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錚錚,曲調蒼涼幽怨,似是出自一個女人之手。


    但當葉天印與司馬縱橫登船之後,才發覺奏琴之人,竟是一個和尚。


    這個和尚的年紀已不輕,看來最小也在六旬之上。


    葉天印突然長歎一聲,緩緩道:“一別經年,想不到在此處與大師重逢。”


    老和尚臉上一片茫然之色,他的眼睛仿佛盯在葉天印的身上,又似是正在眺望遠方的雲霧。


    琴音忽轉急快。


    但就在曲譜奏得最急勁的時候,琴音忽然化作一陣木碎之音。


    一具世間罕見的焦尾琴,竟然應聲碎裂。


    刹那之間,湖中變得一片靜寂。


    老和尚的神態,似是十分憔悴!


    葉天印神情肅靜,對司馬縱橫道:“這位就是靜虛寺的信齋大師!”


    司馬縱橫暗自納罕,他以前從未聽到有靜虛寺這間寺院,也更不知道信齋大師是何許人也。


    他正想上前對老和尚參見行禮,但老和尚突然揮了揮手道:“司馬縱橫少俠不必多禮,老僧並沒有把獵刀撈到,你無須在老衲身上打主意。”


    司馬縱橫一呆。


    他想不到這個老和尚竟然會知道自己的姓氏,而且還把獵刀這件事也一並說了出來。


    葉天印眉頭一皺,道:“大師似乎知道的事情並不少。”


    信齋大師道:“本來就不少。”


    葉天印道:“他隻不過是個武林後輩,就算對你尊敬一點,也未必就有什麽不軌的企圖。”


    信齋大師冷冷一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他若以為老僧已把獵刀撈了上來,說不定背後就會給老僧一記追魂之掌。”


    司馬縱橫暗暗一歎。


    這個老和尚,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過卑鄙無恥了。


    葉天印淡然一笑,問信齋大師:“大師何以知道他就是司馬縱橫?”


    信齋大師道:“除了他之外,又還有誰會有這個興趣,來到黑底湖這一艘神秘的大船上?”


    葉天印對司馬縱橫道:“這一位信齋大師,就是昔年在江湖上有老僵屍之稱的符不貼。”


    信齋大師冷冷道:“符不貼早已死了,葉幫主再提起此人,別怪老僧翻臉無情了。”


    司馬縱橫恍然大悟,至此方才明白葉天印何以與這個老和尚如此熟絡。


    信齋大師又道:“葉幫主一定會覺得奇怪,老僧何以會在這艘船上。”


    葉天印道:“實不相瞞,老夫確有這種想法。”


    信齋大師道:“你可知道這艘船是誰的?”


    葉天印道:“這是七煞幫的船?”


    信齋大師搖搖頭,道:“這艘船並不是七煞幫的。”


    葉天印頗感意外。


    “難道這艘船竟是大師的?”


    信齋大師仍然搖頭,道:“這艘船是老妖婆的。”


    葉天印和司馬縱橫相對愕然。


    信齋大師口中所說的“老妖婆”,分明就是指萬變妖姬。


    葉天印道:“她的船怎會被搬到這座黑底湖之上?”


    信齋大師道:“這是老僧的主意。”


    葉天印道:“敢問大師,是如何把這艘船搬到此處?”


    信齋大師道:“那容易得很,七煞幫派幾百個人把這艘船逐塊拆卸,用馬車搬運到附近,再行重新拚上,然後下水。”


    葉天印聽得一陣發愣。


    這種龐大工程又豈會“容易得很”?


    他忍不住問道:“大師此舉,未知是何用意?”


    信齋大師道:“葉幫主可知道老妖婆是怎樣死的?”


    葉天印道:“這一點老夫不大清楚,不過聽說她是病逝的?”


    信齋大師道:“她不是病死,而是服毒自盡。”


    葉天印道:“她何以出此下策?”


    信齋大師淒然一笑,良久才道:“葉幫主可知道老妖婆何以終生不嫁?”


    葉天印微微沉吟,道:“她雖然號稱萬變妖姬,但從未嫁過任何人,這正是江湖人感到迷惑的事。”


    信齋大師道:“她的心中有兩個人,卻不知道如何取舍,到了四十歲之後,終於決定今生今世不再嫁人。”


    葉天印道:“未知她心中的二人是誰呢?”


    信齋大師答道:“那就是老僧和傅敬雄。”


    葉天印深深的吸了口氣。


    這個答案,似乎是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信齋大師道:“傅敬雄雖然是泰山武林泰鬥,但為人卻是風流不羈,到處留情,他與老妖婆也曾有過一段風流史。”


    葉天印輕輕歎一口氣。


    信齋大師淡淡道:“葉幫主現在大概已明白老僧把這艘船搬運到這一座湖的目的了?”


    葉天印道:“莫非萬變妖姬曾有遺書,要把自己葬在黑底湖中?”


    信齋大師搖頭。


    “那不是她的主意,而是老僧的。”


    葉天印歎道:“那又何苦?”


    信齋大師道:“她既然願意為傅敬雄殉情,又何不讓他們在黑底湖中聚在一起呢?”


    葉天印道:“大師莫非不知道黑底湖乃是傅敬雄與其未婚妻的葬穴?”


    信齋大師淒然苦笑,道:“就且讓傅敬雄在黑底湖下,享其齊人之福,卻又如何?”


    司馬縱橫越聽越不是滋味。


    信齋大師的年紀已有一大把,萬變妖姬、傅敬雄等人若然健在,年紀也絕不輕,想不到在這個時候,還是有這許多風風雨雨。


    葉天印忽然盯著信齋大師:“大師別忘記咱們的賭約?”


    信齋大師道:“葉幫主大可以放心,老僧絕不會自殺。”


    葉天印道:“大師打算把這艘船沉在湖底之下?”


    信齋大師道:“不錯,船艙之內,有一具金棺,棺中人就是老妖婆。”


    葉天印道:“七煞幫中人,與大師有何關係?”


    信齋大師目光一閃,道:“並無任何關係。”


    葉天印道:“難道七煞幫對大師有所請求?”


    信齋大師並不否認,道:“這倒是事實。”


    葉天印問道:“他們請求大師的是何事?”


    信齋大師道:“他們要老僧把僵屍刀譜交出。”


    葉天印又問道:“大師有否提出條件交換?”


    信齋大師道:“有。”


    他的目光仿佛又眺望向遠方,良久才道:“老僧要求他們把老妖婆的船運到此處,除此之外,還得再加上一把稀世難求的寶刀。”


    葉天印道:“獵刀?”


    信齋大師淡淡道:“不錯,老僧想得到獵刀,因為這一把刀本來就應該屬於我的。”


    葉天印道:“為什麽獵刀應該是屬於大師的?”


    信齋大師道:“老僧是天下間刀法最高強的人,而獵刀則是天下間最鋒利的寶刀,除了老僧之外,又還有誰配用這一把刀?”


    這一番說法,已跡近乎有點狂妄!


    葉天印卻不以為然。


    他忽然笑了笑,道:“想得到獵刀的人,並不是大師。”


    信齋大師冷哼一聲。


    葉天印卻道:“據老夫所知,萬變妖姬昔年曾與老刀匠遊疾舞在雁迴峰下,曾發生過激烈的一戰。”


    司馬縱橫已明白這一戰的起因。


    葉天印又接著說道:“萬變妖姬的武功雖然極高,但她想從遊疾舞手中把獵刀搶過來,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兩人大戰千招之後,終於雙雙筋疲力竭,大家都累得坐在地上喘大氣。”


    信齋大師的眼睛緩緩合上。


    司馬縱橫此刻已發覺,這一個和尚晚年出家,雖然暴戾之氣已比從前消減甚多,但仍然絕對不像個和尚。


    佛門講究的是四大皆空,六根清靜,但信齋大師顯然未能夠做到這一點。


    他仍然無法忘懷昔日的萬變妖姬。


    葉天印又緩緩的說道:“最後,還是遊疾舞的內力比較深厚,複原也比萬變妖姬快,假如他要殺她,相信萬變妖姬已然死在獵刀之下,但遊疾舞卻放過了她。”


    信齋大師無法否認這是事實。


    葉天印長長歎一口氣,道:“真正想得到獵刀的人,是萬變妖姬,這是她多年以來的夙願,現她的人雖已香消玉殞,但大師仍然希望找到這把獵刀,作為陪葬之用,老夫這種想法,恐怕沒有錯吧?”


    司馬縱橫暗自一笑。


    萬變妖姬逝世的時候已年逾六旬,葉天印居然還用“香消玉殞”四字來形容她的死亡,倒也罕見得很。


    但信齋大師卻是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妥,而葉天印的說話,也和實在情況完全吻合。


    信齋大師沉默半晌才道:“葉幫主既已明白老僧的心意,相信也該體會到老僧的心境吧。”


    葉天印道:“這一點老夫不難明白,但卻不同意你這種做法。”


    信齋大師怒道:“那又有何不可?”


    葉天印道:“原因甚多,第一,獵刀本非萬變妖姬之物,她生前不能攫取強奪,死後大師亦不該步其後塵。第二,獵刀本是獵取江湖敗類的刀,倘若一旦陪葬於金棺之內,豈非白費老刀匠遊疾舞的一番心血?”


    信齋大師道:“若獵刀落在壞人之手,後果卻也不堪設想。”


    司馬縱橫心中一動。


    信齋大師在多年以前,又何嚐不是黑道上一個可怕的大惡魔?


    葉天印沉聲道:“隻要老夫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讓獵刀落在江湖敗類的手裏,同時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大師萬萬不能不擇手段的去求取獵刀。”


    信齋大師緩緩抬起了眼皮,道:“莫非幫主認為老僧不該把僵屍刀譜交出?”


    葉天印道:“不錯,僵屍刀法確是天下無雙,刀譜若落在七煞幫中,這種後果才是真的不堪設想。”


    信齋大師重重吸一口氣。


    顯然,葉天印的說話,句句都合情合理,令到他有點汗顏的感覺。


    信齋大師似是考慮甚久。


    足足過了一盞茶時光,他才毅然道:“老僧決定放棄獵刀,絕不把僵屍刀譜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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