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烈顯出不以為然之色,反問道:“在太湖王的眼裏,遼東軍連渤海人都及不上?”


    令狐玄竟然很直接點頭道:“是,不但及不上,而且我可以斷定,如果真的有朝一日淵蓋建傾渤海之兵攻打東北,遼東軍根本守不住。”


    “令狐玄,本將雖然敗在你的手裏,你卻也不必如此嘲諷遼東軍。”周烈冷哼一聲。


    他打出生開始,身上就烙印著遼東軍的痕跡,雖然對遼東軍中許多事情存有不滿之心,但外人如此貶損遼東軍,還是讓他頗為惱怒。


    令狐玄歎道:“今日我在這裏與將軍相坐而談,將軍以為是為了什麽?遼東軍將官無數,名聲在外的也不在少數,可是能讓鄙人存有敬重之心的卻是寥寥無幾,將軍便是其中之一,也許也僅此一人了。”


    “哦?”周烈隻當嘲弄,笑道:“本將倒是受寵若驚了。”


    “正因如此,今次才會與周將軍推心置腹。”令狐玄道:“將軍比我更清楚,今日之遼東軍,早非當年東征的那支鐵蹄。遼東軍貪賄成風,圈地占田,早在汪興朝坐上大將軍的位置之前就已經是頗為嚴重,但還不至於病入膏肓,若是有人大加整治,也許還能改變局麵。”搖搖頭,道:“隻可惜汪興朝當初坐上大將軍位置,是受遼東諸多將領擁戴。當時擺在汪興朝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是孤注一擲,痛下狠心,不在乎自己屁股下的椅子,獲取朝廷的支持,大膽改變,那麽遼東軍很可能會煥然一新。”


    周烈聞言,神情卻是變得黯然起來。


    “但他終究不敢冒遼東軍之大不韙,還是順應了那些人的心思,力保他們的利益。非但如此,為了收攬人心,他變本加厲,縱容麾下跑馬圈地,曾經所向披靡的遼東軍,也淪落到今日上下將官隻求榮華富貴,再無鬥誌。”令狐玄歎道:“遼東各部兵馬,各有派係,平日裏養尊處優,打起仗來非但沒有當年一往無前的勇悍,反倒是畏手畏腳,原因倒也簡單,大家一個個都是有家有業,天地無數,摟著娘們吃香的喝辣的,誰還想著在戰場上拚命?”


    周烈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這次卻沒有讓令狐玄在為他倒酒,而是自己拿起另一隻酒壇,拍開封泥,自己倒滿。


    “將軍對渤海的情況自然也是了解。”令狐玄伸手抓了一把豆子在手中,挑了兩顆放進嘴中,繼續道:“淵蓋建一統渤海之後,招兵買馬,整軍備戰,其目標是誰?難道是北邊林中部族和草原上的牧人?”


    “渤海對大唐垂涎已久,確實是心腹大患。”周烈不禁點頭。


    令狐玄淡淡笑道:“淵蓋建統一渤海諸侯之前,可是一直在試探大唐的態度,朝廷又何嚐不知道淵蓋建當時有一統渤海的野心,為何終究隻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羽翼豐滿?周將軍,如果遼東軍還有當年的實力,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你覺得朝廷會坐視淵蓋建壯大而不管?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朝廷那邊很清楚,遼東軍早不複當年之勇,一旦大唐以遼東軍涉足渤海之事,很可能就會挑起戰事,戰火甚至會直接蔓延到東北。”


    周烈微一沉吟,才道:“大將軍對淵蓋建一直心存戒備。他知道待得淵蓋建羽翼豐滿之後,很可能會將觸手伸到東北,所以也想過在渤海扶持製衡淵蓋建的力量。不過淵蓋建牢牢控製渤海,想要在渤海國內做文章,實在是難如登天。”長歎一聲,道:“這些年淵蓋建實力日壯厲兵秣馬,大將軍雖有心整軍備戰,隻可惜.......!”


    “將官奢靡,兵無鬥誌,世家百姓卻都被遼東軍這些年的橫征暴斂鬧得人心怨憤。”令狐玄歎道:“渤海一旦傾舉國之兵攻入東北,十萬兵馬也不足為怪,敢問周將軍,到時候該如何應付渤海大軍?”


    周烈皺眉道:“渤海人若真的打來,東北四郡自然是全力阻擋,等待朝廷派來援軍。”


    令狐玄輕笑道:“若是朝廷派不出援軍呢?”


    周烈身體一震,盯住令狐玄,冷冷道:“難道朝廷會棄東北四郡不顧?”


    “不是朝廷想丟棄,而是有心無力。”令狐玄的神情變得冷峻起來,緩緩道:“如果關內大亂,無暇東顧,渤海人趁虛而入,你們遼東軍如何應對?”


    周烈嘴唇動了動,終是沒能說出話來。


    “將軍心裏隻怕已經知道最後的結果了。”令狐玄道:“這就是我剛才所言,如果東北的局麵沒有改變,也許用不了兩年,東北四郡便將成為異族踐踏之地。”


    周烈雙全握起,想了一下,終是看著令狐玄問道:“你說這麽多,又是什麽意思?”


    “遼東軍已經爛到骨子裏,難以改變。”令狐玄歎道:“這樣一支兵馬,天怒人怨,已經擔不起保住大唐東北四郡的重擔。龍銳軍出關,若是能取而代之,擔起守衛東北之責,真到了渤海軍殺來之時,也許還能保住這片大唐疆土。”


    周烈怪笑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說,遼東軍抵擋不了的敵人,龍銳軍可以?”


    “將軍誤會了。”令狐玄搖頭道:“我真正的意思,無論遼東軍還是龍銳軍,都無法阻擋渤海軍。”


    周烈一愣,顯出狐疑之色。


    “能夠保住東北四郡的力量,隻有一支,那就是東北四郡的民心。”周烈平靜道:“隻要得到四郡民心,哪怕渤海人如狼似虎而來,也必將被驅逐出去。古聖有雲,得民心者得天下,失去民心,江山皆無,擁有民心,天下披靡。”


    周烈微微頷首,道:“令狐玄,你能說出這句話,確實是大有見識,並非泛泛之輩。”


    “遼東軍在東北已經盡失民心。”令狐玄道:“現在他們還能在東北作威作福,隻不過是手裏還拿著刀子,百姓敢怒不敢言。一旦他們真與渤海人交鋒,那時候自然無法得到百姓的擁護,沒有了四郡百姓的支持,敗局已定。”端起酒碗,一口飲盡,才繼續道:“將軍可知道最近遼西都發生了些什麽?”


    這一次周烈反倒是拿起酒壇,給令狐玄斟上,問道:“什麽?”


    “龍銳軍將遼東軍將官圈占的土地全都收迴,而且物歸原主。”令狐玄道:“此外開始推行均田策,開荒分田,對百姓輕徭薄賦,而且士紳與百姓同樣要納糧服徭役。”


    周烈微點頭道:“略有所聞。”


    “雖然士紳開始納糧,傷害了他們的利益,但龍銳軍將他們被圈占的土地歸還,大大彌補了他們的損失,眼下遼西世家對龍銳軍不但心存感激,而且因為龍銳軍會保障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全力擁護龍銳軍在遼西推行的政令。”令狐玄正色道:“遼西百姓有田可耕,輕徭薄賦,更是歡騰一片。哦,對了,黑山貿易場那邊已經開始進行了貿易,據我所知,在黑山貿易場經營貿易的商賈,繳納的賦稅遠遠低於阜城那邊,而且黑山還有駐軍保護他們的人身以及貨物安全。關內諸州的商賈對黑山貿易場可是趨之若鶩,至少江南那邊已經有大批商賈準備在黑山開始囤點........!”微微一笑,道:“周將軍,我若說龍銳軍之下一片欣欣向榮,百姓擁戴,不知你是否反對?”


    周烈知道令狐玄所言都是事實,還是忍不住道:“那不過是龍銳軍收買人心的手段。”


    “不錯,就是收買人心。”令狐玄正色道:“可是眼下的東北四郡,豈不就是要凝聚人心?如果龍銳軍可以在其他三郡推行遼西同樣的政令,到時候自然是人心盡收,有了四郡人心支持,渤海人何足為慮?”


    周烈微變色道:“你幫助龍銳軍,真的是要讓他們吞掉東北四郡?”


    “遼東軍日暮西山,龍銳軍朝氣蓬勃。”令狐玄道:“要讓東北四郡穩如泰山,就必須讓龍銳軍鎮守東北,而龍銳軍要想鎮守東北,就隻有踩著遼東軍的屍骨屹立如山。”


    周烈握拳道:“那就看看到底鹿死誰手。”


    “所以將軍還是一心想要維護遼東軍繼續在東北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置大唐江山於不顧?”令狐玄目光銳利,“今次與將軍一番長談,不為其他,而是為了大唐社稷。無論遼東軍還是龍銳軍,真正能夠獨當一麵的水軍名將,唯將軍一人而已。淵蓋建出兵之日,必然是水陸兩路齊發,這些年渤海水師發展迅速,實力早不在遼東水師之下,我今日說這些,不過是想讓將軍明白,等真的到了那一天,與渤海水師的決戰,隻能是將軍擔當。”


    周烈眼角抽動,嘴唇也是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將軍今次如果留下來,便不會有人知道將軍的行蹤。”令狐玄道:“我會安排人秘密送你去見秦逍,秦將軍見到你,必然歡喜。他也必然會好好安置將軍,遼東軍那邊,隻會以為將軍已經戰死。等到了需要利刃出鞘之時,將軍自然可以顯身。”


    周烈冷笑道:“令狐玄,你是讓本將歸降秦逍?今晚我數百名弟兄死在你的手裏,你竟然還想著讓我跪在你們麵前,這話從你口裏說出來,簡直是匪夷所思。”將佩刀“噹”的一聲放在桌子上,道:“事到如今,有死而已,你不必廢話。不過你若真的是條漢子,咱們單打獨鬥一場,若是死在你的刀下,我下去之後,也可以告訴弟兄們,我已經盡力為他們報仇,隻是技不如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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