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知命院那片小竹林沐浴在月光之下,靜怡無比。


    夫子盤膝坐在那間小木屋門前,靠在門欞上,手中拿著一隻小茶杯,仰首望著月色蒼穹,看著天幕上的那一輪彎月。


    在他身邊有一張小案,上麵放著一隻古色古香的茶壺,還有一隻碟子,碟子裏麵都是糖炒栗子。


    看到夜色下一道身影走過來,夫子唇角泛起一絲微笑,卻沒有說話。


    那身影走過來,就像是迴到自己的家裏,直接進了屋內,找了一隻茶杯,然後走到案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了桌上的糖炒栗子一眼,道:“多少年了,你似乎沒什麽變化。”


    “但你似乎變了。”夫子笑道:“故友似乎有多年沒有出宮,上一次相見,快有二十年了。”


    來人一頭銀發,卻正是禦天台大天師袁鳳鏡。


    他此刻神色平和,聲音感慨:“歲月如梭,這一晃就二十年,記得當年我們也曾這樣對坐飲茶,桌上也有一碟糖炒栗子。”


    “那次一別,我們還不算太蒼老,快二十年後,你還能過來喝杯????????????????茶。”夫子看著大天師道:“那麽此番離開,咱們兩個老家夥可還有再見之日?”


    袁鳳鏡扭頭望向夜空,並無迴答。


    許久之後,袁鳳鏡才道:“今次一別,此生也許再無相見之日,所以才要和你道個別。”


    “看來你真的什麽都放下了。”夫子放下茶杯,微笑道:“這世間又多了一位得道之人。”


    “那你可曾取笑過我?”袁鳳鏡也笑道:“留戀人間情愫,幾十年而不自悟。”


    夫子道:“那你可嘲諷過我是個書呆子?”


    “你若不是窺透儒道奧義,又怎能有今日修為?”


    “你若是沒有經曆紅塵情愫,又怎能真正勘破得道?”夫子歎道:“你已經勘破了自身最大的桎梏,遠比我幸運。”


    袁鳳鏡道:“我幾十年的執念,最終有了結果,你的執念又會如何?”


    夫子笑道:“你能解開執念,我卻依然身在其中,所以我才說你更幸運。”


    “解開執念?”袁鳳鏡神色感慨,苦笑道:“你我當真能夠最終做到心中無塵?我去見過他,那一刻心中依然有愧意,這一關或許無法解開了。”


    夫子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道:“當年那樣做,是別無選擇。”


    “也許確實沒有選擇。”袁鳳鏡道:“但你當真可以做到心中毫無愧意?”


    夫子再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望向夜空。


    風吹竹林的聲音沙沙作響,卻依然顯得四周幽靜無比。


    袁鳳鏡卻是將杯中茶飲盡,正要起身,忽然想到什麽,伸手從碟中取了一顆栗子在手,也不多言,這才起身來,歎道:“當年我若是沒將他交給你,你是否會活得更自在?”


    “如果當年你沒有將他交給我,這些年你是否過得更艱難?”


    袁鳳鏡聞言,卻是哈哈大笑,笑聲之中,飄然而去。


    夫子看著袁鳳鏡消失的背影,抬頭望月,氣定神閑。


    同一輪彎月之下,在順錦城內,皇甫雲昭站在一處宅邸前,看著緊閉的大門,沉默良久。“皇甫將軍,大將軍有令,這則宅子日後就是你的居處。”邊上一人恭敬道:“大將軍囑咐,將軍先看一看,如果覺得這處宅子不滿意,可以另擇佳處。如果將軍覺得滿意,觀看過後,便請前往郡守府,大將軍在那邊已經設下酒宴,靜候將軍赴宴。”


    皇甫雲昭微微點頭。


    秦逍破城之後,他知道大勢已去,在秦逍和諸將的勸說下,終是拜了秦逍腳下。


    為了表現出誠意,皇甫雲昭不但傳令城中數千兵馬歸順秦逍,而且在第一時間便要交出手中兵權。


    但秦逍卻並沒有接受兵權,反而依然讓皇甫雲昭統領舊部。


    隻是崔薄畢竟打開了城門,這在皇甫雲昭等遼東將士的眼中,頗為不堪,即使眾人歸順秦逍,卻並沒有原諒崔薄的行徑,所以崔薄和手下一批將士則是另行編製。


    秦逍在諸將的幫助下,暫時收編了城中的遼東軍,而且抽出時間,宴請了城中的世家豪族。


    畢竟要穩定營平郡,首先便要穩住營平的大小士紳豪族,隻有讓這些士紳豪族徹底歸附龍銳軍,營平才算是暫時控製住。????????????????/p


    對龍銳軍來說,拿下順錦城,控製營平郡,在戰略之上,已經對遼東軍形成了絕對的優勢。


    如此一來,有順錦城這座堅城作為前線據點,鬆陽草場和黑山貿易場都將處於絕對的安全之中,再不受遼東軍的威脅。


    秦逍知道要收攏營平世家,那些大義凜然的話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要讓這些力量為己所用,既要約束他們,同樣也要給他們實實在在的利益。


    按照遼西的辦法,收繳遼東軍在營平圈占的土地,將其歸還原主,這自然是大受營平世家的歡迎。


    但他們也都知道收迴土地的代價,那就是自今而後,無法再逃避賦稅,如數繳納糧稅。


    此外均田策也會開始在營平推行。


    但讓營平士紳最感興趣的,當然還是黑山貿易場。


    黑山貿易場正在如火如荼地與北方諸部貿易,交易越來越紅火,在此之前,營平這些世家豪紳當然無法去分一杯羹,這也讓營平世家耿耿於懷。


    如今營平被龍銳軍收入囊中,營平世家再不受遼東軍的製約,自然也就有機會前往黑山進行貿易。


    而秦逍也是允諾,會開放一些地方給予營平世家做交易。


    僅此一條,卻是讓營平世家歡欣鼓舞。


    皇甫雲昭倒是很欽佩秦逍的手腕,短短幾日之內,竟然就已經讓城中的世家豪族趨之若鶩。


    但他也明白,這些世家豪族的態度,也證明他們確實忍耐遼東軍太久,對遼東軍早就是不滿。


    “咚咚咚!”


    已經有人直接上前去叩門,皇甫雲昭迴過神來,很快便瞧見大門被打開,一名老漢出現在門後,那人掃了外麵一眼,見到皇甫雲昭,眼睛一亮,歡喜叫道:“將.....將軍!”


    皇甫雲昭也是認出來,激動道:“老盛,你......你怎麽在這裏?”


    他在遼陽有宅邸,開門的就是老盛,此時在這順錦竟然見到自家的看門人,皇甫雲昭驚訝不已,卻也是歡喜異常。


    “將軍迴來了,將軍迴來了!”老盛迴身朝著府裏大聲叫道,拉開大門,快步上前來,正要跪下,皇甫雲昭已經握住他手腕,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將軍,不但老奴在這裏,太夫人、夫人,還有少爺和小姐也都來了。我們昨晚進城之後,就被安頓在這裏。這裏麵什麽都不缺,都準備的妥妥當當。帶我們來這裏的人說都是將軍你安排好,還說你軍務繁忙,忙完之後就迴來相見。”


    皇甫雲昭呆了一下。


    秦逍對他說過,家眷已經從遼陽被帶出,而且很快就能見麵。


    皇甫雲昭對此卻是將信將疑。


    他知道自己身在前線,家眷實際上就成了汪興朝手中的人質。


    汪興朝為人謹慎,自然是會派人嚴密監視自己的家眷,要想從遼陽城將自己的一家老小帶出,那絕非易事。


    雖然秦逍信心十足,但皇甫雲昭卻是保持疑慮。


    歸附秦逍之後,這幾日他心情一直很低落。


    道理很簡單,一旦汪興朝知道自己率部歸附秦逍,盛怒之下,汪興朝對自己的家眷下狠手,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他又不好直接詢問秦逍。


    今日來到這宅子,也是意興索然,心中始終牽掛家人,待得見到老盛出現,又聽聞家眷俱都來到順錦,心中如何不激動?


    當下根本不多想,衝進宅內,卻已經瞧見一群人正迎上來。


    當中是一名老太太,背人攙扶。


    皇甫雲昭飛奔上前,跪倒在老太太麵前,哽咽道:“兒子.....兒子拜見母親大人,讓母親大人受驚了!”


    老太太卻是上前來,撫摸著往皇甫雲昭麵頰,紅著眼圈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雲昭,我們都沒事,一路上他們都照顧得很好,衣食無憂,禮儀周到。”


    “是!”皇甫雲昭抬起頭,見得自己三個兒女也都在,張開雙臂,三人都是過來,抱作一團。


    片刻之後,皇甫雲昭才起身,看向夫人,溫言道:“勞煩夫人一直照顧家小,辛苦了。”


    “不辛苦。”皇甫夫人道:“隻是將軍領兵出征後,宅子日夜都有人盯著,連府中家仆出去買從,都有人尾隨。那夜我們突然昏倒,等醒過來,已經離開了遼陽城。當時大家都很害怕,救我們出來的人卻是禮數周到,還說是將軍安排,我們也不敢相信。不過母親大人說的沒錯,他們照顧的確實周到,日夜兼程,將我們帶來順錦。今日見到將軍,妾身也算是安心了。”


    皇甫雲昭微微點頭,笑道:“不錯,都是我安排,就是接你們過來,一家人都在一起。”他此時愁雲盡去,心中歡喜,想到秦逍為此肯定是動用了大批的人力和物力,心中也著實感激。


    順錦城遲早被破,他心知肚明。


    如果自己死戰到底,必然是血濺沙場,若是領兵歸降,家眷在遼陽城必然遭遇不測,無論哪種結果,一家人肯定無法團聚。


    但秦逍卻是早有安排,眼下卻是自己期盼的最好結果。


    “母親大人,夫人,你們一路辛勞,好好歇息兩天。”皇甫雲昭道:“我還有公務在身,去處理完公事,再迴來與你們說話。”


    他知道秦逍已經設宴等著自己,自己卻不能讓那邊等太久,無論如何,也要親自過去向秦逍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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