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刀雖然剛才曾經斬斷過十六隻手腕,但刀鋒上連半點血跡也沒有沾上。


    這一柄寶刀,是老鐵匠遊疾舞費盡心血才鑄煉成功的利器,果然具有殺人不見血的優點。


    陸浮萍嘿嘿一笑。


    他心中躊躇滿誌,他要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司馬縱橫已處於垂死邊沿,殺人奪刀,看來似乎隻是舉手之勞的事。


    但忽然間司馬縱橫一聲長嘯,嘯聲雖然虛弱無力,但那柄獵刀竟然隨著這一嘯之聲,“噗通”的一聲被拋進湖水之中。


    司馬縱橫雖然身受重傷,但這一擲之力,竟然使獵刀如離弦疾矢般,遠遠的落在湖心中。


    這一著變化,實在令陸浮萍為之意料不及。


    司馬縱橫的眼睛,突然變得釘子般的尖銳。


    但他的說話,卻不像釘子,而像一個沉重的釘錘:“雖然今天我已吃了敗仗,但想得到老鐵匠的獵刀,還絕不容易。”


    他的聲線很虛弱,但陸浮萍卻聽得身子在顫抖。


    他突然發出了一種聲音。


    笑聲。


    那是一種沒法形容的笑聲。


    笑聲有如魔鬼在哭泣,野狼在嗥叫,又像一個神智有點迷糊的殺人瘋子。


    瘋子。


    他的神態猙獰,的確有點像瘋子。


    他突然雙掌向前推出,一陣排山倒海似的掌力,直向司馬縱橫的臉前湧至。


    司馬縱橫幾乎站都已站不穩,又如何能承受得起他這雙掌之力。


    他既無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


    他隻能站在那裏等死而已……


    掌風唿嘯,陸浮萍的功力異常驚人。


    “唿”的一股勁風襲至,就算是一尊石金剛,也難免當場就要被擊成粉碎。


    但就在這一刹那間,“哧”地一聲響,司馬縱橫突然還有力量平竄而起,直向湖水方向射身而出。


    陸浮萍怒吼一聲,雙掌一翻,掌風立時改變了方向。


    但司馬縱橫不動則已,一動竟然身如脫兔,矯捷的程度當真令人無法想象。


    方板急道:“別讓這小子借水遁!”


    他也同時搶出一步,絕情刀又已落在他的手中。


    刀鋒仿如潑水之勢,直向司馬縱橫的身上卷去。


    但司馬縱橫的去勢異常刁鑽,身形一起一伏之間,正向湖麵之上騰身掠出。


    颼!颼!


    方板又是兩枚毒鏢向司馬縱橫的頭上射去,但司馬縱橫的頭一偏低,又把毒鏢避開。


    此時,司馬縱橫的臉色已灰白得比死人還難看。


    他已身受重傷,就算能跳進湖裏,又能逃得多遠?


    每一個人的想法都是這樣。


    但就在此一刻間,“噗通”一聲,水花四處飛濺,司馬縱橫的身子已沉在湖水之中。


    方板果然兇悍無比。


    刀絕情。


    人更絕情。


    他已決意必殺司馬縱橫。


    他做事的原則,一向都喜歡幹得徹徹底底。


    他殺人必定要殺得片甲不留,幹幹淨淨。


    司馬縱橫雖已身中毒鏢,受了重傷,但他仍然不讓司馬縱橫負傷而逃。


    方板的武功當然不錯,否則又怎能憑一柄菜刀,就把應天府武林大豪慕容魁殺死?


    但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武功再高的人,當他身在水中的時候,就會完全的變了另一個人。


    ——如果他不諳水性,縱使是身懷絕頂武功的高手,在水底中的戰鬥能力,也許還及不上一個武功平庸,但卻精通水性之輩。


    每一個人都會有錯誤的時候。


    方板對於這目前的形勢,顯然沒有作出準確的估計。


    他沒有料到,司馬縱橫在五歲的時候,便已在水中像條魚兒般遊來鑽去。


    雖然他已身受重傷,但清涼的湖水,卻使他為之頓然清醒。


    陸浮萍雖名為浮萍,但他在陸上的時候,遠比在水裏為多。


    雖然他略懂水性,但若是他撲進湖中追殺司馬縱橫,他還不敢貿然冒這個險。


    湖水本無波。


    但司馬縱橫與方板相繼撲進湖中之後,湖麵上就突然翻騰起一陣激烈的波浪。


    絕情刀在揮動,但浪影卻遠遠蓋過了刀光。


    水花翻飛。


    司馬縱橫在水中竟與方板展開了一場殊死之戰。


    倏地,浪花忽止。


    方板突然拚命的向岸上衝迴。


    幸虧近岸處湖水並不太深,否則他可能在湖中被司馬縱橫擒下,活活淹斃。


    現在,他還能夠勉強支持,但絕情刀竟然不見了。


    不但絕情刀失了蹤影,連他的一條左臂也已被卸去!


    陸浮萍不禁一陣歎息。


    顯然,司馬縱橫精於潛泳之道,但方板卻是隻旱鴨子。


    如果在岸上,司馬縱橫已身受重傷,必然難逃一死的命運。


    但現在,他沒有死在絕情刀之下,反而給他把絕情刀搶在手中,還把方板的一條左臂砍斷。


    司馬縱橫果然厲害。


    但是,陸浮萍最後還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他已捱了三枚無羽毒鏢,又還能逃得多久?逃得多遠?


    他唯一感到忐忑不安的,就是絕情刀已落在司馬縱橫的手裏,而獵刀更被拋進深湖之中。


    然而,他有信心,能把這兩把刀都一並找迴來。


    世間上精通水性的人很多,這兩把刀遲早都會被撈迴上來。


    這一戰,在江湖之上傳開了之後,哄動一時。


    這一戰,也就被人稱為“十七隻手之戰”。


    連同方板的左臂,與八個黃袍武士的十六隻手計算在內,司馬縱橫一共砍斷了十七隻手!


    ×      ×      ×


    雖然已是暮春時候,湖水仍然是冰涼澈骨的。


    但冰涼的湖水,對於司馬縱橫目前的情況來說,是相當有利的。


    最少,他還能夠保持著一段時間的清醒。


    絕情刀雖然一度被他奪得,但這把刀他又已丟掉。


    然而,司馬縱橫毫不感到可惜。


    以刀論刀,獵刀的價值尤遠在絕情刀之上,既然連獵刀都已被拋進湖中,區區一把絕情刀,又算得了什麽呢?


    ×      ×      ×


    春花滿枝,夕陽燦爛。


    在湖的另一個彎角,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在苦練刀法。


    這兩個漢子,一個紅臉、一個黑臉。


    紅臉漢子穿的衣服很多。


    他既穿棉襖,外麵還套穿一襲皮袍,一層又一層的,好像怕冷死了自己一樣。


    其實天氣並不太冷,而他的身材又這樣健碩,實在不必穿上這許多衣服的。


    但黑臉漢子卻恰恰相反。


    他赤膊著上身,下麵隻穿一條短短的褲子,整個人看來就像是梁山泊的黑旋風李逵。


    但黑旋風李逵用的是一雙板斧,而他用的卻是一把又厚又沉重的鋼刀。


    這兩個漢子的年紀都不相上下,大概三十來歲左右。


    他們雖然是在練刀,但卻很認真,刀來刀往,看來絕不兒戲。


    紅臉漢子雖然衣服穿得極多,但他居然沒有冒汗,而且身手也絕不遲鈍。


    忽然間,黑臉漢子大聲道:“停!”


    他說停就停,把刀插在地上。


    紅臉漢子怒道:“停個屁,還沒夠三百招。”


    黑臉漢子道:“沒夠三百招?”


    紅臉漢子說道:“當然,現在咱們隻練了二百九十八招,還有兩招才夠三百招呀。”


    “你的腦袋大有問題。”黑臉漢子哼一聲,道:“現在已經三百零三招啦,俺說過隻練三百招就三百招,現在已多練了三招……媽的……累死啦!”


    紅臉漢子怒道:“你這個懶性不改的畜牲,還有兩招,若不練完,我就把你拋進湖裏!”


    黑臉漢子歎道:“明天再練行嗎?”


    紅臉漢子道:“明天再練也可以,但要計算利息。”


    黑臉漢子瞪目道:“計算利息?怎樣計算法?”


    紅臉漢子屈指一算,半晌才道:“今天你少練了兩招,明天就要補練二十招,合共是三百二十招!”


    黑臉漢子差點沒跳了起來。


    “放你媽個狗屁!”


    紅臉漢子大怒:“狗屁也好,貓屁也好,現在還有兩招,你若不練就得明天多補二十招。”


    黑臉漢子耍手段道:“不練!不練!你再強逼,俺就索性連一招也不練,看你又能把俺怎樣?”


    紅臉漢子的臉更紅了。


    他突然把刀插在地上,向黑臉漢子衝去。


    黑臉漢子怒道:“你要怎樣?”


    紅臉漢子道:“拋你進大湖裏,好讓你清醒清醒。”


    黑臉漢子不甘就範,兩人於是扭作一團,打得甚是燦爛。


    兩人不停地廝打,居然雙雙跌進湖中去。


    湖水冰冷。


    但他們兩人仍然打得很熱烈。


    忽然間,兩人的打鬥動作停止,四隻眼睛都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


    黑臉漢子首先道:“師兄,這家夥是個活人,還是個死人?”


    隻見那人臉色蒼白,俯伏在湖邊,連動也不動。


    紅臉漢子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會,才道:“他當然是個死人,難道你沒有看見他連動都不能動了?”


    黑臉漢子搖搖頭。


    紅臉漢子生氣道:“你偏又來與俺作對,你搖頭擺腦的算是什麽用意?”


    黑臉漢子道:“據俺的看法,他還未咽氣。”


    紅臉漢子道:“他已經是個死人,又怎會還未咽氣?”


    黑臉漢子哼一聲,道:“你說他是死人,但俺卻認為他是個活人,活人當然還未咽氣,咽氣的就不是活人。”


    紅臉漢子道:“他分明是個死人,又怎會是個活人?”


    黑臉漢子“呸”一聲:“你才是個死人。”


    這兩人敢情是一對師兄弟,但卻經常互相抬杠,凡事都要執拗一番。


    紅臉漢子若說是黑的,黑臉漢子就說是白的,事無大小,總是爭執不休,往往夾纏不清,倒也算是一對古怪的人物。


    兩師兄弟爭執了好一會,還是紅臉漢子說出一句比較有點神智的說話:“他是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咽了氣也好,沒有咽氣也好,咱們上前看一看便分曉,何必絮絮不休?”


    黑臉漢子道:“絮絮不休的是你,俺一向都多做事,少說話,絕不是個絮絮不休的人,如果你不相信,不妨去問一問小師妹,她一定會說俺不是個絮絮不休的人,照俺的看法……”


    還未說完,紅臉漢子已雷吼般喝道:“別再絮絮不休好不好,否則那廝不咽氣也得咽氣啦,真是吵死人!”


    黑臉漢子終於不說話了。


    兩師兄走上前去,向那人仔細檢查一番。


    紅臉漢子忽然哈哈一笑。


    黑臉漢子板著臉,道:“有什麽好笑的?”


    紅臉漢子哈哈一笑:“俺早就說他是個死人,現在你該服氣了吧?”


    黑臉漢子道:“你憑哪一點敢斷定他是個死人?”


    紅臉漢子瞪目道:“他連唿吸都已停頓,怎麽還不是個死人?”


    黑臉漢子上前俯身伸手在那人的鼻孔前一探,忽然“呸”一聲:“你才咽氣,這個小子還有唿吸。”


    紅臉漢子一呆。


    他也伸手在那人的鼻孔前一探。


    過了半晌,他又笑了。


    “他還是個死人。”


    ?? “放屁!”黑臉漢子怒道:“死人怎會還有唿吸?”


    紅臉漢子固執道:“他的確還有點唿吸,但這種唿吸是死人的唿吸,活人的唿吸絕不會如此微弱。”


    黑臉漢子怒道:“簡直胡說八道,俺說他是個活人。”


    紅臉漢子哇哇大叫:“你又來與師兄頂撞,且讓俺在他臉上打三拳,看他究竟是個活人,還是個死人。”


    黑臉漢子抓抓腮子,道:“你為什麽要打他三拳?”


    紅臉漢子啐了一口,搖頭歎息道:“你媽怎麽生出一個像你這般笨蛋的兒子?他若是個活人,當然會閃避,就算他不會閃避,他會雪雪唿痛,明白了沒有?”


    黑臉漢子想了一想,居然道:“有理,有理,那麽你不妨在他的臉上打三拳試試看。”


    紅臉漢子咧嘴一笑,果然掄起缽兒般的拳頭,就向那人的臉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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