎了一聲道:“金銀財寶乃身外之物,豈在我小神仙眼中,小的一上此地便碰著此事,這倒也是緣分。唔,明路倒不是沒有,小的時間緊迫沒閑再作精算,請夫人先把經過說與小的聽,然後小的再獻上一條可行之路與夫人參詳。”


    桂夫人此刻已全然信服,便把失子之經過說了出來:“去歲十一月下旬,小兒跟一個仆人出門去逛街,可是到了黃昏,便有人送來一封信,並有一具屍體,這屍體是仆人的。”


    小神仙截口道:“那封信說什麽?”


    “他說小兒已經落在他手中,卻沒寫名。”


    小神仙看了她一眼,又問:“可有條件?”


    桂夫人不答,放下窗簾,良久才道:“請大師指點一條明路,其他的便不必多問。”


    小神仙冷笑一聲,道:“實與夫人說了吧,剛才小的早已把事情推掐好了,對方的條件是要你們以兩條命去換令郎的一條小命。”


    窗簾突又掀起,桂夫人臉色青白,顫著聲道:“你,你……你如何得知?”


    小神仙傲然一笑:“小的若不知道,豈敢自號小神仙?夫人,剛才在下又替那兩人算過了,尊夫想以此兩人之命去換令郎之命,實是以卵擊石,弄個不好,株連九族之大禍便將臨頭了。”


    桂夫人嘴巴好似被一團臭泥塞住,半晌才“嗬嗬”地叫了幾聲:“你……這話怎說?”霍地自轎裏衝了出來,對小神仙跪地就拜,小神仙連忙把她扶起:“夫人如此可要折小的壽元了。”


    桂夫人道:“大師若不救我,我……便不起來了。”小神仙歎息道:“實與你說了吧,那兩人可是上天的青龍白虎星轉世托生的,尊夫又如何能殺害得了他?豈非不自量力?”


    桂夫人“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小神仙微微一笑:“除此之外尊夫尚有一件事被人捏在手裏,這件事要是讓對方揭發出來那麽尊夫這頂烏紗帽也是丟定了,說不得還得投下天牢,而偏又不知對方的身份,所以夫人才會如此憂心如焚。”


    桂夫人嗚咽地說道:“大師既然全部知道……好歹也得替信女指點一條活命之路……”此刻她已當小神仙是真神仙的了。


    小神仙道:“請夫人迴轎,小的才好說話。”


    桂夫人也真聽話,立即鑽入轎內,隻聽小神仙的聲音自簾縫兒鑽了進來:“這件事說來也簡單得很,打救尊夫一家的人便落在尊夫要害的那兩人身上。”


    “啊?但,但這又如何……”


    “夫人,小的所說的話隻能說到此為止,再說下去泄露天機太多,可要折小的壽元了。”


    桂夫人掀開簾子,轎外哪裏尚有那個小神仙的影子?


    “翠花,大師呢?”


    “他一轉眼便不見了。”


    桂夫人連忙走出暖轎,望天拜了三拜,然後叫轎夫迅速起程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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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張光宗府外忽然來了一頂暖轎,轎內走出來的卻是蘇振邦,門公立即把他引入廳中。


    不一忽,張光宗自廳中出來,道:“今日是什麽風把蘇大人吹來?”


    蘇振邦幹笑一聲:“大人昨日駕臨舍下,下官豈能不迴訪?咦,莫非大人不歡迎下官?”


    “蘇大人說哪裏的話來,說句實在的話,下官早已料到大人遲早必來的了。”


    蘇振邦一怔,脫口道:“大人莫非是神仙乎?”


    “哈哈,非也!”張光宗捋須道:“其實你我兩人皆知沈鷹及管一見都是清白的,蘇大人必是另有苦衷的了,你自然會來找下官一訴衷曲。”


    蘇振邦更加坐立不安,幹笑幾聲,說道:“下官的確是為此事而來的,還請張大人念在同殿之誼,為下官排解一二。來人。”


    他一個隨從立即捧了一個四色盒子來,蘇振邦道:“這是下官送與張大人的一點心意,請大人笑納。”


    “免。也不可把盒蓋掀開,否則下官便要逐客了。”張光宗道:“蘇大人你我既有同殿之誼,又何必如此?”


    蘇振邦臉色十分難看,既羞愧又尷尬,他以袖遮住半邊臉龐:“下官一時急壞了,沒……”


    張光宗臉色稍霽,心想差不多了,便說道:“蘇大人的事,下官看還是由管大人及沈大人當麵與大人說吧。來人,去書房請管大人及沈大人出來廳堂與蘇大人相見。”


    蘇振邦“啊”地失聲叫了起來。


    一忽,隻見沈鷹及管一見聯袂而至,兩人臉色都是十分難看,管一見嘿嘿說道:“久違了,蘇大人。”


    蘇振邦身子亂顫,雙腳一軟,突然跪了下去,沈鷹哼了一聲,拂袖一卷,把蘇振邦托起:“蘇大人,下官隻想問你一件事,你有什麽痛處讓對方抓著?”


    蘇振邦麵白如雪,囁嚅地道:“一件泥菩薩……那本是江南餘杭在去歲‘萬壽節’(皇帝的生辰)送與皇上的一件貢獻,當時由禮部簡尚書清點貢品,由下官協助,那時下官見了那件菩薩十分喜歡,看得出是江南泥人張後人所塑的,這人雖窮,但他若是不高興,任你出多少錢也不肯動手,所以……”


    沈鷹冷冷一笑,道:“後來,蘇大人便把它據為己有的了?”


    “下官取了那件泥菩薩,簡大人取了一件白珊瑚,又塗改了禮冊,弄好一切後才送入內城鎖入庫房。”


    “在何處清點貢品,當時還有誰在現場?”


    “清點貢品地點在禮部內,那時並沒有別人在場。”


    管一見道:“會否是由簡大人處泄露出去的?”


    “簡大人過世已半年多……而且他也……豈會說出去?”


    “也許他的家人。”


    蘇振邦失聲道:“這……這……就難說……”


    張光宗忽然插腔道:“三位大人請到花廳用膳,咱邊吃邊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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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尚書府一個仆人走到焦建章兄長之府院時,拋了一封信劄入去。


    這之後,蘇振邦都異常緊張,那封信已發了出去,可是卻沒迴音,到了次日黃昏,隻見一個專司買菜的仆人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稟告:“啟稟老爺,小的剛才買了菜迴來,正想把菜卸下板車,不料車上卻不知何時讓人放了一封信,信劄寫明老爺親收的。”


    “拿來!”蘇振邦緊張得連聲音也變了。他接過信又道:“你退下吧。”


    他連忙把信拆開取了出來,信上寫著幾行字:“字諭蘇尚書,大劄已閱,所言不真,吾確知沈鷹及管一見尚未落在你手上,令郎還得暫在舍下委屈幾天,恐怕大人善忘,特再提醒一次,限期至今隻剩三天。知名不具。”


    蘇振邦雙手發顫,慌忙把信塞入懷內,經內堂走入去,推開書房之門,裏麵坐著兩個老仆,卻狀甚悠閑地抽煙喝茶。


    蘇振邦關迴房門,把信掏了出來,道:“請兩位大人過目。”


    這兩人便是沈鷹及管一見所扮,不用說臥佛寺前那個小神仙也是管一見所扮的了。


    沈鷹及管一見看了信之後,齊聲道:“這廝倒奸滑得緊。”


    “兩位大人,現在如何是好?”


    “你且慢坐下,待咱另思一計,任他如何奸滑,也別想逃得過去。”沈鷹道:“昨日咱忘了一件事,咱兩人即使被蘇大人殺死,他也未必露麵,隨便把蘇公子放了,咱又豈能知道其底細?”


    “老夫倒有一個辦法。”管一見插腔道。


    “快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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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北風仍盛,沈鷹及管一見扮成更夫,邊敲著梆子及銅鑼,邊向焦府走去。


    到得那裏,四顧無人便翻入牆內,把銅鑼梆子收起,向內堂躥入去,一路上小心翼翼,不但不敢點火,連唿吸也放緩,生怕驚動了人。


    到了書房,仍不見有人,管一見這才把火折子點燃,沈鷹把書桌下那塊大方磚掀了起來,低頭一望,下麵黑乎乎,看不到底。


    管一見把火移近,隻見一道石階筆直伸下,沈鷹道:“老夫先下。”雙肩一縮便隱入洞裏,管一見待他下去了,才吹熄火折子,躍入石階上,下了幾級,弄好大方磚才沿級走落洞中。


    兩人貼著洞壁摸黑而行,走了一忽,地道轉了個彎,大概走了半炷香,地道似尚未有盡頭,估計已至走了兩裏路,前頭洞壁上忽然現出一片微弱燈光,兩人登時把腳步放緩。


    火光在地道轉角處投射過來,走近時,談話之聲也傳了過來,沈鷹悄悄自壁角探頭出去一望,隻見地上坐著兩個人,正是司徒嚴及徐中平。


    徐中平的聲音傳了過來:“老大,咱們這樣下去終非辦法,那人是什麽樣子,咱根本不知,萬一讓蘇振邦那老小子看出破綻來,咱兩兄弟也不用想再在江湖上露麵了。”


    “照你這樣說,咱豈非該放棄?”司徒嚴道:“五萬兩銀子哪,還有官兒可做,這可不比其他可以含糊的。咱兩兄弟亡命江湖也有大半輩子,能夠投身官場倒是一個好出路……”


    徐中平道:“咱怕的是錢既拿不到,官也做不成,說不定,還會遭對方殺人滅口。”


    “不會吧?”


    “不會?”徐中平冷笑一聲:“咱一切隻是跟焦建章聯絡,他隻是這個事件的鑰匙人,一旦死了,哼哼……”


    沈鷹突然躥了出去:“嘿嘿,姓徐的總算還有點頭腦,姓司徒的可就財迷心竅了。”


    兩人齊吃一驚,霍地自地上躍了上來,一見是沈鷹臉色登時變了:“你,你怎樣來此的?”


    管一見也自牆後閃了出來:“我兩個若連這個也查不出來,豈不要叫人笑掉大牙?”


    徐中平厲聲道:“你們兩個想幹什麽?”說罷把一對銀槍掣出手上,任誰都聽得出,這句話實在是色厲內荏。


    沈鷹哈哈一笑,道:“老夫來此是為了跟兩位做一件生意。”


    徐中平及司徒嚴互望一眼,心中都是十分詫異,司徒嚴忍不住說道:“哼!姓沈的,咱兩兄弟武藝雖不如你們,但也不是沒有名號的人,要打便打,何必拿話刺人?”


    “兩位誤會了,老夫真的是跟兩位做一單交易,隻要你們能把那人引來,老夫便放你們一條生路,不再追究這件事。”


    兩人又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司徒嚴囁嚅地道:“咱又如何相信你?”


    “老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們若是不答應,自信能逃得過今日麽?而且那人十分陰毒,稍跟這件事有點關係的,一沒有利用價值之時都被殺死了,何能獨厚於兩位,老夫給你們三盞茶時間考慮。”


    徐中平忙道:“老大,沈……沈大人說得也有道理,小弟看你也別指望做官了,其實咱嘯傲江湖也不比做官的差。”


    司徒嚴歎了一口氣,道:“二弟既然執意如此,愚兄豈能獨斷獨行。好罷,咱兄弟便相信你,不過要引那人現身可不容易。”


    管一見插口道:“老夫先問你兩個,你們怎樣跟他聯絡,上次蘇振邦的信,你們是如何交給對方的?”


    徐中平道:“這地道的出口,也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好像是一戶人家中,咱們隻把信放在地道口,便得依規定返迴地道中。”


    “那他又怎樣找你們?”


    “他要找咱,便有人進入地道拋下書信便離開,連話也不多說,這人到底是誰咱也不知道。”


    管一見道:“這豈非奇哉怪也,你們既然一無所知,又如何肯聽他指揮?”


    “我們有個聯絡的暗號及對話,這是焦大人一早跟咱們訂下的。”


    “這也是笑話,到時他達到了目的之後,你們向誰收錢?”


    “那人答應現身跟咱們見麵。”


    “你相信他?”


    “相信,因為鎖住蘇公子的鎖匙在我們身上,那副手銬是咱交給他的。”


    徐中平接道:“那是以海底玄鐵製成的,一般寶劍寶刀也砍不斷。”


    沈鷹及管一見互視一眼之後,都齊聲笑了起來,地道中嗡嗡地迴響著。


    司徒嚴臉色一變:“兩位因何而笑?咱兩人絕沒一句虛言。”


    沈鷹臉色一沉:“老夫笑你們行走了幾十年江湖,也會讓人騙了。”


    司徒嚴怒道:“這話如何說?”


    “他的目的隻是要老夫兩個死亡,別無他求,老夫兩人一死,他若不再露麵,你們又能如何?再說蘇公子畢生戴著手銬又如何?就算把他殺死也沒人知道。哼哼,說不定現在他已把蘇公子殺死了。你倆人真是財迷心竅,官迷心竅。”


    司徒嚴及徐中平刹那間,都似鬥敗的公雞似的,半晌也作不出聲來。


    良久,徐中平才歎道:“大哥,看來咱這一注是押錯了。”司徒嚴一抬頭,沉聲道:“兩位大人為何尚不動手?”


    “老夫希望你倆戴罪立功。”


    “如何帶罪立功?”徐中平急問。


    沈鷹道:“你們通常給信對方之後,對方多久才迴複?”


    “次日同一時間。”這次答話的卻是對沈鷹及管一見兩人仍然有不少敵意的司徒嚴。


    “很好,請兩位到書房寫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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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筆的是徐中平,沈鷹坐在一邊念:“閣下至今仍然沒有誠意,使在下兩兄弟心灰意冷,明日請即來見麵,並帶上三萬兩銀子,否則後果閣下諒能預料。知名不具。”


    他寫後沈鷹看了一遍,道:“很好,你自地道上去投信。”


    管一見伸手一攔,道:“且慢!徐兄弟,請把外衣外褲解下來,老夫代你走一趟。”


    這句徐兄弟,使徐中平及司徒嚴,心頭舒暢,兩人對換了衣飾,管一見又取出易容藥,對鏡易起容來。


    四個人依次再下地道,徐中平在前帶路,沈鷹殿後。到了地道盡頭,有一道石階,向上延伸,徐中平一步跳上石階,管一見躥上幾步,與他並肩而上。


    徐中平走到石階盡頭,雙手向上托去,運了一會兒氣,接著雙手一旋,上麵便露出一道隙縫,隙縫中瀉下一絲微光,管一見示意徐中平把隙縫再弄得大一點。待一切弄妥後,管一見一手自縫隙透出,手掌一按,引體上升,把頭探了出去。


    上麵是座假山,四周是座小院的模樣,管一見心頭一震,覺得十分眼熟,正在尋思間,忽聞一陣腳步聲傳來,他連忙把信拋出,隨即弄好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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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地道內靜得令人窒息。


    半晌,地道盡頭傳來一陣輕微的步履聲,司徒嚴及徐中平都是精神一振,徐中平拉一拉司徒嚴的衣袖向前掠了出去。


    地道上一片光芒,隻見一個身栽頎長的蒙麵人穿著一件灰袍,一手持火把,一手執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袋疾步走來,他略有所覺腳步倏地止住,雙眼露出一絲殺機,一閃即逝,嘿嘿笑著道:“累兩位久候了。”


    司徒嚴冷冷地道:“閣下勿怪,在下兩兄弟為閣下做了不少事,雖然大功尚未完成,但所謂皇帝不差餓兵,嘿嘿,何況閣下也未跟在下等詳細談論過。”


    那人左手一?櫻那口布袋“噗”地一聲摔在司徒嚴腳前:“這不是帶來了麽?蘇振邦那裏的消4綰危俊?br />


    “一切如常,司徒某的手下探得沈賊及管賊下午便能到京城,在下在江湖上混過不少年,年紀大了難免要小心一點,免得一片心血白花。”


    那人咯咯幹笑道:“司徒兄所言極是,是在下一時疏忽了,這袋子內的三萬兩是利息,十萬兩本金事成後自當如數交與閣下。”


    司徒嚴哈哈笑道:“如此在下兄弟便多謝了。隻不知事成之後,閣下許咱什麽大官?假如得手的是蘇大人,那麽咱們的酬勞又如何……”


    那人截口道:“老夫所要的隻是這兩個奸賊的命而已,這十多萬兩的酬勞又算得什麽?至於閣下兩兄弟的官祿又不是取自老夫袋中,慷他人之慨又有何妨?哈哈哈!”


    司徒嚴也哈哈笑道:“看來閣下倒是權傾朝野的一位……”


    那人突然轉口道:“徐兄弟心中是否不舒服?怎地不發一聲?”


    徐中平道:“閣下行動高深莫測,在下心中是有點不舒服。”


    那人又哈哈笑了一陣,拍掌叫道:“來人,快把老夫要送與徐先生的禮物送上來。”


    地道又出現了一個皂衣蒙麵人,此刻徐中平及司徒嚴才知道對方竟然帶了人來,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那人手上捧著一個朱漆盒子,弓著腰一直向徐中平走去,待至跟前,才停了下來。


    那個蒙麵人說道:“打開讓徐兄弟觀賞。”


    話音未落,朱漆盒子忽然破碎,蒙麵人身子向前暴張,挾著兩道黃光望徐中平掩去。


    徐中平好似被這現象嚇窒了,整個身子直向後倒下去。身子臨地時,左掌忽然在地上一按,腰一弓,自側仰了上來,左掌五指如爪望那人的蒙麵巾抓下。


    這招的變化速度實在快疾無比,蒙麵人吃了一驚,慌忙往後飄退。


    就在此際,灰袍蒙麵人暴喝一聲,雙掌如遊龍一般向司徒嚴胸前要害襲去。徐中平大叫道:“先把這個幹掉。”身子一歪擋在司徒嚴身前,兩掌反切對方的腕脈。


    司徒嚴身形如遊魚般自徐中平身後滑過,右手揮動間,金刀暴現,半空中打了半個圓,望皂衣蒙麵人劈去。


    灰衣蒙麵人待徐中平雙掌迫到,倏地反掌為爪,一沉一張,向對方雙肋抓去。


    徐中平嘿嘿一笑,身子一側,讓過雙爪,右腳倏地飛出,如白雲出岫,灰衣蒙麵人身子如紙張般飄飛,白光一閃,長劍離腰而出,反向徐中平的腳底刺去。


    徐中平右腳一收,身子隨後而退,右肘倏地向後猛撞擊向皂衣蒙麵人的後背。


    那人倏覺後背風聲急響,慌忙向側飄出,“嗤”地一聲,臉上的罩巾已被司徒嚴劈下。


    灰衣蒙麵人怒喝一聲:“你兩人今日都得死。”長劍如毒蛇吐信,在徐中平胸前亂躥。


    徐中平哈哈一笑,身子又再後退,目光一瞥,已見著皂衣人的臉孔,他不禁又笑了起來:“原來是大內侍衛隊長常武常大人,哈哈,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灰衣蒙麵人手上不由一慢,驚唿道:“你,你是誰?”


    徐中平冷冷地道:“枉你身為大內總管,連這個也猜不出來。”


    “你是管一見?”


    “正是老夫!普天下除了老夫之外尚有誰人有此易容神技?”管一見冷冷地道:“黃山鬆黃大人,真人不說假話,何不把臉上罩布拿下來?”


    蒙麵人忽然哈哈笑道:“誰是黃大人?”手腕一抖,長劍泛起幾朵劍花,望管一見身上刺去,同時喝道:“來人,把管賊亂刀分屍。”


    地道上傳來一個步履聲,來的不是蒙麵人,卻是貨真價實的徐中平,他雙槍一擺急刺常武的後背:“黃大人,你那些手下都不肯下來了。”


    蒙麵人長劍急刺一下,身子反而向側飛去,長劍一發即收,迴臂向徐中平的肩部劈去:“姓徐的,你先死吧。”


    這一下變化大出徐中平的意料,急切間卸肩後退,蒙麵人手腕一抖,長劍向上一升,劍尖刺向他咽喉。


    管一見身子如箭一般射出,右手食指如流星般快速戳向蒙麵人的華蓋穴。


    蒙麵人無奈隻好收劍改劈,管一見上身一低,食指卻改點笑腰穴。


    蒙麵人胸膛急促地起伏,突然爆出一陣狂笑。管一見一怔,大怒問道:“死到臨頭尚有什麽好笑?”


    那人突把罩布扯下,露出一張清瘦的臉龐來,雙眼深陷,鷹鼻薄唇,頦下蓄著一綹山羊須子,不是黃山鬆又是誰?他雙眼射出一片嚇人的神色來,緊緊瞪在管一見臉上。


    此刻常武的慘叫聲倏地響起,打鬥聲亦隨之停止。


    黃山鬆臉色一變,冷森地道:“老夫即使不幸死於此處又如何?你能逃得過皇上的治罪麽?裴妃娘娘肯放過你麽?誰來證明你是冤枉的?到頭來你不也是要栽在老夫的手中?”


    地道中突有人道:“本官在此,當可證明管大人及沈大人是冤枉的。”


    另一人道:“黃大人,你的死黨怎麽還不下來接應?因為沈大人及管大人已經在上麵布置好一切了。”


    火光下清晰地見到這兩人正是張光宗及蘇振邦。


    黃山鬆道:“蘇尚書,你早先對皇上如何說的?君子麵前無戲言,你有膽反口不認?”


    張光宗說道:“本官跟佟大人等自有辦法保蘇大人,這個倒是不勞黃大人操心。”


    黃山鬆怒笑道:“好,好,沈鷹及管一見果然不是易與之輩。”臉上閃起一絲殺機。


    管一見急道:“徐中平、司徒嚴快保護兩位大人的安全。”


    黃山鬆臉色劇變,身子如篩米般亂抖。


    張光宗揚聲道:“黃大人你官至極品,又受皇上重用,因何還要設計陷害沈、管兩位大人?”


    “誰說老夫受皇上重用?自從去年大內發生刺客驚龍的案子後,皇上已……”


    管一見嘿嘿笑道:“原來如此,你的器量也未免太小了,老夫跟沈禿鷹與你河水不犯井水,你竟連……”


    黃山鬆截口喝道:“今年春老夫巡夜剛過禦花園,皇上及花妃剛好在蓮花池畔賞月,老夫自遠聽見花妃那婊子說要把老夫罷掉,改調你兩個入大內,幸而皇上隻說考慮一下,但這之後皇上在老夫麵前臉色一直十分難看。”


    蘇振邦道:“黃大人你說話可不得冒瀆聖上及娘娘。”


    黃山鬆愕然道:“難道老夫還想活不成?”


    管一見道:“你自那時起便開始籌劃這個陰謀?”


    黃山鬆怒道:“老夫立即動手準備,剛巧焦建章的兄長早年行走江湖時與老夫有點交情,老夫動之以利,便把計劃逐步實現。這計劃本來天衣無縫,可惜……”他聲音突然轉厲:“老夫好恨啊好恨。”


    管一見淡淡地道:“這種話老夫已聽了不少次,天下間真的有天衣無縫的計劃麽?假如有那也隻是碰巧遇不上識者而已,令老夫奇怪的是你對做官卻有這般大的興趣。”


    黃山鬆冷笑道:“若沒興趣,老夫當年在江湖上何等逍遙,何必投入宦海?一個大內總管雖蒙聖上青眼,賜秩三品,超逾古人,但老夫又豈能滿足?有名無實有何好處?”


    “你既然官迷心竅以至不擇手段,老夫隻好把你交給聖上了。”


    黃山鬆未待他說罷,長劍倏地刺出,一口氣使了十七招,這番拚命跟剛才又自不同,管一見空手應付,饒得他武功要比對方高出半籌,也被迫退數步。


    黃山鬆嘿嘿道:“如今老夫的心願是殺一個夠本,殺一雙有賺,管一見你先替老夫墊背吧。”長劍刺得更急。


    管一見隻得提起精神,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本領,一雙肉掌透入劍網中,可是始終製止不住對方如江河水般的攻勢。


    激戰中,管一見覷得真切,食指一扣一彈,“錚”地一聲把劍彈開,手臂隨即暴張,望黃山鬆懷中點去。


    不料,黃山鬆長劍被管一見彈開一尺後,又迅速迴收護在胸前,管一見心頭一凜:“這老狐狸的一身功夫倒不能小覷。”手腕一翻化指為掌,猛向對方的手腕切下去。


    黃山鬆左手斜伸,食中兩指反劃管一見右手的腕脈。


    管一見右手一沉,左掌挾勁猛切對方胸膛。


    黃山鬆寸步不離,劍芒一吐,向管一見的左掌劈下。


    管一見右腳霍地蹬起,黃山鬆的右腳也幾與此同時飛出,兩腳在空中互碰,兩人各自向後退了兩步。


    就在此刻,地道出口的縫隙中突然傳來一片喧嘩:“不好啦!乾清宮失火啦!速去救火!”


    隻聽一個沉實的聲音傳來:“快去救火,先把皇上護至安全之地!”


    乾清宮是皇上的寢宮,這刹那,黃山鬆心中不由忖道:“莫非是熊大屯使的圍魏救趙之計?”心念未已,身子已迅速向出口掠去。


    管一見怒喝道:“往哪裏跑!”提氣急追。但起步較緩,加上兩人間相差四步,急切間終未能追及。


    隻見黃山鬆掠上石階,自隙縫中躍了出去。


    黃山鬆甫出地道,隻覺眼前一片光亮,雙眼不由眯成一條細線,原來天已大亮了,那腳尚未站穩,猛覺足踝一緊,尚未來得及運氣,已被人按倒。


    這刹那,黃山鬆心中之驚怒,實非筆墨能喻,正想挺腰躍起,剛一動,腰際一麻,又再跌下,他抬頭一望:“原來是你這頭禿鷹。”


    沈鷹嘴角肌肉一陣牽動,眼前一花,隻見管一見也自地道躥了出來。沈鷹冷冷地道:“不略施小計,你若自裁,咱豈非死沒對證?”


    黃山鬆不由破口大罵起來,管一見怕他效張泥人之法,就連忙把他啞穴也製住,還多點了幾道麻穴。


    一陣粗豪沉實的笑聲傳來,五門提督佟維雄率著侍衛走了過來,哈哈笑道:“沈大人之計果然使得。”


    黃山鬆被製住後,管一見才道:“說來慚愧,若非老夫昨日認出這座小院是大內侍衛隊長常武及熊大屯的住所,這件案子,恐怕至今尚未能水落石出。”


    沈鷹亦歎息道:“老夫怎也想不出主兇會是他。”


    管一見接口道:“若非他親口說出來,老夫又何嚐會想到,去年咱入大內幫他捉拿刺客,竟會惹出這般風波來。”


    地道出口又爬上兩個人來,卻是蘇振邦及張光宗,管一見問道:“徐中平及司徒嚴呢?”


    “他們兩個走了,臨走時還托下官轉告兩位,說他們從此絕跡江湖。”


    張光宗道:“不知蘇公子找著沒有?這是徐中平交與下官的鎖匙。”


    佟維雄道:“找著了,讓黃山鬆這老狐狸當作囚犯幽禁起來,身子瘦得……咳咳……太醫正在替他診症。”


    蘇振邦忙謝道:“佟大人大恩,下官沒齒難忘。”


    忽然見兩個黃衣太監走來,說道:“諸位大人,皇上正在養心殿等候,請跟我來。”


    眾人連忙整理一下衣冠,隨著太監走去。


    這件行動事前已征得天子同意,此去自不會有什麽風險,沈鷹及管一見互望一眼,心中都十分坦然,腳步亦邁得十分平穩。


    <strong>(全書完,古龍武俠網 淩妙顏ocr、黃鷹武俠q群7649715 →孫悟空←校對)</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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