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在麵對很多疾病時會束手無策。


    王醫生之所以那麽悲觀,也可以視作認清現實。


    趙原跟王醫生接觸不多,但能感覺到他的敬業與堅韌。


    絕大多數患者在遇到絕症之時,都會有強烈的求生欲望。


    第一反應是想方設法尋找治愈的機會。


    一種惡性疾病,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以上,但他們依然會覺得通過積極救治,自己可以成為百分之三十的幸運兒。


    事實上,大部分病人都是百分之七十那部分。


    王醫生看似拒絕救治,是懦夫行為。


    敢於平靜地麵對死亡,更需要勇氣。


    “老王,人不錯。他比潘陽大幾歲,業務能力或許比不上潘陽,但做事認真,在瑞納市人醫也是一塊招牌。他有拚命三郎的外號,年輕時曾經連續工作兩周,每天休息不到兩個小時。他救活了不少重病患者,沒想到身染重病,醫不自醫。”童政很少會有精神如此低迷。


    趙原對王醫生的情況有所了解。


    病房裏聚集了不少市人醫的醫務人員。


    還有不少人聞訊趕來。


    他們都是來探望王醫生的。


    由此說明,王醫生的人緣也不錯。


    大家都在做王醫生的思想工作。


    但一向好脾氣的王醫生,在治病的上表現出倔強的一麵。


    無論別人怎麽勸說,他都表示自己不接受治療,最多在臨死之前,醫院給他打幾針鹽酸呱替啶,緩解一下痛苦。


    王醫生的妻子聽到消息,匆匆趕來。


    她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容貌看上去很年輕,也就三十幾歲的樣子,穿衣打扮也很年輕。


    妻子見王醫生虛弱地躺著,瞬間淚流滿麵,“老王,你真是個混蛋。”


    王醫生微笑,“傻瓜!別哭。”


    妻子抓住王醫生的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身體出問題了?”


    王醫生沉默,溫柔地望著妻子,“我沒事!再過一會兒,孩子要放學了。你去接他放學吧。我的事情暫時別告訴父母。他們身體不大好,受不了刺激。”


    淚水模糊了妻子臉上的妝容。


    她咬著嘴唇,哽咽道,“從上個月開始,你的脾氣就變得很不好。以前從來不讓我進廚房,卻拚命地要求我去學習做飯。家務活也丟給我做。我一度以為,你是移情別戀,想要跟我離婚。沒想到……”


    王醫生伸出手,摩挲妻子的頭發,笑著說,“我原以為你什麽都不會,沒想到你其實很聰明,也很堅強,相信沒有我,你依然可以過得很好,照顧好孩子和老人。”


    妻子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我們要積極麵對困難。不用擔心錢的問題,錢沒了可以再掙,但人沒了,家就散了。”


    王醫生表情變得凝重,“我是醫生,對自己的情況十分了解。再多的錢,也是扔進水裏,最終人財兩空。我看過太多的病人。接受手術,再做化療,狼狽地度過人生最後一段時光。我想,安靜一點度過最後一段路程。”


    妻子朝屋內其他人看了一眼,“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所有人都沒有迴應她。


    大家都知道胰腺癌的可怕!


    王醫生的自我判斷沒錯!


    屋內突然變得安靜。


    仿佛一根針落在地上,也能清晰可聞。


    “王醫生,你是一個勇者。絕大多數患者在遇到絕症之時,都會有強烈的求生欲望。


    你敢於平靜地麵對死亡,必須承認你是有勇氣的人。”


    一群人中,突然出現一個年輕的聲音,正是趙原。


    趙原頓了頓,“但你絕對不是英雄。想要成為一個英雄,必須要有割肉飼鷹的魄力。你畏懼疾病帶來的身體痛苦,恐懼手術帶來的創傷,擔憂無濟於事的掙紮。作為一名醫務人員,你沒有想到,用自己的疾病,為推動治療疾病做出一點貢獻。”


    趙原的話聲音不大,勸說的切入點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沒有貶低王醫生的選擇。


    但,他卻在提醒王醫生有更優的選擇。


    其他人沒有插話,趙原的切入點沒有錯誤。


    或許他的思路可以幫王醫生打開心結。


    趙原繼續道,“我在大一的時候,曾經特別崇拜一名臨床解剖學教授。


    大二的時候,聽說他生病了,再也無法教書了。大三的時候,我在解剖學在課上再次見到了他。


    他成了我們的大體老師……當時所有的同學都哭得稀裏嘩啦。


    解剖課的老師也是教授的學生。他強忍著淚水告訴我們。在生命最後一刻,教授始終牽掛著課堂,他不顧家人的反對,將身體捐獻出來,給我們上課。”


    王醫生嘴唇動了動。


    突然發現喉嚨幹澀。


    麵對絕症保持超脫心態,他原以為自己會問心無愧。


    但在趙原的這一連串話語的刺激下,內心至暗之處,引燃了一團團火苗。


    他不應該這麽默默無聞的死去。


    應該為人類的戰勝胰腺癌留下點什麽。


    趙原觀察到王醫生的表情發生細微變化。


    “王醫生,如果你是一個普通人,選擇放棄治療,平靜麵對死亡。我沒有任何意見。


    但你是一名醫務工作者,身上肩負著更多的責任和義務。


    人類想要戰勝一種兇險的疾病,需要大量的臨床案例。


    你或許不會成為打開那扇門的最後一把鑰匙。


    但,你至少可以成為一把試錯的鑰匙。


    想要將那扇門推開,離不開每一次試錯的機會!”


    趙原一本正經的勸說(忽悠)!


    也給了王醫生下台階、改變初衷的理由!


    王醫生沉默良久……


    最終嘴角露出釋然之色。


    “趙醫生,謝謝你剛才的這番話。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原以為自己的決定沒錯。沒必要將醫療資源浪費在我的身上。但你的話,宛如醍醐灌頂。我應該打開格局,將眼光放得更加長遠。”


    妻子的表情激動,死死地抓住王醫生的手,“你決定接受手術了?”


    王醫生的眼神堅毅,“是的!大家都反對我放棄治療,我沒必要跟大家對著幹。”


    童政輕聲道,“我等下就將你的情況告知天華那邊的同事。”


    王醫生認真道:“我願意配合任何治療。”


    言外之意,他接受風險極大的新術式、臨床期的藥物。


    童政朝趙原看了一眼。


    王醫生的變化,來自於趙原對他靈魂的拷問、勸導。


    必須得承認,趙原不僅醫術精湛,這勸人的功夫也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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