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外科忙起來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時間是如何從指縫間溜走的。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四個小時,查房結束之後,整整一天的時間,趙原和孫良都沒有出手術室。


    疝、膽囊、闌尾、乳腺脂肪瘤,各種各樣的小手術……


    對急診外科而言,小手術是日常,大手術一般會轉到其他外科。


    不過,趙原覺得小手術沒什麽不好,同樣都是在爭分奪秒的救人治人。


    若果非要論個高低,急診外科遇到的病人情況比其他科室要危重很多。


    當你將一個病危病人治好,讓人很滿足。


    即將下班,120救護車拉來了一個患者,右手用紗布纏繞,手部受傷。


    打開紗布的瞬間,孫良麵色慘白,差點就要吐出來了。


    場麵實在太驚人了。


    患者的右手從食指和中指指甲蓋處,因外力給硬生生的剝了下來,森然可怖的骨質,紅的是肌肉、白的是肌腱、發黃的是沒有被打飛的皮膚,有半分離的組織,黑色的機油,小血管不停地呲著血。


    “怎麽弄成這樣?”任敏得到消息,已經趕到現場。


    “病人是車床工人,也算是一個熟手了,今天一時大意,被機器給碾了。”隨車醫生介紹病情。


    孫良搖頭感慨,“手跟餛飩餡一樣,怕是保不住了。”


    趙原仔細觀察患者的手部,“那倒不一定!”


    任敏見趙原很有信心,便道,“你來嚐試做一下手術吧,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


    患者的手已是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原來的形狀,患者的家屬此刻也無心奢望,能保住患者的手。


    不過,任敏還是出門跟家屬解釋手術的細節。


    工廠老板是病人的叔父,當機立斷表態,盡量保住手,手術費由廠裏支出。


    病人還很年輕,才二十八歲,去年剛結完婚,妻子懷孕四個月,家裏人沒敢告訴她消息,父親顫抖著手,簽下了協議。


    手術費是按照正常的清創費用來給的。


    手術難度比較大,除了多處撕裂、骨折外,還有皮膚撕脫。


    趙原刷手,穿上手術服,看了一眼患者的情況,與孫良吩咐道:“備皮,選大腿根部。”


    孫良反應迅速,脫掉患者的褲子,用碘伏進行消毒,尤其是肛門、蛋蛋周圍,用卵圓鉗夾持著碘伏棉球擦了又擦,直到擇皮的位置徹底幹淨。


    醫生也是人,孫良做這些操作的時候,本能又想吐了,但硬是忍住。


    這可是無菌手術室,自己吐出來,不是丟臉那麽簡單。


    “消毒!”


    趙原下口頭指示。


    孫良用毛刷子在糜爛的手上開始刷了起來,血水伴著黑色的機油,在無影燈下流淌,呈現出七彩油花。


    隨後,他用碘伏開始消毒。


    此時,手指的情況才算是真正地露出真容,白色的肌腱斷裂多處,有的地方被削了一半,皮膚薄的地方,骨質裸露。


    “白小護,你將病人的指甲剪短一點。”趙原與白小護下達指示。


    白小護立即有所行動,她覺得趙原此刻情緒有點興奮。


    仔細一想,也是能理解的。


    做了一上午的小手術,總算來了一個難度比較大的。


    這台手術不僅要肌腱縫合、血管吻合,還得植皮手術,如果能保證手指還能具備功能,比做一百台闌尾炎手術要有價值。


    第一步是修複肌腱、修複血管。


    任敏的眼神變亮,與自己猜想的一樣,趙原要開始做“湯法”了。


    上次趙原做湯法還在一個月之前,如今那個患者已經順利出院,從後期康複的效果來看,這是一台極為成功的手術。


    任敏在骨科及運動醫學領域早已頗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湯法”的難度。


    任敏感覺自己不知不覺地摒住唿吸,因為趙原做湯法的速度太快了,沒有絲毫生澀之感,至少做過百台以上的手術,才會有這等水平。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聽說趙原在做湯法縫合,童政、謝長天還有幾個副主任醫師也來到手術室旁觀。


    趙原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術當中,因而並不知道自己被圍觀了。


    白小護不時地給趙原擦拭額頭的汗珠。


    趙原做湯法的速度很快,與此同時也在消耗體力和精力,從他的額頭不時會冒出汗珠,就可以猜到他此刻的狀況。


    手術是很安靜,即使喜歡開玩笑的童政,也一直保持著噤聲。


    終於趙原完成了最後一個血管吻合,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濁氣。


    “剝皮刀!”手術的核心部分,趙原沒有讓孫良協助,而是自己來執行。


    剝皮刀不僅聽上去恐怖,看上去也很嚇人。


    構造倒是很簡單,兩根鐵條中間夾持著刀片,鐵條的一端安裝著在搖杆,寒氣十足。


    刀片異常鋒利,貼合皮膚,再用手一搖,皮膚直接就被薄了下來。


    至於想要多厚多薄的皮膚,需要調試一下刀片間距,技術好不好,可以皮膚的厚度來看。


    趙原的技術很好,一張皮工整,厚度一致。


    孫良忍不住看了一眼趙原,心中暗歎,“殘忍!”


    他想起了某個恐怖電影,裏麵的殺人狂以剝皮為樂。


    接下來就是皮膚植入。


    很多人做皮膚植入,就像是隨便打一塊補丁,不太關注美觀與否。


    皮膚有伸展性,需要用力展開。


    趙原將皮膚蓋在患者的手背和手指上,扣出幾個洞,手指從洞口穿過去,然後再把需要植入的皮膚割成長條狀,接著一圈一圈環繞,把皮膚包裹在裸露的手指上。


    終於可以縫合了!


    白小護穿好了針,趙原接過針,開始來迴穿刺。


    趙原的動作像是在刺繡,關鍵比刺繡還要謹小慎微。


    刺繡若是圖案弄錯了,還可以重來,但如果皮膚植入錯了,那就隻能再剝一塊,對病人是二次傷害。


    當趙原縫合結束,白小護將剪刀遞給趙原。


    孫良這時完成最後一步,加壓包紮。


    整個手術到此結束。


    任敏抬頭看了一眼時間,三小時十八分。


    這可不是小手術,可是無人區手術,換做手外科的醫生,至少要在五小時以上。


    趙原完成這台手術的速度已經夠快了!


    手部有多難,任敏是清楚的,因為手部肌肉分工太細,稍有不慎,功能就會出現問題。


    何況,除了湯法縫合之外,還有皮膚植入手術。


    任敏從未想過,從一個年輕人身上會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壓力。


    他看了一眼童政和謝長天。


    從他們的眼神中都看到了類似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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