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三法司,十多年來,刑部的權勢獨占鼇頭。


    大理寺為京都各司衙門視為清水閑散衙門,大小官員都能從大理寺身上找到優越感,大理寺上下官員忍氣吞聲,唯一能夠讓他們保持些許尊嚴的,便隻有京都府。


    這倒不是京都府比他們更閑散,而是在帝國三法司之中,京都府一直都是仰其他兩大法司衙門的鼻息。


    京都府隻是負責京都的治安,在當今聖人之前,京都府一直背後大理寺,對大理寺可謂是唯命是從,刑部崛起之後,京都府轉變風向,又跟在了刑部後麵。


    不過大唐立國百年,京都府大多數時間一直都是遵照大理寺的意思辦差,所以在大理寺官員心中,京都府是他們唯一可以瞧不上的衙門。


    雲祿來到京都府的時候,難得保持著一絲傲然。


    秦逍給了他機會,也給了他承諾。


    隻要能夠將宇文懷謙從京都府帶到大理寺,他便是大功一件,在大理寺的位置也將穩如泰山。


    西陵人質被關押在京都府的大牢,這些時日,宮裏似乎忘記了這件事情,而三法司衙門似乎也都沒有對此事上心,秦逍提及此事,雲祿才想起京都府還關著這些人質,要從京都府提調一名囚犯,甚至將宇文懷謙的案子移交到大理寺,這當然不是什麽難事。


    所以雲祿並不覺得此事有什麽為難之處。


    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從大理寺帶了四名刑差,直接便來到京都府,準備將宇文懷謙提押到大理寺。


    京都府尹夏彥之得到通稟之後,親自前來麵見,雲祿是大理寺少卿,四品官職,而夏彥之雖然是京都府的堂官,卻也隻是四品,兩人平級。


    “宇文懷謙?”得知雲祿要提走宇文懷謙,夏彥之倒是很有些錯愕,顯然沒有想到大理寺的人會主動來要求京都府移交此案。


    西陵叛亂後,中書省直接下了一道命令,令京都府派人將西陵送到京都的人質全都逮捕關押,京都府也在第一時間將西陵人質盡數抓捕關進大獄,但此後朝廷卻沒有任何命令示下,大理寺和刑部對此事也是不聞不問。


    上麵沒有吩咐,夏彥之也懶得多問,反正京都府牢房也不在意多這幾號人。


    如果不是雲祿今日親自過來,夏彥之甚至忘記大牢裏還關押著這幾號人。


    “這案子總要審理清楚。”雲祿道:“夏大人,西陵叛亂,你是知道的,西陵三姓之中,甄家和樊家肯定是參與了叛亂,所以這兩家在京都的人質我大理寺不管,依然留在你們大理寺關押,哪天朝廷有了吩咐,如何處置發落他們,你們按照朝廷的吩咐去辦就好。不過據我所知,宇文家並沒有參與叛亂,既是如此,一直將宇文懷謙關押在你們這裏,實在是不妥。”


    夏彥之賠笑道:“雲大人,西陵叛亂到現在還沒有一個確切的消息,我知道西陵有諸多世家卷入其中,宇文家是否參與其中,其實到現在都無法確定。”


    “你把人交給我,如果朝廷到時候真的追究起來,宇文懷謙由我大理寺來負責。”雲祿道:“還有他的案卷,你也一並移交給我,宇文懷謙的案子,就由我們大理寺來接手了。”


    夏彥之有些猶豫,雲祿皺起眉頭,道:“怎麽?雲大人有什麽難處?”


    夏彥之忙笑道:“不敢。雲大人請稍候,我這就去調出宇文懷謙的案卷,順便讓人從大牢裏將宇文懷謙提出來。”起身來,拱了拱手,快步離開。


    雲祿端起茶杯,鎮定自若。


    大理寺有複核案件之權,莫說京都府還沒有審過宇文懷謙,即使京都府給宇文懷謙定了案,大理寺也有權重新審理。


    他本以為夏彥之很快就能迴來,畢竟京都府大牢不像大理寺那般是設在興化坊,而是直接在京都府後麵,要從裏麵提取犯人,花不了多長時間。


    可是等了好一陣子,非但沒有見到宇文懷謙被帶過來,甚至連夏彥之都遲遲沒有出現。


    雲祿隱隱覺得事情不大對勁,忽聽到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立刻起身,走到大門處,隻見到一名黑袍官員正帶著十多名衙差從京都府正門外衝了進來,當先一人竟赫然是刑部侍郎朱東山。


    雲祿心下一沉,立時知道事情不妙。


    “原來是朱大人。”雲祿勉強含笑拱手道。


    朱東山也是似笑非笑,道:“這不是雲少卿嗎?怎地有閑暇來京都府喝茶?”


    朱東山是血閻王盧俊忠手底下頭號心腹,也是令人談之色變的酷吏,雲祿瞧見朱東山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心裏就有些發毛,硬著頭皮笑道:“過來移交一樁小案子。”


    “巧得很,朱某也是來移交案子。”朱東山咧嘴笑道:“隻盼咱們移交的不是同一件案子。”


    雲祿迴頭看了一眼,身後跟著四名大理寺刑差,四名大理寺刑差顯然對刑部的人也有忌憚,顯得有些緊張,而朱東山身後的刑部衙差卻如狼似虎,兇悍之餘,卻也顯出不屑之色。


    便在此時卻見到數名京都府的差役押著一名囚犯過來。


    那囚犯身著囚服,年過五旬,身材高瘦,雖然是從牢房之中剛提押出來,但氣色卻並不是很差,囚服雖然有些肮髒,但卻十分整齊。


    三法司的衙差俱在院內,囚犯卻顯得十分鎮定,神情坦然。


    “下官京都府丞唐靖,奉命將刑囚宇文懷謙提押出來。”一名京都府官員上前來,拱手道:“卻不知該移交給哪位大人?”


    雲祿聞言,立刻吩咐道:“來人,將宇文懷謙帶迴大理寺.....!”


    還沒說完,朱東山已經打斷道:“且慢!”


    雲祿一怔,朱東山似笑非笑道:“雲少卿,你今日前來,莫非是要提審宇文懷謙?”


    “正是。”雲祿道:“不知朱大人.....?”


    “巧得很,我也是來提押宇文懷謙。”朱東山笑道:“西陵叛亂,西陵諸多世家牽連其中。宇文家是西陵三姓之一,先前西陵送到京都的人質都被關押起來,部堂大人早就想審訊,不過刑部的事情繁多,一直沒能抽出空來。這兩日部堂大人手頭上的案子處理的差不多,想到西陵人質,所以準備詳加審訊,主要是為了了解一下西陵叛亂的情報。”


    雲祿皺起眉頭,朱東山卻已經吩咐道:“來人,將宇文懷謙帶走.....!”


    刑部衙差便要上前,雲祿心下一急,厲聲道:“誰敢帶走?”


    秦逍昨日交代他將宇文懷謙提押迴大理寺,承諾一旦辦成此事,雲祿在大理寺的位置便不會動搖,但另一層意思,便是說如果連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好,大理寺也實在容不下雲祿。


    雲祿當時得到保證,卻是心下歡喜。


    在他看來,從京都府提走宇文懷謙,便是從大理寺派一名推丞到京都府也能夠辦到,就不必說自己這位少卿親自前來提人,這件事情實在沒有多大難度。


    這樣的小事,十拿九穩。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刑部的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殺出來,甚至要搶奪宇文懷謙。


    能夠爬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雲祿當然不是愚笨之人。


    他心裏其實已經明白,刑部這是有意要和大理寺為難,否則刑部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自己要提走宇文懷謙的時候跑過來,這分明就是要與大理寺唱對台戲。


    毫無疑問,自己在京都府等了半天,夏彥之一直沒有出現,自然是暗中派人前往刑部通風報信。


    這十幾年來,京都三法司,刑部一家獨大,而大理寺早就不服當年之權勢,京都府自然是完全投向刑部一邊。


    雲祿心下惱怒至極,可是卻更加明白,今日說什麽也不能讓刑部的人將宇文懷謙搶了去,若是自己無功而返,小秦大人一怒之下,自己肯定是要被從大理寺趕出去。


    宇文懷謙是否能夠被帶迴大理寺,直接關乎到自己的前程。


    朱東山冷笑一聲,道:“雲大人這是什麽意思?盧部堂要審訊宇文懷謙,我來提押,有何不對?”


    “朱大人,刑部要審訊宇文懷謙,如果是今日之前,我絕不會多說一句話。”雲祿心中雖然惱怒,但畢竟對刑部還是有所忌憚,勉強讓自己的語氣和緩:“不過今日大理寺正巧也要提押宇文懷謙迴去,提押刑囚,總要有個先來後到,若是不能將宇文懷謙提押迴去,下官著實無法交差。朱大人,不如這樣,今日下官先將人帶了迴去,大理寺審問過後,再將人送到你們刑部,你看如何?”


    “不如何。”朱東山淡淡道:“部堂大人今日就要審訊,所以今日我就要帶走他。”使了個眼色,手底下的人不再猶豫,直接衝過去從京都府差役手中拉過宇文懷謙。


    雲祿又急又惱,也是衝上前去,抓住宇文懷謙一隻手臂,怒道:“朱大人,你們當真不講理?是我先到這邊,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將他帶迴大理寺。”向四名發怔的大理寺刑差怒罵道:“幾個狗東西,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帶人走。”


    四名刑差迴過神來,心裏也都清楚,這幾日大理寺正在整肅,小秦大人已經放出話來,屍位素餐的無能之輩都要滾出大理寺,今日若是畏懼退縮,差事肯定是保不住,連少卿大人都衝上去,自己更不能有絲毫的畏懼,四人立時都衝上前,要從刑部衙差手裏奪人,直衝出兩步,七八名刑部差役已經攔住去路,一名刑部差役冷喝道:“再敢上前一步,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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