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嶽元帥打勝仗的消息,一道接著一道傳來之際,人心振奮,不知有多少江湖豪傑,毅然拋棄了個人的恩怨,把臂投入嶽元帥的帳下,為國為民效勞。


    然而也就在這時候,臨安城中,奸相秦檜意欲將嶽元帥召迴來的消息,也傳了開來。自臨安到開封,不少武林中人,都曾聚會商討過,一定要阻止這道命令到達嶽元帥的手中。


    王竹心曾經見過那七八個人,便是在一次這樣的聚會之中見到的。


    他來到了眾人的身前,一拱手,道:“各位請了!”


    他驟然見過那些人,但是一時之間,卻也記不起這些人的名字來,是以隻有禮貌地說一聲“各位請了”,那也已夠禮數的了。


    卻不料他這裏四字才一出口,天神也似,身髙七尺的程氏兄弟,突然“哼”的一聲,一步向前縱來,而且滿麵怒容!


    王竹心不禁大為愕然,他自然而然地向後,退出了一步去。


    也就在此際,在程氏兄弟旁邊的一個矮老頭子,陡地一伸手。這時,站在林前的七八個人,人人的手中,持的盡是精光鋥亮的兵刃,尤其是程氏弟兄板斧,更是驚人之極。


    而那個矮老者手中所執的,卻是一根又細又長的青竹竿。


    那竹竿蒼翠欲滴,像是通體由綠玉雕成的一樣,他竹竿一橫,道:“且慢!”


    程氏兄弟果然站定了身形。


    王竹心實是大惑不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向那矮老者看去,隻見那矮老者翻著一雙白眼,竟是一個瞎子!


    那根蒼翠碧綠的竹竿,和一個矮瘦的老瞎子,這兩者聯在一齊,令得王竹心的心中,陡地一動!


    刹那之間,他心中一亮,想起了一個人來,失聲“啊”地叫了一下,道:“老丈莫非是瞽叟?”


    那矮老頭又翻了翻白眼,道:“不錯。”


    王竹心一聽對方巳然直認,心中更是髙興,暗忖:久聞這瞽叟的武功,神出鬼沒,為人也介乎正邪之間,有他在,事情更好辦得多了!


    是以他連忙又道:“瞽老前輩,你一”


    但是王竹心隻講了五個字,便突然停了下來。


    同時,他心中的驚異,也到了極點!


    隻見眼前七八個人,身形閃動,忽然巳散了開來,連程氏弟兄,也已不在他的麵前了,所有的人,圍成了一個圓圈,將他圍在中心!


    王竹心忙道:“咦,這算是什麽?”


    瞽叟手中的青竹杖,向前一指。那一指,在瞽叟而言,實是隨隨便便的揚了揚竹杖而巳。可是王竹心卻已覺得眼前線影連晃,杖尖幻成了一個一個的小圓圈,而且,處處指向自己的要害!


    隻不過瞽叟在揚杖一指之後,立時便收住了杖勢。


    是以王竹心眼前的無數小圓圈,也在刹那之間消失,但是竹杖的杖尖,卻仍然對準了王竹心的胸口,離王竹心的“膻中穴”隻不過尺許!


    王竹心心知,瞽叟剛才那一杖,是突然之間,收住了勢子,所以自己還保得住性命,如果不是那樣,自己隻怕早已命喪杖下了!


    想起剛才,那樣輕飄飄的一根竹杖,放在瞽叟的手中,略略一舞,便有千軍萬馬,奔騰呐喊之勢,王竹心的心中,不禁默然。


    但是,王竹心一看出瞽叟顯然要對自己不利,他又不禁大是憤然!


    當下,他一聲冷笑挺身而立,絕無畏縮之象。


    瞽叟卻比他先開口,道:“你便是七手歸先生的弟子麽?”


    王竹心冷冷地道:“正是,家師七手先生。”


    瞽叟又緩緩地道:“七手先生和我,雖然隻是數麵之緣,但卻也十分投機,武林之中,更是無不欽仰歸先生的為人,你何以替他丟臉?”


    瞽叟一直都是慢吞吞地在講著的,可是,講到了最後一句,卻是疾若奔雷,聲如霹靂,震得王竹心眼前金星直冒!


    刹那之間,王竹心隻覺得胸口竟然一陣發痛,幾乎忍不住要噴出血來!王竹心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正想發問,卻又要調勻真氣,免得這一口鮮血,真的噴了出來。是以又不及開口,而也就在此際,程氏兄弟一聲大喝,道:“與這等賊子,多講什麽!”


    他們才一開口,便已發動。隻聽得“唿唿”兩聲過處,兩柄巨斧,已然向王竹心當頭砍到!


    王竹心再聽得金刃劈空之聲,自頭頂上傳了下來,可是他這時,一口氣還未曾調勻過來,根本連閃避的能力也沒有,心中又怒又急,真氣幾乎立時便要走人貧道,幸而瞽叟在此際,也倏地出手,手中的青竹杖向上一升,攔在王竹心的頭上。


    瞽叟手中的青竹杖,隻不過指頭粗細,而程氏兄弟的板斧,卻全是七八十斤重的武器,一斧頭砍將下來,碗口粗細的樹木,都是應手而斷的,這一根竹杖,如何攔得住這兩柄巨斧?


    可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卻又大大地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隻聽得“答答”兩聲,兩柄巨斧,一齊砍在青竹杖上,但是青竹杖卻並未斷折,隻不過被斧口壓得向下,沉了一沉。


    而緊接著,青竹杖又向上,彈了起來。


    這時候,程氏兄弟還來不及收迴斧來,青竹杖彈了上去,又彈在斧口之上,仍然發出“答答”兩聲響,緊接著,便是“騰騰”兩聲,程氏兄弟兩人,老大的身軀,竟一齊退出了一步!


    這裏七八個人,和瞽叟也隻是初會,但是瞽叟的大名,他們卻也是聞名已久的,這時一見瞽叟一出手,輕描淡寫之間,便將天生神力、武林馳名的程氏兄弟震退,心中也不禁大是駭然!


    他們也看出,程氏兄弟的利斧之所以砍不斷瞽叟手中細才如指的青竹,那是因為瞽叟才一揚起青竹杖之際,便運上了巧勁,是以對巨斧上的力道,盡皆卸去的緣故。


    程氏兄弟乃是極其魯莽之人,被瞽叟震退了一步,雖然明知對方厲害,但是心中仍不免大怒,漲紅了臉,道:“這算什麽?”


    瞽叟則冷冷地道:“問明了再殺不遲!”


    程氏兄弟氣得唿哧唿哧地出氣,但是卻也不再多說什麽了。


    王竹心死裏逃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的心中卻也十分惱怒,因為聽眾人的聲氣,像是他有了什麽該死之道一樣!


    他勉力鎮定心神冷笑道:“我……為什麽……該……殺?”


    他雖然竭力鎮定,但究竟情緒太以激動,是以一開口,聲音仍是顫動不已。


    瞽叟的青竹杖,突然一橫,擱在王竹心的肩頭之上,道:“拿出來!”王竹心大聲道:“什麽拿出來?”


    瞽叟一字一頓道:“金字牌,和那道聖旨!”


    王竹心本來還隻當瞽叟為人,本就介乎正邪之間,隻怕已投向奸賊秦檜的聚英堂之中去了,所以才會在這裏攔截自己的。


    但是他的心中,仍不無疑惑,因為程氏兄弟等人卻是出名的忠直之士,如何也會與之同流合汙?


    而他如今,一聽得瞽叟居然向他要金字牌和那道聖旨,心中更是莫名其妙,幾乎想要笑了起來。但是,加在他肩頭之上的那根竹杖,卻突然之間,生出了一股極大的力道,向下壓來。


    那股力道,在刹那之間,連增加了幾倍,王竹心宛若是挑了一副千斤重擔一樣,幾乎站立不穩,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如何還笑得出來,忙叫道:“你們是幹什麽,為什麽向我拿金字牌?”


    瞽叟冷冷地道:“因為金字牌在你身上。”


    王竹心更是駭然,這時,他的一邊身子,已向一旁斜了下去,他勉力支撐著,道:“胡說!”


    瞽叟道:“血鞭神君將金字牌和聖旨,交在你手中了,你還不認麽?”


    王竹心眼前金星亂迸,已經再也支持不住了,他一聲猛吼,道:“我王某人堂堂男子,豈作這等無恥下流之事!”


    瞽叟怔了一怔,手中的青竹杖略略向上一抬,道:“血鞭神君火燒陸家莊,然後又將金字牌和聖旨交到了你的手上,這是陸家莊三莊主陸文禮親口所言的,難道還會錯了?”


    王竹心隻覺得肩頭之上,忽然一輕,他本來是竭力運力在和那股壓下來的大力相抗的,是以瞽叟在一鬆手間,他的身子向上彈了一彈,正當他準備鬆一口氣間,一聽得瞽叟這樣說法,他不禁呆了!


    陸家莊的三莊主鋼鉤陸文禮,他在撲進火窟,又離開陸家莊之際,是親眼看到他的左手鋼鉤,鉤在河坡之上,麵上血肉模糊,已然慘死,如何陸文禮還會向替叟說長道短?


    一時之間,王竹心變得無話可說,他結結巴巴,道:“三莊主……陸文禮?”


    瞽叟道:“正是,可是你又將這兩件東西,交給了別人?快說出來,我自會押你到阿爾泰山去,聽憑你師父七手先生處置的!”


    王竹心苦笑道:“可是,可是陸家莊的三莊主,已經死了啊。”


    瞽叟的麵上怒容陡現,喝道:“你說不說!”


    王竹心給瞽叟一喝,茫然的心情,陡地斂去,也就在那一瞬之間,王竹心如夢初醒,心中陡地一亮,失聲叫道:“不好!原來是他!”


    瞽叟冷冷地道:“什麽原來是他。”


    王竹心道:“陸文禮,是他!原來是他,他過去有多少時候了?”


    瞽叟側著頭,道:“你問這幹什麽?”


    王竹心頓足道:“唉,你們還不明白麽?你們全為他所騙了,金字牌和聖旨,正在他的身上,血鞭神君將之交給他了!”


    瞽叟提高了聲音,道:“交給誰了?”


    王竹心這時,已經可以肯定事情是怎樣的了,血鞭神君向前去,辛大俠追了上去,以辛大俠的腳力而論,追上了血鞭神君之際,血鞭神君斷然不可能已放了這樣一場大火的。


    那也就是說,在血鞭神君到陸家莊之際,火已起了,陸家莊的慘變也已發生了!


    陸家莊中髙手甚多,要消滅全莊人,不是易事,一定要相當多人才行,但是如果下手的是陸文禮,那就簡單得多了。


    而且,若是外人下手的,那麽下手的人呢?何以一路行來,一個不見?是以,瞽叟一問,王竹心便立時叫道:“陸文禮!”


    他這三個字才出口,便聽得一連串的唿喝之聲,四麵八方傳了過來。人人盡皆斥他胡說。王竹心急道:“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再不去追他,可就給他越走越遠了!快去追!”


    然而在他身邊的七八人,卻個個都以一種十分陰冷的目光望定了他。


    王竹心拍著胸口,道:“你們硬要說在我身上,可以來搜個夠!”


    程氏兄弟一聲大喝,斥道:“你又轉交給別人了!”


    王竹心又驚又怒,道:“我和辛大俠追到陸家莊,我到時,辛大俠已和血鞭神君在動手,他如何能將東西交給我?”


    替叟道:“辛老兒呢?”


    他在提到辛真滿之際,唿之為“辛老兒”,語氣之中,像是十分厭惡。王竹心呆了一呆,陡地想起,瞽叟和大俠辛真滿之間,有一段極深的仇恨,瞽^叟三下江南,和辛真滿三次拚鬥,誰也沒有得到好處,這件事,是武林中盡人皆知的,何以自己一時間竟忘了?這時候,在瞽叟的麵前,提出辛大俠來為自己作證,豈不是更是夾纏不清了麽?


    他呆了半晌,才道:“辛大俠迴臨安去了。”


    程氏兄弟又同聲斥道:“放你的狗臭屁,辛大俠未曾追到金字牌,為什麽迴臨安城去了?分明你是一派胡言,快說實話。”


    王竹心滿腑憤懣,但是他知道,這時候,如果和眾人爭吵,那將更不得要領,他盡力平氣靜息,道:“因為辛大俠的掌珠辛蕾,被聚英堂中的天台雙鬼據了去,是以他才去搭救女兒的。”


    瞽叟道:“那就更不通了,辛老兒的女兒,豈會這樣容易落入人家的手中。”


    王竹心忍無可忍,大聲道:“好,我話已說盡了,你們再要不信,那是你們的事情,與我無涉,唉,你們耽擱了時間,若是讓聖旨到了朱仙鎮,看你們怎麽麵對天下英雄!”


    王竹心話一講完,便索性叉腰挺胸而立,再也不出聲!


    他這種態度,反倒令得眾人心中,動了一動。


    瞽叟雙目巳盲,自然看不到王竹心的神態怎樣。但是他雙目盲去,巳有數十年之了,在這數十年之間,他除了雙目不能視之外,焦急氣憤的語言,絕不是假裝的,他卻可以聽得出來。


    在眾人默不作聲之中,他沉聲道:“丁朋友,你輕功好,請立即迴臨安城走一遭!”


    一個瘦長漢子應聲道:“是!”


    他一個“是”字才出口,人已像一股輕煙也似,向外飄了開去,這人正是以輕功馳名的“一溜煙”丁道全。丁道全的武功,可稱平常,但是他的輕功,卻得自一位異人真傳,非同小可。


    他飄了開去,一眨眼間,便已不見,瞽叟又道:“王竹心,你和我一起去追陸文禮!”


    王竹心冷冷地道:“我怕什麽?隻怕這上下,已然追不上了!”


    王竹心的話,是表示他自已是全然無辜的,然而他一時情急,講話自然任性了些,因之聽來未免覺得十分刺耳。


    偏偏瞽叟又是心地十分褊狹的人,一聽之下,心中已大是不悅。


    他也不說什麽,青竹杖一伸,道:“你抓住了杖尖,我帶你一齊走。”


    王竹心一聽,心想這分明是怕我半途溜走之意,心中也不禁不高興,但是他繼而一想,如今最主要的事,還是追上陸文禮,自己的輕功,當然是比不上瞽叟的,那麽,抓住了他的青竹杖,向前趕路,自然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了。


    是以他將心中的不高興隱忍了下來,伸手便抓住了那根青竹杖。


    瞽叟陡地一吸氣,身形隨即要向前掠了出去,可也就在此際,“唿”的一聲,有一個人,自林子之中,穿了出來。


    別的人一見到那個人,便一齊“啊”的一聲,可是瞽叟卻看不到那是什麽人,他隻不過知道有一個人,已掠到了身前而已。


    他連忙問道:“什麽人!”


    王竹心一見又有人到,心中也在奇怪,暗忖那是什麽人?


    他連忙定睛向那人看去。


    其時,天色已然黃昏,但是還可以看清楚,那人暴眼鉤鼻,是一個麵目相當陰鷙的中年男子。王竹心並不知道他是什麽人。


    可是,就在王竹心打量這人間,這人卻巳向瞽叟一抱拳,他手一揚了起來,王竹心突然看到,那人的左手,已齊腕斷去。


    而裝在斷腕之上的,卻是一個雪亮鋒銳、怵目驚心的鋼鉤!


    王竹心呆住了,張大了口,心中不斷地叫道:“不可能的,這人不是陸文禮,自己雖然不認識陸文禮,但是死在陸家莊護莊河中的,不是陸文禮是誰?”


    他心中正在想著,那漢子已然開了口,聲音十分顯著,道:“在下陸文禮。”程氏兄弟也在這時道:“是陸三莊主。”


    王竹心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程氏兄弟乃是陸家莊三位莊主的好友,那麽他們當然是不會認錯人的了。然而,眼前這人如果是陸文禮的話,那麽,死在陸家莊護莊河中的,又是什麽人呢?


    王竹心的腦中,亂到了極點!


    他初出江湖,便遇到了這樣的大事,自然是成了一片,然而他心情固然混亂,有一點卻是他可以肯定的事,那便是:陸文禮突然穿林而出,對他來說,是極其不利的事情!


    因為,他正指陸文禮是接替血鞭神君,傳遞聖旨的人,正要和瞽叟兩人,前去追他,還惟恐他已然走遠,追他不但如今他卻突然迴來了,這不是證明王竹心的指責,極其無力麽?


    瞽叟“啊”的一聲,道:“陸三莊主,你來得好,你說的可是此人?”瞽叟一麵說,一麵青竹杖向前,輕輕地送了一送。


    然而他這一送,卻有一股極大的力道湧出,王竹心的手正握在竹杖上,身不由已向前跌了出去。


    陸文禮陡地一伸右手,五指如鉤,便已向王竹心的胸口抓到,王竹心的武功根底本就不弱,但這時,他是被瞽叟的一股大力,湧向前來的,根本沒有躲避的餘地!


    陸文禮的五指一緊,已將王竹心的胸口,緊緊地抓了個實!


    其時,已有人集了樹枝,紮起了火把,點燃了湊向前來,陸文禮定睛向王竹心一看,麵上突現怒容,一聲怪叫,道:“正是他!”


    王竹心又驚又怒,道:“什麽正是我!”


    陸文禮“嘿嘿”冷笑了幾聲,道:“王朋友,你不錯啊,你年紀雖輕,但是這場火,卻放得夠大了,你大約未曾想到,我陸文禮還未曾死吧!”


    陸文紮未曾死,這一點,王竹心的確是未曾想到的。


    但是土竹心想不到陸文禮未曾死,卻是和陸文禮此際所說的意思,全然不同的!


    他聽得陸文禮竟指這一場火是他放的,王竹心心中更加明白,這場火實際上正是陸文禮自己放的,他怒不可遏,厲色道:“放屁,火是你自己放的!”陸文禮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聽來淒厲到了極點,他隻是笑著,一聲不出,突然之間,左手的鋼鉤,揚了起來,向王竹心當頭砸了下來。


    瞽叟一聲斷喝,道:“不可!”


    陸文禮猛地收住了勢子。可是那鋒銳之極的鉤尖,卻已碰到了王竹心的頭頂!


    王竹心的心中,不禁一陣發涼。


    他心中發涼,並不是為了陸文禮的尖鉤,隻消向下輕輕一壓,便可取自己的性命,而是他對陸文禮、血鞭神君這幹人的陰謀,洞悉得更是清楚了!


    陸文禮剛才一言不發,隻是發聲狂笑,那比講上千言萬語還好,誰會相信自己的指責呢?誰會相信陸文禮會放火燒了自己的莊園呢?


    陸文禮為什麽會這樣做,王竹心也不知道。但是從陸文禮反指他是放火者的那一刻起,他便深信自己的推斷是對的。


    那麽,眾人自然相信了陸文禮的話,以為他是秦賊聚英堂中的人,而向他逼問聖旨的下落。


    在眾人逼問自己的時候,那道聖旨和金字牌,隻怕早已由陸文禮交給了另一個人,直向朱仙鎮去了,隻要那人一進了嶽元帥布營的陣?兀金字牌一露,誰還敢阻路,這道聖旨,自然也直送到嶽元藋氖種辛耍?br />


    到那時,就算自己證明是無辜的,也已遲了!


    而且要證明自己無辜,又豈是容易的事情?唯一能證明自己的人,應該是辛大俠。


    然而辛大俠卻又被“請”迴臨安城去了!


    王竹心目射怒火,逼視著陸文禮,心中的怨毒憤怒,實是難以言喻,因為他絕未曾想到,江湖上的風波,是如此之險惡,而人心是如此之難測!在他充滿了怒火的目光的逼視之下,陸文禮似乎略見不安。


    但這時,卻全然沒有人注意陸文禮的神態!


    陸文禮為了掩飾他不安的神態,大聲叫道:“這人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可不怕什麽七手先生,今日非取他性命不可!”


    瞽叟冷冷地道:“誰怕七手先生來?金字牌和聖旨,不在他身上,已交別人了,如果殺了他,我們去找什麽人去?”


    陸文禮趁勢下台,“啊”的一聲,道:“原來他又轉了手了,好快的手腳啊!”


    王竹心初涉江湖,他憑著一股熱情,參加了武林豪傑的這個壯舉,可是卻被人倒咬一口,誣成了是秦賊的奸細,這時候,他當真欲辦無從!


    他厲聲道:“你胡說,火是你自己放的!”


    他接連說了幾遍,程氏兄弟已一個自左,一個自右,大踏步地走了上來,不由分說,一邊一個,伸手挾住了他的雙臂。


    程氏兄弟天生神力,何等驚人,王竹心被他們兩人一邊一個挾住,再也難動分毫。


    隻聽得程氏兄弟叫道:“瞽叟,不讓這小子吃些苦頭,他如何肯吐真言?”瞽叟的臉,慢慢地向上,揚了起來。


    這時,天色已經十分黑了,隻有兩三隻火把在照明,火把的光芒,閃耀不定,映得瞽叟麵上的那股煞氣,更是怵目驚心。


    瞽叟雖視而不見,但是他的雙眼,還是對準了王竹心。


    然後,才聽得他冷冷地道:“你是七手先生的弟子,不會不知道奇門三穴的吧,我剛才曾說,不論你如何,我都會將你送到七手先生麵前去,聽憑他的處置,但是,你如果再不說出實情的話,我便點了你奇門三六,叫你嚐嚐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滋味!”


    王竹心一聽到“奇門三穴”四字,身子已把不住發起抖來!


    i他自然知道,奇門三穴,又稱附骨三六,若是一旦被點中,那麽全身麻’癢不堪,如萬蟻噬咬,而忽冷忽熱,冷時如置身玄冰之中,熱時又像在火爐之內一樣,痛苦無比,可說是武林之中的極刑!


    而且,一旦被點了這三個穴道,就算再經解開,人也成了廢人!


    要點人奇門三穴,必須自身要有極髙的功力,像替叟這樣的高人,自是綽有餘力的了!


    王竹心的心中,憤懣,焦急,驚恐,不平,百感交集,實是難以形容,他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想要講話,卻是喉頭發澀,難以開口!


    王竹心身子顫抖,一聲不出,瞽叟手中的青竹杖,已慢慢揚了起來,道:“你如今不說,等到穴道被封時再說,可就遲了!”


    王竹心初涉江湖,實是想不到,武林之中,人心竟是如此之險惡!


    而且,這時候,他的心中,也亂到了極點!


    因為他不知道何以陸家莊的三莊主,分明自己看到他滿麵血肉模糊,以左手的鋼鉤,鉤住了護莊河的河坡,當自己見到他時,他已剩下一口氣了,何以又會好端端地在此出現!


    若說那是自己看錯了,這可以說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情!


    但是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有什麽辦法,使人家相信他的話呢?


    王竹心的心中,激動之極,眼看瞽叟手中的青竹杖離他的身子已越來越近,王竹心陡地怪叫道:“且慢,我有話說!”


    瞽叟的手突然一停。


    但是瞽叟的內力極髙,他的手雖然停住了,杖尖之上,卻仍然“嗤嗤”有聲,一股股內力,激射而出,令得王竹心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


    瞽叟冷冷地道:“你可是願意說了?”


    王竹心此際,心中激動之極,但是他一開口,語聲反倒出乎意料之外的鎮定,道:“我是無辜的,辛大俠可以作證明。”


    王竹心在這樣的關頭,仍然講出了這樣的話來,群豪立時嘩然,有人高叫道:“不讓他嚐嚐奇門三穴的滋味,諒他也不肯說!”又有人叫道:“快些下手罷,不然那持金字牌的人可走遠了!”


    在眾人亂叫之中,王竹心的麵色,蒼白得十分可怕。但是由於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的原故,是以他的雙眼之中,神光炯炯,像是要噴出火來一樣!他這一雙充滿了怒火的眼睛,注定在陸文禮的身上。


    因為他知道,他所遭遇的事,不論是多麽撲朔迷離,多麽不可思議,別人不知內情,陸文禮是一定知道內中的情形的!


    在他那種眼光的逼視之下,陸文禮居然也略略現出了不安的神色來,他偏過頭去,不敢和王竹心的目光相接觸。


    王竹心也不理會眾人在叫嚷些什麽,更不理會瞽叟的青竹杖巳離得自己漸漸地近了,他以十分堅定的聲音道:“你們錯了,你們在逼一個全然無辜的人,我死何足惜?放走了奸人,也不足惜,最可惜的是當這道聖旨送到了嶽元帥的帳中時,大好河山就斷送了,千千萬萬的百姓,便遭殃了!”


    王竹心一麵在講,瞽叟的青竹杖也在漸漸地向他接近,等到王竹心把話說完,青竹杖的杖尖,離他的鼻端,已隻有寸許了!


    瞽叟的手又一停,道:“奸人是誰?”


    王竹心仍然直視著陸文禮道:“是陸文禮!”


    陸文禮的身子猛地一震,他也想對王竹心怒目而視,但是在王竹心的雙目逼視之下,他卻沒有這個勇氣,隻是怒道:“放屁!”


    瞽叟的青竹杖,仍然停在王竹心的鼻尖之前,然而,他卻也沒有再向前伸去。


    眾人之中,又有人說道:“瞽叟,何以還不下手?”


    瞽叟緩緩地道:“我人雙眼雖然盲了,但是心卻不盲,各位看不出其中有些蹊蹺麽?”


    程氏兄弟道:“此言何意?”


    瞽叟道:“這少年不是奸人。”


    瞽叟這句話才一說完,便突然收迴了杖來,他這裏青竹杖剛一收迴,幾乎是同時,隻聽得陸文禮發出了一聲驚唿,身子陡地向後,倒拔了出去!


    陸文禮的動作,快疾之極,也突然之極!


    在一刹那間,人人都是突然一呆,可是隻有瞽叟一個人是例外,陸文禮的動作很快,替叟的動作更快,兩個人先後向後拔出,但是轉眼之間,瞽叟卻趕到了陸文禮的前麵!這時,兩人皆未著地,就在半空之中,瞽叟的青竹杖,已向陸文禮的足部掃出!


    陸文禮又是一聲怪叫,身子猛地一挺,向上拔起了兩三尺來。


    在這時候,瞽叟則發出了一下陰森森、令人毛發直豎的冷笑聲,手中的青竹杖,猛地向上一挑,杖尖正挑在陸文禮的腰眼之上!


    陸文禮的武功造詣本已極高,但是怎及得上在武林之中赫赫有名,正邪各派之外的第一高手瞽叟?那一挑,他是再也避不過去的了,刹那之間,腰眼上一麻,身子被一股大力所卷,頓時在半空之中,骨碌碌在翻起筋鬥來!而在這時候,瞽叟早已落地,左手向上一伸,等陸文禮跌了下來之際,他的左手,恰好托住了陸文禮的腰際,由於他的大拇指按在陸文禮的腰眼之上,是以陸文禮全身發軟,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


    這一切變化,當真隻是電光石火之間,一刹那的事,群豪之中,更沒有人明白是為了什麽,紛紛詢問,有和陸家莊交情好的,更大聲喝問了起來。


    瞽叟卻尖聲笑了起來,道:“我雙目已盲,本來無法判斷誰真誰假,但是那少年朋友既然講得如此堅決,我也不妨試一試,在我收迴杖來之時,杖尾向陸文禮所站之處,虛指了一指,若是他沉得住氣,我也不知究裏,然而他卻做賊心虛,以為我已識破了他的秘密,這是不打自招了!”


    程氏兄弟的心中,仍不免疑惑,道:“瞽叟,這事情似乎在情理之外,陸家莊為火所焚,這又是誰下的手呢,難道也是他麽?”


    瞽叟手背向上略沉了一沉將陸文禮向下拋來。


    陸文禮的身子,一離開了瞽叟的左手,便猛地一挺,想要穩穩地站立在地,但是瞽叟的武功之髙,當真也到了出神人化的地步,青竹杖一伸,“嗤”的一聲,杖尖正點在他的胸前。


    那一點,令得陸文禮的身子,陡地一橫,直挺挺地跌倒在地。


    膂叟伸足踏住了陸文禮的胸腹之際,喝道:“說!”?


    陸文禮大驚道:“瞎眼老賊,放著奸人不問,卻來誣陷好人,我看你難討公道!”


    瞽叟的麵上,仍是一片陰森森冰冷的神色,道:“你若是不說,我腳下漸漸地用力,將你的全身骨頭,一齊踏斷,那滋味可又比點奇門三穴好得多了。你若說了,饒你不死。”


    程氏兄弟不以為然,道:“替叟,陸三莊主豈會做這樣的事?”


    瞽叟道:“他不是心虛,何必要逃?”


    程氏兄弟說道:“那也得慢慢放他起來相詢不遲。”


    瞽叟叱道:“放屁,你們行遠些,少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程氏兄弟也是在武林中大有頭臉的人物,幾時曾被人這樣責叱過?他們頓時大怒,兩柄板斧,“刷”地揚了起來,待要向前砍了出去。


    但是,也就在此際,隻聽得在瞽叟腳下的陸文禮叫道:“我說了,我說了!”


    原來瞽叟一麵說,一麵腳下正在用力。


    他的內力,自他的腳底,傳入陸文禮的身內,陸文禮隻覺得身脹欲裂,像是全身的骨頭,刹那之間,都長了幾寸一樣,痛苦莫名,而他又知道替叟言出必踐,說過饒自己不死,定然可以活命,這般苦痛,實是難忍,所以才高叫了起來的。


    他這“我說了”三字才一出口,程氏兄弟便突然呆了一呆。


    兩人的板斧,已然是揚了起來的了,這時也忽地收住了勢子。瞽叟則冷冷地道:“你說,你可得講實話,要不更慘!”


    陸文禮喘著氣,道:“是我,血鞭神君是將金字牌和聖旨交給我了。”


    陸文禮的口中,講出了這樣的話來,每一個人都驚訝得難以說得出話來,程氏兄弟連忙向後退了開去,滿麵皆是羞漸之意。


    瞽叟道:“你又將之轉給誰了?”


    陸文禮道:“不知道……啊……啊……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兩個蒙麵人,身形不高,血鞭神君叫我交給他們的,我真不知道他們是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追魂十二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倪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倪匡並收藏追魂十二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