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樓身陷牢獄六年,這六年來的飯食幾乎都是一成不變。


    畢竟是遼西聲望不低的大儒,在獄中的待遇自然比普通人要高一些,每日的午飯都準點送過來,通常都是一碗糙米飯再加一碟青菜,逢年過節的時候興許還能添上兩個菜。


    但今日的情況卻很特別。


    飯點未到,牢頭就帶著兩名獄卒進來擺了一張小桌子,放了兩隻小馬凳,很快又送來飯盒,擺了酒菜,未免菜食涼了,還專門用碗倒扣住。


    白玉樓自然清楚,這一切當然是與昨晚探監的秦逍有關。


    而秦逍也沒有讓白玉樓等太久,酒菜上來之後不到小片刻,便即趕到,屏退獄卒,先行禮道:“白先生,我雖知你是蒙冤入獄,也可以一句話便讓你離開監牢,但如此一來,有些事情就說不清楚。京都那邊很快就有官員抵達,到時候他們會重新審查十問狀一案,讓他們為先生洗脫冤屈,比之現在就讓先生直接出獄更好。”


    “有心了。”白玉樓顯然對秦逍如此處理這個問題也很滿意,難得露出笑容:“將軍今日擺下酒菜,不知是何意?”


    秦逍忙抬手道:“先生請坐。不好現在出獄,就暫時委屈先生,隻能在這裏略備薄酒。”


    白玉樓想了一下,終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在小桌邊坐下,秦逍等他落座後,這才打開扣碗,幾道菜還是熱氣騰騰,隨即倒上酒,這才坐下,笑道:“昨晚過來叨擾,承蒙先生之賜,我昨晚看了一夜,先生提出的均田策,我也大致明白了。先生高才,讓晚輩當真是欽佩不已。”


    “將軍今日還能再來,看來確實是對均田策有興趣。”白玉樓也是微笑道:“若是其他人看到,恐怕是避之不及,絕不敢再看第二遍。將軍不但看了,今日還有興趣前來獄中討論,這倒是出乎白某的預料。”


    秦逍道:“先生為何這樣說?”


    “均田策若要實施,得罪的人可是多如牛毛。”白玉樓撫須道:“遼西官軍和遼西世家豪紳全都將成為將軍的敵人,將軍是否願意承擔這樣的代價?”


    秦逍坐正身子,正色道:“先生,今日既然坐在這裏,有些話也就不藏著掖著。龍銳軍出關,朝廷背後是怎麽想的,是否想要以龍銳軍製衡遼東軍,我都不去在意,我的初衷,隻是因為西陵。”


    “將軍是想在東北練一支精銳騎兵,爾後以這支兵馬收複西陵?”白玉樓問道。


    秦逍知道白玉樓雖然身陷囹圄,但通過獄卒倒也是對外麵的事情了解不少,西陵叛亂,李陀稱帝,此等大事,早已經傳遍天下,白玉樓知曉此事自然也是理所當然。


    “不錯。”秦逍頷首道:“西陵李陀認賊作父,暗地裏已經向兀陀汗國稱臣,兀陀汗國號稱十萬鐵蹄,朝廷若要收複西陵,兀陀人絕不會視而不見,所以收複西陵的困難並不在李陀這夥人,最大的難度是兀陀人會卷入其中。兀陀汗國十萬鐵蹄,就算有虛張聲勢的嫌疑,但折去一半,五萬騎兵是絕對少不了。如何應付兀陀汗國的騎兵,是收複西陵之前必須考慮的問題,真要到了那個時候,我大唐調不出一支強大的騎兵,那麽收複西陵也就隻是紙上談兵,沒有任何機會。”


    白玉樓道:“這倒是不假。”頓了頓,才道:“可是將軍想在東北練出一支精銳騎兵,那還真是不容易,遼東軍第一個就不會答應。”


    “先生所言極是,從我們出關的那一刻開始,遼東軍就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秦逍淡淡一笑:“想要在東北順利訓練一支騎兵,其難度比我之前所想要遠遠大得多。要練一支兵馬,不是嘴巴說說就成,招兵買馬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都是龐大的數目,而且需要的時間也不會短,如果無法保證充足的人力和後勤供應,所謂的練兵也就隻能是笑話。”頓了頓,見白玉樓並沒有動筷子,抬手示意白玉樓吃菜,白玉樓微微點頭,並不拘束,拿起筷子夾菜,從容淡定。


    “但先生也清楚,如果一切都憑關內支撐,不是長久之計。”秦逍歎道:“國庫的底子早已經不能與盛唐之時相比,目前關內還能支援龍銳軍,可是等到兵馬越來越多,消耗越來越大,朝廷是否還能一支支持下去?說句不該說的話,朝中仇視嫉恨我的人不在少數,說不定就有人在關鍵時候使絆子,如果將後勤完全寄托在朝廷那邊,一旦哪天出了變故,龍銳軍就可能瞬間崩盤,所以歸根到底,要在東北練兵,那麽龍銳軍就必須以東北為根基。”


    白玉樓淡然一笑,道:“一山不容二虎,遼東軍將東北四郡當做他們口中的肥肉,豈會容忍其他勢力虎口奪食?”


    “所以道理很清楚,要收複西陵,就要在東北練兵,要在這邊練兵,就必須要與遼東軍一決高下。”秦逍目光銳利,平靜道:“聖人對此看得很透,所以雖然不會明著下旨,但高居廟堂之上,一雙眼睛卻會看向這邊。龍銳軍如果真的能夠在東北成氣候,掣肘遼東軍,這自然是更好,就算最終不敵遼東軍,從關外撤迴去甚至就在東北煙消雲散,聖人也希望龍銳軍能盡可能地消耗遼東軍。”唇角泛起一絲冷笑:“如果發生奇跡,龍銳軍能夠整倒遼東軍甚至取而代之,聖人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白玉樓點頭道:“遼東軍在東北根深蒂固,如果他們取勝,朝廷更難撼動他們,但你們龍銳軍初來乍到,如果真的能取代遼東軍,朝廷當然樂見其成,畢竟對你們龍銳軍的控製遠遠超過遼東軍。”頓了頓,輕笑道:“不過朝廷可能忘記了,你們龍銳軍想要取遼東軍而代之,就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在東北四郡人心所向,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想要取代遼東軍簡直是癡人說夢。”


    秦逍微微頷首,白玉樓端起酒杯,自飲一杯,顯然是許久不曾飲酒,這一杯酒入喉,白玉樓口中發出“嗞”的一聲,很是享受。


    他放下酒杯,秦逍立刻斟酒,白玉樓沒有阻止,隻是撫須道:“如果龍銳軍盡得東北四郡民心,要取代遼東軍自然是水到渠成,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得民心的龍銳軍可遠比盡失民心的遼東軍更難對付。”凝視著秦逍,含笑道:“朝廷隻怕沒有想明白這一點。”


    秦逍感覺白玉樓這話裏有話,隻能道:“先生說的不錯,要練兵,就要扳倒遼東軍,獲得東北四郡人心擁戴,以東北為根基,再行練兵,自然是事半功倍。”取了昨晚白玉樓送給他的冊子,拿在手中道:“先生在這裏麵詳細寫明了均田策施行方法,如果真的在遼西推行均田策,不但可以讓百姓衣食無憂,而且還能夠保證賦稅無虞,無論是對朝廷還是對百姓,都是大有好處。百姓有田可耕,自然會人心歸附。”


    “這是當下在遼西推行均田策的好處。”白玉樓氣定神閑,平靜道:“將軍沒有說壞處。一旦推行均田策,遼西世家和遼東軍都將受到打擊,特別是‘軍不存地’這四字,將會讓龍銳軍和遼東軍徹底撕破臉,遼東軍也必將聯合遼西世家,全力攻訐龍銳軍。”頓了頓,才繼續道:“這冊子裏麵所寫的均田策,就算是朝廷,也不敢在關內推行,因為傷害到世家豪族的利益,一旦推行,很可能就會造成巨大的震動,朝廷如果實力不足,隻會讓帝國陷入動蕩。”


    秦逍頷首道:“先生所言,我也想過,確實會存在這樣的風險。如果遼東軍和遼西世家真的全力結盟,確實不好應付。所以如果要在遼西推行均田策,還不能完全按照先生所謀劃的去做。先生昨晚說過,兩虎相爭,各自要弄清楚自己的敵友都是誰,這句話十分要緊。遼西也就這些人,我們多爭取一分,遼東軍就損失一分,如果我們將本可以拉攏的實力推到對方的陣營,那就是給對方增強實力的機會了。”


    白玉樓笑道:“秦將軍,說到這裏,我才真覺得有些味道了。你說的不錯,許多事情不是按部就班去做,需要考慮到當時所處的環境。如果你是遼東軍大將軍,而且對均田策有興趣,我會極力推薦你照單全收,就按照我的謀劃去施行。不過龍銳軍目前實力還太弱,真要完全這樣做,恐怕撐不到最後。”端起酒杯,很隨意地向秦逍請了請,秦逍立刻端杯,兩人都是一飲而盡,白玉樓放下酒杯,才道:“將軍是想爭取遼西世家?世家與平民有著天生的矛盾,將軍想要平衡,既收攬民心,又要拉攏世家,這可不容易,一個不小心,反倒適得其反,不但收攬不了民心,甚至還會被世家仇視,若真是那樣,龍銳軍在東北那可真的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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