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花幻夢 . 魘何生,由何滅


    <配樂:幽夜蒼茫.變調(古劍原聲,純音樂)>


    我早知道,神仙有情,天下大亂!明知是命中劫數,明知是飛蛾撲火,我還是睜開雙眼,看著你,一步一步走近,一步一步沉淪.....


    “啊!”百裏屠蘇驚唿一聲,直挺挺坐起來,額上冷汗涔涔。


    “屠蘇,什麽事?”陵越披著件外袍,匆匆推門而入,走到百裏屠蘇身邊,細細查看。


    “沒什麽”,百裏屠蘇用衣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長長地唿出一口氣。


    “又做噩夢了麽?”陵越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放進百裏屠蘇手中。


    “恩”,百裏屠蘇點點頭。


    “這麽多年了,總是這樣做噩夢。總是這樣驚醒!你到底有什麽心結?”陵越拉著百裏屠蘇的手問道。


    百裏屠蘇隻是低頭不語。


    陵越歎了口氣:“你不願說,我必不強求。隻是心結終須解開。你我雖為同門,實則親如兄弟。你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有法可解也未可知。你這樣放在自己心底,教我如何是好?”


    百裏屠蘇沉吟片刻,道:“師兄,不是我有意隱瞞。隻是,這不過是我心中一點困惑,也可以說是一點執念。不想說出來,讓師兄平添煩憂。”


    “好吧。既如此,我便不問。你好生歇著。”陵越無法,隻好起身告辭。走到門邊,又不放心,迴過頭來,深深看了百裏屠蘇一眼。見百裏屠蘇低著頭,依然不言不語,便歎了一口氣,邁步出門。


    “師兄!”百裏屠蘇心中掙紮幾番,終於出聲喚道。


    陵越聞聲頓住步子,迴頭望向百裏屠蘇。


    “師兄,”百裏屠蘇起身,從**站起來,吞吞吐吐道:“師兄若是不怕煩憂,我心中的困惑……其實……倒是……很想和師兄說一說……”


    陵越聞言苦笑:“近千年了,我的煩憂還少嗎?我何曾怕過?再說,你在我心中,尤重於我自己!我以為你一直都知道!”不由幾分落寞。


    百裏屠蘇聞言觸動,心下大不忍,“師兄!我怎會不知!自師尊帶我迴到天墉城那一日,你便把我看做至親!在我心裏,你又何嚐不是至親至重之人!”言語中,竟有哽咽。


    陵越忙迴身,走到百裏屠蘇身邊,拍了拍百裏屠蘇肩頭,道:“如此甚好!從今以後,你我兄弟同心!憂愁煩惱之事,不可欺瞞於我!”


    “好!師兄也當如此,喜樂美好,你我共享,憂愁煩擾,你我共當!……不可欺瞞於我。”二人擊掌,雙手緊握。


    “屠蘇,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為何每每噩夢中驚醒?究竟有何心結難解?”


    “師兄。我總是做那同一個夢。夢中我總是那個幼年的韓雲溪,夢中百裏屠蘇醒來的時刻,總是會驚醒。”


    “我明白。”陵越皺眉“你認為自己究竟是韓雲溪還是百裏屠蘇?”


    “我不知道!我總是對自己說,韓雲溪就是百裏屠蘇,百裏屠蘇就是韓雲溪!可我卻總是覺得,夢中的百裏屠蘇,才是真正的百裏屠蘇!而我,隻是韓雲溪半元殘缺的魂魄!我沒有元身,我現在的身體,以晴雪用九百年找迴來的辟邪之骨為基,是師尊和師兄以靈力凝聚天地清氣而成形,我甚至不能離開天墉城半步!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百裏屠蘇!我究竟是不是那個大家所希望的百裏屠蘇。”百裏屠蘇一臉迷茫,言語中,一片悲傷:“隨著夢魘的出現,我雖慢慢恢複記憶,終於想起以往的一切。可是,自那以後,我總是恍恍惚惚,總是混混沌沌,每天又都在忘卻一些事情……我不想,真的不想,到最後,什麽都不記得,仿佛從來都沒有活過。”


    “屠蘇。既然你已猜到,我也無需隱瞞。你夢中的百裏屠蘇,確實是百裏屠蘇元身,但是其中封印的,是焚寂兇劍的的劍靈,兇煞非常。萬萬不能解除封印,讓你的魂魄迴歸元身!否則,你又如前世,被劍靈漸漸吞噬神識。受到焚寂煞氣折磨,苦痛難當不說,還可能受焚寂控製心神,毀天滅地。如你所憶,悲劇會重演。”陵越握住百裏屠蘇雙肩,“屠蘇,即使你隻有半元魂魄,即使你終將會不斷忘掉過往的一切……你依然是屠蘇,唯一的百裏屠蘇,是每個人希望的那個屠蘇!”


    百裏屠蘇雖已猜到,但親耳聽聞師兄所言,心中難免悲涼絕望。緩緩坐下,慢慢喝了口杯中的水,入口已是冰涼。“師兄。百裏屠蘇元身何在?萬年寒冰洞究竟是何地何屬?”


    “萬年寒冰洞,是天山無情穀一處所在。據說,當年師尊與天山無情穀,頗有淵源。穀中首座大弟子風仙長,早已修作仙身,與師尊是至交好友。故九百年前,屠蘇你魂飛魄散之時,師尊請到風仙長,以神器助你一臂之力,方使焚寂劍靈封印於百裏屠蘇元身,不致消散無存。又將元身及焚寂封印於無情穀萬年寒冰洞,以免妖物惡人覬覦。”陵越在百裏屠蘇身邊坐下,將所知之事盡數道來。


    百裏屠蘇靜靜聆聽,半日方道:“師兄,我想下山。”


    陵越頗為訝異:“屠蘇,你下山,離開天墉城,沒有清氣,不能久持。如何是好?”心中一動,道:“你莫非想去天山無情穀?”


    陵越霍的站起身,道:“萬萬不可!天山無情穀並非人人可去!路途艱險不說,沒有仙緣之人,見山不見門!你如今隻有凡人半元魂魄,如何入得無情穀?稍有差池,魂魄不保!”


    “師兄,我意已決!”百裏屠蘇起身,定定看著陵越,“望師兄助我一臂之力!”


    陵越在地上來迴踱了幾圈,搖頭道:“我亦無能為力!屠蘇,你執意如此,若有差池,卻如何對得起風晴雪?”


    百裏屠蘇黯然道:“我現在這般,又如何對得起她?都說天下有**終成眷屬,我卻注定負她!”


    陵越聞言心中觸動,心頭也是一痛。


    二人相對無語。


    “陵越、屠蘇。”門外一聲清朗仙聲。


    百裏屠蘇、陵越趕忙出門,隻見月下,一襲紫色道袍,銀發及腰,仙風道骨,宛如神仙下凡一般的人物負手立在崖邊,遠遠望向天際。卻是離開天墉城多年的紫胤真人。


    百裏屠蘇、陵越大喜,忙上前見禮:“弟子拜見師尊。”


    紫胤迴身望著二人,半晌方道:“你二人一為天墉城掌教、一為執劍長老,不必如此。”


    百裏屠蘇、陵越慌忙道:“弟子不敢!”


    紫胤定定地看著百裏屠蘇:“屠蘇之事,我已盡知。”頓了一頓,又道:“下山也好,終有了卻。”


    陵越大驚:“師尊,屠蘇乃清氣凝聚之身,一旦離了天墉城,豈非要消散無蹤?何況天山多少妖物環伺,屠蘇如今隻有凡人半元魂魄,豈非羊入虎口?”


    “我已傳信幽都,風晴雪即刻便到。有風晴雪同行,路途無虞。……風晴雪今非昔比。”紫胤複又看向百裏屠蘇,道:“隨我到靈玉洞中。”


    說罷,徑直去了。


    百裏屠蘇忙跟隨身後。陵越思量片刻,放心不下,也跟於其後,一同去了。


    靈玉洞中,紫胤盤腿坐於一粉色玉石荷花寶座之上。見百裏屠蘇進來,便道:“我離了天墉城,四處尋訪,終獲一至寶,乃是以天山烏龍蠶絲所織烏龍襌衣。穿在身上,可固護靈氣不散,肉身不腐。”


    紫胤左手平托,掌心便現出一件衣物,烏蒙蒙輕飄飄,似有若無。


    百裏屠蘇忙跪接了,隻覺手中輕若無物,倒似一團烏雲攏在掌心,卻又冰涼沁骨。


    紫胤道:“屠蘇,你將此衣貼身穿著,可保你清氣不散,身形不損。隻有一樁,你需謹慎,萬萬不可脫下,亦不可外露,以免為人覬覦。天山事了,速速迴轉,不可耽擱。”


    “是!”百裏屠蘇領命,自去穿著。


    陵越望著百裏屠蘇背影,眉頭緊蹙。


    紫胤看在眼中,道:“陵越,萬般有因皆有果。夢魘由此生,當由此滅。屠蘇此去天山,便是了卻,不必過慮。”


    陵越歎氣道:“隻怕舊魘難滅,新魘又生,卻又如何是好。”


    紫胤搖頭:“各有各的緣法,不必強求。……屠蘇若是不去,終有神識消亡的一日,最後難免變成一具無神無識的行屍走肉,隻比焦冥略微好上那麽一點點罷了!即便活著,與死又有何異?……死而複生,此等逆天之為,必有難以承受之代價!”


    陵越歎息:“弟子明白。隻是此番前去,無情穀便必有了卻之法麽?若有差池……屠蘇那半元魂魄也怕難保,便是軀體皮囊,恐也無存!便……再無法可想了!”


    “若難免神識消亡,變成行屍走肉……或者,還不如死去。這也是屠蘇自己的選擇。”紫胤歎道:“唉!任心而活,雖然短暫,也是自在!”


    “當日,師尊何不就讓焚寂劍靈散去,將屠蘇半元魂魄封印於其元身之內,或者,可以好些。”陵越猶豫片刻,終於將心中困惑問出。


    紫胤聞言,迴身深深看了陵越一眼,沉默良久方道:“焚寂劍靈,乃是上古仙人太子長琴半元仙靈。溫和沉靜的太子長琴啊,惡魄與另外一魂兩魄已然消散,餘的皆是情意魂魄,為師怎能忍心,為了屠蘇少許利益,便任其消散無存?何況,於屠蘇,也不過是多了一具軀體皮囊,與神識留存並無助益。”


    “隻是如今,他二人皆是兩難,生不如死。屠蘇漸漸神識消亡,變成行屍走肉,雖生猶死;太子長琴卻魂魄沉寂,封印於萬年寒冰洞,永受酷寒孤寂。無情穀若有法可想,想必當日早已出手,怎會留待今日!”陵越傷感道。


    “有法無法,也待天機!依為師卜算,這場紅塵紛擾,怕是就要終結了,不必過慮。隻是你修行千年,終究勘不破,放不下,又如何修仙?難道也要同為師這般,天劫難度,消磨魂魄,抱憾而終麽?”


    “師尊何出此言!有何天劫難度?怎的消磨魂魄?又怎麽說抱憾而終?師尊……不是再有一劫……便可飛仙麽?”陵越聞言大驚。


    紫胤淡淡地道:“你想必知道,為師當年,劍亡小師妹。這便是為師心魔。如今,為師魂魄已日漸衰弱,再有百年,若還是不能化解此心魔,度此浩劫,便要魂魄消散了。可惜……此劫無解!”


    “那是小師叔犯下滔天大罪,又逃逸不肯就罰,天理難容,師尊奉命誅殺。雖是遺憾,終究不是師尊的過錯。如何竟成了師尊的天劫?師尊……”陵越又驚又惑。


    紫胤抬手,阻住陵越“不必多言。你是為師衣缽弟子,為師隻是想你能真正自在。或修仙,或入紅塵,終究要不枉此生才好。”


    陵越默默無語。


    洞外突有迎客鍾響了三聲。


    紫胤道:“風晴雪到了!迎她上山吧!”


    陵越告退而去。


    百裏屠蘇穿了烏龍襌衣,整著衣袖,微笑走來,對紫胤道:“師尊,這烏龍襌衣正好合穿呢!”


    “自然合穿!上古神物,伸縮隻是小神奇!”


    “晴雪!”百裏屠蘇聞言大喜,隻見陵越引了風晴雪走進洞來。風晴雪依然裹著那件千年不變的鬥篷,頭發及大半邊臉都隱在風帽中。


    “蘇蘇,我來了!”風晴雪輕道,聲音如在夢裏。


    “我知道,隻是不料,你來的竟這樣早!”百裏屠蘇握了風晴雪的手,柔聲道。


    “晴雪,屠蘇此次天山之行,托付於你。無論結果如何,速速迴轉,不可與人與事糾纏。”紫胤囑咐道。


    “真人放心!風晴雪,自當拚盡全力,必要保得蘇蘇周全!”


    “不!晴雪!切記,要保得你二人周全!”紫胤正色道。


    百裏屠蘇在旁道;“師尊。師兄說,天山無情穀並非人人可去!沒有仙緣之人,見山不見門!我和晴雪,此行必能進得去麽?……還望師尊指點一二……”


    “屠蘇!你的元身是晴雪和師尊,親自送至天山無情穀。晴雪如何找不到?大約萬年寒冰洞也是知曉的!”陵越搖頭。


    百裏屠蘇一臉尷尬,喃喃地道:“許是因為我是魂魄不全之人吧?記性不好的緊。”


    風晴雪、陵越聞言俱是一僵。隻是風晴雪麵目隱在風帽中,看不出神情變幻。


    紫胤輕輕搖頭,雙目微合,不看眾人:“寅時已到!屠蘇,去吧!”


    百裏屠蘇跟著風晴雪,沿著來路,慢慢下山。百裏屠蘇頻頻迴顧,不見紫胤與陵越相送,隻得按下心中不舍,跟著風晴雪,一步一步去了。


    天柱峰頂,刀切斧砍般的崖上,一塊三尺見方的石塊,高高突起崖邊,上麵立著紫胤真人與陵越,望著百裏屠蘇與風晴雪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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