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大仲從醫院醒來之後告訴我的。這家夥身子骨也真是夠硬,河西的那一顆子彈其實已經打中了他心髒的位置,但河西這狗日的舍不得花錢,手槍是他托人買的便宜貨,子彈最後居然就卡在了大仲被打斷的肋骨中間。


    在醫院裏躺了半個多月,大仲馬上就又跟沒事兒人一樣,整日整夜的和我一起蹲在我老爹的病房裏。


    這是一家私人醫院,是我老爹和他的幾個朋友出錢修的,為的就是避免一些麻煩。


    打從十年前,老爹突然不下地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上醫院。剛接到電話,我還想著這老家夥是不是重出江湖了。以前我還小,我老爹幾乎不向我透露任何自己的事情,不過他搗騰的生意太大,明裏暗裏的名聲也很響亮,我差不多念初一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他就是個盜墓賊。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幻想著能有一天,跟老爹一起下迴地。


    所以,那時候我就沒什麽心思念書了,整天就研究些探險小說和搗騰玩意兒什麽的。等我十五歲了,真鼓起勇氣想告訴老爹,“我的誌向就是當個賊”的時候,我老爹卻已經不幹了。


    這已經越過了坑爹這一環,直接就開始坑兒子。那之後,我基本上是一蹶不振,整天就想著將來把他的萬貫家財敗光,借以報複。但我老爹明顯比我更陰,先是把我騙進了一所大專,然後和裏麵的領導打通關係,硬是讓我把三年製的野雞大專念了五年,還他娘不讓我畢業。


    所以,當我在寢室裏聽到我老爹進醫院的時候,我心裏還高興呢,心說:“這迴總該我來挖苦你了吧。”


    但剛一看到病床上的老爹,我眼淚刷的就下來了。當時我甚至都想拉著身邊的醫生質問:“這他娘真是我爹,你們沒是從火災現場隨便拉了一個人過來吧?”


    病床上的那個人全身光溜溜的躺著,身上的皮肉就好像被硫酸潑過一樣,全像凝膠一樣,呈現一種往下流淌的狀態。說他是我爹,我我真是一點兒都沒辦法接受。


    就好像失了魂一樣,我呆呆的在病床旁邊站了很久。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忽然就看到他動了一下。醫生搶在我之前走了過去,然後就把探聽器放到了他的胸口。


    “袁袁傑”


    我聽到他喉嚨裏嘶啞的發出這個聲音,頓時,整個人就再也抑製不住,推開醫生,撲到了他的身邊。


    “爹!”我一邊哭一邊大聲的叫著。但是,老爹叫了我一聲之後,喉嚨裏的聲音,我就再也分辨不出那是什麽了。


    “**的還愣著幹什麽,快給他治啊!”我轉頭朝醫生吼道。


    醫生的樣子有些尷尬,他吱吱唔唔的說道:“這,我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才好,袁老爺他,他一切體征都非常正常,我們動用了很多手段,都找不出原因。”


    “正常?”我一下就火了,走過去一把拽著他,指著我爹就說:“你管他娘的這樣叫正常?我”


    “袁傑!別胡鬧!”門口突然有人吼道。


    我轉頭一看,門口站著的是我爹的司機,譚爺爺。在家裏,他就是當眾扇我一個耳刮子,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但譚爺爺對我卻一直很好,以前他跟我爹一起下地的時候,隻要找到什麽有意思的玩意兒,都會第一個想到要給我。我要是有個什麽病痛,他絕對比我老爹更著急。


    在家裏,我一直都是把他當成親爺爺看待。現在,他一出現,我所有裝出來的惱怒全都化成了傷心的眼淚,身子一下就沒了力氣,噗通跪到地上,把頭埋到老爹的病床上就嚎哭了起來。


    譚爺爺把醫生支開,關上門,拍著我的後背說:“袁子,哭啥呀,你爹這不還活著嗎?”


    我半天才抬起頭,看了看我爹的慘樣,又看著譚爺爺說:“我爹他不是沒再下地了嗎?怎麽會搞成這個樣子?”


    譚爺爺歎了口氣,說:“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呀,就好好守著你爹,指不準兒明天他就好了。”


    看著他老淚盈眶的樣子,我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譚爺爺大概是要我守著老爹到最後。我爹生前從來不跟我說任何事情,他肯定也不允許譚爺爺他們告訴我。


    說起來,我爹這種人也真是夠慘,到最後,連看個病也不敢去大一點兒的醫院。他們做的那些事情,隻要被人抓住任何把柄,肯定都隻有挨槍子兒的命。雖然有錢,卻一輩子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對了,大仲在對麵兒,他替你爹挨了一槍,記得過去看看。”譚爺爺說著就站了起來。


    “什麽?大仲也糟了?”我說道。


    “他應該沒什麽大礙,有些事情,他會告訴你的。”譚爺爺看了我老爹一眼,然後用力的閉了閉眼睛,“這段時間你就在醫院呆著,飯菜和生活用品我會讓人送來。”


    “你要去哪兒?”我看譚爺爺要走,就問。


    “你爹現在躺著,在你二姑他們迴來之前,場子上的事情必須有人去處理。”說著,譚爺爺頭也不迴的就走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特別的鬧騰。推開對麵的病房,看到大仲還在昏迷中,不過聽醫生說完他的狀況之後,我多少也安心了些。


    大仲和東子是我爹最能幹,也是最忠心的兩個下手。聽說我爹很早的時候以前救過他們,之後,他們就一直跟著我爹。這幾年,東子一直在外頭跑,爹的身邊就隻剩下大仲一個人跟著。大仲有個老娘,在陝西孤零零的一個人,我爹老早就想給大仲一筆錢,讓他迴去,但大仲死也不肯走。


    爹告訴過我,不是大仲不孝順,而是他知道,他一走,我爹的身邊,就很難再找出另一個能代替他的人了。


    在醫院裏呆了半個月,我沒有看到一個老爹以前場子上的朋友來看他,想必,譚爺爺是把事情掩蓋了起來。後來,大仲醒了,看過我爹,哭了一場之後,就把當天晚上的事情告訴了我。但當我詢問其他東西,大仲卻隻是搖頭。


    我也明白,大仲是最不可能把事情告訴我的那個人。


    又過了幾天,我老爹還是那樣,偶爾會醒過來,但依舊說不出什麽話來。醫生說現在不能給他身上蓋任何東西,害怕會有什麽影響。一開始我聽得有些糊塗,但想想之後,才明白,其實醫生也知道我爹這狀況不是一般的生病手上,如果用東西蓋著,保不準,就會弄出事兒來。想必,他處理這些狀況已經不是頭一迴,所以,我也就沒再多問了。


    二十天過後,我已經在醫院裏憋得有些發慌了,想出去走走,又害怕一轉身,老爹就會出什麽狀況。翻來覆去的,別提有多難受了。好在大仲恢複得快,我倆搭著也算是個伴兒。


    我很少跟老爹的下手接觸,這些人看上去都挺忙,以前在家裏碰見,他們基本是隻是叫我一聲“小爺”,然後就什麽也不跟我說了。東子算是他們當中跟我最聊得來的,結果很快就被我老爹給支到外邊兒去跑了。


    這迴跟大仲一聊,突然發現,這家夥也蠻能侃。幾罐兒啤酒一下肚,天南海北的,好像他仲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一樣。我本來還想著曾他喝高的時候再套點兒話,結果,隻要我一提我爹,他馬上就開始搖頭,接著就是一句話:“老爺說了,如果跟你喝酒,呃就,就不能提”


    我靠,看樣子我爹防我,還讓手下人接受過洗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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