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廣寧城在天黑之後,目前也是施行宵禁。


    雖說龍銳軍已經駐守廣寧,也對遼東係官員進行了清洗,但在遼西還遠稱不上穩固,秦逍和宇文承朝都擔心遼東軍會派人潛伏城中實施破壞,所以目下對城中的治安還是管理的十分嚴格。


    車輪子碾壓在青石板街道上,清脆可聞。


    馬車之內,秦逍和霍勉之相對而坐。


    宴會還沒有結束,白玉樓尚在與遼西世家眾人商談。


    均田策勢在必行,但真正要施行起來,最大的難度便是遼西世家,首先自然要向他們解釋均田策的詳細情況,白玉樓是均田策的親創者,對此最為熟悉,再加上他在遼西的威望,由他向遼西世家解釋,最為合適。


    “白郡守的法子果然高明。”秦逍笑道:“將田產歸還給遼西世家,收攬了人心,但自此之後世家繳賦納稅,那些田產也就不像從前一般徹底成為世家的私產,地方的財政也就有了保障。”


    霍勉之笑道:“這估計是白郡守早就想好的對策。爵爺要在立足,固然要收攬百姓之心,這遼西世家卻也還要利用。他們在遼西的影響太大,恕下官直言,如果有遼西世家的相助,均田策才能夠真正的推行,否則不會那麽順利。”


    “霍大人說的是。”秦逍點頭道:“你之前也說過,這遼西下轄九縣,土地遼闊,但人口加起來也隻有十幾萬戶,大片的土地被世家和官僚占據,他們手中的土地許多甚至都不曾開發出來。這次歸還的隻是耕地,任何沒有開墾過的地方,都將收歸官有,爾後分配給百姓開荒,一切順利的話,幾年之內,可耕土地至少能翻上一番。”


    霍勉之點頭道:“這是官僚世家一直以來的私欲。那些荒土在他們名下,因為沒有耕種,就不算入耕地之中,如此他們名下的田產就與實際不符。雖然世家不納稅,但朝廷真要有了難處的時候,向地方世家募捐,捐款的數目往往都是根據名下田產而來,隱瞞名下的實際土地,也就可以少捐許多。”隨即笑道:“不過這次均田策如果能夠順利在遼西施行,許多弊端都會得到解決,而且百姓有田可耕,不但可以自食其力解決溫飽,對官府和朝廷也會大大有利。”


    “有了吃的,就不會想著造反。”秦逍歎道:“其實百姓的索求素來不高,隻要吃飽穿暖,他們就會溫順無比。可是許多人連這點要求都無法滿足他們,要換成是我,我也心中不服。”


    霍勉之笑了笑,道:“遼西世家都會算賬,雖然要繳納賦稅,可是歸還的田產給他們帶去的利益要大得多,白郡守再一寬慰解釋,這些人自然會對爵爺感激涕零。隻要保障了他們的利益,不用爵爺說,他們也會竭力擁戴,道理很簡單,他們擁戴爵爺,就是在保護自己的利益。這世間最牢固的關係,就是在關係中能讓雙方各自收益。”


    “霍大人,你說遼西郡的均田策傳揚出去之後,東北其他各郡會是怎樣的反應?”


    霍勉之立刻道:“如果下官是其他郡的世家,會有兩個感受。第一,懊惱自己不是遼西郡的人,第二,有了比較,對遼東軍更是恨之入骨。”撫須笑道:“爵爺,返迴世家良田,這一手棋可說是妙不可言,收買的可不僅僅是遼西世家的人心,整個東北四郡世家之心,隻怕都要靠向爵爺這邊了。”


    “你這麽覺得?”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霍勉之笑道:“爵爺當眾宣布,不但返迴世家良田,還宣布龍銳軍不會索要世家一寸田地,這就是向他們保證了他們土地的安全,這可比什麽都有用。其他各郡世家知道後,焉能不向往?隻怕許多人知道後,都想著爵爺能在整個東北推行均田策。”


    秦逍笑道:“現在看來,這一切還真是要感謝遼東軍。如果不是他們在東北四郡跑馬圈地,大肆圈占世家良田,咱們也就不會有機會做這個好人,亦無法用這樣的手段來收攬人心。”身體微微前傾,問道:“霍大人,你覺得遼東軍那邊會不會有動作?他們為了穩定世家之心,也會跟著咱們來這一手?”


    霍勉之搖搖頭,十分肯定道:“絕無可能。”


    “哦?”


    “下官剛才說這一手棋高明無比,一個原因就是給了遼東軍巨大的壓力,可他們卻無法複製。”霍勉之淡然一笑,道:“汪興朝能夠在遼東大將軍的位置上穩如泰山,真正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滿足了遼東軍大小將領的欲望,用土地來換取那些人的忠心。跑馬圈地,並非一朝一夕做成,而是日積月累,遼東軍的將領們為了圈占土地,巧取豪奪,那都是花了無數的心思和手腕。現在土地都已經被他們吞到了肚子裏,一個個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還想著子孫後代都是榮華富貴,你覺著這些人會將吞到肚子裏的東西吐出來?”


    秦逍摸著下巴道:“我也估摸著不可能。”


    “自然是不可能,就算汪興朝為了挽迴人心,下達軍令讓他們吐出來,那些人也絕不可能奉命。”霍勉之冷笑道:“汪興朝已經是騎虎難下,說句不好聽的,他要真敢逼迫手下將領返田,第一個死的就是他。”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秦逍哈哈笑道:“遼東將領為了土地,那可是什麽都幹的出來。”


    霍勉之微笑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返田這一手,在遼西可收人心,卻又同時挑動了其他三郡對遼東軍的怒氣。爵爺,咱們等著看,這事兒時間越長,其他三郡世家積攢的怒氣也就越重,雙方的矛盾也會愈發的激烈。”輕撫胡須,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低聲道:“爵爺推行均田策,又在黑山開設貿易場,這兩件事情,就像兩把利劍,直刺遼東軍的心髒。如果說均田策是動搖了其他三郡人心,那麽貿易場的存在,可就真是虎口奪食,擋了遼東軍的財路。”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秦逍歎道:“恐怕遼東軍一個個都想欲殺我而後快。”


    “這就是下官擔心的事情。”霍勉之道:“如果黑山貿易場真的阻斷了阜城那邊的財路,下官隻擔心他們會鋌而走險。”


    秦逍臉色也冷峻下來,道:“你是覺得他們會動兵?”


    “大有可能。”霍勉之道:“遼東軍在東北能夠立足百年而不倒,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控製了東北的財政,這也是朝廷對他們最為忌憚之處。四郡許多土地被遼東大小將領和遼東係的官員們侵占,土地的收益卻成為他們的私產,自然不可能供給遼東兵馬。遼東兵馬的財政來源,除了壓榨四郡百姓,一個主要的來源就是與北邊的貿易。阜城貿易場就像是遼東軍手中的聚寶盆,有了這個聚寶盆,遼東軍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得到軍費補充.....!”


    “如果黑山奪了阜城的貿易,就是砍了他們的軍費主要來源。”秦逍冷冷道。


    “是。”霍勉之道:“沒有貿易商的財賦來源,遼東將領們也不可能自掏腰包養著兵馬,如此一來,遼東軍是否還能支撐下去?沒有了錢糧,遼東軍就算一個個驍勇善戰,很快也會分崩離析,所以汪興朝和遼東軍那些將領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遼東軍走向絕路。既然他們自己不會掏銀子,那麽唯一的道路,就隻能是對龍銳軍下手,要麽奪取黑山貿易場,要麽直接將其摧毀,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咱們斷了他們的財路。”


    秦逍微頷首道:“我明白,也想過他們很可能會鋌而走險。不過事到如今,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雖說朝廷下令江南供給龍銳軍軍費,但恰恰是如此,存在著極大的變數,我們日夜都會擔心軍費無法持續供應,沒有穩固的軍費來源,龍銳軍業同樣麵臨土崩瓦解的可能。黑山貿易場實際上就是我們的退路,如果朝廷允了我的折子,派戶部的官員坐鎮遼西,設立獨立的賦稅衙門,由黑山貿易場的和遼西的賦稅來供應軍費,我們才能高枕無憂。”


    “爵爺覺得朝廷會不會答應?”


    “到現在還沒有派戶部的官員前來,但也沒有否決,想來朝廷那邊還在商議。”秦逍輕聲道:“不過我覺得並非沒有可能。如果聖人真的想要以龍銳軍製衡遼東軍,她就該給予龍銳軍一定的自主權。舉個不恰當的例子,龍銳軍和遼東軍就是兩頭猛虎,兩虎相爭,如果龍銳軍這頭老虎被綁了四肢,施展不開,又如何能夠竭力製衡遼東軍這頭猛虎?聖人英明睿智,不至於連這個道理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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