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鎮,都有一些痞棍被稱為地理鬼,或者叫包打聽供應各種秘辛消息的混世蛇鼠。所供應的消息價碼各有不同,真假概不保證。一般說來,價碼不會太高,特殊的消息,得找真正有權威性的調查專家,價格甚高。


    在城隍店鬼混的蛇鼠,都知有個冒充花子的鄭花子,是個外地人懂得很多,見過世麵消息靈通,這人來了不久,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細。有人來探聽重要的消息,蛇鼠們通常推薦顧客與鄭花子打交道,信譽卓著。


    風聲不對,蛇鼠便會找地方藏匿逃災避禍。他已經藏匿了幾天,居然出現在十賢祠左側的白楊林旁。在這裏,可看到三岔路口的動靜。


    鼻中嗅入幽香,他猛然迴顧,警覺地閃在一株大樹後,盯著近身不足八尺的黃如玉。


    蔡勇夫婦,則在側方丈餘貼樹向他陰笑,似乎在說:不要打主意逃跑。


    “這幾天你躲到何處去了?”黃如玉笑意盎然,不象是找他問罪。


    “我到處混口食,下鄉嫌了幾文。”他無意逃走,沒有逃走的必要。


    “那個王十二,真是玄武門的副門主?”


    “那是他說的呀!早兩年有人放出風聲,說玄武門要在這附近開山門。幾位大爺們酒後吐真言,聲稱早就碰上玄武門的人在這附近走動了。然後是王二爺拍胸膛說,早幾年就暗中參加了玄武門,現在是副門主。就這樣,大家半真半假地戲稱他為玄武門的副門主了。上次你找我傳話,我不是把他找來和你見麵嗎?”他把所知道的來龍去脈簡要地交代,也表示並不是他編的假消息。


    “剛才和他打交道的五個人是何來路?”黃如玉指的是風雷劍客五個人,在這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人打交道的情景。


    “我怎麽可能知道?”他必須裝糊塗:“我是土生土長極少到外地混世的人,隻知道本城的事務,怎知道經過敝地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黃小姐,你以為我這鬼樣子,象是知道天下龍蛇的江湖好漢嗎?”


    找本地的蛇鼠打聽本城的消息,理所當然;要求蛇鼠認識天下級的龍蛇,那是過分的要求,超過能力所及,是不上道的潑賴所為。


    “那麽,玄武門的趙護法你該知道吧?”黃如玉不是無知的潑賴,轉而提及曾經現身的趙護法。這裏既然有副門主,有護法是順理成章的事。


    “本城有不少姓趙的人。黃小姐,要聽實話嗎?”


    “你想說什麽實話,難道你以前都在說謊?”黃如玉臉色一變,女強人的氣勢突然顯現。


    “我不會說謊騙賞錢,我供給我所知道的消息。玄武門到底是否在本城建秘密山門,誰也不知道這件秘密。王十二隻是自稱是副門主,為何他公然把秘密公開,誰也不知道他用意何在。我們敢斷定,周家大院內,絕對不可能是玄武門的秘密山門,大院裏根本沒有住幾個人。小姐要找趙護法,何不直接去找王副門主?”他指指三岔路:“在前麵的樹林歇息,等候找他的人打交道。今天好像光臨敝地的英雄好漢,都在這附近看風景,似乎知道將有事故發生,很可能以他為目標。去吧!當麵和他打交道不是很好嗎?”


    “你也是來看風景的?”黃如玉口氣一軟,哪有勇氣去找王十二?


    “供給消息是我混口食的本錢,看得多知道的也多,來看看便要獲得一些線索,也就多一分賺錢的資料呀!坐在家裏觀天,哪有消息可賣?”


    “我想知道近來晚間發生了什麽事故,有好些人突然失蹤了。昨晚六福老店有兩個道婆失蹤,你聽到什麽風聲嗎?”黃如玉從荷包中取出一錠五兩碎銀遞過。


    “無功不受祿,我不能用假消息騙你的銀子。事故剛發生不久,我得進一步打聽才能告訴你。哦!那兩個扮成道婆的中年女人,是不是與你有關?”他拒絕收受非分之財,不接銀子。


    “我疑心她們是跟蹤監視我的人,突然失蹤不知有何圖謀。”


    “聽衙門裏的朋友說,那是巫門中巫術非常可怕的巫婆。黃小姐,你如果與她們結了怨,晚上可得特別小心了,她們會遣使鬼魂妖魅攝你的神魂。”


    “你相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大概也迷信神鬼:“我得到別處走走,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可看了。近來城內城外,晚上鬼影幢幢,有不少人加緊窺探各處可疑處所,偵查玄武門的山門所在地。我得找地方再避避風頭,以免受到池魚之殃。再見。”他匆匆開溜,從前麵撒腿飛奔。


    蔡勇夫如本想截出,不遠處有四個青衫客恰好向這一麵走來,並沒流露管閑事的神情。有人目擊,真不宜對本地的蛇鼠公然脅迫,不得不罷手,任由鄭花子安全離去。


    “他一定是玄武門布下的暗樁。”蔡勇語氣肯定:“得找機會把他弄到手。”


    “蛇鼠到處可以藏身,不容易。”夏氏說:“在容易控製他的地方,一定有人在附近策應掩護的。你瞧這四個象是本城來逛十賢祠的人,有否江湖味流露。”


    “長衫內藏有兵刃,大袖內隱藏有暗器。”黃如玉的看法更具體些:“我相信公孫少堡主已經盯上了鄭花子,為何不設法把人弄到手,可能已經知道不易找到下手的機會,也顧慮到打草驚蛇得不償失。你們不要操之過急,目前我們不能貿然有所行動,一旦玄武門認為我們破壞承諾,向我們襲擊,我們注定了是大輸家。我們繞道走,跟去等候機會。”


    “你千萬小心不要漏口風,小姐。”夏氏提醒她。


    “我知道。”


    “剛才鄭花子已起了疑心。”


    “所以我肯定他是玄武門的暗樁呀!”


    三人一麵走,一麵低聲交談,向北繞出取道進入至軒轅丘的小徑。


    後麵的四個人並沒跟來,似乎不是鄭花子的策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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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老頭的農舍,確是住宿的理想好地方,附近五裏半徑內沒有其他的民宅,進城僅十餘裏,來迴腳程放快些,要不了一個時辰。要進城辦事,夜間飛奔,兩刻時辰一定可以趕到城中心,十分方便。


    蔡家共有四棟房舍,隻有主宅住人。蔡老頭兩個人在家守住這些居業,用不著辛勤耕種,一個生活稍為富裕的人在家養老,實在有點寂寞。有了兩個外地人作客,帶來幾分活氣。


    蔡老頭懶得理會客人的生活,一切自理。兩人先外出勘察地勢,了解附近的地形,作為活動的行動依據,預定搏殺的戰場,這才拔菜殺雞準備晚膳的食物。天色仍早,兩人沏了一壺茶,在曬麥場旁的老槐樹下品茗,一張小桌兩條長凳,林野寂寂,天地是他們的。


    但他們知道,這種遠離紅塵的平靜,是保持不會太久的,圖謀他們的人會很快趕到。


    “你知道還有多少仇敵要對付我們嗎?”妙劍提出需要麵對的問題,口吻顯得心平氣和,即將麵對可能奮勇而至的仇敵,毫無怯意甚至有樂意接受的神情。


    “兩或三方麵的人。”唐青鬆也神色泰然:“威麟堡和玄武門的人。黑龍幫這兩天象是不與我們計較了,但在他們撤走進行他們的任務之前,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必須把他們當成仇敵。”


    “黑龍幫不會全力圖謀我們,他們最重要的目標,是替國賊嚴家父子搜括財物,網翼人才事屬次要。嚴家父子在老家江西袁州,府第占了半座城,養了近萬甲士爪牙,搜括的金銀財寶潮水似的運入,也像流水般花出,所以籌財比網羅人才更重要。”


    “除非他們像五毒和彌勒教一樣走了,不然我仍不放心。”


    “沒有其他仇敵了?”妙劍正色問。


    “應該沒有了呀!”


    “是嗎?”


    “我們隻在青鬆寨走黴運與他們結怨,再在這裏又招惹了玄武門,並沒有再衝了其他的英雄好漢呀!”


    “你忽略了最難纏的仇敵。”


    “什麽?哪一方麵的?”唐青鬆一頭霧水。


    “黃如玉。”妙劍一字一吐。


    “你沒中暑吧?”唐青鬆調侃妙劍:“這裏涼爽得很,不會中暑胡言亂語,把朋友當仇敵。”


    “也許昏了頭的人是你。她要對付的仇敵很多,你卻完全拒絕幫助她。這種一心想成為名女人的年輕女人,心態本來就不正常,你不幫助她,就會反臉成仇,你還敢把她看成朋友?你能想得出她跟來纏你的可信理由嗎?本來是她拋棄你的……”


    “老兄,畢竟她不曾傷害我,我不能把她看成仇敵。”唐青鬆打斷妙劍的話:“我不是她理想中的英雄,對她追逐女傑的希望並無幫助,隻是不死心仍在要求我幫助,心態無可厚非,我會小心處理的。你猜,最先趕來的是什麽人?”


    “不會是玄武門殺手。”妙劍被他轉變話題引開主題,也就不再提黃如玉的事。


    “怎見得?”


    “玄武門自顧不暇,公孫少堡主還強邀你去鏟除他們呢!公孫少堡主鏟除玄武門,以抬高他俠義英雄聲威,雖然可獲致重大利益固然重要,殺掉你雪恥複仇同樣迫不及待,


    你威脅他逐鹿江湖霸主的地位。你不死,他寢食難安,無法集中心力對付玄武門,知道利害了吧?”


    “他娘的!確是如此。”唐青鬆信手一揮,短戟破空,哢嚓怪響中,枝葉搖搖,短戟插入三丈外的一株大樹幹,枯枝敗葉簌簌而降。


    這玩意重三斤十兩,前端形成倒三叉,重心在前,可當標槍直射,威力驚人,被擊中身軀九死一生。


    “他們一定會來的,而且來得很快。”


    “我們等他們,這附近林深草茂,任你我縱橫,把他們逐一解決掉。”唐青鬆到了插入樹幹的短戟旁,虎目中神光炯炯,打出三種手勢,這才拔戟迴到原處。


    “沒聽錯?”妙劍低聲問。


    “相信我,老兄。”唐青鬆也低聲答。


    “這些混蛋還真勤快呢!”


    “這就是人多勢眾的好處呀!在西安我那群弟兄,發生事故必定聲到人隨,對方的動靜,即受到我的控製,可按情勢選擇抗拒或迴避。現在可是龍遊淺水,虎落平陽,他娘的!任人宰割欺淩真不是滋味,真有點懷念往日的風光。奇怪,他們為何不接近?”


    “要有耐心,他們人還沒到齊。”妙劍鎮定地說:“既然來了,還能久等嗎?”


    “來了,這一麵。”唐青鬆指指屋右側的灌木叢:“方向相反,我們忽略他們會四麵包圍,主力從屋後接近繞過來。說來說去,仍是你我缺乏人手。”


    “唔,有好幾個人。”妙劍雖然看不到人影,但聽聲息估計來人的數量頗有經驗。


    枝葉搖搖,踱出三位青衫中年人。領先撥枝而出的中年人蓄了大八字胡,鷹目炯炯相貌堂堂,腰間的錦囊約兩尺很,是筆類兵刃。一般的魁星筆或判官筆,標準尺寸是一尺八。筆尾的穗形飾物是織金絲穗,頗為醒目。


    另兩人也氣勢懾人,相貌威嚴,佩的劍古色斑斕,標準的三尺狹鋒長劍,重量約兩斤出頭,這是劍術名家所使用的殺人利器。


    三人緩步接近,三雙怪眼目光全投落在唐青鬆身上,神色冷傲,前輩的氣勢引人反感。


    唐青鬆固然年輕,但妙劍已五十出頭,年齡與三位仁兄相當,沒有理由擺出長輩的神情示威。


    唐青鬆安坐長凳,無意站起表示敬老尊賢。妙劍則擺出以往的陰森冷漠慣常神色,冷冷地目迎三個來意不善的惡客,也端坐不動,不想打招唿客套。


    “你就是神刀太保唐青鬆嗎?”領先那人在丈外止步,對兩人表現的敵意有點不悅,瞥了唐青鬆的怪刀一眼:“咱們算是鄉親,也許你知道我是誰。”


    “鄉親?”唐青鬆的目光落在對方筆囊上:“我想起來了,關中七豪的第二豪,鹹陽縣的金筆書生西門魁。西門大爺很少前往府城走動,隔了一條渭河。小可也極少過河活動,所以不認識尊顏,恕罪恕罪。”


    他的話以晚輩自居,但坐著說就缺乏敬意了。按規矩,他應該先離座行禮的。


    “唐兄弟,你猜對了,他就是關中七豪的第二豪金筆書生西門魁,他的魁星筆可當小標槍用,殺人於百步內予取予求。”妙劍也安坐陰森森地說:“你這位老鄉親是來找你的,找對人了。”


    “哦!為何找我?”唐青鬆眼中有疑雲:“在西安,我隻是地棍小亡命,哪有與大豪們攀交情的能耐?西門大爺,你不會是千裏迢迢,跑來幫助我這小鄉親度過殺劫吧?小可是受寵若驚呢!”


    “他不是來幫助你度難擋災的。”妙劍挪了挪佩劍,有站起擋災的神情流露。


    “那他……”


    “他來要你這小鄉親的命。”妙劍一字一吐。


    “怎麽可能。我根本不認識西門大爺呀!”


    “關中第一大豪神手翻天杜興隆,早年追隨威麟堡主參與襲擊鹽務署巡緝營,行刺鹽政領差鄢奸的除奸行動,兩年前與威麟堡主一群俠義道英雄同時失蹤,迄今成為江湖懸案。這位金筆書生與神手翻天交情深厚,交往密切。這次公孫少堡主從漢中進入關中,就是專程前往找他討消息的,邀金筆書生同行,是順理成章的事。公孫少堡主派了一個人冒充指揮向小隱山莊示威,自己帶了爪牙秘密南下,所以這位金筆書生沒在青鬆寨露麵,因此你沒在青鬆寨被他的金筆殺死,明白了吧!”


    “閣下胡說八道說夠了吧?”金筆書生臉色難看,狠盯著妙劍怒目而視,要發威了。


    “你不要惹怒我的朋友。”唐青鬆倏然離座,邁出兩步麵麵相對:“我這位羅老弟的話,請問是不是真的。在下離開西安,成了失巢之犬,不但各地的牛鬼蛇神向在下揮刀舞劍,連跟來的鄉親也毫不留情向在下殘害,象話嗎?我要知道你要幹什麽,說吧!我在聽。”


    “我是懷著好意來找你的。”金筆書生居然沒暴跳如雷,強抑怒火道出來意。


    “是什麽好意?”他也壓住怒火。


    “其一,公孫少堡主仍然以最大的誠意,邀請你聯手對付玄武門,鏟除殺手組合造福江湖伸張正義。”


    “狗屁!”他粗野地頂迴去。


    “其二,你如果拒絕參與,務必離開新鄭這鬼地方,加快腳步南下,你走你的陽關道,不要賴在這鬼地方礙了咱們的事。”


    “事情不解決,我不能像懦夫一樣被人趕走。”


    “你要明白,這是為你好。”


    “哈哈!說得好。”他放肆地大笑:“你的閱曆比我豐富,對人生的體會比我深刻,當然知道江湖險,人心更險的俗諺。這世間人心險惡,好人做不得,你違反生存法則慷慨給我好意,很可能給你自己帶來可怕的災禍,免了吧!閣下。”


    “你……”金筆書生要冒火了。


    “就算你真的出自大仁大義一番好意,日後誰還記得你今天曾經做過大仁大義的事呀?當然我更善忘,船過水無痕。我的意思已明確表達,請你走免傷和氣好嗎?畢竟你是鄉親前輩,你走我就尊敬你。”


    “事情沒辦妥,我不能走。”


    “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吧!禍福無門,惟人自招。”


    “我要把你帶給公孫少堡主,讓他說服你合作。”


    “哦!不是殺死我?”


    “必要時死活不論。”金筆書生厲聲說。


    “哈哈!這才是你這位名震江湖豪霸的嘴臉,確是麵目可憎。拔你的金筆吧!我等你殺死我。”他的神色正好相反,毫不激動生氣,語氣僅帶有諷刺成分。


    “西門兄,讓我來。”那位獅鼻大口的威猛中年人大聲說,傲然邁步超越:“對付這種不知死活的年輕小地棍,哪用得著殺雞用牛刀?讓我把他打得半死,牽牛似的把他牽去交給公孫少堡主處治。”


    乒乓兩聲脆響,妙劍摔杯而起,將快要爆發的唐青鬆拉住,推開,踏進兩步迎上。


    “你這雜種配在神刀太保麵前,說這種混帳大話?”妙劍一反往昔陰沉性格,破口大罵:“我要斃了你,說一不二。曬麥場可以施展,場子裏玷汙一些血跡同樣可以曬麥子,我等你。”


    同往場中心走,地方廣闊,是理想的格鬥場,武功可以全力施展。


    唐青鬆對妙劍的武功深具信心,甚至認為妙劍的真才實學比他隻高不低,憑昨晚剎那間擊斃三名突襲暴客的身手,就讓他自歎不如。


    唐青鬆先一步到達場中心,短戟抱在胸前,虎目中冷電湛湛,強者的氣勢懾人心魄。


    “諸位都是名動江湖的高手名宿,應該有公平一決的勇氣和擔當。”他象是公正人,目前他的聲威也配擔任公證:“如果認為自己武藝不如人不敢決鬥,請立即聲明要倚多為勝。如果不聲明,將是一場公平的決死鬥,任何人在雙方交手時擅自加入,生死責任自負。西門前輩,你如果聲明要三打二,在下不會怪你膽怯的。”


    “你說得不錯,咱們三人都是江湖地位高的名宿。”金筆書生傲然狠盯著他:“不會倚多為勝兩打一或三打二,任何時候都會給與你們公平相決的機會。貴同伴綽號叫妙劍,至少咱們不知道他是老幾,他在江湖毫無地位,和他決鬥是看得起他呢!”


    “我妙劍在江湖的確默默無闖,獲得決鬥機會極感光榮。”妙劍拔劍而出,亮劍立下門戶陰森森地盯視著對手:“老兄,我上啦!”


    妙劍的綽號如果名實相副,動手相搏必定起初不主動攻擊,誘使對手先發招,再采尋暇蹈隙機巧反擊妙招。或者采用遊鬥花招逼攻,從中抓住空隙用妙招一擊致命。


    “上吧!我教你幾記妙招。”對手長劍向前一引,托大地用左手相招。


    “上就上!”妙劍沉喝,聲出劍隨,聲落招發,身劍合一強攻疾進,劍氣似風濤,攻出一招銀漢聚星,劍尖像一顆星芒,劃長空而過奔向新的星位。


    百分之百的走中宮強攻,哪能稱妙劍。


    對手以為他必定先用誘招虛攻,豈知料錯了,竟然起手便是雷霆萬鈞的強襲,立陷危局,被逼采取後退封架失去先機。


    “錚錚錚”三聲暴震,火星飛濺,劍氣迸流,對手危極險極地封住了三劍,退了五六步。銀漢聚星這一招是連續直線強攻的,除非已被封出偏門,不然將勇猛挺進一劍連一劍迫攻。招一變就表示星已歸位,一招無功。


    妙劍猛烈地迫攻,對手劍上的勁道比他差,架不偏他的劍,隻能隨反震力急退,毫無迴敬的機會。所封的三劍也封得相當勉強,最後一劍的鋒尖已接近至右胸三寸,險狀橫生,瀕臨絕境。


    第四劍出手,乘勝追擊恍若電光一閃。


    生死關頭,旁觀者清,一招便陷危局。金筆書生在妙劍發招時便已看出危機了,妙劍出手之快,與及劍上的勁道猛烈無匹,注定了是一麵倒的大贏家。


    就在妙劍攻出第三劍的瞬間,金筆書生與另一位同伴,不約而同狂野地撲上了,為了搶救同伴,情急不惜破壞承諾,相距約三丈餘,速度雖快,仍然晚了一步。


    唐青鬆對金筆書生的承諾不敢信任,全神留意他們的動靜,握短戟的右手神功默運,隨時皆可能策應惡鬥中的妙劍。


    他像一頭怒豹,以全速截去,三個人象是幻化為三個依稀難辨的人影,在中途猛然聚合,快逾電光石火,行致命的接觸。


    一聲狂震火星飛濺,短戟拍中第二名青衫人的劍,劍折斷戟深入,拍在對方的胸口,單足點地大旋身戟隨身轉,跨出一步,勾住了金筆書生的左大腿,身影下沉扭身穩下馬步拉緊短戟。


    變化太快,危機間不容發,沒有思索的餘地,唯一可做的事是全神發揮武技。


    妙劍的第四劍,貫入對手的右肋,已無法將劍拔出,金筆書生的金筆像一道金光,光臨他的左肋,他毫無棄劍躲閃的機會,太快了反應不及。


    金筆的鋒尖入體三分,突然停頓不進,是被唐青鬆的短戟橫鉤勾住了左大腿,反而後拖半尺,金筆一頓便脫出後退半尺,從死神的掌心逃出來了。


    一聲沉叱,金筆書生的身軀飛起摔翻出兩丈外,金筆脫手拋出三丈餘,左大腿肉綻骨現,衫褲一片猩紅,痛得狂叫一聲,掙紮難起。


    不遠處,被短戟掃斷長劍拍中胸口的人,胸骨折裂胸部變了形,躺在地上抽搐,口中血如泉湧,發出可怕的聲音,去死不遠。


    唐青鬆站在金筆書生身旁,短戟的一麵鉤血跡斑斑。


    “你怎麽說?”他沉聲質問。


    “替……替我裹……傷,我無……無力自救……”金筆書生壓住傷口上部止血止痛,向他發出哀求。


    短戟的兩個稍變的橫鉤,長有三寸粗如拇指,勾住腿肉將人摔飛,創口大得令人做噩夢,肉被撕裂胴骨可見,血肉模糊痛楚極為猛烈,沒有人幫助裹傷,不痛死也將流盡鮮血斃命。


    “你是自找的。”他咬牙說。


    “替……我……救我,衝鄉……親分……上……”


    他哼了一聲,把百寶囊挪至身前,準備取金創藥保命丹救助這位老鄉親,不能見死不救。相搏時殺人不可能動仁慈的念頭,電光石火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一旦停止搏鬥,不能殺死受傷的人,除非結了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不能救他,兄弟。”妙劍抓住他的肩膀厲聲阻止他救人。


    “不能見死不救,老兄。”


    “他不死,你死。”


    “這……”


    “殺了他。”妙劍大叫。


    妙劍阻止他救人是有理由的,剛才要不是他勾住了金筆書生的大腿向後拖,那支威震江湖的鋒利金筆魁星筆,必定貫入左肋八寸以上,活的機會微乎其微。


    “我……我下不了手,讓我救他,老哥。”


    “日後你要不要迴西安?”


    “老哥,誰也不知道日後如何……”


    “葉落歸根,遲早你會倦遊返迴故鄉。他如果不死,整個關中的牛鬼蛇神,都會在他的唆使下,向你揮刀舞劍,你能活得了多久。這些無恥豪霸,對魚肉鄉裏視為理所當然,手段比對付外人狠毒百倍。秦王府的人不敢做得太絕,這個雜種會用千方百計,將你和你的親朋好友化骨揚灰。這種口中俠義,心裏男盜女娼的雜種,多殺幾個不啻間接救了許多無辜的人,救了你許多親朋好友,也包括救了我,你明白嗎?”妙劍不由他拒絕,拉了他向後退。


    “沒有深仇大恨,畢竟於心不忍。我認了,老兄,請讓我救他,要快。”他反而替仇敵惋惜。


    “罷了,我也於心不忍要求你做梟雄。你可以替他急救,讓他的同伴善後。”妙劍放了他,吹了一口氣:“他娘的!他的同伴為何不出來搶救?”


    在金筆書生現身之前,他便發現有人接近,就躲在這附近。至於是不是金筆書生的同伴,無法斷定。


    急救,隻能上藥裹傷,內服保命丹。幸好沒勾斷大動脈,找到好的郎中,甚至可以保住傷腿不至於成殘。大動脈位於腿彎,不易受傷。


    另兩人已用不著急救了,一個劍入腹,一個胸內陷,不等搶救,拖了片刻便見閻王去也。把屍體放置在樹林旁,讓威麟堡的人前來處理。


    砍樹枝做了一根拐杖,打發金筆書生離去。自始至終,金筆書生不曾因他裹傷急救而道謝。


    進入農舍,兩人開始殺雞拔菜準備晚膳,也在等候先前抵達的人發動攻擊,但一直毫無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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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筆書生是從左麵走的,不敢走小徑以免與仇敵狹路相逢,穿林越野而走,強提精力盡快逃出危險範圍。他需要有人接應幫助,顯然希望不大,兩個同伴死了,負責策應的人一直不見現身,很可能兇多吉少。


    腿傷要不了他的命,他這種人即使被打斷一條腿,隻要能及時包紮上藥,阻止鮮血流失,就可以撐得住死不了。勾裂了肌肉而沒傷骨,上藥止住流血和痛楚,憑一根木棍,就可以勉強走動脫出險境。


    現在,他得靠自己了。唐青鬆沒留下盤問,甚至救助他度過難關,他一點也不領情,把唐青鬆恨入骨髓,栽在西安一個小地棍手中,他哪能甘心?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一定有機會複仇的,隻要留得命在就有機會。


    左腿已經麻木,痛楚幾乎不存在了,他有能力撐著木棍急走,忘了痛楚,居然穿林撥草頗為迅速,片刻便遠出裏餘,已完全看不到蔡家農舍一帶的景物了,該已脫離危險範圍啦!


    沿途不住扭頭迴顧,的確不見有人追來,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性命該是保住了。


    可是,他總是感到心驚肉跳,感覺出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壓力緊隨著他,那種震撼內心深入的恐怖壓迫感是不吉之兆,令人心驚肉跳大禍將臨的信號。感覺中,恍惚有人跟來,隻是他看不見而已;看不見並不表示不存在。


    樹林將盡,可看到林外是一處草坪,草長及膝,散亂不齊,下麵生長著葛藤,掩覆了土地,野草僅在葛藤的葉隙中生長,視野可及半裏外。


    他警覺地止步,閃在一株大樹幹後,定下神小心地向四周察看,身軀保持靜止,本能地抓住了筆囊。唐青鬆歸還他的金筆,那是他代表身分的成名兵刃。


    右前方幾株大樹後,先後露出五個男女的身影,三男兩女,其中一位少女美麗脫俗,穿了淑女的連身衫裙,佩的劍重量不輕。佩了殺人的劍,當然不可能是真正的淑女,而是江湖女英雄,由於有低垂的枝葉阻擋,身形不易清晰分辨。


    相距約二十餘步,五個人的神情冷靜從容,眼神怪怪地,移動緩慢,目光全向他集中,麵目其實不易看清。


    是為他而現身的人,敵友不易從神色中分辨。這些人不象是在此地久候潛伏的,但比他先到無可置疑,至少不會是跟蹤他的人,因為不需先繞到前麵等候他,直接追上豈不省事?


    片刻,對方毫無動靜,五個男女就這麽冷靜地僵持在原地。五男女並沒擋在他的去路上,也沒有出麵攔截的氣勢流露,站在枝葉後,似已融合在樹葉內了。


    他不能等候變化,得迴城或找到同伴處理傷口。既然對方沒流露出敵意,豈能等候對方表態?


    他小心翼翼地離開樹幹,撐著木棍向斜前方舉步,離開對方遠一點的心態表露無遺,事實上目前一個三流人物,也可輕而易舉要他的老命。


    對方紋絲不動,他心中一寬,開始腳下加快,走得十分吃力,但不得不咬緊牙關脫出危險區。


    接近林緣,正想出林,身後傳出聲息。他急急靠上一株樹幹,轉身時金筆已握在手中,反應依然迅速,隻是比平時慢了許多,精力已耗掉大半,但感覺反而更銳敏些,居然可從輕微的聲息中,知道身後有人。


    心中一緊,是禍躲不過。


    五男女現身時,盡管移動緩慢,而具有枝葉亂了視線,他仍能分辨身影和依稀顯露的模糊麵貌。沒錯,是兩個女人之一,那位美少女身旁穿仆婦裝的中年女人,獨自尾隨跟來了。他已成了獨腳貓,來一個人就可以收拾他,不需多派人來要他的命。


    “大嫂,你跟來有何用意?”他示弱的口吻表示心中的懼念,與他平時的狂傲性格判若兩人,他已經不再是威震江湖的關中之豪。


    “有件事想請教。”中年女人口氣平和,毫無接近拔劍淩迫的意思。


    “什麽事?”也心中的恐懼更加深了,這女人的陰森神色還會有什麽好事?


    “你認識我,是嗎?”


    “不認識。”他坦然說:“不過,在西安我好像曾經在大街上見過你。我有過目不忘的能耐,當然有時也會發生錯誤。”


    “唔!你沒看錯,你們在西安聚會,我也恰好行腳西安。我要知道你們三位江湖大豪,與神刀妙劍打交道的經過情形,怎麽一接觸就結束的,請說。”


    “咦!你們當時在場?”他大感意外。


    “不錯,但距離相當遠,視野有限,不可能看到實況,所以甚感可疑,結局大出意料之外,因此要在閣下口中求證揭謎解惑。閣下請放心,我是善意的。”


    要一個名動江湖的大豪,說出受挫受辱的經過,這哪能算是善意,那根本就是存心侮辱,加深傷口打擊尊嚴的行為。


    “你在做過分的要求,這是不光榮極為恥辱挫敗,易地相處,你會把挫敗的事告訴旁人滅自己的成風嗎?”他拒絕說出,理直氣壯。


    “我們隻想知道神刀妙劍的武功,到底如何神妙,以便找出對策而已。請相信我的善意,我不是你的敵人。”中年女人誠懇地說:“這對彼此都有好處,對不對?”


    “你們是……”


    “不要管我們是何來路,反正不是你們的仇敵。”


    “我懷疑你們的用意,這是強人所難,怎能算是你們的善意?”


    “我在這裏和你情商,就表現出真正的善意。閣下,你認為你的金筆,可以在我的劍下自全嗎?就算你的腿仍是完整的,你金筆書生也接不下我十招八招。”


    “你……”口氣太大,他嚇了一跳。


    “你要明白,善意隨時都可能改變為惡意的,這種保證隻對某些人有效,其他的人就必須賭運氣了。”中年女人有意無意地伸手揮弄劍靶。


    他的恐懼加深了,中年女人陰森的神色的確可怕。


    “我要求善意的保證。”他不得不屈服,保住性命的求活念頭促使他放棄反抗意識。


    “什麽保證?”


    “說出經過,我可以安全自由地離去。”他在賭運氣,賭對方善意地放他一馬,彼此無仇無恨,他示弱合作,對方按規矩也該放他一條活路。


    “你隨時都可去安全自由地離去,我保證。”中年女人欣然允諾:“算起來,雙方是並肩站的人,我不會留難你的。”


    賭了認命,他別無選擇,乖乖地一五一十,將經過簡要地說出,其中當然隱瞞了一些事實,添加了一些表示他曾經反擊的兇險經過。


    “今早公孫少堡主就親口向我保證,派專人策應在旁暗中候機支援。”說完經過,他開始訴苦:“結果,我拖延了老半天,等候支援的人接近,迄今仍不見支援的人出現援救。我要找他問清楚,他到底派了些什麽人暗中跟在後麵策應的。”


    “也許是你的行動隱密迅速,支援的人跟不上你。”


    “那不是理由,我懷疑他根本沒派人策應。”


    “你的意思……”


    “他急於收早些天布下的天羅地網,出動了可用的大批人手,隻逼死了一些狐鼠,迄今仍然無法查出玄武門的真正秘密山門,沒有人手派出策應我。其實他最大的敵人是神刀妙劍,不先解決這兩個人,哪能傾全力對付玄武門?有人抽後腿,哪能向前走?我這就迴城找他,我可以走了嗎?”


    他把對方看成真正並肩站的人,所以不再提防大吐苦水。威麟堡有許多朋友,俠義道人士也有人出麵道義相助,早年威震江湖聲勢浩大,所以號稱第一霸天。這位中年女人口氣不小,很可能是相助的同道。


    “我說過,你隨時可以安全自由地離去,你請便。”中年女人冷冷一笑,向後退走。


    他大喜過望,點著木棍動身。


    僅走了十餘步,他心中一驚。


    兩個中年大漢從樹後閃出,擋住了去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兩支劍緩緩地出鞘。


    沒錯,是五男女中的兩個男的。


    “你的善意承諾我深信不疑。”他扭頭厲叫,中年女人仍站在原地,冷森的目光像利刀:“你該是成名人物,我相信你。”


    “我騙你的。”中年女人大聲迴答,笑容可愛,冷森味消失無蹤:“你受騙了。”


    “為什麽?”他狂叫。


    “不能讓你活著胡說八道。”


    “你……”


    “你好走。”中年女人扭頭飛掠而走。


    他絕望了,轉身揚筆準備為生命奮鬥。


    兩個中年人哼了一聲,雙劍斜指緩步並進。


    側方枝葉搖搖,有人用快速的身法掠來。


    兩個中年人雙劍齊發,有如匹練橫空,急於滅口下毒手,緩慢移動的身法突然加快十倍。


    生死關頭,他咬緊牙關繞樹躲避,突然腳下發虛,木棍脫手人向下倒,僅繞樹三分之一圈,失足砰然倒地。這觸地的剎那間,右手的金筆悄然向後破空而飛,像一道金芒乍現乍隱。臨危拚命,一擊中的。


    兩個中年人繞樹追逐,無形中有了先後,近內圈的人當然要快些,看到他倒地,戒心消去一半,毫無顧忌地跟到,劍光下沉。


    看到了金芒,已來不及應變,相距僅兩步,金芒一閃即至,象是從地麵升起的,哪有躲閃的時間?想用劍架撥也晚了一瞬間,劍剛動,金芒便已貫入小腹,筆粗如雞卵,沉重的打擊力將中年人震得暴退兩步,反而擋住了從外圈繞到的同伴,幾乎撞成一團。


    筆貫入小腹上插近尺,大羅金仙的金丹也救不了命。


    人影幻現,八個鬼王金剛似的中年人形成急圍。


    “你們幹什麽?謀殺?”說話的人聲如洪鍾,怪眼狠盯著放下同伴的中年人厲聲問:“這個什麽金筆書生關中大俠,好像身受重傷斷了腿,已經成了半廢人,你兩個名家高手居然聯手殺他,象話嗎?我來替你們評理,金筆書生,你與這兩個雜碎結了什麽深仇大恨,值得他們聯手殺你?”


    “他用飛筆殺了我的同伴。”中年人指著地下仍在抽搐的同伴咬牙切齒:“請不要幹涉。”


    “在下從不多管閑事,但碰上了道義在肩必須過問。在下與俠義道人士勢同水火,但這位關中大俠不敢管在下的事,所以要問清是非,看他是否該殺。”


    “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他們有不少人在這一帶鬼鬼祟祟活動,用詭計騙人,得逞再滅口。”金筆書生爬起辯護:“主持騙局的女人,從那麵走了,剛走的。”


    “騙你幹什麽?”


    “事情的起因是……”他將經過簡要地說了:“我還以為他們真是並肩站的人,因此受騙幾乎丟命。”


    “你一個老江湖,居然也會受騙上當,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好可憐。我知道你是替威麟堡助拳的人,替我帶話給公孫少堡主。”


    “閣下的話……”


    “神刀太堡是個英雄,你們必須以英雄對英雄的勇士態度對待他;如果繼續用卑鄙的手段對付他,在下絕不坐視。記住了沒有?”


    “閣下必須去向公孫少堡主說明白……”


    “他也配在下去找他?他該專程找我表明態度。”


    “你……”


    “我,黑龍幫的葛大堂主。近期內本堂主可能加快南下,找我要快,你滾吧!”


    失去同伴的中年人象是化虹而走,從包圍的空隙中衝出,三五起落便遠出三十步外,丟下快要死的同伴,全力逃走快逾電射星飛。


    “不必追。”葛大堂主及時阻止同伴追趕:“他們那些人本來與威麟堡的人是仇敵,有權宰掉這個狗屁關中大俠,隻是仇恨並不深,不能在這位大俠受傷之後下毒手而已。咱們走,冷眼旁觀看他們到底憑什麽,敢向威麟堡的殺手挑戰。”


    八個人不再理會這裏的事,消失在北麵的樹林深處。


    取迴屍體內的金筆,他強提剩餘的精力,借木棍的支撐,出林認準方向奔赴縣城。


    黑龍幫與俠義道英雄,是天生的死對頭。而天下各地包括天下級的俠義英雄,十之七從不敢過問黑龍幫的事,甚至公然表示,黑龍幫是朝廷權臣的鷹犬,江湖人把幹涉官方的事列為大忌,有家有業的人絕對不敢碰的事。金筆書生就是曾經公開表示過,黑龍幫的事他無權幹預,因此黑龍幫建有這些置身事外的人一切檔案,避免樹敵不過問這些人的活動。


    葛大堂主並非有意救他,湊巧碰上而已。在黑龍幫的人心目中,他金筆書生根本算不上人物。


    一而再死裏逃生,讓他體會出生命的可貴,也就更珍惜自己有限的生命,求生的意誌更為堅強,渾忘創傷的痛楚,一拐一拐地奔向縣城。


    出林越過裏長的草坡,他記得,前麵小山丘的東麵,便是從十賢祠伸出,通向軒轅丘的小徑經過處。


    抵達丘下的樹林,他必須繞丘北麵接近小徑。剛接近樹林,林緣的草叢中,陸續升起七個男女的身影。


    “趙護法!”他衝口驚恐地低叫,心向下沉。


    他看到戴了麵紗,扮成豪門貴公子、自稱是玄武門護法的人。看不見眼睛,但卻可感覺出,那可透人肺腑的目光,從麵紗內透出控製了他,他想跑,卻邁不開步。


    趙護法舉手一揮,出來了保鏢打扮的一男一女。


    男保鏢年約三十上下,相貌威猛手長腳長,遠遠地便可感受到獰猛氣勢的壓迫,他有麵對發威猛獸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徹體生寒。


    女保鏢正好相反,根本就是沒成熟的少女,臉蛋美得出奇,臉上有飄忽的、令人感到愉快的微笑,步履輕盈,哪有女英雄女殺手的氣勢?


    男的剛猛,女的嬌柔,兩人緩步接近,形成強烈的剛柔並列現象,居然相當調和,也流露出令人莫測高深的神秘氣氛。


    “我仍可一拚。”他神經質地舉起金筆厲叫。


    男保鏢在三丈外向側移,止步不進傲然屹立旁觀。


    女保鏢微笑依舊,神情如謎,接近至丈外,雙手叉腰像個男人般粗野,與動人的微笑極不相襯,那雙剪水雙瞳,沒有絲毫女殺手的淩厲氣勢流露。


    “你有機會選擇投降或格鬥。”女保鏢的微笑消失了,悅耳的嗓音卻充滿兇兆:“貴堡的人正不斷逼死本地不少無辜,暗中擄劫屠殺進行得如火如荼,雙方已經是生死對頭,已不關個人恩怨,所以我不會因為你受了傷而放過你。我等你的最後決定,閣下可以有片刻時間權衡利害。給你五十聲數,現在開始計時。一、二、三……”


    “你要一比一公平決鬥?”他雖然精力將竭,也沒將一個少女放在眼下,用話先扣住少女,他不希望和那位剽悍的男保鏢玩命。


    “不錯。”女保鏢先給他吃下一顆定心丸:“隻要你能過得了我這一關,你就可以神氣地大大方方離去,沒有人再攔阻你。”


    “不騙人?”他上這一次當,不想再上一次。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隻知道你是威麟堡的人,沒有騙你的必要,更用不著騙你一個可以任我宰割的人。本來我可以用你們在青鬆寨所使用的手段,毫不容情地殺死你的,你們就使用盜匪的手段,不分青紅皂白一擁而上見人就殺。你們不曾給別人公平表現武林風骨的機會,怎能要求別人公平迴報你們?現在叫數該從二十開始,你拖延了二十叫數的時間。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你聽我說……”


    “二十五、二十六……”


    “我不曾在青鬆寨逗留……”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女保鏢不再迴答,沉靜地清晰地叫數。


    “我隻是為道義而助拳的人……”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女保鏢叫數聲愈來愈短促,急於把數叫完。


    他完全絕望了,隻剩下最後一拚啦!好在他覺得還有餘力對付這個稚嫩的少女,活命的機會仍在,除非少女也在騙他,女人的話通常靠不住不能信任。


    他默默行功,已恢複了不少精力,爭取恢複元氣時間的目的總算有成效,他有信心過得了少女這一關。


    等少女將數叫完,他的金筆已經可以力貫筆尖了,拉開馬步全神貫注,準備接鬥為爭生存而奮戰。


    他其實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玄武門殺手都是武功超等的高手,目下人數眾多,怎麽可能派一個武功不如他的少女對付他?一擁而上省事多多,犯不著派一個少女和他決鬥冒不必要的風險。


    一聲刀吟,女保鏢拔刀出鞘,刀光芒四射,刀身晶亮如一泓秋水,一看便知是刀中極品,可名列寶刀級的殺人利器。


    寶刀寶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持有人武功的高低,雙方如果武功造詣相等,有寶刃的人當然穩占上風。他的金筆也是寶刃,克製寶刀寶劍綽綽有餘,一觸吹毛可斷的寶刀鋒刃,刀鋒肯定會受損成為破刃刀。


    有恃無恐,他有信心過得了少女這一關。


    少女一亮刀表示進手,立即碎步搶進,一聲冷叱,招發天外來鴻狂野地撲上了。


    這種走中宮硬攻硬搶先機的攻擊最下乘招術,但也相當可怕,一旦對方失手真力不足,刀便會直入,一刀致命,一接觸生死立判。


    他一咬牙,揮筆硬碰閃電似的疾下刀光,憑經驗,他知道一定會把刀架偏取得反擊機會的。


    很不妙,刀光扭動了一下,金筆封低了三寸,刀光旋動,噗一聲敲在右肩近頸處。


    “呃……”他如中雷殛,眼冒金星天旋地轉,打擊的力道並不重,但他仍然受不了,身形斜倒,腳下一虛,砰然倒地,痛楚令他失魂。


    是被刀背擊中的,如果是刀鋒,他的腦袋將飛跌出八尺外。他一招也沒接下。他受了傷,接不下不是他的錯。


    正想揮筆自保,手腕被踏住了,然後是重重一耳光,他立即陷入昏厥境界。


    以後所發生的事,他一無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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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北關內的來賓老店,旅客落店一片嘈雜,店門外車馬轎亂成一團。打打殺殺的事,與平民百姓無關,他們的接觸範圍各有不同,旁人的事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步調。


    威麟堡到底來了多少人,外人不可能知道。從青鬆寨來的人本來就不少,再加上從西平轉迴來會合的主力,人數上百該是合理的估計。他們有些人住在各處旅舍,有些人在城外借住民宅,平時見麵也不打招唿,外人不知道他們是同夥。


    來賓老店肯定會有他們的住宿,旅客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身分。


    黃如玉主仆住了兩間相鄰的上房,上房區的旅客比較高級些,沒有前麵的大客院嘈雜混亂。投宿的高級旅客本來就不多,他們三人等於是這段時間逗留的高級旅客,盡管他們出入時的裝扮都不同。


    他們是申牌末紅日西下時返店的,入店時神色有點異樣,可能是外出辦事不順利,不愉快的神色擺在臉上,真有點像討不到債的債主。


    店夥計透露一些壞消息,說是又有兩或三位旅客平白失蹤,隻等明天仍不見返店,就得依法向衙門稟告,屆時可能有麻煩,其他的旅客都可能受到檢查。如果失蹤的旅客有同伴前來及時退房,又當別論。


    這幾天城內外的旅舍,不時發生旅客失蹤,由同伴出麵結賬善後的,都不會勞駕旅店報官備案。


    洗漱畢,已是掌燈時分。上房的旅客通常不需到膳堂進餐,由店夥將晚膳直接送入房中。落店的名分是主仆,因此她一個人在房中晚膳。


    房門響起叩擊聲,店夥在外麵出聲招唿。


    “客官,茶已沏好,請開門。”門外確是店中的店夥說話:“晚膳隨後送來。”


    客店旅客性質複雜,房門必須上門閂以保安全。旅客出房,得自行鎖門。店夥進入,也需獲得裏麵的旅客準許。暴客除非破門而入,不然休想長驅直入突襲行兇。


    女旅客另有店中的仆婦伺候,聽語音便知是一直伺候她的那位仆婦。


    她毫無戒心地後門拉開房門,燈光外泄,猛然失驚,仆婦竟然急衝而入,撞入她懷中。


    仆婦身後的一個黑臉膛大漢,右手有一把雪亮的匕首,貼仆婦身後搶入,卻哎了一聲,身形不進反退,匕首同時掉落地麵。


    變化太快太突然,仆婦的茶盤杯壺,全砸在她身上,幸好被她及時扶住並沒倒下。


    她本能地知道,仆婦是被強行推入的。將仆婦推入跟進的人用匕首,如果能跟入,她不可能僥幸逃出匕首的致命威力圈,在劫者難逃。


    她終於看清情勢了,大漢是被突然出現的第三個人,扣住頭背往後拖,大漢的脊心也挨了重重一擊。


    “你來得正好。”她推開快嚇昏的仆婦欣然歡唿,這個人及時救了她。


    來人是假書生,揪住渾身發僵大漢的背領,拖死狗似的邁步入房,信手掩上房門。


    “我剛到,便看到這個人押著仆婦叩你的房門,猜想可能打算圖謀你,所以急急製住了他。”假書生神色泰然,眼神流露出關切:“黃小姐,你不要緊吧?”


    “還好,真沒料到居然有人大膽行刺。”她臉一紅,天氣炎熱,連裙薄衫被茶水沾濕,可以隱約看到繡花胸圍子的輪廓,在假書生的注視下難免發窘:“你坐,我進內間換衣裙。這個刺客,你先看住他。”


    她進入內間,假書生吩咐驚魂初定的仆婦,不許透露所發生的事故,到廚下準備晚膳。處理意外事故從容不迫,毫無紈絝子弟不懂世事的習氣。


    仆婦剛出門,鄰房的蔡勇夫婦恰好到來,他倆隱約聽到異樣的聲息,因此前來察看。


    她也恰好外出,把刺客交給蔡勇夫婦帶走。她並不急於知道刺客的根柢,蔡勇夫婦一定會處理完善。


    仆婦戰戰兢兢送來茶水,告訴她晚膳不久可以送到。


    單身女客的房中,通常是不能接待男客的,但仆婦不敢過問,備妥茶具急急走了。


    外間僅點了一個燈籠,她把內間的雙柱大燭台端出,外間大放光明,兩人在小桌旁品茗。


    “一整天我都在等你,你到底到何處去了,真有這麽忙嗎?”假書生怪她失約,因為昨天她曾經表示,今天要去府拜會假書生的。


    “要辦的事不順利,在城外浪費了一天時間。”她臉上布滿陰霾,心裏的確感到苦悶:“改天再說,有事最好你來找我。我一個外地女流,前往尊府也的確不便。錢公子,我人地生疏,如果我有事請你幫忙,你會答應嗎?”


    “我當然樂意協助。如玉,放心好啦!隻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全力相助。萍水相逢一見如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在本城我還有幾分實力。”假書生十分自然地叫她的芳名,透著親熱,說的話也有露骨的表示,男女之間一見如故,可不是普通的應酬話,隻能用在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台麵應酬。


    假書生的目光,一直就凝聚在她身上。


    “先謝謝你啦!”她心花怒放,同時也心如小鹿般亂撞,假書生投注在她麵龐上的目光,似乎向她投送綿綿情意,也可以說是愛慕或情欲的流露,她覺得心跳的頻率加快了一倍。


    孤男寡女燭下款款深談,這裏的天地是他們的,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嗬嗬!等你交辦的事辦成了,再謝我尚未為晚。”假書生笑吟吟替她沏茶,握住了她掂杯的玉手肌膚相親:“不怕你見笑,天下任何一座城市,豪門縉紳大多數交通官府,我家也一樣。凡是涉及官方的事希望獲得方便,找我保證不讓你失望。”


    她的心跳又加快了,似乎握住她掌背的手熱流蕩漾。房內本來氣溫高,這時象是更高了些,渾身起了異樣變化,她不但不把手抽迴,反而有反握對方的行動。茶斟滿手離開,她卻有接觸太短暫依依難舍的感覺。


    “我要辦的事,與官方無關。雖然有時也牽涉到官方,但官方十之七八幫不上忙。真有需要你向官方疏通,我一定找你。”她其實需要官方幫助,隻不過欲擒故縱而已,一旦出了事善後不幹淨,不幸落在官方手中,有當地有力人士奧援,事情就容易解決了。


    問題是:如果玄武門的秘密山門在這裏,該門的負責公關人士與官方掛勾,必定以暴力與金錢做後盾,交通官府的深度,肯定會比豪門縉紳更緊密些,豪門縉紳的影響力反而不大。


    “反正我聽你的,有事你可以請店夥到我家傳口信,我將盡快來找你。”假公子象是向她提保證。


    房門響起叩擊聲,店夥將晚膳送來了。共來了兩名店夥,一位仆婦。假公子事先已交代仆婦,準備幾味小菜與一壺淡酒。


    店夥們在忙碌,假公子則背著手瀏覽房中的擺設。名義上稱上房,其實設備簡樸談不上享受。


    室右是一麵粉牆,可能新粉刷過,把往昔旅客窗下的塗鴉墨寶掩蓋了,新留下的聊聊五六首歪詩,字寫得歪歪斜斜,難怪店家經常加以粉刷。


    近右麵牆角,居然有人寫了八個飯碗大的字,筆走龍蛇,赫然有米元章狂草的氣勢,出於名家手筆,可是卻沒落款,不知是那一位名家所遺的墨寶。


    八個大字是: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假書生站在字前發呆,象是非常欣賞磅礡的草書氣勢。


    店夥走了,她到了假書生身旁。


    “我也覺得這八個字寫得很好很怪。”她挽住了假書生的手膀:“你是讀書人,字一定寫得很好。在我來說,不易看得懂,這八個字是什麽意思。”


    女子無才便是德,那年頭,看得懂草書的女人相當罕見,十個女人,有九個不認識這個草書天字。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假書生朗聲吟出:“這是騙人的古話,胡說八道。”


    “什麽?騙人的?”她大感驚訝。


    “對,騙人的。”


    “我不懂。”她坦然地說。


    “意思是說,天上的神,賜福降禍給凡人,是不論親疏的。行善的人,常會獲得天神的賜福。”


    “那是對的呀!神佛有靈……”


    “那時,佛菩薩還沒來傳,古代隻信天神。這八個字,出典在史記裏的伯夷傳。伯夷,就是傳說中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的古代忠君愛國大賢人。如玉,你是行俠的俠女,對不對?”


    “是呀!我……”


    “你為何要行俠?”


    “這……”她愣住了,不知該如何迴答。


    “這世間並不美好,處處有不平;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所以需要有人行俠,打抱不平伸張正義。本來是應該由官府來伸張正義的,你認為官府做得不夠,所以仗劍行俠,伸張你所承認的正義,對不對?”假書生替她解答,正經八百煞有介事。


    “也許吧!”她不想詳細迴答,也無從迴答。


    “所以這八個字是騙人的,行善的人注定了要多災多難。所以在你來說,該寫另八個字。”


    “寫什麽?”


    “天道無憑,人為芻狗。天道即天理;天道福善禍淫,如果是真的,用得著你用劍行俠嗎?”假書生挽住她的纖腰,到了桌旁和她並排坐:“如玉,我在讚賞你行俠的勇氣和誌向,可惜我不是此道中人,但願你的行俠並非為了名利,那就在我的心目中,你是十全十美的大姑娘。來,我敬你一杯。”


    酒早已由店夥注滿了的,假書生親暱地挽住她的肩背,自己先喝了一口,再笑吟吟地舉杯就她的櫻唇,半哄半強地逼她就杯喝了一口酒。不是敬一杯,而是敬一口。


    她快要迷失了;渾身象是著了火,根本就沒介意假書生的話有何含義,隻知道本能地偎近假書生的胸懷。假書生放下酒杯,手上一緊,暖玉溫香抱滿懷,雙唇吻上了她灼熱的粉頰,貪婪地輕咬她的粉頭、耳垂。


    她需要更多,被撩撥起的情欲必須獲得滿足。發出一聲含糊的呢喃,緊抱住假書生急切地送上香唇,灼熱的櫻唇找到寄托,丁香妙舌深入情欲的深淵。她控製了愛的節拍,她獲得假書生的熱烈迴應,吻得她快要升上身心將近融化的浪濤峰頭,扭動的嬌軀每寸肌膚都在顫動。


    她不再是爭取名位的英雄,而是升抵情欲峰巔需要愛的女人。


    假書生也變了,斯文不再,同樣唿吸急促,眩目水汪汪,抱起她向內間走,步履有點不穩。


    “如玉……”假書生把她壓倒在床上,柔聲輕喚雙手在她身上敏感的部位遊移,有力,但溫柔。


    “我……”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引導對方的手占據了胸,一陣喘息,一陣扭動,呻吟。


    假書生手忙腳亂地替她輕分羅帶,暗解香囊,拉脫胸圍子的崩帶,在晶瑩剔透的玉乳投下一連串熱吻,情意綿綿的輕柔碰觸,逐漸成為狂野的吮啜,從喉部向下移動,透過肚臍往下親吻……


    她像蛇一樣扭動,緊捧著假書生的頭部,移至她需要強烈刺激的部位,她需要比有力的撫摸更激烈的快感,沉醉在前所未有的激情中。最後,她狂亂地撕扯假書生的腰帶,受不了假書生衣衫仍是完整的煎熬,她自己早已赤裸裸地任由假書生擺布,她需要更多。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把她從欲火焚身的邊緣拉迴現實,身軀僵了一下,突然驚跳起來,推開壓住她的假書生,情欲的奔放浪潮急劇消退。


    “等我,別出去。”她慌亂地穿衣,赤裸的完美胴體撩人情欲。


    假書生臉上紅潮也急劇消退,居然對可愛的裸女流露出漠然的神情。


    叩門的聲音有節拍,這是隻有自己人才知道的信號。


    拉開房門,夏氏急搶而入,看到她臉上還沒完全消退的紅潮,和還沒係妥的腰巾,瞥了內間門一眼,才到了桌旁,將一個小布包就桌上攤開。


    “怎麽一迴事?”她強作鎮定急問。


    “看了你就知道了。”夏氏說,將布包完全打開。


    兩個略顯稀疏灰白婦人發髻,一隻繡了黑色蝙蝠圖案的六寸婦人用絲製荷包,一隻四寸軟玉藥葫蘆。


    她臉色大變,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麽來的?”她低聲問,瞥了內間門一眼,說話的嗓音也變了,驚恐的神情明顯。


    “剛才那人不是刺客,是城隍店活動的包打聽之一。”夏氏也放低聲音,知道內間藏有外人。


    “簡要的說。”


    “有人逼他,要他擺出刺客聲勢,把這包東西交給你,另有口信。他不敢不遵,不遵將死得很慘。”


    “口信怎麽說?”她心中焦急,知道追查不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就這樣?”


    “對,就這樣。”


    “能找出線索追查嗎?”


    “不可能。”夏氏搖頭:“那個包打聽是被人從後麵製住的,自始至終,沒看到製他的人是高是矮,逼死他也是枉然,製他的人是高明的行家。”


    “似乎不是唐青鬆所為了。”


    “不知道。”夏氏說:“我不能胡亂猜測。”


    “玄武門?”


    “我設法調查,必須去找線索查證,如果先假定目標,反而會亂了頭緒。今後我們得小心準備應變,對方一定會有後續的恐嚇行動出現,心理上必須有所準備。小心門戶,可別忽略了身在險地。”夏氏又瞥了內間門一眼,動手收拾布包,腳下沉重出房走了。


    進入內間,假書生便看出她神色不對。


    “一定是壞消息,你的臉色好難看。”假書生溫柔地抱她入懷,在她耳畔低柔地安慰:“看到你憂愁心煩的不安神情我好心痛,我希望能經常看到你臉上,所展現幸福快樂滿足的微笑。如玉,有需要我替你分憂的事,讓我替你分擔嗎?”


    在心情悲痛沮喪時,有心愛的人給與真誠的安慰,她感動得幾乎忍不住淚水,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女強人,外表的堅強,掩不住內心的軟弱,需要有人在精神上給與支持,以免精神崩潰。


    “消息雖然不好,但我承受得了。”她緊偎在假書生懷中,嗓音變得可聽出酸楚味:“我在這裏沒有可靠的朋友協助,可能需要你大力支持,有事我會去找你,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出去晚膳吧!大概不會再有人打擾了。”


    晚膳的菜肴都涼了,先前她倆僅喝了一口酒,就被一陣親密的接觸,引發升起的情欲,經此變故,兩人都失去胃口。


    “你心煩不安,很可能需要和你的人商量。”假書生扶了她往外間走:“我還是早些走方便些,你一個人吃好了,我不餓。”


    其實她希望假書生留下,但確也需要和她的人商量對策。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她真的不能讓假書生留下。情勢嚴重,已沒有偷歡的心情了。


    拉開房門,外麵可看到有人走動。假書生親了她一吻,依依不舍告辭一步一迴頭。


    送走了假書生,關上房門,她強忍的淚水,終於像決堤的水向下奔流,發出一聲嘶喊,狂野地掀翻了木桌,杯盤菜肴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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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黑,是夜間活動的開頭,走出地麵活動的時候到了,是一些魑魅魍魎大肆活動擇肥而噬的好時機。


    城北近西北角的容德坊長街,本城三豪第一豪的趙家大宅,房舍星羅棋布,各處都有燈光外泄。像這種豪門大宅,每晚照明的燈絕對不少於兩百盞,所花的照明費用,足可抵八口之家的貧戶半年生活費。這表示每處開敞的角落,都憑有那種可徹夜照明的氣死風燈籠,想潛入犯罪,所冒的風險甚大,走到何處皆無所遁形。


    當然有打手保鏢在夜間警戒,入侵的人必須有受到圍攻捕送官府法辦的顧慮。入侵的人被失手打死,宅主人是不負罪責的。深夜入室,非奸即盜,被殺死仍然脫不了罪,法有明文。僱請保鏢打手,是完全合法的。亂闖別人的宅院,所冒的風險是相當大的,除非有不怕風險的能耐。


    二更將盡,不怕風險的人長驅直入趙老爺的大宅。


    情勢十分反常,平時戒備森嚴的趙家大宅,今晚反常地門戶洞開,居然沒有人出麵攔阻。宅內的人已早早就寢,甚至看不到守夜警戒的人站崗。


    正屋的大院子燈火通明,大廳更是光亮如同白晝,但不見有人走動,充滿怪異詭譎的氣氛。大院庭廣院深,內部被許多房舍所包圍,小院子套大院子,外人進入難以分辨方向。街坊鄰舍雖在有些人家建了樓房,但也無法看到大院內部的動靜。侯門深似海,豪門也同樣深似海,鍾鳴鼎食之家,裏麵就是一個小皇朝的縮影,內外區分甚嚴,通常天一黑就罕見有人四處走動了。必須走動的人,照例是要提著燈籠往來的。


    整個大院靜悄悄,實在詭異莫測。平時,不可能發生這種現象,必定各庭各院有人嬉戲,站崗巡哨到處可見。


    早有提防,處處莫測。


    入侵的人不怕莫測,盡管直趨五間七進的主宅,奔向燈火最明亮處。燈火最明亮處一定可以找得到人,在暗中摸索,跳下屋便進了迷宮,怎找得到要找的人?光明正大闖入,必定可以找得到主人。


    共來了九個人,有備而來,全都穿了夜行衣,刀劍係在背上。一旦有治安人員幹預,跳城外出遠走高飛不留把柄,誰知道他們是何來路?知道了也無可奈何。高手名家辦事,根本不在乎治安人員幹預。邪魔外道,甚至會殺掉幹預的治安人員。


    領隊的人,赫然是公孫少堡主,人多勢眾,他的霸氣更具威嚴了。


    三座廳是大開的,四盞門廊大燈籠全部點亮,光度甚至可以照亮五十步外的垂花門,那是貴賓出入的要道。這九個夜行人,就是從垂花門踏入大院子的,象是宅主人返家,快速整齊分兩路直趨廳階。


    廳堂分上下,所有的掛燈、壁燈、台燈……都是點亮的,堂上堂下空蕩無人。


    “他們知道咱們今晚要來。”公孫少堡主站在廳外向裏麵察看,一點也沒感到驚訝:“表示咱們找對了地方,甚至找對了人。”


    堂後踱出一位穿了團花長衫,留了三綹長髯,臉圓圓中年富家翁,手中把玩著一根嵌藍寶石玉如意,意態悠閑站在堂上向外望,一團和氣毫無豪門大人物的氣勢,卻像一位樂善好施的大好人。


    “諸位請進,堂上候教。”大好人聲如洪鍾,聲透院子伸左手邀客:“舍下經常有不速之客深夜光臨,不論來意為何,在下一概歡迎,略盡東道主禮數,請。”


    一抖袖,降階相迎,氣度恢弘,有好客主人的風度。


    不速之客來得太快,主人事前不知,因此沒在廳外相迎,不算失禮。


    不速之客天不怕地不怕,公孫少堡主毫無顧忌地率眾昂然直入,在堂下抱拳迴禮,在主人伸手肅客中大剌剌地升階登堂,在客座大交椅大馬金刀地落座。


    堂上除了主客座之外,兩側各有兩張大環椅。這是說,夠資格登堂就座的貴賓可容納五位,其他的人,必須在堂下兩側就座了。其他四個不速之客,也無意上堂,分列在左右監視四周的動靜,隨時皆可能發動猛烈的封鎖攔截性的攻擊。


    “在下趙不高。”主人等從後堂出來的兩個奉茶健仆奉過茶退走之後,才通名客套,顯然不是真名,高或不高,都是含有自嘲味的名字。趙高,是秦代的大奸臣,姓趙的人如果稍有點常識,絕不會取名為高。姓秦的人,也絕不會取名為檜,理由相同。


    “在下公孫雲浩。”公孫少堡主傲然地亮名:“來得魯莽,前輩海涵。”


    “久仰久仰。”趙不高臉上的和善微笑不變:“公孫老弟台深夜光臨舍下,隨從眾多,趙某愚魯,不知尊駕所為何來,可否明示?”


    “在下此來,前輩必定早知來意,是嗎?”


    “抱歉,趙某不知,所以請尊駕明示。”


    “前輩明知故問,這就不上道了。”


    “上道?你以為趙某堂堂新鄭士紳會是匪盜?”趙不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突現冷厲的光芒:“閣下,你說話小心了。”


    “姓趙的……”


    “你給我閉嘴!”趙不高立即變臉:“新鄭的縣太爺在我這裏,也尊稱趙某為翁。我不認識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你已經通了名,最好不要在斬決牌上寫著你的姓名。新鄭畢竟是通都大邑,是有王法的地方。閣下,你糾眾深夜闖入我家,對街還潛伏著二十人以上,準備行強盜式的襲擊,你難道就不知道後果嗎?你認為你這些人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九個人變色而起,怒容滿麵要撒野了。


    後堂出來了趙姑娘,後麵是一男一女兩保鏢。


    “他們一個也跑不掉。”趙姑娘手中有一把連鞘劍,鳳目帶煞不再有淑女形象:“兩廂有二十具連弩,宅內連弩的暗器高手。他們來的人不足四十名,有意在這裏送命。爹,叫他們發動吧!看能留下多少人上法場。”


    在山區鄉野襲擊,與在城市房屋內搏殺,完全是兩碼子事,付出的代價也不同。公孫少堡主估計錯誤,冒失地、信心十足地夜闖士紳之家。他以為趙姑娘在軒轅丘,身邊的保鏢有限,家中最多有二十名保鏢打手,自己帶四十個高手闖入,勝算在握,憑氣勢也可以脅迫威嚇主人就範,根本用不著大開殺戒。


    兩廂有人快速現身,共出來了三十二個人,果然有二十人手中的匣弩舉弩待發,氣氛一緊。


    九個人進退維穀,臉色大變。


    他們還有希望:劫持趙不高父女。


    公孫少堡主的目光,果然落在趙不高身上,眼中有冷厲的光芒,口角有冷笑的絲紋。


    同在堂上,邁兩步就可近身。


    慢了一步,男女兩保鏢的小陽傘開始旋轉,傘尖正對著他,他一動就會被飛出的暗器所籠罩。


    動手突襲,即使成功也將同歸於盡。


    “你還等什麽?我等你撲上來。”趙不高安坐在大環椅內,根本不介意他動手突襲:“就算你老爹在這裏,他也不敢在趙某麵前充好漢。你這種打著俠義道旗號,到處扮強盜幹不義勾當的假英雄,殺死你算是便宜了你,我要你上法場以正世道人心。”


    “你嚇唬不了我,在貴地的俠義道群雄,已經知道你父女是玄武門的重要人物,要不了多久,俠義柬發出,天下群雄將大會新鄭,你……”公孫少堡主怎敢妄動?色厲內荏威嚇。


    “哈哈哈哈……”趙不高狂笑:“聚眾公然搶劫的盜匪,很快就會核判斬立決,死了的依律梟首示眾。你們的俠義道英雄誰還肯接你的俠義柬?你一定在做白日夢。抄沒威麟堡追捕餘孽的事,早該由大奸臣鄢欽差用上方劍執行的,那狗官為何不做,迄今仍是個天下人迷惑的懸案。你在這裏落案,我不信你有權勢的官方枉法奸官敢出麵包庇你。你無憑無據誣指我是玄武門的人,知縣大人是相信你呢,抑或是相信我?而且江湖人士都知道,玄武門的秘密山門在許州而不在這裏,你怎麽這麽蠢?年輕氣盛追求名利太過迫切,活不了多久的。”


    “你要利用官府包庇你嗎?”


    “混帳!”趙不高拍案而起破口大罵:“趙某是本城受人尊敬的士紳,官府不保護我,而要保護你這些匪盜嗎?你說的是無法無天男盜女娼的畜生話。你聚眾深夜明火執仗侵入我家,即使你不帶武器也非奸即盜……”


    站在堂下四個中的兩個受不了啦!身形乍動飛縱而上,起步時劍已拔出,速度快極。


    但還不夠快,兩聲弦鳴,兩具連弩六支勁矢,全向兩人集中,速度有如閃電。


    “哎……”兩人同時狂叫,各中了一支勁矢,一中右大腿,一中左大腿,象是中箭的雁,暴起的身形重重地衝倒在堂階下掙紮。


    “不要……”一名中年人手急眼快,拉住了要撲出的公孫少堡主:“咱們認栽。”


    趙不高的玉如意已經升起,冷冷一笑。這玩意不是玉製的,上了玉色釉而已,用來做兵刃,被敲中必定肉裂骨碎。


    “咱們走。”搶出救助同伴的人高叫。


    “我不相信有人走得了。”趙姑娘拔劍丟掉劍鞘:“早些天本姑娘夜遊軒轅丘,就有不少不知死活的男女匪徒,不自量力向本姑娘襲擊,其中有兩個人會用妖術,已經查明是巫門的超等女巫師,其中之一叫三界神巫。這件事已向縣衙報案,你們必定是那些匪徒的主謀。你們今晚竟然明火執仗,公然侵入我家打劫行兇。這幾天縣民失蹤的已有十四個人,你們必須替他們償命。”


    匣弩有多種,有單弩、三弩,至九弩,以三弩的威力最強,射程與勁道,比江湖暗器名家使用的袖箭強十倍,一發三支,幾乎可以保證必定有一支命中。二十具三弩,對付九個人不難想象。趙不高已擺明是士紳,不會用江湖規矩與盜匪作英雄式決鬥。搏殺盜匪,任何手段都是合法的,不論死活,送交官府都有重賞。


    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鐵打的盜匪落在官府手中,結果是可以預見的。地方官對付外地來的盜匪,唯一的想法是趕快把盜匪送上法場以正人心。


    公孫少堡主做夢也沒料到,趙不高以士紳的身分和他打交道,一口咬定他是登門搶劫的盜匪,挖妥了埋坑逼他往埋坑跳。


    如果趙家敲起告警的警鑼,他們將是與全城為敵的江洋大盜。


    俠義英雄懲罰土豪惡霸,絕對不敢公然進行。反而是那些真正的匪徒,敢公然洗劫豪門士紳。因此如果他被擒解送官府,百分之百會被當成盜匪處治。那年頭,盜匪是唯一的死刑。俠義英雄被送上法場的事,屢見不鮮。


    玄武門不動聲色,挖妥了埋坑讓他自願往裏跳。判斷錯誤,就得付出代價。


    “不要逼我。”公孫少堡主終於知道處境惡劣了,擺出暴虎馮河的頑強姿態死中求生:“我付得起代價,你付不起,你不能讓你家變成血海屠場,我的朋友將不斷前來向你討公道。”


    “是嗎?”趙不高狠盯著他。


    “你敢冒險嗎?”


    “你會發現,來一個死一個。”


    “俠義英雄是不怕死的。”


    “消息傳出,敢來的人絕不是俠義英雄。你就不是英雄而是盜匪,死了也辱及親朋好友。我不知道有沒有玄武門這個組合,如果真有,他們會放過你們的親友嗎?為你們的妻子兒女擔心吧!你已經無力救他們了。”


    “你……”


    “我再次鄭重告訴你,我不是玄武門的人,你該死也瞑目了吧?”


    “那天玄武門殺手大批出現在軒轅丘,令嬡居然也出現在該處,這是重要的線索,在下因此而必須追查。我承認所用手段錯誤,向你道歉,以免玉石俱焚。你必須權衡利害,我外麵的人,仍有能力殺人放火。”公孫少堡主不得不采納姿態死中求生,他不想死:“退一步海闊天空;今後我的人,絕不踏入尊府一步半步。”


    “不踏入一步半步,卻深入百步千步?”


    “你不要譏刺我。”公孫少堡主知道有了生路,對方可能被他威脅性的話不願玉石俱焚:“我先申明,如果我查出確證,證明你是玄武門的人,就算你這裏布下刀山劍海,我也會來的。”


    “把你們全斃了豈不省事?”


    “你打算付出多少代價?辦喪事可是十分困難的事。”公孫少堡主提出新的威脅:“你的聲望當然會受到傷害,被盜匪侵入殺人放火,不是光榮的事,你能獲得多少好處?”


    “唔!你倒有幾分說服力。”


    “事實如此。”


    “你滾吧!你給我牢牢地記住,永遠不要再來,下次可不會如此幸運了,我會在你們蠢動之前殺光你們。滾吧!你知道如何出去。”


    “我也不希望有下次,告辭。”


    七個人背了兩個受傷的人,狼狽地撤出趙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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