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心背後——”


    這是譚五爺第二次向司馬血發出的警告。


    但司馬血沒有理會背後是否有人向他襲擊。


    他若轉身迴顧,恐怕立刻就會變成了一個死人,因為就在譚五爺向他第二次發出警告的時候,譚五爺的雙袖中竟然怒射出六枚鋼針。


    真正的殺著並不是來自司馬血的背後,而是來自這個譚五爺。


    司馬血身形猛地向上飛拔。


    他這飛拔之勢稍慢半分,這六枚鋼針恐怕就會全部射進他的胸腹上。


    譚五爺終於露出了本來的麵目。他獰笑,大聲道:“你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司馬血人在半空,瞬即落在三丈外。


    他腰間中了一刀,血在奔流。


    但他仍然神色鎮定自若,冷笑道:“譚五爺,從昨夜直到今天,你一直都在走黴運。”


    “黴運?”


    “當然是黴運,而且倒黴頂透。”司馬血冷冷的說道:“你由昨夜一直輸到今晨,剛才又輸了五十萬兩。”


    譚五爺的眼睛眯成一線。


    “你看我是否已很難翻本?”


    司馬血道:“是的,難極了。”


    譚五爺搖搖頭,不以為然地:“你錯了,我雖然賭錢的運氣不好,但賭命卻必贏無疑。”


    “賭命?你在賭誰的命?”


    “當然是你的命。”


    “在下的性命值錢嗎?”


    “值錢極了。”譚五爺悠悠笑道:“你身上最少有數十萬兩的銀票價值,而且我又欠你五十萬兩賭帳。”


    司馬血點頭。


    譚五爺道:“隻要我贏了你這條性命,非但可以省下五十萬兩,而且你身上的銀票,也將全部屬於譚某。”


    司馬血冷笑。


    “好一個譚世羽。”


    譚五爺道:“你早已知道我就是譚世羽?”


    司馬血冷冷道:“你又何嚐不是早已知道我就是司馬血?”


    譚世羽淡淡道:“現在,交上黴運的不是我,而是你這一個殺手之王。”


    司馬血目光一轉,向紫袍老人和青衣老人望去。


    “兩位大概就是龍虎天尊座下的左神右煞?”


    紫袍老人傲然笑道:“老夫左神薑穀銘。”


    青衣老人冷冷道:“老夫右煞李相嶼。”


    司馬血道:“剛才那一記龍虎歡飛絕命殺,的確令在下大開眼界。”


    李相嶼冷然道:“隻可惜這一著還是未能立刻取掉你的性命。”


    司馬血聳聳肩,道:“兩位還可以再試一次,在下樂於奉陪。”


    薑穀銘道:“憑老夫的經驗可以看出你是在故作鎮定,而且還在拖延時間。”


    司馬血一笑:“實不相瞞,在下現在心裏已在發毛,暗地裏牙關打戰、鎮定二字,是萬萬談不上了。”


    李相嶼冷然道:“無論你現在的心情怎樣,這裏就是你葬身之地。”


    左神右煞分立兩旁,隨時都可能再發出致命的攻擊。


    但他們沒有動手。


    因為就在他們準備動手時候,大屋子裏飛簷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藍衣人。


    藍衣人的手裏有一張弓。


    弓弦已拉滿,利箭分明已在弦上。


    譚世羽的臉色也變了。


    他忍不住喃喃道:“那是樊巨人的弓箭!”


    二


    樊巨人是一個人的名字。


    他人如其名,是個天生神力,身材魁梧有若巨熊的巨人。


    有人說身材太巨大的人,頭腦很簡單,眼光也很不準。


    但樊巨人非但博學多才,能文能武,而且箭法之高明,眼界之準確,江湖上能與他相提並論的人實在不很多。


    樊巨人是河北樊家堡的堡主,他十六歲的時候就已成為樊家堡的主人。


    這二十年來,樊巨人在江湖上曾幹過不少驚人的大事,尤其是六。年前在換馬坡力擒隴北三妖的一戰,更是膾炙人口,至今仍為武林中人所津津樂道。


    樊巨人的弓,就是他的武器。


    樊巨人壺中的箭,已射穿過不少綠林豪傑的咽喉。


    他的弓永不離身。


    他的箭永遠不會離開腰間的箭壺。


    他的箭就算射出去,也一定檢迴來,重迴箭壺之內。


    二十年來,他的弓沒有變。


    二十年來,他壺中的箭數字仍然是二十四枝,從來都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


    但現在,樊巨人的弓箭都已落在這個藍衣人的手上。


    那麽樊巨人呢?


    樊巨人是否仍然活在世間上?


    三


    颼!


    箭,終於離弦疾射而出。


    但一這箭既不是射向薑穀銘,也不是射向李相嶼,而是在他們兩人的中間疾射而過。


    奪!


    這一枝箭射在一棵大樹上。


    譚世羽冷笑。


    “閣下的膂力雖然不錯,可惜這一箭卻有無的放矢之嫌。”


    司馬血卻淡笑,道:“那也不見得,最少他這一箭已為人間除了一害。”


    譚世羽一楞,再向那棵大樹望去。


    一望之下,譚世羽的臉色不禁又有點變了。原來這一枝箭不偏不倚,剛好射中了一條足足一盡長的毒蜈蚣。


    簷上藍衣人已飄然落下。


    他的神態看來是那麽懶洋洋,但他落下來的姿勢卻是那麽漂亮瀟灑。


    他的手中有弓,腰間有箭。


    除了弓箭之外,他還有一柄刀。


    刀柄是古鋼色的,識貨的人一望而知,那是好刀。


    但這是什麽刀呢?


    譚世羽看不出。


    但薑穀銘卻看出來了,他忍不住吸了口氣,道:“是風雪之刀。”


    “風雪之刀?”譚世羽似是一楞,繼而盯著藍衣人道:“你就是雪刀浪子龍城璧?”


    藍衣人微笑,點頭。


    “在下正是龍城璧。”


    譚世羽沉著臉:“你就是江湖上近十多年來最傑出的年輕刀客?”


    龍城壁聳肩微笑:“‘最傑出’這三個字,在下實在受之有傀。”


    譚世羽皺了皺眉:“令尊是龍氏世家的主人龍隱?”


    龍城璧道:“正是。”


    譚世羽道:“龍隱是個謙謙君子,向來與世無爭,怎會養出你這個潑皮般的兒子?”


    龍城璧一點也不生氣,隻是悠然笑道:“龍虎天尊也是江湖上人人稱頌的老前輩,我也猜不透他們何以會有一個像譚五爺這麽混帳的徒弟。”


    譚世羽嘿嘿一笑。


    “你敢罵譚某是個混帳的東西?”


    龍城璧歎了口氣,道:“在下也知道說你是個混帳偽東西,實在很放肆,很沒禮貌——”


    說到這裏,司馬血接著笑道:“隻不過他本來就是個混帳的東西,總不成也把他說成是個正人君子。”


    譚世羽氣的臉都黃了。


    司馬血的傷口仍然在流血,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好像越來越愉快。


    “我早就說過,你是交上了黴運。”他瞧著譚世羽道:“你以為憑左神右煞再加上你就可以把在下幹掉,可惜你怎也想不到,雪刀浪子早就來到了這裏。”


    譚世羽冷笑道:“那又怎樣?”


    司馬血道:“那五十萬兩賭帳,你總不成要賴帳罷?”


    譚世羽道:“我也很想把這五十萬兩送給你,可是你很快就會成一個死人,那又何必讓這些銀兩白白的浪費?”


    司馬血道:“你還以為可以有機會殺我?”


    譚世羽道:“當然。”


    司馬血道:“既然如此,請動手!”


    譚世羽冷笑,突然大喝:“上!”


    “上!”


    譚世羽口裏嚷著的是“上”字,但他的身子卻不是向前衝,反而是亡命般的後退、薑穀銘和李相嶼互望一眼,不禁臉色煞白。


    李相嶼怒聲說道:“這廝果然混帳的很。”


    薑穀銘碎了一口,道:“我早就說過,這人一點也靠不住。”


    這兩個老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罵個不休,一麵罵一麵也向後退了開去。


    龍城璧冷冷的瞧著他們,臉上一片淩厲的殺機籠罩著。


    直到這三人消,失了影蹤之後。龍城璧忽然輕輕的籲了口氣。


    司馬血臉上忽然露出了驚訝之色。


    “你也受了傷?”


    龍城璧點點頭。


    司馬血望著他手裏的弓,道:“你在對付樊巨人的時候受了傷?”


    龍城璧歎了口氣。道:“不錯。”


    司馬血道:“幸好他們不知道。”


    龍城璧苦笑道:“憑他們三人的武功,要對付我們這兩個已經受了傷的人,最少有七分機會可以如願以償。”


    司馬血道:“但他們不敢冒險。”


    龍城璧道:“他們不敢冒這個險,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也受了傷。”


    司馬血道:“你和樊巨人是否拚得很激烈?”


    龍城璧道:“我們隻拚了三掌。”


    他歎了口氣,又道:“江湖中人隻知樊巨人箭法厲害,又有誰知道他的掌力更霸道?”


    司馬血道:“樊巨人已經死了?”


    “沒有,他仍然活著,而且還沒有受傷。”龍城璧說。


    這一次,司馬血真的呆住了。


    “他居然能夠在掌力上把你擊敗了?”


    龍城璧苦笑,“你把我看成是個神仙?就算是神仙也會有被擊敗的時候,又何況是我呢?”


    司馬血一怔:“既然你已敗在他手裏,他的弓箭又怎會在你的手上?”


    龍城璧目中露出了沉思之色,半晌才慢慢的說道:“正當我們拚了三掌,還準備再拚第四掌的時候,樊巨人忽然接到一個消息。”


    司馬血道:“什麽消息?這消息是不是和葬花公子柳紅電有關?”


    龍城璧點點頭,道:“不錯。”


    他歎息一聲,道:“柳紅電又殺了一個女人。”


    “她是誰?”


    “杜飛萼!”


    “老雁侯杜岱的女兒?”


    “正是杜岱的女兒。”


    “杜岱晚年才得此女兒,想不到竟然會死在葬花公子柳紅電的手下。”


    “杜岱必然很悲傷。”


    “這個自然,他一定會為自己的女兒報仇。”


    “除了為杜飛粵報仇之外,也要為歐十四報仇。”龍城璧歎了口氣,道:“杜岱最寵愛的弟子歐刀,也死要柳紅電的手下。”


    司馬血目光一閃:“黑雁歐刀,武功不弱。”


    龍城璧歎道:“可惜他遇上的對手是柳紅電,就算有十個歐刀,也同樣不是敵手。”


    司馬血道:“樊巨人對杜飛萼情深如海,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龍城璧點點頭,道:“看他當時臉上的表情就隻差點沒有哭了出來。”


    “後來怎樣?”


    “他立誓一定要為杜飛萼報仇!”


    “江湖傳言,樊巨人其實並不能算是個壞人,但卻壞在好大喜功,才不惜與天劫宮中的人來往。”


    “天劫宮!”司馬血目中掠過一陣陰影,“好一個天劫宮,居然把武林攪得天翻地覆。”


    龍城璧道:“神龍天尊和飛虎天尊都是家父的忘年之交,想不到他們都被弟子和左神右煞弄得如此狼狽。”


    司馬血道:“他們現在是否仍然喪失了武功?”


    龍城璧點頭道:“天劫宮的分筋斷脈香的確厲害,龍虎天尊若不是修為極深,恐怕早已死在叛徒的手下。”


    司馬血道:“可惜老雁侯為了替龍虎天尊出頭,卻令到女兒慘遭殺害,端的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龍城璧道:“但我知道老雁侯絕不會後悔,他本來就是個為了朋友不惜犧牲一切的好漢。”


    司馬血道:“話雖如此,這一次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


    “不錯,”龍城璧道:“幸好他還有不少朋友,最少,樊巨人就絕不會坐視不理。”


    司馬血道:“天劫宮多行不義,而天怒人怨之下,且看他們還能橫行多久?”


    龍城璧道:“歐刀派人找我們,要我們為杜飛萼伸冤雪恨。”


    司馬血道:“他派誰來找我們?”


    龍城璧道:“他先叫陶麻子找丁黑狗,然後才由丁黑狗把這個消息轉告我。”


    司馬血歎了口氣:“看來這一次我非要免費殺人不可了。”


    龍城璧淡淡一笑,道:“偶然做些虧本生意,卻又何妨?”


    司馬血眉頭一皺,沉默了半晌。


    他忽然問龍城璧:“我實在不明白,你怎會敗在樊巨人手下的?”


    龍城壁道:“其實我在沒有跟樊巨人交手之前,已經受傷。”


    司馬血道:“你早已受傷?”


    “不錯,”龍城璧道:“當我還沒有找到樊巨人之前,就曾經與天劫宮的紅發天魔郝一耀拚了五掌。”


    司馬血眼色一變。”郝一耀的天魔滅心功,據說已練到第七層境界。”


    “不,是第五層,”龍城璧綴緩道:“他的天魔滅心功若已練到第七層,此刻我恐怕已很難再與你相會。”


    司馬血道:“天魔滅心功真的如此厲害?”


    龍城璧道:“自從二百年前滅心丁絕死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人能把天魔滅心功練到第七層境界。”


    他苦笑一聲,接道:“但郝一耀的武功,已經厲害,我若稍一疏忽,恐怕也同樣難逃劫數。”


    司馬血動容道:“他現在怎樣?”


    龍城璧淡淡一笑:“套一句老話,邪不能勝正,他已給我用龍心神訣幹掉。”


    “幹得好!”司馬血道:“最少,你己把天劫宮兇猛的氣焰挫下來。”


    龍城璧眉心一皺,歎道:“龍虎天尊是家父的忘年之交,他們出了事,我的心情又怎會好過?”


    司馬血點點頭,望了望天色,忽然道:“今天的天氣很不錯。”


    龍城璧一楞。


    “天氣不錯,又該如何?”


    “當浮一大自。”


    “你想去喝酒?”


    “正是此意。”


    “但……”


    龍城壁的話還沒有說下去,司馬血已截然道:“你是否怕我已受了傷,不宜喝酒?”


    “本來就不宜喝酒。”突聽另外一人蒼老的聲音冷笑道:“你們若敢喝酒,老夫就每人各揍三千拳。”


    聽到這個人的聲音,司馬血不禁苦笑起來。


    那是醫穀的第一號神醫時九公。


    時九公既已來了,而他們又偏偏受了傷,那麽就算酒癮吊得要命,也休想喝一滴酒。


    時九公冰冷的聲音又響起:“此地距離醫穀也不算遠,你們都給我迴去接受醫治。”


    司馬血忍不往道:“是哪一個活王人告訴你我們正在這裏的?”


    他這句盾剛說完,立即就有人大吼道:“老子若是活王人,你就是死烏龜!”


    天地間敢罵殺手之王司馬血是“死烏龜”的人絕不多,但是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卻是例外。這一個杭州唐門的大少爺,居然也在這裏出現了。


    看見了唐竹權和時九公,司馬血也隻好乖乖認命。


    但雪刀浪子龍城璧卻忽然不見了。


    時九公氣得唿唿的叫道:“這小子他媽的不要命!這小子他媽的不要命……”


    他一麵大罵,轉瞬間卻連唐竹權也不知去向。


    四


    庭院深處,晨霧鎖住小樓。


    小樓風輕簾不動。


    錚!錚!錚琮!錚琮!


    琴音忽起,琴音仿佛很清脆,如在耳邊,又仿佛從虛無縹緲的遠處散發出來。


    它有如情人親昵的唿吸,又像是過眼煙雲般的幻想,似欲永遠停留在空間,又似是無法再多耽閣一刻。


    琴音一奏三章。


    三章之後,還有三章。


    直到九章奏畢,琴音始休。


    霧中、簾裏,一人輕輕鼓掌。


    “好一闋九轉流雲,小姐琴藝,已是絕世無雙。”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這聲音聽來很平淡,好像沒有半點感情。


    “你來了?”很久之後,小樓中才傳出了一個少女冷漠的聲音。


    “我早就想來,卻是直到如今才有空閑的時候。”


    “你本不必來,又何須托詞自辯?”這少女的聲音比琴音更清脆,但語氣卻漸漸變得比冰還冷:“我的琴奏得怎樣,也不必你來欣賞。”


    “我不配聽你的琴?”


    “不是不配,而是不該聽。”


    “我不懂。”


    “你該去聽的琴音,是虎弦琴,九絕天殺琴,風雷琴“住口!”男人的聲音甚是不悅:“這些都是殺人的琴聲,虎弦大師,九絕魔君、天風五雷叟,全是天劫宮將來要產除的對象!”


    少女冷冷道:“助紂為虐,葬花殺人,我對你早已心灰意冷。”


    “你再說一遍!”


    “你走!”


    “算是下逐客令?”


    “不錯。”


    “你莫忘了我是誰。”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是誰,你是個冷血殺手,你是個比禽獸還更不如的葬花公子柳紅電。”


    說到這裏、晨霧裏突然響起了一下清脆的聲音。


    那是打耳光的聲音。


    接著,少女冷笑。


    “你最好殺了我,你不殺了我就是個懦夫!”


    葬花公子柳紅電殺女人從不眨眼,但這一次他能下得了手嗎?


    颯!一陣衣袂飄舞的聲音忽然響起。


    珠簾抖動,一個錦袍人從小樓內飛躍而下,這人正是葬花公子柳紅電。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小樓下,兩書童垂手而立。


    他們都知道主人的心情很不愉快。


    霧仍未散,葬花公子卻已炔快不樂的離開了這裏。


    五


    柳紅電悻悻而去,樓頭一片恬靜。但這份恬靜並沒有維持多久。


    半個時辰之後,忽然蹄聲驟響。


    五匹快馬,五個濃眉大目的漢子,突然闖到這小樓之下,勒馬停下。


    這五個漢子身材魁梧,尤其是最後一人,更是身如鐵塔,拳粗如缽,仿佛連馬兒都承受不起這個人的重量。


    事實上,他胯下的馬兒,也的確特別吃力,嘴角己冒出泡沫,氣喘不已。


    這鐵塔般的巨漢,忽然從腰間掏出一把短刀。


    他把一張條子插在刀鋒上?然後把短刀向小樓上怒射過去?br />


    篤!


    短刀射在小樓一根本柱上。


    一隻軟若無骨的手,輕輕把短刀上條子拿起。


    但這張條子卻立刻被撕成碎片,四下飄散開去。


    鐵塔般的巨漢冷笑。


    “臭婆娘好大的架子!”


    樓上珠簾不動,沒有反應。


    巨漢忽然喝一聲,道:“臭婆娘,快讓你的孫女兒出來,否則俺一把火就把這座鳥樓燒掉。”


    這巨漢怒目圓睜,脾氣開始發作。


    珠簾終於掀開,一個杏袍少女探頭向下麵望。


    “你是誰?嘴裏不幹不淨的!”


    巨漢怪聲道:“俺叫樊巨人。”


    “河北樊家堡主?”


    “正是樊堡主!”樊巨人叫道:“你是陸太君的孫女兒?”


    杏袍少女道:“你是找陸太君還是來找我?”


    樊巨人道:“既要找陸太君,也要找你這個不知羞恥為何物的野丫頭!”


    杏袍少女臉色一變。


    “樊保主,這裏可不是河北樊家堡,豈容你在此撒野?”


    樊巨人“呸”二聲:“俺要摘下你的腦袋,然後再宰掉陸太君!”


    杏袍少女臉色煞白:“姓樊的,你當真以為陸坪小築無人?”


    樊巨人道:“管你有人無人,你們統統都要變成死人!”


    杏袍少女退迴簾內。


    樊巨人又窮吼道:“你若再不滾下來,俺就衝上去把你碎屍萬段。”


    就在他大叫大吼的時候,小樓外忽然出現了兩個老嫗。


    這兩個老嫗一個發白如銀,另一個卻是頭發枯黃,有如一堆雜亂的枯草。


    樊巨人嘿嘿一笑:“來得好,你們兩人誰是陸太君?竟然養出了一個混帳的孫女兒?”


    白發老嫗冷冷說道:“陸太君不在這裏。”


    黃發老嫗緩緩道:“要教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草包,憑咱們妹妹兩人已很足夠了。”


    樊巨人大笑。


    “好!俺是草包,看你們又有多大的能耐。”


    說到這裏,他身後的四個巨漢已搶先出手。


    兩老嫗武器是一刀一槍。


    白發老嫗身材矮小,但用的刀卻是長達四尺的鬼頭刀。


    黃發老嫗用的是一雙短槍,每一杆長三尺,乃是熟銅鑄造,份量也不算輕。


    四巨漢已排成了一個刀陣。


    他們雖然都是用刀,但每一把刀都並不相同,其中包括了柳葉刀、大砍刀、屠刀、緬刀。


    四種迥然不同的刀,四種絕不相同的刀法。


    他們的刀法各具特殊的威力,四刀合一組成的刀陣,力量當然不可小覷。


    但兩老嫗毫不畏懼。


    使用鬼頭刀的自發老嫗一聲冷笑,與使用大砍刀的巨漢交手。


    鏗!


    兩把刀的份量卻極是沉重,交擊之中,金鐵鋒鳴之聲簡直是震耳欲聾。


    刀聲中,黃發老嫗的一雙短槍也和使用柳葉刀的巨雙打得激烈無比。


    四巨漢互相唿應,人影乍合又分,剛才使用大砍刀與自發老嫗動手的巨漢,忽然又轉過來與黃發老嫗的雙槍殺得難分難解。


    白發嫗嶇已給使用緬刀的巨漢纏住。


    她們以二敵四,而對方的刀法又甚是不弱,她們看來很難討得好去。


    颯!


    刀光疾閃,使用緬刀的巨漢已在白發老嫗的左臂上劃下一道半尺長的口子。


    白發老嫗年紀雖已一大把,但戰鬥之心極強,縱然受傷,亦咬緊牙關拚下去。


    樊巨人冷冷一笑,道:“兩位老人家何苦為了那野丫頭而犧牲了性命?…


    白發老嫗怒道:“你要動她一根汗毛,除非先把我們兩個宰掉……”


    說到這裏,左腿上又吃了一刀。


    但黃發老嫗的形勢卻比她好得多。


    使用大砍刀的巨漢雖然兇猛,但黃發老嫗的一雙短槍,卻比毒蛇還刁鑽,終於在他右肩上刺穿了一窟窿。


    這一槍雖然未能立刻要了他的性命,但卻己令他無法再戰下去。


    樊巨人臉色一變。


    “莫大洪!”


    使用大砍刀的巨漢咬了一咬牙,道:“你可別理會我,總之堡主的事情,咱們無論如何一定要辦妥……”


    突聽一人冷笑,“荒謬!荒謬!想不到樊家堡上上下下,全是荒謬而又荒謬的東西!”


    樊巨人喝道:“是誰在胡說八道?”


    那人迴答道:“是你老子!”


    隻見一個奇胖無比的胖子,捧著一隻大得嚇死人的酒壇蹣跚地從一叢密林之內走了出來。


    樊巨人脫口道:“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


    胖漢淡淡一笑:“你一看就知道老於是唐竹權,果然有點眼光!”


    樊巨人道:“這是樊某與葬花公子柳紅電的事,不用你來多管閑事!”


    唐竹權嘿嘿道:“你若是去找葬花公子算帳,老子一定大加擁護,說不定還會自動請纓成為你的先鋒。”


    樊巨人道:“俺現在就是先要給葬花公子柳紅電一個報複和教訓。”


    “報複個屁!教訓個鳥!”唐竹權揮臂冷笑:“小仙子跟葬花公子柳紅電根本就完全是兩個人,和陸太君更是毫無關連,你要找葬花公子,應該去找他,而不是找陸太君和她的小孫女!”


    樊巨人一楞,道:“小仙子本來就和柳紅電是同一路的人,俺先把她解決,有什麽不妥?”


    唐竹權道:“誰說他們是同一路的人啊?”


    樊巨人道:“他們一向都有來往,而且過往甚密……”


    “那是以前的事,而且就算他們來往甚密,也隻是他們之間的事,大丈大講究的是恩怨分明,你現在糊塗的見人就咬,豈不像隻瘋狗?”


    樊巨人吸一口氣,良久還說不出一句話來。


    唐竹權冷冷一笑,道:“趁現在陸太君還沒有迴來,你們馬上離開這裏,大不了老子在小仙女麵前,為各位美言幾句,相信總可以化幹戈為玉帛。”


    樊巨人沉思半晌,才又問道:“小仙女真的不是和柳紅電朋比為好?”


    唐竹權道:“你若不相信老子,大可以去問龍城璧。”


    樊巨人道:“龍城壁在哪裏?”


    說到這裏,密林中又傳出了另一個人清朗的聲音:“樊堡主,我們又碰頭了。”


    那就是雪刀浪子龍城壁的聲音。


    隻聽得龍城壁淡淡道:“我和唐竹權都已查得很清楚,小仙女非但沒有助紂為虐,而且還極力勸阻柳紅電,不要再幹這許多傷天害理的事。”


    樊巨人道:“你說的都是真活?”


    龍城璧慢條斯理的從林中出來,慢慢的說道:“你可以當作我是在騙你,但事實的確也是如此。”


    樊巨人歎息一聲,終於道:“我相信你,我們走。”


    他說走就走,唐竹權和龍城璧已令他改變了主意。


    六


    夕陽西落,一匹青騾,馱著一個老頭兒,在官道上緩緩地望南而走。


    青騾瘦弱,幸好它馱著的老人也是沒幾斤肉,似乎一陣大風都可以把他從騾背上吹掉下來。


    老頭兒本是一身白衣,但現在白衣已被塵埃玷汙,變成了一塊黃,一塊白。


    白衣老頭的手裏有一隻銅葫蘆,葫蘆裏有點酒,他似乎是個很吝嗇的人。看他的樣子,好像很想喝酒,但卻又不舍得一下子就把銅葫蘆裏的酒喝光。


    騾子仿佛越走越慢,白衣老頭也不著急,雖然西山夕陽已漸漸的沉了下去。


    夜幕漸垂,路上越來越是黑暗,也越來越是恬靜,倏地,一陣飛鴉從蘆葦叢中飛掠而起,似乎是受到了驚嚇。


    但白衣老頭無動於中。


    他又把銅葫蘆往嘴裏送。


    他仍然是那副老樣子,淺嚐即止。


    青騾忽然停下。


    它仿佛有點呆住了,也許是因為它看見一陣突如其來的火光。


    十六枝火炬,把黑沉沉的官道突然照得很光亮。


    白衣老頭漫不經心的抬頭一望。


    他看見了十六個人,排成一字形般攔阻住自己的去路。


    白衣老頭歎了口氣,喃喃道:“真倒黴,咱們又遇上強盜了。”


    他這些話好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好像是說給騾子聽,也好像是說給這十幾個人聽的。


    這十七個人看來就算不是強盜,也和強盜相差無幾。


    他們每個人都有一枝火炬,隻有一個人例外。


    他的年紀大約四十歲,國字臉,眉粗目大,唇上還有兩撇濃密的胡子。


    雖然他的身材並不很高大,但卻渾身是勁,正是短小精悍、擅於發號施令的人物。


    他一上來,就自己報上姓名,說:“晚輩顧十行,江湖中人都叫晚輩為‘趕盡殺絕’。”


    白衣老頭臉上露出了吃驚之色:“這位大老爺,你要金子銀子盡管拿去,又何必要趕盡殺絕?老漢雖然已六十仁歲,但還想多活六十六年,你行行好,別真的趕盡殺絕!”


    顧十行凝視著自衣老頭:“前輩何必裝瘋?晚輩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敢動前輩一根毛發。”


    白衣老頭一怔:“你把老漢看成是什麽人?”


    顧十行道:“在三十年前,太行山有一個劍客出道江湖,三年之內,就把當時橫行江湖的八大梟雄逐一誅滅。”


    白衣老頭道:“你說的這個劍客是誰啊?”


    顧十行道:“謝白衣。”


    白衣老頭道:“誰是謝白衣?”


    顧十行道:“你就是謝白衣。”


    白衣老頭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哈哈一笑:“老漢就是謝白衣。”


    顧十行道:“難道你真的裝糊塗一直裝下去?”


    白衣老頭愣住。


    過了很久很久,白衣老頭才緩緩點頭,歎息著道:“老漢以為可以安安靜靜的再活六十六年,但這願望已給你毀滅。”


    顧十行抱拳為禮,道:“謝大俠劍法獨步江湖,倘若就此豹隱武林,那可是一件很可惜很可惜的事。”


    謝白衣道:“連我自己都不覺得可惜,又何須尊駕來替老漢可惜?”


    顧十行道:“前輩本是江湖上名重一時的俠客,前輩若對什麽事情都坐視不理,對你來說也許是逍遙自在的吧,但卻無形中助長了江湖匪類的氣焰。”


    謝自衣歎了口氣。


    “顧十行,你這些說話未免是太抬舉老漢了,老漢已老,又還能為中原武林於些什麽事?”


    顧十行道:“別的事情前輩也許可以不管,但沈青鶴被人亂刀斬殺於街頭,難道你也可以不聞不問嗎?”


    一直神態庸情的謝白衣忽然睜大了眼睛,就像是一隻被驚醒了的睡獅。


    他厲聲道:“你……你……你剛才說什麽?”


    顧十行卻沉默下來。


    謝白衣突然從騾背上飛躍而起。


    他用一種閃電般的速度,疾射到顧十行的麵前,雙手按在他的肩膊上。


    “你是不是說沈青鶴已經死了?”


    顧十行點點頭,道:“不錯,他是給雪刀浪子龍城壁伏擊身亡的。”


    “雪刀浪子龍城璧?”


    謝白衣雙手垂下,他臉龐上的肌肉不斷地在抽搐。


    顧十行又道:“沈青鶴是你唯一的弟子,但你卻連他死在龍城璧的刀下都不知道……”


    “住口!”謝白衣怒喝。


    顧十行果然就緘默下來。


    火光下,謝白衣的臉仿佛已變成了鮮血一樣的顏色。


    “我若不殺雪刀浪子,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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