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八章 幻夢江湖 . 前夜


    我的心從未如此煩亂不安……渴望揭開謎底……又害怕知曉真相……(百裏屠蘇)


    “師父,喚弟子前來,有何吩咐?”尚辛向著盤腿坐在軟榻上的陵越行了一禮,卻忍不住蹙起眉頭。


    臨崖書房之內,隻燃起一支寸許長短的蠟燭,卻置於書架之上,燈光昏暗,又離陵越的案幾甚遠。


    陵越手中拿著一卷書,卻自始至終沒有翻動一頁,似乎隻是在發呆,並沒有看進去一個字。聞言陵越抬起頭,怔怔看著尚辛,許久不發一語。


    “師父?”尚辛輕聲喚道:“可是蠟燭用盡了麽?弟子明日便親自下山采買。看書隻燃一燭,甚是費眼。天墉城雖說清貧些,師父萬萬不可一味儉省委屈自己和師母。”


    陵越不答,隻是慢慢放下手中的劍經,自桌上的茶壺中斟了一杯茶,遞向尚辛,尚辛受寵若驚,忙上前一步,躬身接了。


    “坐罷。”陵越看著尚辛輕聲道。


    尚辛雙手捧著茶盞,恭恭敬敬謝了座,在陵越對麵盤腿坐下。


    昏黃的燭光之中,陵越怔怔看著尚辛,眸色糾結,有些不舍,有些心痛,有些惱恨。


    尚辛輕啜著茶水,不知怎的,不敢與陵越對視,心中隱有不安。


    “尚辛,屠蘇自無情穀迴來了……他帶來消息……你依依小師叔……三分魂魄……除了你師母和風晴雪之外的第三份魂魄……日間在無情穀寂滅台……受了撻神鞭第四鞭……已被寂滅……”陵越仔細地觀察著尚辛的表情。


    燭光正對著尚辛的臉孔,隨著燭火搖曳,尚辛臉上明明暗暗,初起一僵似有驚愕,接著眉頭輕蹙,便有些茫然,最後竟失神陷在沉思之中,


    陵越不再言語,隻是默默看著尚辛。


    尚辛默默許久,最後麵上漸有些不忍和哀傷。


    “唉!”尚辛最後深深歎息一聲,垂下頭,看起來有些落寞。


    “何故歎息?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麽?受盡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不得善終。”


    尚辛驚愕地抬頭看著陵越:“師父……”


    “這些年,為難你了。”陵越不看尚辛:“內心藏著那許多的秘密,還要為天墉城上下殫精竭慮。”


    “師父……我……”尚辛臉色煞白。


    “不要說!”陵越閉目搖頭:“不要解釋!我甚麽也不想聽,甚麽也不想知道。你走罷,離開天墉城,永遠都不要迴來,隱姓埋名,好好生活罷!”


    “師父……又要驅逐弟子?究竟為了何事?”尚辛垂頭黯然問道。


    “我甚麽也不知道!”陵越閉目道:“我隻知道……破曉時分,無情穀就會來人,在祭壇之上開解前塵。說甚麽開解前塵,不過是當麵對質,會審罷了!今日我未曾見過你!也未曾對任何人透漏此事!你……速速離去罷!”


    尚辛怔住,喃喃道:“開解前塵……師父已知弟子死罪難逃?”


    陵越閉目不語,眼角卻有些濕潤。


    尚辛怔怔看著,低低道:“師父既知無情穀前來,弟子死罪難逃,便知是與依依小師叔有關,因何還要縱弟子離去?”


    陵越仍是閉目不看尚辛,卻咬牙道:“逝者已矣……不能有改……速速離去……我怕會改變主意!”


    尚辛沉思半晌,苦笑道:“無情穀來人,弟子逃遁而去,師父作何交代?豈不是連累天墉城,為天墉城帶來天大的禍事!”


    “有師尊和屠蘇,無情穀不會對天墉城如何!否則,屠蘇斷不會教無情穀前來開解前塵!速速離去!再遲一刻,隻怕想走也走不了!便是屠蘇也不會放過你!”


    “弟子在師父座下受教六百年,豈是那般沒有擔當之人!弟子即便一死也絕不連累師父!何況,心願達償,便是一死,也是無憾!”


    尚辛突地將盞中陵越親手所斟的茶水一氣飲盡。


    “師父!時至今夜,師父仍有意縱尚辛離去,想要放尚辛一條生路,尚辛銘記於心,便是一死也心甘!這杯茶,就當師父為尚辛餞行了!”


    言罷,尚辛起身,向著陵越深深行了一禮,轉身頭也不迴的離去。


    陵越睜開雙眼,看著尚辛漸漸遠離的背影,滿目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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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百裏屠蘇自書架之後的陰影中轉身出來。


    陵越垂著眼道:“尚辛跟隨我六百年,情同父子,且對天墉城亦是盡心盡力……你莫怪我。”


    “聽他適才所言,也不失英雄本色。破曉時分,無情穀霜仙長開解前塵,若他當真……死罪難逃……若是無情穀要懲處……我亦無法……若交到你我手中……”百裏屠蘇咬咬牙道:“就為著師兄‘情同父子’這四個字……我放他一條生路。”


    “屠蘇,多謝你。”陵越感激地笑笑,卻道:“隻是……依依之事若當真與他有關……必要交付無情穀懲處……你我……保不了他。”


    百裏屠蘇點點頭:“已是仁至義盡……聽天由命罷!”


    百裏屠蘇矮身在尚辛適才所坐之處坐下,抽出焚寂,橫置在膝上,用手指輕輕劃過鋒利的劍刃,良久,默默不語。


    “你有心事?”陵越見百裏屠蘇似乎心事重重,忍不住問道。


    “師兄,破曉時分,開解前塵,審問尚辛或許不可免。然而,另有要事,也必要弄個清楚明白。還要請師兄為我做件事。”


    “何事?”


    “玉泱說的對,無情穀有人要依依死。然而,我覺得尚辛說的也對,無情穀,有依依同謀。”百裏屠蘇凝視著焚寂道:“無情穀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也就意味著,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危險。”


    陵越大吃一驚:“是敵?”


    “敵友難辨!”


    “究竟何人,你心中可有計較?”


    “若非無情穀實力執掌之人,斷無此能。”百裏屠蘇歎道。


    “是霜仙長還是封鑒仙長?或者,兩個皆是?”陵越震驚非常。


    “有人要依依死,有人是依依同謀,霜仙長和封鑒仙長,恐怕至少一人有涉。寂滅台上,封鑒仙長親口承認,依依有辱無情穀聲名,寂滅依依是他的決斷。我心中恨極。然而,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絕非表麵看起來那般。背後,一定有更大陰謀。依依尚有一二哥,排序在無情穀首座和鎮穀之間,也有行事之力,但是身份極其隱秘,可能性最大。隻是不知誰是友誰是敵。”


    陵越緊蹙眉頭思量個不住,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哢哢作響。


    百裏屠蘇取過一方棉布帕子,輕輕擦拭焚寂劍身:“玉泱說定要弄個清楚明白,不能教依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也許,難免一戰。然而,不論是誰,實力遠非你我可比。有師尊,天墉城自然無虞。師兄是天墉城前任掌教,且與此事並無多少關聯,無情穀輕易不敢為難。隻是,我……始終都處在漩渦正中……多半……活不下來。我想將玉泱托付給師兄,請師兄務必將他禁錮,直待戰局平定。還有晴雪,也望師兄費心照拂。如此,我心無牽念。隻要他二人安好,無論結局如何,我都無怨。”


    “屠蘇!”陵越霍地起身道:“既如此危險,怎能你一人應戰!我自當與你一起!”


    “師兄,你我二人,要留一人,芙蕖、晴雪還有玉泱,需要有人保護和照拂!”百裏屠蘇淡然道。


    陵越怔怔的,突地坐倒在榻上,似乎疲憊已極


    “開解前塵,師兄莫要前去。好生守護我們珍惜之人!”


    “既然我已知曉此事,怎能不去?我也不想依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諸多疑惑,我也想要弄個清楚明白……何況……不論尚辛結局如何……我都要親自送他最後一程。”


    “那麽,師兄,牢牢記住,你與依依沒有關係,與無情雪沒有關係,與無情穀更加沒有關係!開解前塵之時,不論師兄聽到甚麽,看到甚麽,都要置身事外!就算我死在你麵前,也要冷眼旁觀!忍辱負重,方能保全我們身後之人。”百裏屠蘇緊盯著陵越:“請師兄務必應允!”


    陵越閉上雙眼,沉沉地點頭。


    “師兄,”百裏屠蘇看著窗外隱有光亮的天際:“快要破曉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陵越循著百裏屠蘇的目光看去:“真的快要破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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