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的蓄水池龜裂出一條條細密的裂痕,水量如同大雨般從上空潑落,地麵上的積水早已經沒過腳踝。


    電流爬過的鐵鑄管道,也被其高溫灼燒成暗紅色。


    從穹頂泄落的水量觸碰到這些被灼燒成暗紅色的鐵鑄管道時,便會發出滋滋滋的聲音,那些水分一下子便被高溫所蒸發,一層層的水蒸氣升騰起來,彌漫在這片空間裏。


    蘇曉檣站在路明非的安全範圍內。


    她才剛剛出聲提醒路明非,便發現沒過腳踝的積水中倒映著的一團團陰影。


    彌漫在空間的水蒸氣,在積水中投下了大片大片陰影。


    此刻,那些陰影不規則的扭曲著,移動著,讓人分不清是水霧的移動,還是自然的造化,像是一群惡靈在潛藏在陰影之中即興起舞。


    它們扭曲且瘋狂。


    陰冷的氣息在彌漫。


    陰影是它的橋梁,黑夜是它的舞台。


    它在陰影中穿梭,伺機而動。


    路明非察覺到陰影中的躁動,緩緩後退了一步,落到了蘇曉檣身邊。


    而後,他的腳下,一圈圈暗紅色的火焰如同漣漪擴散。


    那一圈火焰掠過,地麵上的積水便被恐怖的高溫瞬間蒸發!


    連同空氣中的水霧都吞焚燒殆盡。


    原本潮濕陰暗的空間,立刻變得明亮幹燥了起來。


    這片空間裏的陰影,也被壓縮到了極致。


    在這些陰影被迅速壓縮時,唐宇飛突然發出了一道驚恐無比的聲音。


    路明非抬頭看去時,隻見渾身被燒傷的唐宇飛,正試圖努力的爬起來。


    可是,在唐宇飛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的時候,腳下的陰影便被拉長了。


    然後,一隻枯枝般的手臂從唐宇飛腳下拉長的陰影中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腿。


    那尖銳的指甲,甚至深深陷入了他的血肉中,把他焦黑的身體抓出道道深紅,血液漫灌。


    劇烈的疼痛讓唐宇飛的麵容顯得有些扭曲。


    那隻枯枝般的蒼老手掌一拖,唐宇飛立刻摔倒在地。


    他試圖去踹那隻從陰影中伸出來的手掌,可下一刻,他被抓住的腿便被那隻手掌拖入了陰影中。


    唐宇飛使勁的掙紮,可他的掙紮毫無作用。


    甚至,就連他踹出去的那條腿,也一並陷入了陰影裏。


    遠遠看去,唐宇飛就好像斷了一截甚至般。


    “不,不要!”


    “救我,救救我!”


    陰影中似乎藏著極大的恐怖,猶如一座深淵。


    而深淵裏是密密麻麻,饑腸轆轆的惡鬼。


    唐宇飛麵容恐懼的朝著路明非驚叫,朝著蘇曉檣求救,“救我,我們是合作夥伴,我們有生意上的往來,我可以加強我們之間的合作,求求我!”


    他的童孔彌漫著濃濃的恐懼之色,早已經不覆之前的意氣風發。


    他的上半身使勁的在地上攀爬著,雙手在地麵上抓出一條條的抓痕,甚至指甲都刮得裂開,十指顯得血肉模湖。


    恐懼戰勝了他所有的理智。


    可無論他怎樣掙紮,怎樣攀爬,他的上半身始終無法爬出陰影區域。


    反而,他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被拖入到陰影之中。


    這一幕尤為恐怖。


    蘇曉檣的心髒彭彭直跳。


    唐宇飛就像是被惡鬼拖入地獄一般。


    而在唐宇飛喊叫的時候,趙雪蘭蒼老的頭顱也從陰影中浮現。


    她雙手抓住唐宇飛,帶著唐宇飛沉入陰影中。


    在趙雪蘭現身的時候,唐宇飛驚恐的喊叫聲突然被拉成了斷斷續續細長的聲線,讓人根本聽不清。


    蘇曉檣發現,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而她就站在這樣一個時間近乎停止的世界裏。


    她見過這樣的能力。


    第一次見路明非這個能力,還是她在濱海被一個危險混血種盯上的時候。


    “很快就結束了,等下我讓人先送你迴去。”路明非說道,看向唐宇飛和趙雪蘭。


    他發現蘇曉檣的體溫有點低,或許是之前在積水中受了寒,讓她的低燒有點嚴重了。


    哪怕不用刻意去探尋,路明非也能感受到蘇曉檣身上的冷。


    可明明已經很不適,這個女孩也沒有試圖幹擾他的任務。


    這個女孩太要強。


    她基本不會在別人麵前表現的軟弱。


    所以,路明非想要快點解決,讓這個女孩早點休息。


    在混血種的世界中,很多人都怕昂熱,怕他的時間零。


    昂熱的時間零,支配了整個混血種世界足足一百年。


    而這個言靈在路明非的手上,已經超越了昂熱。


    在時間零的領域內,唐宇飛與趙雪蘭,就像是兩個靜止的人。


    對付時間零領域內的敵人,於路明非而言並沒有任何的難度。


    哪怕趙雪蘭能夠隱匿於陰影之中。


    可時間零麵前,她沒有足夠的時間。


    路明非剛說完,他的手就被蘇曉檣抓住了。


    路明非迴頭看向蘇曉檣,眼裏掠過一抹詫異,“怎麽?”


    蘇曉檣看著趙雪蘭那原本慈祥的麵容,此刻卻被仇恨所扭曲,想了想,輕聲說道,“路明非,你是否也有拚盡全力,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去做的事情”


    她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你一定也有吧?”


    在那個雨夜裏,在路明非催眠陳雯雯的時候,她就在路明非的眼眸裏看到過他的決心。


    那時候,蘇曉檣就知道,這個男孩,一定有著很多很多,非做不可的事情。


    就像曾經那個慈祥的奶奶一樣。


    路明非聞言,看著趙雪蘭,沉默了下來。


    他有麽?


    他有的。


    “你總是那樣聰明。”路明非輕聲說道。


    他的話音落下,時間重新開始流逝。


    唐宇飛驚恐的聲音在空間裏迴蕩。


    無動於衷的蘇曉檣和路明非,讓他徹底絕望。


    如同哀嚎的野獸絕地一擊,他口中呢喃著,頌讀著古老晦澀的語言,雷光在他的周身交織成電網。


    可是,從陰影中探出來的趙雪蘭,卻是比他更加瘋狂。


    “我找了你十三年,把嵐嵐,還給我!”她大吼著,咆孝著,神色兇狠且猙獰的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雷光環繞的唐宇飛。


    可怕的雷霆把她幹枯蒼老的身體帶出道道火光,像是要把她點燃,燒成灰機。


    可即便如此,趙雪蘭也沒有鬆開手。


    而是抱著唐宇飛,和他一同沉入了陰影之中!


    隨著唐宇飛和趙雪蘭沉入陰影當中,這片空間裏的雷光消失了,陰寒的氣息也驅散了不少。


    蘇曉檣和路明非都沒有離開,在這裏站了片刻。


    片刻後,角落裏的陰影開始扭曲,趙雪蘭的身影從陰影裏走了出來。


    她的樣子顯得十分淒慘。


    花白的頭發上沾上了大片的血色,而蒼老的身體也有著不同程度的燒傷。


    她出來了。


    唐宇飛卻永遠的留在了陰影當中。


    噗通。


    她蒼老的身體從陰影裏出來之後,像是不堪重負般,跌倒在地上。


    她劇烈的喘著氣,拖著疲憊的身軀靠在牆上,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發現她的視線有一絲的落寞。


    就像是大仇得報之後,一下子失去了目標,變得茫然。


    “謝謝你給我的這個機會。”趙雪蘭靠著牆壁,朝路明非說道。


    趙雪蘭不清楚卡塞爾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機構。


    但毫無疑問,她一個人根本無法去對抗。


    她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但她並不後悔。


    她隻是遺憾,還有很多的人她沒能挖出來。


    “你不用謝我,你謝的應該是她。”路明非看了一眼蘇曉檣。


    趙雪蘭微微一愣,視線落在靜靜站著的蘇曉檣身上,嘴唇張了張,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沉默了下來,微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隻是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


    在這條黑暗的道路上追逐,迷失並不是多麽難以理解的事情。


    無論是人類,還是龍類。


    蘇曉檣靜靜的看著這個老人。


    她已經很老了。


    這麽多年來,她日漸老朽的身體,想必也早已經疲憊不堪。


    每當她坐在院子老槐樹下迴想過去時,她的記憶或許早已破碎殘缺。


    在龍血的侵蝕和折磨下,支持她走到今天的,或許便是她心中那團日漸旺盛扭曲的仇恨之火了吧。


    “奶奶。”


    蘇曉檣走上前,在趙雪蘭的麵前蹲了下來。


    聽到蘇曉檣喊她,趙雪蘭抬頭看向麵前的女孩,身體微微顫了顫。


    她看著蘇曉檣,低聲道,“孩子,奶奶沒有選擇。”


    “奶奶怕他跑了。”


    “奶奶不得不這麽做。”


    她的聲音帶著愧疚,“但是,如果奶奶再選一次,還是會這樣做。”


    “你可以恨我,罵我,打我,都可以。”


    “孩子,對不起。”


    “奶奶,隻是想給嵐嵐報仇,拿迴屬於嵐嵐的心髒。”


    “他們...把嵐嵐的心髒,拿走了。”趙雪蘭每當想起這件事,眼眶都忍不住的紅了起來,噙著淚水。


    “明明,明明嵐嵐隻是一個簡單的手術,他們,為什麽要拿走嵐嵐的心髒。”老人的身體顫抖著。


    蘇曉檣輕輕的拍著她的手背,“奶奶,不要說了。”


    蘇曉檣或許是明白了。


    她想起了老人在院子老槐樹下說起的故事。


    關於她孫女的故事。


    那個故事,後麵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


    一段關於她孫女做了手術,卻被拿走了心髒,移植到某位貴人身體中的故事。


    隻是以前老人隻對她說了故事的前半段。


    “是啊,不說了,都結束了。”老人輕聲說道,拉過蘇曉檣的手,從懷裏取出一把老舊的鑰匙放在蘇曉檣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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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人類的生命對於混血種來說,是很短暫的。”


    “你一旦走上了這條路,就再也沒法迴頭了。”


    “奶奶不想你走上這條路。”


    “你喜歡他麽?”老人的聲音很輕,她看了遠處的路明非一眼。


    蘇曉檣沉默著。


    “孩子,你瞞不過奶奶的。”老人看著蘇曉檣的眼睛,“孩子,你是否想過,數十年過去後,你已經和奶奶這麽老的時候,對方還是正值年富力強時,你要怎麽辦呢?”


    聞言,蘇曉檣的童孔明顯顫動了一下。


    “孩子,奶奶不想你和奶奶一樣。”老人輕聲說道。


    混血種年老時的下場,都不會好。


    老人讓蘇曉檣握緊了鑰匙,“但如果你真的要走這條路,你就隻能和我們一樣。”


    “孩子,迴去之後想清楚。”


    “東西在我的房間第三格抽屜暗格裏。”


    “等你想清楚了,如果要走這條路,這是奶奶留給你的東西。”


    “如果不想摻和這個肮髒的世界,就把鑰匙丟掉。”


    蘇曉檣看著手裏的鑰匙,“奶奶,那你呢?”


    “我...已經累了。”老人說著,鬆開了蘇曉檣,然後慢慢沒入了陰影中。


    “奶奶這樣的人,是不能有好結果的。”她輕聲說道,在她徹底墮落為死侍前,她選擇了死在陰影中。


    她做了惡鬼。


    惡鬼就應該和惡鬼待在一起,待在暗無天日的深淵,葬在一望無際的黑暗裏。


    蘇曉檣看著沉入陰影之中的老人,看著扭曲的陰影消失不見,沉默著。


    “結束了。”路明非走上前來,輕聲說道。


    “是啊,結束了。”蘇曉檣握緊了手裏的鑰匙,卻感覺手中的鑰匙,好像重若萬鈞。


    “沒事吧?”路明非問道,“我讓人先送你迴去,我先處理後續。”


    “我沒問題。”蘇曉檣說道。


    “別逞強了,你看你都的身體都冷得要發抖了。”路明非打斷了她的話,把身上的西裝脫了下來披在她的身上,然後不由分說的讓人把蘇曉檣先送迴去休息。


    ...


    ...


    “找到你要的答桉了麽?”鐵鑄的天橋上,夏彌背著手,看著蘇曉檣消失的背影,平靜的問道。


    在她的腳邊,帶著骨製麵具的拍賣師癱倒在地上,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身體不停的顫栗。


    那放大的童孔,沒有絲毫焦距。


    在夏彌的旁邊,陳雯雯的目光落在下方那個男孩的背影上,微微張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什麽呢?


    陳雯雯不知道。


    她隻是靜靜的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裏很難過。


    夢裏那張模湖的臉,在這一刻逐漸於那個男孩的樣子重合了起來。


    束縛著記憶的枷鎖,在水龍卷卷起的時候,就已經崩斷。


    她想起了來。


    那個夢裏,她不是自己在亡命的狂奔。


    是蘇曉檣帶著她,沒命的跑。


    哪怕蘇曉檣也怕得要死,可還是沒有拋棄她。


    是那個男孩,在定住了整個世界,朝她伸出了手。


    哪怕是現在,陳雯雯依然能夠感受到那隻手,那樣溫暖,那樣安全。


    還有那場像是永遠不會停歇的大雨。


    那個猶如地獄般的高架橋。


    她所追求的真相,卻是邁向黑暗的入口。


    大雨,高架,密密麻麻的龍形死侍。


    “我...記起來了。”陳雯雯手中貼在心口上,眼中蘊著淚光,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樣,很痛,“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她曾經和蘇曉檣說過,她覺得她死過一次了。


    是的,她真的死過一次了。


    是那個男孩救了她。


    那場大雨,把她的生命都要澆滅。


    可那個男孩,卻叫她不要死。


    他把她從地獄裏背了出來。


    可她卻忘記了他。


    兩次。


    她緊緊的拽著書籍,淚水從眼角滑落。


    她很難過。


    她也不知道難過什麽。


    記憶的枷鎖崩斷之後,看著那個男孩的背影,她的心沒來由的便疼痛起來。


    “陳雯雯,現在,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了嗎?”夏彌盯著路明非的背影問道。


    被夏彌盯著,路明非眼皮猛地挑了挑,沒來由的覺得後頸有些刺痛,不由轉身朝後看去。


    路明非一轉身,就看到了夏彌。


    那個女孩總是那樣亮眼,很難不讓人注意。


    看到夏彌的那一刻,路明非不免有些心虛。


    隨後,路明非就注意到了夏彌身邊的陳雯雯。


    路明非愣住了。


    他看著陳雯雯,驚疑道,“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迴學校了嗎?”


    陳雯雯沒有迴答路明非。


    聽著路明非的話,她隻是覺得很更難過了。


    身體像是不受自己控製般,下了鐵橋,朝著路明非走去,邊走邊哭。


    “你怎麽了?”路明非有些懵,有些擔憂的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陳雯雯。


    陳雯雯沒有說完,隻是來帶路明非麵前,輕輕的抱住了他。


    路明非愣了下來,抬頭看看鐵橋上的夏彌,又低頭看看抱著自己的陳雯雯,一臉懵逼。


    這什麽跟什麽啊?


    “怎麽啦?別哭別哭,要哭花了。”路明非有些手忙腳亂,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麽。


    可路明非越說,陳雯雯便越是難過。


    這個男孩,就像是黑夜裏最亮的火。


    他就如夏彌所說的那樣,像是夜裏的燈塔,讓人感到安心,溫暖。


    曾經,在很久前,她也曾擁有過這樣的火。


    他為她而亮,等待著她的發現。


    可她卻最終對這樣璀璨的火視而不見,親手推開了他。


    那時候,男孩看向她的目光總是那樣小心,那樣閃避,她心裏卻有些小得意。


    如果那時候她能夠迴應他的目光,迴應他心裏的期待,哪怕是一小許,是不是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那時候,這個男孩心裏也一定很難過,很失望吧?


    “路明非。”陳雯雯輕輕抱住路明非,腦袋貼在他的胸膛上。


    “嗯。”路明非輕聲道,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啊。


    “對不起。”陳雯雯說道。


    “啊?”路明非沒有反應過來,愣住了,“幹嘛說對不起?”


    “謝謝。”陳雯雯放開路明非,看著他認真的說了句,然後轉身朝外走去,淚水不由控製的滾落。


    泰戈爾說過,如果你為失去太陽哭泣的時候,也要失去群星了。


    可是今晚沒有太陽,也沒有群星。


    她也不想哭啊。


    可是真的難過啊。


    路明非看著陳雯雯離去的背影,剛要追上去,就看到本該在外麵值守的繪梨衣從穹頂輕輕躍下,拔出了手裏櫻紅色的太刀,盯著他好奇的問道,“哥哥,那個女孩是誰啊?”


    ps:祝繪梨衣31歲,零45歲生日快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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