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整日大雨。


    直到黃昏,雨點依然像潑水般,從半空的烏雲不停瀉下。


    就在這個時候,銅刀鎮之東,突然出現了三個黑衣人。


    這三個黑衣人,年紀並不大,最大的一個看來都不超過三十歲。


    但,他們的手裏,卻每人手持一根木杖。


    最令人心悸的,就是這三根木杖,皆血漬斑斑,雖在滂沱大雨之下,依然並未衝洗得掉。


    這三個黑衣人,以前從未在這裏露過臉。


    銅刀鎮數十年來,都很太平無事,這三個黑衣血杖來客,莫非是這個地方的不祥征兆?


    ×      ×      ×


    五月初二,雨已停。


    崢嶸老人在銅刀鎮的一爿廣場裏,麵色沉重地看著十一具屍體。


    昨夜大雨中,銅刀鎮竟然有十一個人被暗殺。


    這當然是一件大事。


    所以,連近十年來已經很少出門的崢嶸老人,都被驚動了,要親自出來檢視屍體。


    崢嶸老人,原本姓陸,名龐天,號崢嶸,但現在,知道他原姓名陸龐天的人已越來越少,人人都隻稱唿他為崢嶸老人。


    崢嶸老人,今年差不多八十歲了


    但這個年紀老邁的老翁,卻是銅刀鎮裏的主宰。


    在這裏,崢嶸老人說的每一句說話,就是法律。


    遠在三十多年以前,銅刀鎮也曾有過一段充滿血腥,充斥罪惡的日子。


    在那個時候,殺人,劫掠,強奸的案件,幾乎無日無之。


    雖然這裏的地方官也曾有過幾次出兵平亂,但過得三五七日之後,又複如是。


    最後,連地方官也索性放手不管了。


    但自從崢嶸老人在銅刀鎮出現之後,罪案就直線顯著地下降。


    因為崢嶸老人手裏的一柄虎頭銅刀,在十日之內殺了八十九個惡霸。


    直到第十一日之後,銅刀鎮就再沒有任何罪案再發生過。


    還有一點要補充的,就是銅刀鎮以前原本叫大河鎮,直到崢嶸老人出現之後,才易名為銅刀鎮的。


    ×      ×      ×


    銅刀鎮上,一夜之間十一個人被暗殺這個消息,很快就傳了開去。


    這個消息,一直傳到二百裏外的楓林集。


    楓林集唯一的酒家,就是一楓館。


    一楓館,名副其實,四周隻有一棵楓樹。


    因為這裏其他的楓樹,都已被這間一楓館的老板砍掉,就隻剩下了最中央的一棵。


    曾經有不少酒客,問一楓館老板為什麽要這樣做,所得到的答複是:“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所以,這裏雖然隻有一棵楓樹,卻已勝過其他千千萬萬棵。”


    這種解釋,有人接受下來,但也有人覺得似是而非,不倫不類。


    至於這個老板砍掉其他楓樹的真正理由,知道的恐怕就隻有秦白玉一個。


    秦白玉是個年青人,但一楓館的老板也不老,隻比秦白玉長三歲。


    這兩個人有一種特別的本事,就是無論怎樣酗酒的醉客,都能夠把他攆出一楓館門外。


    曾經有一次,有兩個號稱拳王,拳霸的惡爺,在一楓館裏酗酒鬧事,結果被秦白玉每人賞了一拳,直到現在,那兩個惡霸的鼻子還是歪的。


    秦白玉幹完這件事之後,迴頭問一楓館老板:“這兩拳打得好不好?”


    一楓館老板搖搖頭,道:“一點都不好。”


    秦白玉一怔,道:“莫非這兩個人不該打?”


    一楓館老板又搖頭,道:“是你的拳頭打錯了位置,你不應該打他們的鼻子,應該打他們的咽喉。”


    秦白玉道:“你的意思,是要結果這兩個人的性命?那未免過份一點吧?”


    一楓館老板冷冷一笑,道:“如果你知道他們的來曆,你就知道即使殺他們一千次,一萬次都不過份。”


    秦白玉道:“他們自稱什麽拳王、拳霸,莫非……就是杭州的鄔氏兄弟?”


    一楓館老板淡淡的道:“不錯,就是這兩個為了拳譜,便連老子都一刀砍翻的畜牲。”


    秦白玉立刻追出去,但鄔氏兄弟已不知逃到哪裏去了。


    秦白玉迴來,對一楓館老板道:“你既然早已知道兩個惡賊的來曆,為什麽不出手將之斃掉?”


    一楓館老板的聲音,似乎有點疲倦:“也許我今天不想殺人。”


    秦白玉歎了口氣,他了解他,因為他的確已經疲倦。


    疲倦得連該殺的人都不想去殺。


    秦白玉更知道,若在五年前,鄔氏兄弟這種惡賊遇上了他,簡直就和遇見死神沒有半點分別。


    五年。


    一楓館老板在五年之前,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物?


    ×      ×      ×


    五月初三,正午。


    今天的陽光很好,秦白玉捧著兩籠畫眉鳥,哼著小曲,去找他的老朋友。


    秦白玉的朋友不算少,但真真正正的老朋友,卻就隻有一個。


    這個人自然就是一楓館老板。


    然而,他竟然不在一楓館,卻有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在等他。


    這個孩子,是一楓館隔鄰雜貨店的侄兒阿鴻。


    阿鴻一見秦白玉,立刻就將一張紙條交給他。


    秦白玉一看便已認出了是一楓館老板的筆跡,上麵寫著:“七日之內,我若還未迴來,煩將樹砍而焚之。”


    短短十七個字,卻令秦白玉為之神色一變。


    煩將樹砍而焚之,意思等於說:“我已死,這棵楓樹也沒有再留下的價值,不如將它毀滅也罷……”


    一楓館老板去了哪裏?


    他究竟出了什麽事?


    ×      ×      ×


    在這個時候,一楓館的老板,正在一輛馬車的車廂內躺著身子,十分舒適愜意。


    馬車向東行,這條路,將會直達銅刀鎮。


    不過,一楓館老板對於這條路將會直達到哪裏都不在乎,即使是直達豐都城,他也絕不會中途下車。


    因為車廂裏,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女人。


    一個使他朝思暮想,刻骨難忘的女人——宋芝芝。


    宋芝芝實在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五年前很漂亮,五年後更加漂亮。


    唯一的分別,就是五年前她是個女孩子,但現在卻已經是個女人。


    不過,一楓館老板似乎也沒有將這種改變放在心上,隻要她在自己身邊,就算她變成老太婆般雞皮鶴發,便又何妨?


    在車廂裏,他逗她笑。


    她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癡癡地望著他,覺得五年後的他,依然風采如昔,隻是似乎他很疲倦。


    他實在是一個怎樣的人?這五年來他的生活過得怎樣?


    很逍遙?還是充滿寂寞,充滿痛苦?


    她當然沒有忘記,一楓館的那一棵楓樹。


    他將其他的楓樹都砍掉,隻因為她曾說過一句這麽樣的話:“中間這一棵最好看。”


    那時候,一楓館原本名號是千楓館。


    千楓館的老板,也不是他,而是一個老鄉人。


    後來,他花了一大筆錢,將這個酒家買下,做了一楓館的老板。


    他買下這間酒家,隻有一個理由。


    因為他認識她的地方,就在這裏。


    他實在太癡,癡得整個人都為之憔悴,疲倦。


    現在,他逗她笑。


    可是,她笑不出口,卻終於倒在他懷裏痛哭。


    他輕輕地撫摸著她那長長的秀發,道:“別心碎,我在這裏。”


    他已決定,無論冒多大的險,多少的困難,都要將宋芝芝重歸自己懷抱。


    你若真心深愛著一個人時,你也會這樣地決定。


    除非是個懦夫,又自當別論。


    一楓館的老板,當然不是懦夫。


    他所擁有的勇氣,可能比一千個人的勇氣加起來還大一千倍。


    在十年前,他赤手空拳,就敢闖進揚州一間賭場之內,將三個專門強奸稚齡女孩的采花淫賊連眼睛都挖出了好幾隻。


    在八年前,他與秦白玉聯手,在長江下遊兩岸,將名噪南北的長江十妖,殺得幹幹淨淨。


    在六年前,日本浪人橫池東夫挾技東來,以一百一十七招血浪刀法殺盡了不知幾許中原豪傑,結果卻死在一楓館老板的拳頭之下。


    一楓館老板,就是名滿天下的“鐵拳九重天”齊帥,也就是那佛門禪宗九重天拳法的唯一傳人。


    可是齊帥也是獵刀第二代主人。


    如果說像齊帥這樣的人,居然也會護花無力,相信任何人都會加以懷疑。


    但事實上,齊帥的戀情,的確倒黴透頂。


    夢中人,變作別人妻,這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滋味?


    ×      ×      ×


    五月初四,清晨。


    齊帥會晤銅刀鎮的主宰崢嶸老人。


    崢嶸老人,在他的書齋裏,接見齊帥。


    通常,崢嶸老人晤客的地方,都在大廳裏。


    但今次卻是例外。


    崢嶸老人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道:“齊大俠果然沒有令老夫失望。”


    齊帥淡淡然一笑,道:“除了芝芝外,在下已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


    崢嶸老人拇指一伸,讚道:“快人快語,很好,我們就來個交易怎樣?”


    齊帥一皺眉,道:“這裏出了什麽麻煩?”


    崢嶸老人忽然歎氣,道:“初一大雨之夜,本鎮有十一個大漢被殺。”


    齊帥淡淡的道:“殺人者,人亦殺之,何足怪哉?一夜之間,被人殺十個八個無名小卒,其實也算不了一件大事。”


    崢嶸老人宛若不聞,又說道:“根據目擊者證實,兇手是來自黑衣城的邪派高手。”


    齊帥略微動容,隨即又冷笑道:“黑衣城的高手是邪派,但銅刀鎮好手如雲,隻怕也沒有幾個是正派。”


    崢嶸老人涵養似乎很不錯,臉上居然沒有慍色,隻是笑一笑:“齊大俠若肯助老夫一臂之力聯手對付黑衣城,宋芝芝自當完璧歸趙。”


    “完璧?”齊帥心裏大笑。


    痛苦,酸楚的大笑。


    然而,無論在她的身上,曾經發生過怎麽樣的事,她依然永遠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為了她,他願意做任何事,作任何犧牲。


    而她,為了他又何嚐並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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