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東三峽,江水奔騰,駭浪暴灑,驚波飛薄,行舟最險,溯遊而上的船隻,都要在三峽口上,暫息一晚,船家燒香拜神,祈求平安。


    這一日,已近黃昏時分,從下遊緩緩地駛來了兩艘大船。那兩艘大船,全是航行長江所慣見的好船,甲板寬敞,艙房闊大。兩隻船一起在近岸處停了下來,岸上早有十幾個人在等候著,為首的一個,是頦下一蓬銀髯,看來年紀已在七十開外,但卻是精神矍鑠的老者,其餘全是些英氣昂勃的男女。


    兩艘船的甲板上,也站了七八個人,是兩對中年夫婦,還有幾個年輕男女,看來是這兩對中年夫婦的兒女。岸上眾人,見船已漸漸傍岸,低聲交談起來,一個中年婦女道:“便就是這兩艘了麽?”


    好幾個人同時答道:“當然是,你不見那船頭上的金八卦麽?除了八卦金劍李英雄,誰敢鑲出這個金八卦來?”又有人問道:“奇了,江湖上隻說李英雄要來西川,未聽說與人同行啊,那一艘大船上的,又是什麽人?”眾人都搖頭不知,那老者迴過頭來,沉住了聲音,道:“天下劍法的兩大名家,難道各位竟不知麽?”


    那中年婦女失聲道:“啊!閻老爺子,你說那一對是仙劍陶子雲,陶大俠夫婦!”


    老頭子輕捋銀髯,道:“不錯,我們今日能與這兩對名馳江湖的大俠,做竟夕之談,豈不是大大的快事?”一夥人皆麵有喜色,顯見他們也全是俠義之士,覺得能與八卦金銀劍李遠夫婦、八仙劍陶子雲夫婦暢談,是人生一大快事。


    說話之間,船已漸漸傍岸,不等搭上跳板,岸上的十餘人,已然紛紛躍過兩丈許寬的江麵,來到了甲板之上,甲板上一個紫棠麵皮的中年人立即迎了上來,大聲道:“閻老兄,一別三年,你還是那樣精神!”


    老頭子哈哈大笑道:“李老弟,這叫做托天之福!”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那紫棠麵皮的又指著一個貌相儒雅,狀如飽學之士的中年人道:“來來來,我給你們引見引見,這位是名揚天下,劍術名家,八仙劍陶子雲,這位是陶夫人,三手觀音沈珍。”陶子雲作了一揖,道:“這位想必是川東大俠,閻逢亮閻老爺子了!”


    老頭子哈哈大笑道:“賤名何足道哉?倒是有幾位名家,知道李老弟今日要來,全在此迎迓。”說著,將同來的人,一一介紹,全是在武林中頗有名聲的人物,自然不免一番客氣。


    閻逢堯道:“兩位劍法名家,想必是半途遇上的了?”陶子雲道:“閻老爺子說得不錯。”


    閻逢亮道:“若不嫌棄,陶老弟夫婦公子,一起到舍間盤桓一晚如何?今日適值中秋,賞月飲酒,暢論天下英雄,豈不是人生快事?”陶子雲道:“既然閻老爺子興致如此之高,在下一定奉陪!”


    一行二十來人,說說笑笑,躍上岸去,每人臉上,都甚歡樂,隻有一個年輕人,卻緊皺著眉頭,像是有滿腹心事一樣。


    那年輕人約摸十八九歲年紀,眉宇之間,英氣昂然,生得甚是端正,一直站在八仙劍陶子雲的身邊,是陶子雲的兒子,叫做陶行侃。但在眾人上岸時,他不但走在最後,而且還伸手按了按佩劍的柄,臉上更流露出極是不安的神色來。這種行動顯得與他平時為人,有點異樣。


    陶行侃這一切的行動,全被他妹妹陶琳看在眼中,陶琳小陶行侃兩歲,身材頎長,容顏美麗,她特意落後幾步,悄聲問道:“哥哥,你有什麽心事?”


    陶行侃像是猛吃一驚,“啊”的一聲,道:“沒有啊!”陶琳一撇嘴,道:“哥哥,你別瞞我了,有什麽事,和我說說,也可以多一個人出主意!”


    陶行侃急急地向前走了幾步,想將陶琳拋在後麵,一麵道:“沒有事,哪有什麽,你別瞎疑心了!”陶琳望著他的背影,笑了一下,又趕了上去,但是她卻沒有繼續追問究竟陶行侃是為了什麽,才會心神不屬。


    不消大半個時辰,已然到了閻逢堯的住所,那是一幢極為巍峨的大宅。閻逢堯在年輕時,便設立青鷹鏢局,一直到五年前退隱,四十年來,經青鷹鏢局所保的鏢,從來也未曾失過手。大江南北,水陸兩路黑道上的人物,一見繡有震翅欲飛、青鷹鏢局的鏢車,連碰也不敢碰上一碰。武林中人,倶都不明白為什麽閻逢堯五年前突然將鏢局結束,並宣稱青鷹鏢旗,再也不在江湖上出現。


    那所大宅,便是閻逢堯退隱之後所建造的,進了大門,便是老大一個客廳,閻逢堯將人客直帶到了後花園。後花園中,早已備定了兩席酒,客氣一番,主客坐定,便暢懷飲談。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明月高掛,照得後花園中一草一木,全都如同添上了一層銀輝一樣,閻逢堯命家丁吹熄了燈火,繼續賞月飲談,時間雖然已是深夜,但各人仍然是興致勃勃。


    大聲交談之中,隻聽得那中年婦女,突然“叭”的一聲,拍在桌子上,叫道:“蔣老三,你放屁,我說八卦金銀劍法,定然在八仙劍法之上!”


    那被叫做“蔣老三”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麵色紅得豬血一樣,顯然已經人有醉意,“呸”的一聲,道:“大鐵爪,公孫萍,你使的乃是偏門的兵刃,懂得什麽劍法的奧妙!”


    那中年婦人性子奇烈,所使的兵刃,正是十八般武器之外的旁門兵刃,一隻大鐵爪,複姓公孫,單名一個萍字,一聽得對方如此說法,氣得“哇呀”大叫,“霍”地站了起來,嚷道:“蔣老三,衝著你這句話,我們不妨來見個髙下!你看怎麽?”


    “嗆嗆”兩聲,席麵上杯碗筷碟,碎了一大半,公孫萍已然將一隻每股俱有手臂粗細,長可尺許,共有五股的大鐵爪,“砰”的一聲,砸在桌上!


    蔣老三麵色一變,道:“好,既然公孫鐵爪有命,敢不奉陪?”手在桌上一按,打橫縱出丈許,在空地上站定,公孫萍一個箭步,趕了過去,但是尚未趕到,隻覺眼前人影一閃,一股力道,撞了過來,踉蹌地被撞退了幾步,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麵前的,正是主人川東大俠閻逢亮。


    公孫萍叫道:“閻老爺子,你也幫著蔣老三?”閻逢堯正色道:“公孫娘子,別胡鬧,大家全是好朋友,何必動手?”


    公孫萍道:“我說八卦金銀劍法,一定在八仙劍法之上!”敢情她不但性烈如火,而且性子還異常倔強。閻逢堯笑問陶子雲、李遠兩人道:“川中人物,不見世麵,兩位莫怪。但兩位俱是使劍的名家,明月當頭,不知能否各展絕技,以飽我們眼福?”


    閻逢堯此言一出,眾人一起附和,公孫萍和蔣老三更叫道:“好哇,兩位何不拆上數招,看看這兩套同樣名馳武林的劍法,究竟孰高孰下?”


    閻逢堯笑而不語,並不出言阻攔,顯然他心中,也有此意。八卦金銀劍李遠按杯不語,陶子雲則道:“閻老爺子,免了吧,何必令小弟獻醜?”


    閻逢堯道:“若是老弟的八仙劍法,還說獻醜,天下學武之士,再無能人了!”


    陶子雲夫婦,帶著一子一女,遠行西川,本來是有要事在身,在長江上恰好遇見了李遠夫婦,兩人俱是聞名而未曾見過麵,談得甚是投機,所以才一起上岸,陶子雲為人淡雅,對於武林中人,認為比性命還重要的爭名鬥勝一事,看得極是淡薄,並無即席獻技之意,聞言淡然一笑,道:“我是說,若與李兄的八卦金銀劍法相較,實是相去太遠之故。”


    李遠半晌未語,此時突然道:“陶兄未免太謙了!”陶琳在一旁,輕輕碰了碰父親,道:“爹,你看這姓李的,態度大是倨傲,何不出手臊~臊他,也是好的。”陶子雲吃了一驚,正想叱止時,已然不及,陶琳講話的聲音雖然低,但是在座的,倶是武功有了根底的人物,尤其是李遠和他的妻子林靜茵,兩人從小便練那八卦金銀劍法,那劍法輕靈縹渺之極,往往一招發出,一點聲息也無,若是閉上眼睛,根本不知劍已遞到。但他們兩人,卻能蒙上眼睛,互相過招,可知他們耳力之佳,陶琳的話,早已被他們聽到。


    林靜茵麵色微變,笑道:“陶大俠,令嬡的主意不錯啊!”陶子雲瞪了陶琳一眼,道:“孺子之言,何足為信,賢伉偭幸勿見怪!”


    李遠手在腰際一按,隻聽得一聲龍吟,金光迸現,他腰際的佩劍,已然出鞘尺許,隻見那一柄賓劍,本身作秋水之色,但是劍身上,卻纏著極細極細,可見光芒耀眼已極的金線,一望而知是前古奇珍,稀世之寶。“哈哈”一笑,道:“陶兄,當真連讓在座各位品評一下,也不肯麽?”


    話雖然仍講得十分客氣,但是麵色卻已顯得不好看,陶琳知道自己一句淘氣話已然惹下了禍,嚇得靠在母親的懷中,不敢再多所言語。


    陶子雲聽得李遠如此說法,不由得大是鋳躇,明知若是不答應,固然不行,答應了,卻更是麻煩;因為若是勝了李遠,等於無端與八卦金銀劍一派,結下了深仇大怨,從此世世代代,永無寧日。如果輸給他,則自己的聲名,尚不算什麽,卻連曆代師尊,都要蒙受其辱!


    想了一想,道:“既然李兄定要賜教,命小兒行侃,代為領受幾招如何?”陶子雲自覺這是最好的辦法,因為以李遠的身份武功,當然應該勝過一個小輩。怎知李遠一聽,麵色倏地一沉,道:“原來陶兄的心目之中,八卦金銀劍法,竟然如此不濟?”陶子雲心中暗叫糟糕,自己是一番好意,怎知竟然弄巧成拙,想要解釋時,李遠已然叫道:“保兒!”


    立即有一個二十三四步的年輕人,應聲站起。李遠道:“保兒,你向陶世兄領教幾招!”那年輕人道:“好!”身形微晃,已然縱到了空地之中,李遠“錚”地拔出寶劍,向空丟去,道:“接住!”


    月色之下,那柄寶劍,被李遠用力的向半空拋出,宛若突然之間,由他手中,騰出了一條金龍,“嗤”的一聲,飛起五六丈高下,才一個轉折,又向下墜來,就在此際,李保一聲長晡,身形淩空拔起兩丈高下,就在半空,手一探,便將那柄寶劍,接在手中,就勢使了一個劍花,一柄劍頓時幻成了百數十柄,金光閃閃,將李保全身罩住,李保人本生得英偉,這一來,更是身法美妙,好看至極,眾人轟雷似的喝起采來。李保一落地,便兩腳不丁不八站定,左手暗掏劍訣向陶行侃一指,道:“陶世兄,尚祈指教!”


    陶行侃麵上突然現出了一層極是可怖的神色,但隻是一刹那工夫,便已恢複常態,眾人均未注意,但是卻又被陶琳看在眼中,低聲道:“媽,哥哥怕呢!”三手觀音沈珍沉聲叱道:“別多說,剛才已經惹了禍,還不夠麽?”陶琳吐了吐舌頭,不再說什麽。陶行侃望著父親。陶子雲道:“行侃,李世兄既有此豪興,你也不妨出場。”陶行侃答應一聲,道:“爹,借你的黑白劍我用一用!”陶子雲向空地處看了一眼,隻見李保手中所執,分明是一柄寶劍,若是以尋常長劍去應付,難免吃虧,自己黑白劍雖然不肯輕易在人前露眼,但此時卻不得不取出供陶行侃一用!探手入懷,連鞘摸了出來,放在桌上,道:“侃兒,多用劍背,少用劍鋒!”


    那一旁李遠又是一聲冷笑,陶行侃取過劍來,“刷”地拔劍出鞘,眾人先前見陶子雲鄭重其事,隻當那“黑白劍”一定也是奇珍異寶,等到陶行侃將劍一拔了出來,大多數人,竟忍不住啞然失笑。


    原來那柄劍長不過三尺,卻有四指寬窄,極是異相,一麵墨黑,暗無光華,另一麵,白樸樸地,像是未上釉的白瓷一樣,也是毫不起眼,和李保手中那柄金劍一比,一“神一”凡,不知相去幾許!


    隻有閻逢務,知道陶子雲盛名之下,必無虛言,這柄黑白劍看來雖然如此不起眼,但說不定也是奇珍異寶,年輕人氣盛,各持珍品,等一會兒若是動起手來,無論是什麽人受了傷,都與自己的原意相悖。因此桴髯笑道:“兩位世侄,比武較技,原是等閑之事,點到就算好了!”李保高聲道:“晚輩省得!多謝前輩關注。”


    但陶行侃卻一聲不響,向前緩緩行了十餘步,一雙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了李保,眼光已然將李保罩住。


    兩人行到相距五六尺處,李保手臂一橫,提起了金劍,劍尖向下,微微顫動,正是八卦金銀劍法的起勢“天河斜掛”。


    那八卦劍法,原是從“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一語而來,共有八招,極盡輕靈縹緲之能事,在方今武林的劍法而論,確是大大有名。這一式“天河斜掛”,隻看起勢,已然是淵停嶽峙,深得靜若處子之妙,一抖手腕間,招數便可源源而發,李保喝了一聲:“請!”


    陶行侃身子突然向旁一傾,像是站立不穩一樣,但是跌下三尺,卻又並不倒下,突然又站立,也道:“請!”


    李保立即打橫踏出一步,“颼”的一聲,反手一劍刺出,刺的乃是陶行侃右肩,劍勢奇疾,陶行侃身子向左一側,金劍劍鋒,在他肩旁擦過,陶行侃身軀陡地一沉,已由剛才那一式“鐵拐醉酒”改為“果老騎驢”。


    那“八仙劍法”,本是從醉八仙拳中化來,劍招極是奇門,令人捉摸不定,和八卦劍法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是八招,那一招“果老騎驢”,一經使瞥


    出,隻見陶行侃幾乎是蹲在地上一樣,黑白劍徑奔李保下盤。


    李保心中有氣,暗忖自己手中,八卦金劍,削鐵如泥,何不先將對方手中兵刃斷去,再求取勝?主意打定,金劍自上而下,倒卷了下來,金虹陡展,一招“直上直下”,取八卦中“兌”字訣,劍鋒直向陶行侃的麵門削出,同時,也將陶行侃那一招,“果老騎驢”的攻勢封住。


    李保和陶行侃一動上了手,眾人便屏氣靜息而觀,兩人雖然隻使了三幾招,但其中精奧之處,已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得懂,隻有陶子雲、李遠夫婦,和閻逢堯等幾個人,看得清清楚楚,都感到李保這一劍,來得已太厲害,若是陶行侃避得不好,不難半邊頭頂,被八卦金劍削去!


    隻見陶行侃在突然之間,撤招迴劍,在淩厲無匹的金色劍影之中,硬將已然遞出的一劍,撤了迴來,向上一撩。李保的目的,本是在於將對方手中兵刃削斷,一見陶行侃舉劍來撩,正中下懷,手臂一伸,向前推前半尺,內力疾吐,直向陶行侃手中黑白劍削去。


    陶行侃黑白劍正是一個上撩之勢,雙劍相交,隻聽得“錚”的一聲響,宛若龍吟,悠悠不絕,兩人已然各自退了兩步。


    李保一見八卦金劍,竟然未能將陶行侃手中那看來像廢鐵一樣的黑白劍削斷,不由得怔了一怔,再看自己的金劍時,更是大吃一驚,原來金劍的劍鋒之上,已然多了一個缺口。


    李保唯恐被別人看到,連忙將身子一側,將劍遮住,偷眼看席上眾人時,似乎都未發覺。李保心中,焦急已極,他知道這一柄金劍,等於自己父親的性命,如今竟在自己手中毀了一個缺口,非受重責不可,若不將對方打敗,隻怕受責更重,心中一急,劍招也是快疾無比,略一停頓,便是一連三劍,向陶行侃削出,金光繚繞,幾乎將陶行侃全身,盡皆罩住!


    陶行侃也展開了八仙劍法,與之周旋,兩人身法,俱是快疾無比,片刻之間,星丸跳擲,免起鷸落,已然拆了二三十招,猶自不分勝負。


    閻逢務拍案長嘯,道:“歎為觀止!歎為觀止!兩位劍法,不分上下,世兄請住手罷!”


    陶行侃和李保兩人,俱知要勝對方,並非易事。李保一聽得閻逢堯如此說法,隻得“刷”地削出一劍,人向後疾退開去,收劍凝立,當真是靜如山嶽。


    本來,兩人並非是生死拚鬥,隻是較技,既然已經不分高下,李保已然退了開去,陶行侃也要後退才是,但是陶行侃卻是足尖一點,黑白劍的劍尖,對準了李保,連人帶劍,疾刺而出,正是八仙劍法中極為厲害的殺著“國舅捧笏”!


    這一下變生叵測,任何人都未曾料到,李保陡地一呆,刹那之間,竟不知如何應變才好,隻聽得眾人驚唿聲中,陶行侃的母親,三手觀音沈珍尖聲叱道:“行侃,你瘋了麽?”“颼”的一聲,一枚鐵蓮子已然挾著嘶空之聲,飛了出去。她外號“三手觀音”,便是因為她在暗器上,有極高造詣之故,這一枚鐵蓮子,徑向黑白劍劍背射出。


    三手觀音沈珍身邊,所攜各種暗器,不下七八種之多,無一不準,無一不是發放之際,神出鬼沒,快疾無倫,那枚鐵蓮子“錚”的一聲,不等陶行侃剌中李保,便撞在黑白劍的劍背之上。但是黑白劍卻隻是被鐵蓮子震得向上揚起尺許,本來是對準李保心口刺出的,卻變成刺向李保的肩頭。等到沈珍還想發第二枚鐵蓮子時,黑白劍已然“波”地在李保肩頭,刺進四寸!


    李保緊緊一側身,將身子離開了劍尖,此際,眾人已紛紛離座,閻逢堯大喝道:“各位別動,住手!”聲如霹靂,震得人耳際“嗡嗡”作響,隻見他胸際銀髯飄拂,疾滑出丈許。


    可是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陶行侃已然在李保身旁擦過,反手一劍,“湘子弄蕭”,又刺向李保的後心!


    若說陶行侃剛才那一劍,隻是為了要分個勝負,雖然手段卑汙之極,但是尚有話可說,但此際李保已然受傷,陶行侃還使出這樣厲害的招數,分明是想將李保置於死地,人人盡皆大聲鼓噪,陶子雲夫婦和陶琳三人,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一向敦厚仁心的陶行侃,為何突然一變常態,也一起離座,向陶行侃奔去。


    可是說這時遲,那時快,李保強忍疼痛,也轉過身來,揮劍迎敵之際,陶行侃招式又變,“純陽閑步”,劍光飄忽,一劍由左至右,斜削而下,劍光正由李保左肩處劃下,直到右肋,李保慘叫一聲,身子搖晃,鮮血狂噴,眼看受傷如此之重,就算華陀再生也難得救!


    眾人本已看出陶行侃用意不善,但還未曾料到,他會在李保受傷之後,再下這樣的毒手,當時全是一呆。陶行侃提著黑白劍,茫然抬起頭來,隻聽得陶琳大聲叫道:“哥哥,你還不逃走,想等死麽?”


    一言提醒了陶行侃,也提醒了眾人,閻逢堯左劈臂一揮,一股勁風,便向陶行侃襲出,陶行侃正使一式“巧雲翻細浪”,向後倒從出去,閻逢堯的神勁拂到,不但沒有將他罩住,反倒被他借了這股力道,在半空中連翻了七八個空心筋鬥,晃眼之間,便翻了七八丈去,足尖才一沾,又向前滑出五六丈!和眾人相隔更遠。


    八卦金銀劍李遠夫婦,和他們另一個兒子李純如,一齊探看李保時,李保隻講了一句:“為我報仇!”便自氣絕!


    李遠一探手在地上抬起金劍,“霍”地站了起來,道:“咱們追!”


    林靜茵也“錚”的一聲,拔出了銀劍,兩人跟在閻逢堯身後,便向已十餘丈開外的陶行侃追去,才一起步,突然聽得一聲嬌叱,道:“各位且慢!”一個少女,伸手攔在閻逢亮的麵前,正是陶琳。


    閻逢亮不由得一怔,就在這一怔之際,李遠夫飪,也已趕到,他們兩人的愛子不明不白喪了性命,心中憤恨到極點,一見陶琳攔路,“刷刷”兩劍,疾刺而出,但陶琳機靈至極,早有準備,不等兩人寶劍刺出,便向後躍退,手揚處,數十枚喪門釘,“嗖嗖”地射出,叫道:“我哥哥一向不是做壞事之人,其中一定另有曲折,各位切勿魯莽從事!”


    陶琳的武功,和閻逢堯、李遠、林靜茵相較,不知相去多少,喪門釘才發,閻逢亮一劈空掌,便將數十枚喪門釘,盡皆震散!叮當不絕地墜落地上。


    八卦金銀劍李遠心頭之恨難消,但是卻又要顧住自己身份,不能向陶琳這樣的後輩下毒手,一見那蓬喪門釘被震散,用盡平生功力,也是一劈空掌,向四枚聚在一起正在斜打飛出的喪門釘砍去。


    八卦金銀劍李遠,乃是中原劍術大家,內力強勁,自然不在話下,那四枚喪門釘經他內力一推,帶起“墟”的嘶空之聲,便向陶琳襲到。


    陶琳明知自己這些技倆,根本攔不住閻逢堯和李遠夫婦,但是她是一個極細心的姑娘,近兩天來,老是發現陶行侃神情恍惚,像是有難言的苦衷,可是又問不出一個道理來,心中早就納悶,而今陶行侃突然下毒手殺死了李保,她雖然不明白是為什麽,但是卻知道一定有一個原因。因為陶行侃為人忠厚至極,絕不會無故傷人!因此,她隻是想憑著那一把喪門釘,將三人的追趕之勢,略阻一阻,好讓陶行侃跑得遠些,卻未料到喪門釘被閻逢亮的劈空掌震散之後,李遠還會加上一掌,四枚喪門釘疾飛而到,再加上李遠夫婦、閻逢亮三人,疾撲而至,三個內家高手所帶起的力道,更是大得不可思議,陶琳隻覺得連氣都幾乎斷了,身形一呆,左肩一陣劇痛,四枚喪門釘,已然相繼射入!


    陶琳受傷之後,身子一側,閻逢襲等三個人卷起的力道,立時將她推倒,陶琳隻覺得倒在地上,三條人影,飛也似的在自己頭上掠過,情知在這個時候,哥哥若是被他們趕上,不消三招,便難保性命,忍住肩頭疼痛,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左臂下垂,不能動彈,但是右手猛地一揮,一蓬銀針,無聲無息,激揚而出!


    此時,閻逢亮等三人,正在她身上越過,她那蓬銀針,自下而上發出,三人卻均未料到,一等發覺,各自一聲怒叱,仗著絕頂輕功,身形拔起丈許,陶琳唯恐暗器再被他們逼了迴來,趕緊一個打翻滾了出去,三人在半空中一聽


    頓,落下地來,一再耽擱,陶行侃已然攜了黑白劍,躍出了團牆!


    陶琳這一滾,正好滾到她母親跟前,勉強站了起來,俏臉慘白,沈珍咬牙道:“琳兒,忍住痛!”伸掌在陶琳左肩上,“啪”地便是一震,四枚喪門釘,已被震了出來,陶琳的左肩上也紅了一大片,沈珍又取出傷藥,為她敷了。陶琳這時,痛楚大減,方才緩得一口氣,不自覺輕籲了一聲。


    此時,閻逢殼等三人,也已追出了團牆,閻逢堯那所大宅,本是濱江而築,一出團牆,便是滔滔江水,除了江邊蘆葦叢中以外,根本無可躲人之處。李遠夫婦揮動金銀雙劍,倏地分開,一左一右,沿江掃了過去,片刻之間,已然將沿江三四裏的蘆葦,盡皆削斷,宛若一金一銀兩條怪蟒,在江邊來迴翻滾,所過之處,蘆葦折斷,蘆花紛飛,蔚為奇觀!


    陶琳見三人已然追出了圍牆,父母卻隻是呆呆不動,急道:“爹,媽,哥哥要是讓他們追上了……”才講到此處,隻見父親平日極是和藹的臉色,此際卻鐵也似青,令人望而生畏,知道哥哥做出了這樣的事,已令得他痛心至極,心中已然不認陶行侃是他的兒子,就算三人將哥哥追到,當他的麵千刀萬剮,他也不會出手阻攔!不一會兒工夫,閻逢堯和李遠夫已然迴到了陶子雲麵前,突然刷刷兩劍,將陶子雲麵前的一塊大石,削成了四塊!


    陶子雲微微抬起頭來,李遠眼中布滿紅絲,沉聲叫道:“姓陶的,你如何說?”陶子雲仍是鐵青著臉,一言不發,銀劍林靜茵一擺銀劍,道:“和他多囉唆什麽?”一言甫畢,“刷”的一劍,向陶子雲胸前刺出,劍尖顫動,看得清清楚楚,連點四下,劃出半個八卦,點的是“璿璣”、“華蓋”、“氣海”、“天突”四個穴道,不要說是被利劍點中,就算是手指點中,也難逃性命。但陶子雲卻仍然是一動不動,眼看銀光閃處,陶子雲已將命喪劍下,三手觀音猛地嬌叱一聲道:“且慢!”“叮當”一聲,一溜晶光,起自身際,已然將她獨門兵刃,菱花九節鞭抽了出來,正好迎住了林靜茵的銀劍,“嗆”的一聲,兩件兵刃,一起向後蕩出!


    林靜茵“嘿”的一聲冷笑,道:“好,早就該動手了!”腳踏子午,身子倏地向旁移出了一步,那前足踏到一半,立即反手一劍,劍走偏鋒,劍光朵朵,在月色下看來,更是令人眼花繚亂,可知他們兩夫婦在劍術上的造詣實非泛泛!


    沈珍一見對方劍到,仍寓攻於守,菱花鞭打橫揮出,再將對方銀劍架住。她那菱花鞭,是她年輕時,別出心栽,以九塊得自藍田的寶玉,琢成菱形,每塊重兩斤四兩,邊緣鋒利,而以上好緬鐵作煉,連成一起。那藍田寶玉,堅硬無比,是以能架住銀劍。


    就在兩件兵刃相交之際,沈珍叱道:“林女俠,你瘋了麽?冤有頭,債有主,你向我們動手做甚?”林靜茵一怔,她確是想不到對方會講出這樣的話來,尖聲道:“傷人性命的,不是你兒子麽?”


    三手觀音麵上神情,痛苦至極,但語音卻極其鎮定,道:“林女俠,你將我們夫婦,當做何等樣人?此人既然做了這等事情,我們還能認他作兒子不成?”


    陶琳心中一凜,忙叫道:“媽!”沈珍一揮手,叱道:“你別管!”


    陶琳不敢再說什麽,退過了一旁,林靜茵道:“難道事情就此罷了不成?”沈珍道:“列位好漢在此,陶行侃此人,人人得以誅之,連我夫婦兩人,也不例外!”李遠鐵青著臉,道:“說得好,閻老爺子,咱們再去飲酒賞月!”他們剛才在江邊沒有追到陶行侃,知道陶行侃一定是赴水逃去。


    李遠心中盡管是怨極,但也知道自己以在武林的身份而論,要捉陶行侃,並非難事,陶子雲既然講出這樣的話來,再多說也是無用,索性裝得大方些。


    可是剛才發生了這樣嚴重的事,誰還有心情飲酒賞月?人人俱不出聲,尤其是公孫萍和蔣老三兩人,更是如鋸了嘴的葫蘆一樣,出不得半句聲來。


    林靜茵手在懷中一探,摸出了七八隻一麵金色、一麵銀色的八卦來,叫道:“純如!”


    李純如是李遠第二個兒子,年紀甚輕,還隻是十七歲,忙應道:“媽,什麽事?”林靜茵將八卦交到他的手中,道:“你取這八卦標記,請長江水陸兩路好漢,協助捉拿陶行侃!”


    閻逢堯也大聲吩咐眾人,見到陶行侃,務必將之捉住。陶子雲鐵青著臉,道:“在下等告辭了!”


    閻逢堯也不再留,三人一言不發,迴到了船中,才一踏上甲板,便一齊吃了一驚!


    原來船艙中點著燈火,紙窗中映出兩條人影,一條人影,又高又瘦,幾乎不像是一個人,而另一條人影,他們三人,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鬧下了彌天大禍的陶行侃!


    三人一起忍不住“咦”的一聲,這一聲“咦”中,三個人的心情,實在均是大不相同,陶琳心中猛地一驚,暗恨哥哥不知好歹,不遠遠地避去鳥飛不到處,卻還迴到船上來。陶子雲性子耿直,陶行侃如此不顧武林道義,他心中早已不認他做兒子,奇怪的是那一個人,不知是什麽人。沈珍總是疼愛兒子,又是焦急,又是氣惱。“咦”的一聲方畢,隻見陶行侃突然站起來,同時,眼前一花,那條又瘦又高的人影,突然不見,以陶子雲、沈珍兩人的功力,竟未看出那人是怎樣去的!


    陶子雲不再在甲板上耽擱,大踏步搶進船艙中,沈珍和陶琳母女兩人,知道他將對陶行侃不利,連忙也跟在後麵,一齊進了船艙,隻見陶行侃手提黑白劍,失魂落魄似的,站在艙中。


    陶琳首先叫道:“哥哥,你怎麽不逃得遠遠的?”陶行侃道:“我……我……”


    尚未講出話來,陶子雲驟然出手,左袖一沉,倏地拂出,衣袖卷起一股勁風,將陶行侃踉蹌拂退一步,他跟著向前跨出,疾一探手,已然將陶行侃手中的黑白劍,奪了過來,叱道:“畜生!”


    隻罵了兩個字,心中實是痛心至極,麵上肌肉歪曲,背過臉去,“刷”地一劍,便向陶行侃刺出!陶行侃並不躲避,隻是麵色惘然,叫道:“爹!”陶琳也叫道:“爹,慢慢來!”


    其實陶子雲豈是願意叫自己親生的兒子死在自己的劍上?但陶行侃既然已做出了這等事,在比武較技之際,將人害死,實已成為武林敗類,就算自己不除,別人也要將他除去,一劍刺出之後,聽得一雙兒女,同時唿叫,手上便是一軟,那一劍的力道,也少了好些,被沈珍就勢一腳,踢起一張柳丁,劍鋒過處,將凳子削成了兩半,陶行侃才以僥幸避過!


    三手觀音沈珍連忙身形一晃,攔在陶行侃麵前,道:“子雲,剛才船艙中像是還有一個人,快找上一找!”


    陶琳也問道:“哥哥,剛才和你對坐的那個瘦子是誰?”那船艙雖大,但陳設並不甚多,三人進來時已然看過一遍,實在無人躲藏,因此倶都等著陶行侃的迴答,怎知陶行侃卻道:“船中沒有別人,隻有我一個人!”


    陶琳頓足道:“哥哥!你還不說實話,究竟你是為了什麽才殺了李保的,快說呀丨”陶行侃身子猛地後退一步,來到窗前,八仙劍陶子雲猛地叫道:“畜生休想逃走!”沈珍卻身形一晃,攔在陶行侃麵前,道:“子雲!你可隻有這樣一個兒子!”陶子雲一字一頓道:“我可沒有這樣的好兒子!”沈珍道:“你沒有,我有!”


    陶子雲麵色鐵青,道:“今日若不除他,我們日後尚有何麵目見人?”沈珍道:“不要說如今無人知道,就算有人知,我們不是永遠不再見人麽?你忘了我們來到西川,是為什麽來著?”


    陶子雲麵色一變,喃喃自語道:“永遠不再見人?”一語甫畢,隻聽得艙外一聲怪嘯,“刷刷”兩聲,兩柄長劍,已然穿窗刺入。


    船艙之中,本來燈光黯淡,但是那兩柄長劍,如怪蟒出洞,交替穿入之後,立時眼前光芒大盛,原來那兩柄長劍,一金一銀,正是江湖馳名的八卦金銀劍,不問可知,是李遠夫婦到了!


    原來自陶子雲等三人走了以後,李遠夫婦越想越恨,猛地想起,陶行侃若是赴江逃走,一定逃不甚遠,極有可能,迴到船上,因此便和閻逢堯等一說,一幹人便悄悄來到大船之上,船艙中四人,因為處於極大的變動之中,竟然未曾發覺甲板上已然來了六七個高手,待李遠、林靜茵兩人,將長劍刺入,方始驚覺!


    陶琳為人最是機靈,一見金銀雙劍,透窗而過,立即拉陶行侃,“刷”地躥進了裏艙。外艙中陶子雲一呆之間,金銀雙劍,已然各絞起一團異輝,將船艙削出了一個大洞,李遠、林靜茵兩人“刷”地躥入,叱道:“小畜生何在?”


    三手觀音沈珍的心向下一沉,正待砌詞訛騙,船艙入口處人影一晃,閻逢務白髯飄飄,也已走進,道:“陶大俠,沈女俠,此事既在我宅中發生,我卻不能推脫幹係,休怪我多事!”


    沈珍心如刀絞,全身微微發抖,一言不發,李遠怪聲笑道:“剛才還聽得小畜生講話之聲,還能躲得到哪裏去?出不出來?”


    金銀雙劍“嗆”地一交,又倏地分開,兩道光虹橫展開來,幾乎已然布滿整個船艙,陶子雲黑白劍一沉,道:“要動手麽?”


    林靜茵尖聲道:“姓陶的,你在閻老爺子宅中,曾說什麽話來?”


    陶子雲在閻逢堯宅中,曾說過即使自己遇到了陶行侃,也必然不能放過。直到此時,他心中仍是如此想法,但究竟父子天性,真要叫他下手去做,他也不免猶豫,船艙之中,靜到了極點,忽然聽得裏艙中陶琳一聲尖叫,道:“哥哥,你不能出去!”


    同時聽得陶行侃道:“你不要管我!”人影閃動,陶行侃已然躥了出來。李遠夫婦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兩柄長劍抖起,立時組成一片金銀二色交織而成的光幕,已然將陶行侃罩住。


    陶行侃雲卻並不躲避,李遠大聲叱道:“小畜生,你死期到了,可知道麽?”


    三手觀音沈珍待要出手阻攔,但卻被陶子雲一伸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沈珍迴頭一看,見丈夫的臉上,充滿了痛苦的神情,心中一陣劇痛,知道丈夫一世為人,正直無比,雖然事關自己兒子的性命,也不願意改變做人的宗旨!


    李遠和林靜茵兩人,劍勢稍煞,兩柄長劍,抵住了陶行侃的前後心。李遠咬牙切齒問道:“小畜生,我兒子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陶行侃麵上神情,雖是苦痛,但是卻相當鎮靜,向父母妹子,望了一眼,長歎一聲,卻並不言語,李遠迴頭道:“閻老爺子,你是此地主人,事情該如何裁處,請你決定!”


    閻逢堯竟斬釘截鐵地道:“殺人償命!”


    李遠和林靜茵一起道:“說得有理!”手腕上略一用勁,兩柄本已抵住陶行侃前後心的長劍,已然向前送出!


    陶子雲、沈珍、陶琳等三人,眼看自己的親人,將要死在八卦金銀劍下,但是卻又無法救他,心中倶皆難過已極,掉過頭去,不忍觀看,隻等陶行侃一聲慘叫,來結束莫明其妙的他年輕的生命。但是卻等了許久,也未見動靜,三人不禁一起轉過頭來,隻見陶行侃瞑目待死,李遠和林靜茵兩人,卻仍是滿麵怒容,以劍抵住了陶行侃的後心,並未刺出。


    三手觀音沈珍不知就裏,厲聲道:“姓李的,要殺便殺,何必再對他多加折磨?”須知人死後,自然一了百了,什麽都不知道,也根本無所謂痛苦,痛苦的,隻是在死前的一刹那,沈珍隻當兩人遲遲不肯出手,是因為李遠和林靜茵兩人,為了替子報仇,要令陶行侃多受痛苦,是以才憤憤責斥。


    閻逢堯在一旁,也是如此想法,道:“李老弟,快下手……”


    才講到此處,突然看出李遠和林靜茵兩人神情有異,奇道:“李老弟,你怎麽啦?”可是金劍李遠,卻仍是一動不動,如同石像似的挺劍而立。


    此時,不但閻逢堯看出已然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連沈珍、陶琳、陶子雲,也已看出,可是他們卻都不敢肯定。看李遠夫婦的情形,分明是被人在突然之間,點了穴道,但這種事,實在是怪誕得令人無法相信!


    因為不但八卦金銀劍李遠夫婦本身,劍術超群,武功驚人,而且船艙內外的眾人,也無一是庸手,怎麽可能在毫無敗象之間,兩人就被人點了穴道?閻逢堯踏前一步,在李遠肩上,拍了一下,隻聽得“嗆”的一聲,李遠手中金劍,應聲而落,人也“砰”的一聲,倒在船板之上。


    李遠才一倒下,一個人又蹄進艙來,叫道:“爹,哥哥的仇已報了麽?”來的正是李純如,一見仇人無恙,而父親反而倒在地上,不禁一怔,叫道:“媽,爹怎麽啦?”閻逢務一擺手,道:“你別心急!”身形一繞,疾如飄風,已然轉到了林靜茵身邊,輕輕一碰,林靜茵手中的銀劍,也掉到了地上,人也向後倒去。陶琳一見這等情形,連忙將陶行侃拖了開來,李純如踏前一步,拾起了地上的八卦金銀劍,叫道:“爹,媽,你們……”


    閻逢堯在李遠和林靜茵身上各處,拍打了幾下,想將兩人的穴道解開,但是兩人被封住的是什麽穴道,以他在武林中的閱曆之深,竟然也認不出來!當然也未能為兩人解開穴道。


    這一來,閻逢亮不由得神色微變,抬起頭來,道:“陶大俠,李兄夫婦的穴道……”他講到此處,便頓了一頓,意思自然是以為陶子雲弄了什麽玄虛,但是陶子雲和沈珍兩人,心中也是奇怪不止,因為他們也未曾認出,李遠夫婦被封住的,是什麽穴道!


    沈珍的心中,更是奇怪,因為她最擅暗器打穴功夫,家傳打穴譜中,有不少經外奇穴,為尋常穴譜所不載,可以說是點穴的名家,但居然也認不出被點的是什麽穴道來,可知點穴的人自成一派。


    沈珍當下正色道:“閻老爺子,他們兩人穴道被點,絕不是我們下的手!”


    閻逢亮神色嚴肅,迴頭道:“西川商家的朋友,請進艙來,老夫有事相商。”


    閻逢亮話才講完,便有一個矮小的漢子,慢吞吞地踱進艙來。陶子雲還記得日間才上岸時,閻逢亮在介紹時,提到那人,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他姓商,名楚之,其人不但貌不驚人,而是名不經傳,當時也沒有在意,如今聽得閻逢堯說起“西川商家”,陶子雲夫婦不由得齊是一怔。因為“西川商家”的兩般絕技,在武林中卻是大大地有名,那兩樣絕技,一是一套“旋風錘法”,一是七十二招怪路打穴法。


    尤其是那七十二路打穴法,指點、足踢、肘撞、手拍,甚至頭頂,處處皆點向人所不知的要穴,是家傳功夫,連商家的女兒,都得不到傳授。因為他們一向隱居西川,不在江湖上行走,是以知其名者雖多,真正如何厲害,卻也很少人見到。


    武林中人,隻知道商家輩分最高,年齡最長的,是白首翁商皓,其人少說也已過八十高齡,武功之高,已臻出神入化的地步,商家子孫,輕易也見不到他,那進艙來的商楚之,不知是何輩分,但看他步履穩沉,神態安逸,看來亦非庸手。


    走了進來之後,道:“不知老爺子有何事吩咐?”閻逢堯對他也異常客氣,道:“商朋友,八卦劍夫婦,突然間被人點了穴道,老夫無能,不能為他解開,請商朋友出手相助一二!”


    商楚之“啊”的一聲,心中已然有點奇怪,他和眾人一齊來到,隻是在甲板之上守望,以防陶行侃逃走,並不知船艙之中,發生了什麽事,聽說在三個高手目觀之下,竟然會有人出手點了李遠夫婦的穴道,心中焉得不怪,先俯身向李遠看了一看,突然後退一步,麵色已變,再向林靜茵一看,更是麵如紙金,一連後退幾步,隻是搖手,竟然說不出話來!


    眾人之中,隻有閻逢堯知道商楚之在商家,輩分甚高,商家自白首翁商皓以下,子孫繁衍,已有四輩,但商楚之卻是商皓的侄子,是商家第二輩人物之中的佼佼者,如今看他的情形,像是吃驚至極,心中也不禁一凜,忙道:“商朋友,怎麽哩?”


    商楚之一直退到船艙口,道:“小弟無能為力,老爺子莫怪!”


    說畢,足尖一點,“刷”地躥出艙去,李純如年紀輕,還未看出其中厲害,一擺手中金銀雙劍,攔住了商楚之的去路。


    李純如對商楚之道:“商朋友,是何人暗害我父母,尚祈告知!”商楚之也不打話,“唿”的一掌,打橫拍出,李純如功力雖淺,但生性聰穎,家傳八卦金銀劍的精髓已得,一覺出對方那一掌來勢甚強,左劍一沉,右劍劍尖,疾挑而起,突然向商楚之的掌心挑出。


    商楚之根本無心戀戰,手臂突然一圈,避幵了李純如的一劍,身形微晃,已然在李純如的身旁擦過,順手一肘,撞向李純如肋下的“大包穴”。


    李純如一怔,想迴劍去封,已然不及,肋下一麻,被他一撞,直撞退了七八步,再看商楚之時,已然身形如飛,掠上了岸,疾馳而去,一眨眼間,便隱沒在黑暗之中,望不見了。


    閻逢亮心中更是納罕,明知商楚之定然是看出了李遠夫婦是被極厲害的人物,下手點了秘穴,但是卻猜不出是什麽樣人,令得一向自大至極,睥睨普天下武林的商家第二代人物,也為之失色,倉皇而逃!


    此際,隻有陶子雲夫婦和陶琳,心中一動,想起自己才上甲板時,透過紙窗,所看到的那條一刹間便失去了蹤影的瘦長人影來,但是一樣沒有辦法測知那人的來曆。閻逢堯怔了一怔,道:“純如,你別急,你父母穴道被封,先著人抬上岸去,遍請高手,以你父母在武林中的交遊而論,必有能人前來解救。你仇人既在,你也不用去追西川商家了,還不報仇?”


    李純如本就滿目仇恨,望住了陶行侃,閻逢堯如此說法,等於是為他撐腰,踏步進身,一招“生生不絕”,金銀兩色光華,交相而出,直襲向陶行侃,同時叱道:“姓陶的,拿命來!”


    陶行侃仍是站著不動,陶琳想將他用力一推,推向窗外,跌入江中,但尚未及發動,突然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各人腳下,都極是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李純如那兩劍,也因為下盤不穩,而突然斜刺,還不待眾人弄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天翻地覆,人人皆站立不穩,江水湧進,一隻大船,竟然在片刻之間,生生齊中斷開,裂成兩橛!


    泊船之處,已近三峽,江水本已異常洶湧,船一斷,立時卷入江水之中,陶琳隻覺得身上一浮,已然全身浸在江水之中。


    她想張口叫喚,但是還沒有叫出聲來,已然喝了兩大口江水,她竭力鎮定心神,浮出水麵,天色出奇地陰沉,她一直沒有注意到,就在離幵閻逢堯家中之後,天色已然起了極大的變化,烏雲四合,風勢強勁,江麵的浪頭,一個緊接一個,大得出奇,陶琳幾次探出頭來,都被浪頭打得暈頭轉向。江麵漆黑,也根本不知已然飄到了什麽地方,沉浮好久,才抓到了一塊木板,就在江麵上飄了一夜,眼看天色將明,卻又乍下起大雨來,雨點打得水麵如同沸了的滾水一樣,水煙彌漫,天色陰沉,便是辨不清方向。一夜之間,陶琳又凍又餓,實是疲乏至極,但是除了聽天由命,卻別無他法可想。


    漸漸地,豪雨稍止,但陶琳卻覺得水流已不如剛才那樣湍急。


    她自知船斷落水之後,一夜之間,順流而下,少說也被衝出了兩三百裏。如今水勢漸緩,可能是被衝進了長江的支流,盡力探頭向前看去,丈許以外的物事,便看不清楚,又過了一會兒,前進的勢子更慢,猛地身子一個迴旋,雙腳已然碰到了一個淺灘。


    陶琳精神為之一振,連走帶爬,爬上了淺灘,雨絲如線中,隻見那淺灘像是一個江渚,上麵林木翁鬱,陶琳上了岸,向前勉力走出四五丈,鑽到了林中,有了樹林的遮擋,雨點已沒有那麽猛烈。陶琳喘了一口氣,繼續向林中走去,走不多久,居然給她發現了兩間傾倒大半的茅屋,那茅屋雖然漏雨積水,但對此時的陶琳來說,已然不啻華廈。走了進去,倒在一張竹床上,也不理身上濕淋淋的,倒頭便睡,隻聽得雨聲漸漸小下去,人也睡著了。


    一覺醒來,夕陽殘照,已然是黃昏時分,天色已晴,陶琳烘幹了衣服,走出茅屋去一看,隻見江麵遼闊,不辨東西,處身之處,乃是長滿聳天古木的一個小江渚。陶琳心想,伐木為舟,也可以離開此地。正想找些野味來充饑,忽然看一個人,從林中走出來,兩人見了麵,皆是一呆。


    原來從林中走出來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李純如,一手持著金劍,另一柄銀劍,也沒有劍鞘,插在腰際,看情形也是毀船之後,被衝來的。


    陶琳和李純如並無仇恨,當兩家在江上相過,成為相識之際,陶琳對李純如、李保兩兄弟,印象也很不錯,但此時兩家結下了難解之仇,陶琳卻不願意在這種情形下和他相見,怔了一怔之後,連忙轉過頭去,李純如也是一怔,兩人一齊轉過身去。可是那江渚能有多大,兩人轉了一轉,又碰上了麵!李純如對於兄長之死,心中自己懷恨,但是他卻頗明事理,並沒有遷怒在他人身上,再次相見之後,叫了一聲,道:“陶姑娘!”


    陶琳“哼”的一聲,便算是答應。李純如歎了一口氣,走近幾步,道:“陶姑娘,我們兩家之間,會發生了這樣的事,當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陶琳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事情不出也出了,還有什麽好說的?”李如純如道:“陶姑娘,我有一事,心中難明,想要請教。”陶琳掠了掠頭發,道:“什麽事?”李純如道:“陶姑娘,令兄何以要對我哥哥下毒手,你可知道麽?”陶琳在事情發生之後,也一直對這件事疑惑不解,當下聽得李純如的口氣還善,似乎並沒有將自己當做仇人看待,歎道:“我也不知道,我哥哥一向做人最是老實,從來不肯欺負人的!”


    李純如道:“令兄近來,可曾相識什麽壞人?”陶琳搖頭道:“不曾。”李純如歎了一口氣,道:“這事真奇到不能再奇,昨夜那艘大船突然斷開之後,我在墮水之際,看見有一個身材又髙又瘦,簡直像一段木頭似的人影,將令兄夾起,就在水麵飛渡而過,向江心上掠去!”


    陶琳吃了一驚,因為李純如所說的那個人影,她也曾見到過。


    李純如又搖了搖頭,道:“但我總以為我是眼花,你想,武林中成名人物的模樣,我們多少還知道些,那人能在水麵飛掠而出,輕功之高,幾乎已將到淩空步虛的境界,在世間能有幾人做得到?當時我急於救我父母,也未曾仔細看,怎知父母未曾救到,自己卻被浪頭衝了下來!”陶琳心中對李純如的成見,已然消去了好些,問道:“我父母怎樣了,你可曾看到?”


    李純如搖了搖頭,道:“當晚天色如此之黑,我卻是什麽也看不到。陶姑娘,我們合力,伐木為舟,要離開此處,亦非難事!”


    李純如一麵說,一麵將那柄銀劍遞了過來。陶琳一笑,道:“這柄劍是李家的傳家之寶,你就舍得借給我用?”


    李純如苦笑道:“陶姑娘,你說這種話做甚?”


    陶琳也就不再客氣,那金銀雙劍何等鋒利?不一會兒,便砍下老粗的一段鬆幹來,天色已漸黑,陶琳越覺肚餓難忍,道:“你不餓麽?我們先去找些吃的如何?”


    李純如道:“好啊!”兩人繞著江渚,轉了一遍,那江渚並不甚大,但是他們兩人轉一遭之後,卻發現了一件怪事,原來走來走去,隻是沿岸轉圈,那江渚中心,卻還未曾走到過,明明是向中心走去的,可是不知怎麽一來,卻又迴到岸邊!


    不一會兒,又是月華高照,仍是未曾見到有野獸,陶琳采了些野果充饑,奇道:“你覺到了沒有,我們總是走不到這小渚的中心!”李純如道:“真怪,我們再來試試!”陶琳此際,和李純如之間的芥蒂,已然全部消失,兩人並肩仗劍,直向江渚中心走去,可是走了半晌,卻又迴到了岸邊,並不是穿過了江渚中心,到了對岸,而是迴到了原來的岸旁!


    這一來,兩人更是肯定了,這江渚之中,定有古怪,陶琳生性好奇,大。聲叫奇,李純如道:“或是渚中心有什麽密林,阻住了我們的去路,陶姑娘,我們不如快些溯遊而上,去找我們的父母吧!”


    照這兩人如今的關係,應該是勢不兩立的仇人,因為陶琳的哥哥,殺了李純如的哥哥,而他們的父母,也已然翻臉。但是他們兩人,年紀均還甚輕,年輕人的心靈,大都純潔。在他們初見麵時,心中也不免存有芥蒂,可是一日夜下來,卻已然成見全消,談得頗是投機,李純如口中,甚至稱起“我們”來了。


    陶琳雖然也心急要知道那艘大船莫名其妙地從中斷裂,翻沉之後,父母的安危如何,但是她卻不滿意李純如的解釋,一擰頭,道:“我不信是有密林阻隔,其中一定有古怪丨”一麵說,一麵遊目四顧,隻見不遠處有一株龍柏,高可四五丈,但月色下看來,宛若黑沉沉的一枚尖刺,刺向月亮一樣。陶琳喜道:“有了!來,我們爬上那龍柏頂上去,便可以看到江渚中心,究竟有什麽古怪了,你說可好?”


    李純如心中,隻覺得陶琳言笑殷殷,為人可親,雖然明知兩家之間,已然結下了不可解的仇恨,但是卻禁不住自己心底深處與她親近的熱望,聞言向那龍柏一看,道:“好!”兩人在不知不覺間,竟然手拉著手,一齊向龍桕跑去,來到了樹下,陶琳才發覺自己和李純如已然親熱到過了頭,俏臉微紅,甩脫了李純如的手,足尖一點,便“刷”地拔起丈許,手一探,已然抓住了一條橫枝,李純如望著陶琳的倩影,發了半晌呆,直到陶琳來到了柏樹頂上,突然一聲驚唿,才將他從甜絲絲的幻境中驚醒,仰頭一看,隻見陶琳以一個“金雞獨立”之勢,站在柏樹頂上。柏枝柔軟,她人也像是隨時可以掉下來一樣,不禁驚道:“陶姑娘,你在上麵沒事麽?”


    陶琳隻是道:“你快上來!你快上來!”李純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連忙身形拔起,攀樹直上,一路隻聽得陶琳催促之聲,來到三丈高下時,把頭向上一看,卻看不到陶琳身在何處。


    原來那枝柏樹,乃是數百年的古樹,枝葉繁茂,他在地上時,仰頭看去,可以看到陶琳衣袂臨風,如仙子下凡似的倩影,但爬到樹上,卻反倒看不到陶琳,聽陶琳催得急,便大聲應道:“我來了!”一麵叫著,一麵又向上躥了丈許,算來已將到樹頂,正待一鼓作氣攀上去,忽然覺得後頭上癢酥酥的,似有人在自己的背後,哈了一口氣來。


    :李純如忍不住“咦”的一聲,笑起來,道:“陶姑娘,別淘氣!”陶琳的!聲音,立即從上麵傳了下來,道:“誰淘氣了呀,你快來看,這時的事情,包你一輩子也未曾見過!”李純如一聽得陶琳的聲音從上麵傳來,便是一驚。


    他剛才隻當那一口熱氣,是陶琳在他後頸嗬出的,是以才說了一句“陶姑娘,別淘氣”。可是如今聽陶琳的聲音,卻至少還在五尺以外,李純如本身武功,雖然還未曾登堂入室,但他究竟是名家子弟,知道人若在五尺開外,絕對不能一口熱氣嗬出,而令自己後頸,生出這樣癢酥酥的感覺來的。


    當然,他也立即意到:另外有一個人,躲在樹上,在捉弄自己!


    一想及此,李純如又是一凜,倏地一迴頭,剛想喝出“是誰”兩字時,全身又是一震,幾乎從那麽高掉下了樹去!原來他剛才一門心思,向樹上爬去,隻當身後仍有樹枝,但此時迴身一看,身後卻空空如也,毫無憑借,然則那口熱氣,是從何而來?


    李純如心中不由得驚駭莫名,不敢再多逗留,三爬兩躥,到了樹頂上,隻見陶琳的臉龐上,充滿了驚異的神色,兩眼癡癡地望著前方,像是被極為奇幻的事情所吸引一樣,連忙循著陶琳的眼光,向前看去,也不禁為之一呆。隻見江渚中心,約有畝許方圓的一塊地方,在月光照射之下,泛起柔和無比的銀色光輝。那銀色的光輝,是那樣地悅目神幻,以現今的人看來,如身處仙境一樣,因為人世間根本不可能有那麽大的一塊銀子,也不可能有那麽大的一塊水晶!


    李純如看了半晌,脫口道:“陶姑娘,這是什麽?”陶琳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明白,莫不是個小湖?”李純如道:“倘是湖水,總有點蕩漾,但是那團銀光,卻又靜止不動!”


    陶琳道:“這再也容易不過,我試上一試,便可以知道了!”劍交左手,右手在懷中一探,探出一枚三寸長短的小鋼鏢來,剛待向那團銀光射出,李純如猛地想起剛才樹上那一口熱氣,忙道:“陶姑娘且慢,我看此島上定有高人居住,不要觸怒了他,節外生枝,反倒不好!”陶琳迴眸一笑,道:“你這樣膽小?”


    李純如麵上一紅,年輕男子,誰個肯在少女麵前,承認自己膽小?但李純如總是性格持重的人,道:“陶姑娘,剛才我爬樹爬到一半,像是有人在我頸後,嗬了一口熱氣,因此才這樣想的。”


    陶琳道:“不怕,有事情,全怪我!”食、中兩指,一屈一放,“嗖”的一聲,那枚小鋼鏢便直向那團銀光投去,眼看將要觸及那團像是浮在空中的銀光時,隻見那枚小鋼鏢,無緣無故,向旁一歪,沿著那團銀光,向一邊滑了開去,跌在地上。


    此時月色如畫,那枚小鋼鏢跌在一旁,尚可看得到。


    陶琳不由得呆了半晌,道:“奇了,我這枚鋼鏢,二三丈外,可以沒入木中半寸,斷然不會就這樣便沒有了力道的!”


    李純如看到了這樣情形,更深信事出非常,道;“陶姑娘,我們隻求離此,由得它去吧!”


    陶琳道:“不行,你的輕功怎麽樣?”


    李純如麵上微紅,道:“我功力尚淺,輕功也很平常。”陶琳向下一指,道:“你看,那團銀光,離我們腳下,不過十佘丈,我們身在五丈高處,從此處躍下,你看能不能躍在那銀光處?”


    李純如搖頭道:“隻怕我不能!”


    陶琳道:“那你就在這裏等我,我一個人躍下去看個究竟,再來找你!”李純如聽說她竟要向那團銀光躍去,不由得吃了老大一驚。


    他這時候對陶琳已然異常關切,他倒並不是不信陶琳的輕功能夠到達那團銀光,而是怕那團奇幻已極的銀光之中,隱有兇險,心想勸阻,可是向陶琳看了一眼,見她意誌已決,像是絕不可挽迴一樣,隻得硬了頭皮,道:“陶姑娘,你若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陶琳心中一動,突然迴頭,俏麗的眼睛中,露出異樣的光芒,在李純如身上,轉了兩轉,道:“你剛才還說自己輕功不濟,此時為什麽又要陪我下去?”李純如究竟年輕麵嫩,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麽才好,陶琳秋波流轉,輕輕一笑,道:“你可是不放心我一個人下去,所以一定要陪著我?”


    李純如點了點頭。陶琳歎了一口氣,道:“李……大哥,我有一句話,早就想說了。”


    李純如忙道:“陶姑娘請說!”陶琳道:“我們兩家,在江上相遇,便成相識,誰也料不到幾天之間,便會生出這樣的變故來,李大哥,你心中是不是很恨我哥哥?”、李純如道:“是的。”陶琳麵上現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道:“那你心中,恨不恨我?”


    李純如立即道:“陶姑娘,我怎麽會恨你?”陶琳茫道:“李大哥,你也不要恨我的哥哥,好不好?”陶琳外柔內剛,她對李純如講出這樣的話來,已然是柔腸百轉,心中極是難過。


    李純如眼前,立即浮起自己兄長,慘死在陶行侃黑白劍下的情景來,咬牙道:“不能!”


    陶琳歎了一口氣,道;“李大哥,你既然這樣恨我哥哥,為什麽又要不顧危險,陪我下去?”李純如想了一想,道:“陶姑娘,我們不要想到別人,就隻是想我們自己,這樣不是很好麽?”


    陶琳苦笑一下,也隻好這樣了!將銀劍在腰際上一插,突然一聳身子,便離開了柏樹頂上,身軀向下沉下五尺許,一式“雁落平沙”,斜斜地向前滑出。李純如一見陶琳已向下躍去,連忙一提真氣,他自知輕功並不太好,因此一提真氣之後,便是一式“鯉魚穿金波”就著足下樹枝上的一點力,將身子直彈了起來,才斜斜向下沉去。


    陶琳和李純如兩人一落樹下隻覺得兩耳風聲唿唿,迅速地向下沉去,眼看那團銀光,越來越近,銀輝閃閃,幾乎連眼都睜不開來,而自己也將跌了


    。


    下去,忽然一股力道,平空而生,已將兩人托住。


    兩人在半空中被那股力道托住,心中便是一驚,但尚未及他們想出若何應變的辦法,已然身不由主,如斷線風箏似的,向旁跌翻了出去,跌出兩三丈遠近,眼前一黯,那麽大的一團銀輝,突然不見,眼前一暗,身已墜地,卻又沒有絲毫損傷。


    兩人一骨碌地翻起身來,你望我,我望你,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陶琳仔細打量四麵環境時,隻見自己在無數嶙峋怪石之中,那些怪石,根根高可丈許,石緣異常鋒利,剛才跌下來時,沒有碰在石上,當真算是天大的運氣!


    陶琳呆了一會,道:“李大哥,你怕了麽?”


    李純如搖了搖頭,道:“這時候,還怕什麽呢?我隻覺得事情太為怪異!”陶琳道:“就是因為事情太怪,我們非要闖進去看個究竟不可,剛才你怕沒有注意,我在被那股力道,托了起來的時候,像是看到那麽大的一團銀輝,竟像是一張不知什麽東西結成的漁網一樣丨”金銀卦劍李遠夫婦,譽滿宇內,普天下皆曾有他們兩人的蹤跡,李純如從小便跟著父母,走了不少地方,各色各樣的怪聞,自然經曆得不少,但陶琳說那是一張大漁網,他卻無法相信,道:“陶姑娘,你莫不是看錯了吧!”陶琳道:“我怎麽會看錯,不信你和我一起去看!”李純如道:“陶姑娘,剛才我們身受那股力道,一定是世外髙人所發,他既然不欲我們走近,我們何必硬要去看個究竟?”


    陶琳道:“我就是心中有氣,他如果出聲,不許我們去,也還罷了,為什麽一言不發,隻是賣弄本領?我倒非要去看個究竟不可!”


    李純如拗不過她,兩人認定了方向,向前逸出了丈許,照理說,應該已可以來到那團銀光旁邊,但是卻覺得昏天黑地,暈頭轉向,四周圍全是嶙峋怪石,狀如鬼怪,月色朦朧之中,竟如活的一樣,張牙舞爪,向人撲來,兩人足足轉了有半個時辰,尚未轉出怪石圈子,李純如猛地想起,一拉陶琳,道:“陶姑娘,我們快別轉了,越轉越是麻煩!”陶琳也是驚駭莫名,道:“這,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李純如道:“那還用說,那些怪石,當然是依照一個怪陣而設的,我們剛才走不到江渚中心,如今出不了怪石的包圍,全是那怪陣在作怪!”


    陶琳不由得怵然而驚,道:“真要是被困在這裏,如何是好?”


    李純如並不迴答,隻是細細地四麵觀察。他曾習八卦劍法,對於陣圖方麵,也頗有學識,但是看了半天,卻一無頭緒,隻得道:“陶姑娘,你若能答應我一句話,便可有辦法出此怪陣。”


    陶琳道:“你說。”李純如道:“我們何妨向此處主人,低頭認一句錯,請他指示出路!”


    陶琳聽了,半晌不出聲。她性子甚是高傲,叫她無緣無故認錯,實是比登天還難。


    李純如見她半晌不語,已然知道她的心意,道:“陶姑娘,我還有一個辦法,你盡可不出聲,讓我來開口好了!”


    陶琳此時,心中雖有一萬個的不願意,但也知道事情來得不尋常,隻怕不依李純如的辦法去做,不知要在這怪石陣中被困多久,因此便點了點頭。


    李純子如氣沉丹田,朗聲道:“晚輩兩人,因在長江上遊覆舟,流落至此,不合一時好奇,誤擾前輩清修,相煩前輩,指點出路,我們立即離此而去!”


    講了兩遍,未見有人迴答,陶琳正在大不耐煩,李純如忽然驚道:“陶姑娘,你看,這是什麽?”陶琳循指看去,隻見前麵石叢中,載沉載浮,緩緩飛出莖火蟲似的三數十點紫光閃閃的物體來,那一群物體,來勢雖慢,但是卻帶起“嗡嗡”之聲。


    陶琳、李純如,兩人先起還當是此渚上什麽昆蟲,但是等那一蓬三數十點東西,飛得近了,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


    原來那三數十點東西,根本不是什麽飛蟲,而是三十來枚紫光閃閃、紫晶刻成的珠子!


    陶琳的母親,三手觀音沈珍,原是使用暗器的名家,陶琳本身,在暗器上,也頗有根基,但是對著那三十來顆紫晶圓珠,卻是口定目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為天下任何暗器手法,都講究的是快、疾、準,當然,真正內力深厚的人,將內力蘊於暗器之上,也可以令得暗器緩緩飛出,甚至還可以在發暗器的時候,用上巧勁,能發能收。但若不是內功精純,便無法做到這一點,而今這三十餘枚紫晶圓珠,竟從老遠飛過來時,便像是在空中沉浮不定一樣,來到眼前,仍是如此,發出這一蓬珠子之人,功力之高,豈可想象?


    就在陶琳發呆之際,那三十餘顆珠子,已然分出了快慢,“刷刷”有聲,突然在半空中組成了紫光閃閃的一條直線,一成直線之後,去勢更快,在兩人身旁,疾掠而過,猶如紫電一閃,便自不見!


    李純如立即道:"陶姑娘,必是那位前輩高人,在指點我們出路,我們快走吧!,’


    陶琳本來還真的不肯走,但隻見了那幾十枚紫晶珠子的手法之後,心中駭異,也不敢久留,忙拉了李純如的手,順著紫電隱沒的方向走去,隻見迎麵便是一枝老高的石筍,阻住了去路,兩人繞過了那枝石筍,仍是筆直向前,不一會兒,已然豁然開朗,又可以望到江水了!


    兩人經此一來,再也不敢久留,一齊向停船之處奔去,陶琳才奔了一步,便見地上紫光一閃,心中一動,俯首看時,隻見草叢中有一枚紫晶圓珠,陶琳拾了起來,揣在懷中,也來不及細看,便和李純如兩人,合力將做成的小船推人江中,各自運力,劃了起來,到天色微明時分,已然遇上一艘溯江而上的大船。


    兩人此際,肚餓不堪,一夜劃行,也頗覺疲倦,便大聲唿叫,不一會兒,大船上便有人放下繩索來,兩人一齊上了船。


    李純如道:“船家,多謝相救之德,若是方便,還要打擾一頓飯,一並相謝。”說著,隻當那船家定然髙興,但是那船家冷冷地道:“你們是什麽人?”這一問,卻是不類船家口吻,陶琳和李純如兩人抬起頭來,晨光微曦之中,隻見那手握繩索、將自己救起的,竟不是普通江上常見的船家,而是一個身材高瘦,一身黑衣,並還帶著一個血紅的紅色麵具的人,形狀譎異詭怪之極,若不是剛才曾聽得他口出人聲,幾乎會疑心他是水鬼!


    兩人一怔之下,陶琳反問道:“你又是什麽人?”那人“嘿嘿”冷笑,道:“你們兩人腰懸金銀劍,莫非是八卦金銀劍的子女麽?”


    李純如見對方一照麵便認出自己兵刃的來曆,並還提到了自己父親的名字,倒也不敢怠慢,忙道:“八卦金銀劍,乃是家父,這位是八仙劍陶大俠的千金,不知閣下如何稱唿?”


    那人仍是“嘿”的一聲冷笑,突然麵對船艙,撮唇嘯了三聲,那晡聲並不太髙,但是其音卻綿實,隻聽得緊接著,船艙中也傳出了七八聲尖嘯。


    兩人聽得那人道:“兩位講進艙去!”陶琳向李純如望了一眼,李純如也正好向她望來,兩人很難以猜透,這船上所載的,是何等樣人,但是船在江心,那隻小船,也已漂遠,除了進艙去一看外,卻是別無他法。


    兩人使了一個眼色,各自暗示小心,以手按住了劍把,以便萬一有所不測,可以各以家傳絕頂劍法應變,便隨在那人後麵,向艙門走去。


    隻見艙門掛著厚厚的絨簾,李純如和陶琳並肩走進去,才一掀開門簾,便覺出有一股勁風,劈麵襲到。兩人俱是名家子弟,焉有不知那是有人偷襲之理,立即止步,各抽長劍,“刷刷”兩聲,金銀兩色光華掣動,李純如使一招“天河斜掛”,陶琳使一招“國舅捧笏”,兩劍雙雙刺出。


    這兩劍,倶是八卦劍法與八仙劍法中的精奧之作,兩人心中,倶都以為,可以將來人逼開,怎知兩劍才一剌出,尚未展開變化,兩人立時覺得,揮出的那柄劍,竟像是有千百斤重一樣,挪移不動,兩人心中大吃一驚,定情看時,才辨清艙中的情形。


    原來兩人剛才匆忙中進得艙來,便遇突襲,也根本未曾看清艙中的情形。


    此時隻見船艙闊大,正中三把交椅,最左的那把上坐著將他們接引上船的那個瘦長子,右麵卻是一個女子,也是一身黑衣,帶著血紅的麵具,正中一張椅子卻空著。


    而在那三張椅子的兩旁,雁翎似的,高高矮矮,總也立有十五六人,個個全是一樣裝束,譎異詭怪,好像置身森羅殿中。


    而在他們兩人麵前,則站著一個矮胖子,麵上也帶著血紅的麵具,兩手伸出,已然以“食”、“中”指,將金銀雙劍的劍背對背夾住。


    李純如和陶琳雖然自知自己的武功,尚未登堂入室,但也知道家傳劍法,博大精深,奇幻無窮,如今一招未曾使完,劍已被人空手夾住,這等事情,當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心中一急,兩人俱打的是一樣主意,想先撤招迴劍再說。可是那個矮胖怪人,左右雙手,各以兩指夾住了劍身,卻無論兩人盡了生平之力,不論向前向後,竟然不能再挪動分毫!


    兩人正在駭異莫名之際,突然感覺一股力道,自劍身上傳過,不由自主,五指一鬆,兩柄在武林中享有如此盛名的寶劍,已然到了他的手中!


    兩人一失了寶劍,心中更驚,一齊退到艙口,但那兩排站立著的怪人,已然各自跨出兩步,將門攔住。


    兩人知道隻是那矮胖怪人一人,自己已不是敵手,動手也是無益,索性不發作,並肩而立。


    李純如壯了壯膽,朗聲說道:“閣下為何一見麵,便奪了我們的寶劍?”


    那矮胖怪人“桀”地一笑,血紅的麵具,掀動了一下,笑聲猶如梟鳴,令人毛骨悚然,來到正中那張交椅上坐下,將劍在地上一放,大頭左右旋轉,向那瘦長個子和那女子說道:“我們此番人川,可說無人知曉,如今給這兩人撞上,若然不殺人滅口,隻怕於大事有誤!”


    那兩人一齊點頭道:“大哥說得不錯!”


    他們三人所講的話,全都是慢吞吞的,極是優閑,但李純如和陶琳兩人聽了,卻如芒在背,感到了一陣寒意。


    李純如和陶琳費盡心思,也想不起曾聽得有人說過,武林中有這樣一幫人物,裝束如此怪異的!隻見那矮胖子抬起頭來,目光如電,在李純如和陶琳身上,來迴掃了兩遍。


    陶琳隻覺得給他望得心中發毛,悄悄探手入懷,已將懷中利器,全部都抓在手中。


    隻聽得那矮胖怪人緩聲地道:“本來,我們不願出手傷人,但我們此次行動,卻不願為任何人所知,你們既然闖入船中,難免泄漏我們行蹤,是以隻得殺人滅口,你們有什麽話,要向親人交代的,不妨趁死前一說,我們定可為你們帶到口訊!”


    李純如心中大是吃驚,道;“我們……”那矮胖怪人攔住了他的話頭,道:“你們不必發誓,說是不會將所見告訴別人,我們絕不相信他人之言,有什麽話要說,趁早快說!”


    李純如倒抽一口冷氣,道;“不知閣下是何方朋友?”矮胖怪人道:“講給你聽,你也未必知道,若是你要將你死在我們手中的情形,告訴你的父母,我也可以代傳!”李純如向陶琳看了一眼,隻是她麵色陡變,像是在想什麽事,暗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誰也不會甘心,聽那人口氣如此之大,像是自已父母,也不放在他們心上,反正是死,何不拚上一拚?


    李純如為人,平日文靜得幾乎像女孩子,但真正到了緊要關頭,卻也毫不含糊,他和陶琳本是並肩而立,略一聲肩,輕輕碰了陶琳一下,突然大聲叫道:“陶姑娘快走!”反手一掌,向陶琳拍出,同時手掌一搖,掌含劍勢,一招“地柱維闕”,似切似削,直向那矮胖老頭襲出,而陶琳手握暗器,也早要發動,一見李純如拚著一死,百忙中還要將自己推開,哪裏肯走?被李純如一掌推出半步之後,手揚處,十餘二十枚暗器,唿晡嘶空,直向坐著的三人發出!


    這兩人一先一後,一齊發動,李純如的一掌,勁道雖不甚大,但去勢卻也極快,連人帶掌,反倒趕在陶琳所發暗器的前麵,一齊向正中那矮胖怪人撲去,但是那矮胖怪人,卻隻是端坐不動,眼看李純如將要撲到,才略一抬手,李純子如隻覺得胸口如被千斤重的鐵錘,撞了一下,身不由己,向後翻跌出去,頭昏目眩,胸口悶翳,“哇”地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


    而就在李純如向外跌出的時候,矮胖怪人隔壁的那女子,突然站了起來,向前跨出了一步,衣袖一揚,一股勁風,將陶琳所發出的那蓬暗器,全都卷人袍中,一枚也未曾剩下!


    陶琳怔了一怔,隻見李純如倒在地上,而色慘白,連忙趕了過去,俯身急問道:“李大哥,你怎麽了?”


    李純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陶姑娘,我們隻怕是死定了!”一麵說,一麵顫抖地伸出手來,握住了陶琳的纖手,眼中突然露出一種異樣的神情,那種神情,絕不是傷重將死之人所應有的。


    陶琳隻覺得芳心評枰亂跳,眼前的處境,實在太已危險,但既然已是死路,她反而不害怕了,簡直就當船艙之中,就隻有她和李純如兩人一樣,反倒微微一笑,道:“李大哥,我們兩家之間,有這樣的大仇恨,但我們死在一起,卻是想不到。”


    李純如也勉強笑了一笑,道:“陶……姑娘……我們兩家之間,雖然有仇,但我和你卻仍然很好,是不是?”


    陶琳自然聽得懂他的意思,而帶紅暈,道:“是的!”


    李純如道:“陶……姑娘……你……叫他們下手吧!”陶琳用衣袖將李純如口角邊的鮮血,輕輕拭幹道:“好的。”抬起頭來,正要將三人狠狠罵上幾句,忽然見三人的形態有異,不禁將話縮了迴去。


    隻見那三人已然一齊站了起來,那女子手上,紫光閃閃,正拈著那顆陶琳在江渚怪石陣邊所拾得的紫晶圓珠,看三人的情形,像是見到了那枚圓珠,登時呆住了一樣。陶琳看了一會兒,大聲叱道:“你們既然要殺人滅口,為何還不下手?”


    隻聽得那矮胖怪人沉聲喝道:“三妹,事已至此,我們必須當機立斷!”那瘦長條子卻語音遲疑,道:“大哥,這事怕不十分好吧!”胖子道:“若然猶豫不決,咱們三人死無葬身之地!”


    陶琳聽出那矮胖怪人的語氣,嚴重至極,但是卻無法知道他們為何突然之間,如此緊張。


    隻聽得那女子也尖聲道:“大哥說得對!”一個“對”字才出口,“刷刷”兩聲,已然左右雙手,各探了一柄解腕尖刀在手,身形飄動,快疾無倫,一縷黑煙似的,已然飄到了船艙門口。


    陶琳見那女子突然之際,掣出了兵刃,心中便是一涼,但是看那女子的情形,又不像是要來對付自己的,心中大怪,隻見那本來站立在兩旁的十餘人,突然發一聲喊,想要奪門而出,可是那女子身形如飛,滴滴溜地一轉,已然有三個人屍橫就地,全是心口中刀,一中便死!


    陶琳不明白他們之間,何以突然窩裏反起來,隻見其餘十一二人,又是大聲叫喊,但見那胖子雙手執劍,“刷刷”向前送出,又了結了兩個,那些人雖然也盡力反抗,怎奈武功相去甚遠,那矮胖老頭趁著抽劍之勢,手肘一撞,又撞斃了兩人。


    瘦長條子雙掌翻飛,“叭叭”之聲不絕,滿艙掌風激蕩,晃眼之間,也有三五人斃在他的掌下,這三人一動上手猶如狂風掃落葉,滿艙十四五人,片刻之間,全部屍橫艙板!


    三人略一停手,那瘦長條子和女子立時躥了出去,不消片刻,便迴轉來,道:“大哥船正泊在岸邊,滿船水手,也盡皆被我們誅殺了!”


    那矮胖怪人像是鬆了一口氣,道:“幸而我們下手得快,一個也不走掉,這件事大約除了天知地知之外,再無人知了!”


    那女子道:“大哥,這兩個人呢?”說著,向陶琳和李純如指了指。


    陶琳一聽那女子的問話,立刻就知道就會要糟了。可是她一直如墜五裏霧中,被他們的一連串行動,弄得莫名所以。


    李純如被那矮胖老者以絕頂內功,震了出來,身受重傷,雖然不能動彈,但是那三人下手誅殺同黨,他卻也看得清清楚楚,隻覺得那三人行事狠辣,若非親眼目睹,簡直不易相信!


    但是他們三人,究竟是為了什麽,突然之間,要將滿船人盡皆殺死,陶琳和李純如卻不明白,陶琳心中隱約感到,可能和自己在怪石陣外拾到的那顆紫晶圓珠有關。當下隻聽得胖子道:“當然更不能留!”


    那胖子手中長劍一抖,抖出五三朵劍花,銀光閃耀,劍氣森森,直向陶琳頭頂“百會穴”刺到!


    陶琳明知那女子一問,矮胖怪人一定會對自己出手,若是隻有她一人,她一定會設法抵抗,但此時李純如傷重在側,又無意棄他而逃,索性不避不躲,秀目一閃,準備等死。頭頂上已然感到一陣涼風,忽然聽得甲板上“嘭”的一聲,像是有重物跌了下來一樣。


    隨著一聲響,女子和瘦子一起道:“大哥且住!”胖子的劍光,已然觸到了陶琳的頭皮,陶琳也覺得百會穴一陣發麻,但是一聽得兩人叫喚,卻立時收劍,當真是說住便住!


    那女子問道:“大哥,你可曾聽得甲板上一陣響?”矮胖子道:“莫非是”那女子道:“你們兩人,何不出去看看?”


    那瘦子語帶怒音,道:“三妹,你怎麽不去看?”三人竟然互相推搪起來,爭了片刻,矮胖怪人道:“不要吵了,是福不是禍,咱們三人,一起去看個究竟,怕不至於來得這樣快吧!”


    那女子道:“最好不是,快去吧!”三人一起走了出去,陶琳看這三人,分明是身懷絕世武功,但不論誅殺同黨也好,要殺自己也好,卻又都像是風聲鶴唳,心中極為害怕,三人一出艙去,陶琳立即拖著李純如,站了起來,來到了窗口上,向外一看,朝陽初升,江麵金光萬道,陶琳知道機會稍縱即逝,這是唯一的逃生機會,那裏還敢多考慮,一聳身,就要跳了出去,但隻聽李純如道:“陶姑娘,那……兩柄……劍!”


    陶琳一迴頭,將李純如放下,迴身將八卦金銀劍拾了起來,一眼見那顆紫晶圓珠,也在椅上,順手取過,她知道那顆紫晶圓珠,剛才是被自己掏暗器時,一起掏了出來的,是以落到了那女子的手中,既然他們三人一見那紫晶圓珠便發愕,可知此物大有來曆,因此不肯放過。這一耽擱,又去了些時間,隻聽到艙外三人大笑之聲,?蝗說潰骸案儀槭橇船水手拋繩,我們也未免祊奶過了!”陶琳知道三人12匆迴來,連忙一步趕到窗邊,可是心急慌忙,卻又在一個屍首之上,踢了一腳,“唿”的一聲,將那屍首的麵具踢飛,陶琳百脁謝贗芬豢矗看清了那屍首的臉,不禁又怔了一怔?br />


    就在這一怔之際,已然見到門簾掀動,陶琳知道絕不能再耽擱,立即衝到窗前,一把托起李純如,從窗口飛身而出,“撲通”一聲,墜入江中!


    身子一沉人水中,便聽得艙中三聲怪叫,陶琳一沉真氣,拚命將身子向水中沉去,也不知沉下多深,四周圍全是渾沌一片的江水,陶琳自己屏住了氣息,心中又記掛李純如,不知他身受重傷之後,是不是還能夠忍得住這口氣,若是忍不住的話,雖然能脫出船上之人的毒手,但卻要被江水溺死了!但是不論怎樣,她卻是萬萬不敢再浮上水麵去!原來她剛才一腳將一個屍首麵上的血也似的麵具,踢飛之際,百忙中低頭一看,隻見那人,麵上有形如梅花瓣似的五點青記。


    這人陶琳曾見過一次,而且那梅花青記,極是好認,見過一次以後便再也不會忘記,他正是山東道上,獨來獨往,心狠手辣,一條九節軟鋼鞭,招式奇幻,在黑道已可算是一流人物的青梅花屈匯。山東道上武林人物,提起他來,總是避之則吉。


    以青梅花屈匯這樣的人物,竟毫無反抗,便死在三人手下,那三人的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而且,其佘那十幾個人,個個帶著麵具,又焉知他們也不是武林髙手,和青梅花屈匯是差不多的高手?因此陶琳心知李純如傷後,難以屏住唿吸,但是也不敢浮上水麵去,因為若是一時窒息,尚可施救,而浮上水麵,遇上了那三人,卻是必死無疑!


    不一會兒,像是沉到了江底,陶琳一手挾住了李純如,一手攀住了江底礁石,向前爬行,過了一會兒,隻聽得李純如喉間,“咯”的一聲。


    陶琳知道李純如氣屏不住,已然灌了一口水,心口不禁大急,可是身在欠底,又無法講話,想要拚死浮上水麵,又不敢冒這個奇險,正在無可施之際,右手摸索,突然給她摸到了一叢蘆華!


    陶琳不由得心中狂喜,因為既有蘆葦,也一定是到了江邊。但陶琳仍是不敢探頭出水,隻是折了一枝蘆葦,運本身真氣,“唿”地一吹,將蘆葦心中的雜物,盡皆吹去,立時將蘆葦塞入李純如口中,供他通氣,接著,自己也折了一枝,總算暫時無礙。


    過了將近兩個時辰,陶琳才敢慢慢地探起頭來,待到雙眼一出水麵,心情便大是緊張,放眼一看,自己正處在一個生滿了蘆葦的淺灘中,已然是梢近中午時分,四周圍靜悄悄的,除了魚兒唼喋之聲外,一點聲音也沒有,瀆江麵時,幾艘大船,正在行駛,因為蘆葦生得茂密,估計根本不可能看到義


    躲在蘆葦中。


    陶琳心想,時間過了那麽久,自己總算已逃出魔掌了,但還不敢立即上岸,隻是托住了李純如的頭頸,將他的頭部,托出了水麵。


    這麽多的時間,陶琳根本沒法知道李純如是生是死,待到將他的頭部,托出了水麵,才著實吃了一驚,原來李純如麵色白得猶如紙灰一樣,雖然已經出了水麵,可是還緊緊地含住那束蘆葦,雖然他已經神智不清!


    陶琳伸手一探他的鼻息,總算還未淹死,鬆了一口氣,掠開了貼在他額上的頭發,低聲道:“李大哥!李大哥!”


    叫了七聲,李純如的喉間,才“咯咯”有聲,慢慢地睜開眼來,眼神散亂,毫無光彩,陶琳心中一陣難過,道:“李大哥,你覺得怎樣?”


    李純如苦笑了一下,道:“陶……姑娘,我們……尚在人……世間麽?”陶琳道:“我們如今在江邊,已然逃出魔掌了,李大哥,你可知道,這三個究竟何等樣人?”李純如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陶琳道:“我卻認出,傷在他們手下的那十幾人中,有一個是山東道上的青梅花屈匯!”


    李純如吃驚道:“是他?此人不但一手九節鋼鞭,出神入化,而且一身所練金鍾罩功夫,也很是有名!”


    陶琳見他一口氣講了幾句話,便麵紅心跳,忙道:“你還是靜養一會兒再說。”李純如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隔了半晌,才緩緩地道:“陶姑娘你對我的情意,我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


    陶琳麵上一紅,道:“如今說這些話做甚?”兩人一直在水中伏到黃昏時分,陶琳才扶著李純如,一齊上了岸,隻見遠處炊煙嫋嫋,但至少也在三裏以外。


    陶琳向李純如看了一看,隻見李純如站在那裏,搖搖擺擺,好像是要倒下來一樣,連忙走過去將他扶住。李純如苦笑道:“陶姑娘,我……傷得實在太重,隻怕醫不好了!”陶琳和他患難相處兩日,已然情苗茁出,聞言不由得心如刀割,道:“。別說喪氣話,前麵炊煙不絕,諒是市鎮,到了那裏再說!”李純如道:“那三人既然連他們殺了滅口,自然不想被我們逃脫,我們若是這樣趕路,隻怕一到市鎮,便會遇到麻煩,總是逃不脫他們的魔掌!”陶琳一想李純如的話確是大有道理,便道:“那我們隻有在江邊露宿一宵了!”


    李純如道:“前麵有一個小林子,我們就可去那邊過夜!”陶琳扶著他,向前走出了二三十丈,來到那林子中,揀了一處雜草叢生的所在,和衣躺了下來。陶琳此時,也不避男女之嫌緊緊地依偎著李純如,兩人雖是在極度危難之中,可是依偎著對方,總覺得心中沒有那麽恐懼。長夜漫漫,兩人那裏睡得著?夜風吹了上來,一身濕衣,好不容易等到天明,衣衫仍未幹透,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將衣服曬幹,陶琳幫李純如也梳了一個髻,自己也整了整頭發,才扶著李純如,走出了林子,出林子不多久,便是一條大路,直通到前麵的市鎮。


    兩人在路旁候了一會兒,隻見來往經過的車輛甚多,兩人有了日前誤上賊船的教訓,也不敢胡亂叫車,在道旁的茶寮坐了一會兒,隻見十佘輛鏢車,在趟子手吆喝之下,推了過來,鏢旗上繡的,乃是“臨威鏢局”四個字,陶琳雖未曾聽說過這個鏢局,但見那押鏢的鏢頭,約摸五十上下年紀,三綹長髯,一臉正氣,便對李純如道:“你在這裏等一等。”三步並作兩步,躥了出去,來到那鏢頭身邊,道:“朋友,我有一事相請,不知朋友能否答應?”那鏢頭騎在馬上,不由得吃了一怔,吆喝一聲,鏢車也停了下來,那鏢頭手按腰間鬼頭刀刀把,道:“姑娘你是何人?”陶琳道:“家父乃人稱八仙劍,姓陶!”


    那鏢頭本來滿麵狐疑之色,差點兒將陶琳當做劫鏢的強人,但一聽她是八仙劍陶子雲之女,立即滿麵堆笑,躍下馬來,道:“原來是陶姑娘!”


    陶琳心中一喜,道:“你認得家父?”那鏢頭道:“隻聞其名,無緣謀麵。”陶琳聽他談吐,便知他是正人君子,心中更是放心,道:“不知尊駕如何稱唿?”。那鏢頭道:“我姓劉,名厚,人稱單刀劈天。”


    武林之中,像單刀劈天劉厚這樣的人物,不知多少,陶琳父母倶是名家,自然不會和劉厚這樣的人交往,陶琳也不知武林有這樣一個人物。劉厚又道:“不知陶姑娘有何吩咐?”


    陶琳道:“我和……”講至此處,心中不禁鋳躇,恐怕自己是一個小女,若是說明和一個年輕男子如此親密,未免不好意思,因此便將那個“李”字,講得特別低聲,續道:“和……大哥為敵人所追,他身受重傷,相煩鏢頭送到前麵的市鎮去!”


    劉厚一口答應。有車可乘三四裏路程,轉眼便到。陶琳已然問清前麵那鎮,乃是新灘鎮,離閻逢堯住處,不過百餘裏途程,但卻是湖北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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