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道:“沒有兀陀人在背後做底氣,樊子期又怎敢謀害將軍?”頓了頓,終是問道:“那李駝到底是什麽人?”


    “他自稱是大唐皇子。”宇文承朝收起刀:“但如果真的是皇子,怎會流落民間二十多年,我是絕不會相信。”眉頭鎖起,道:“可是他手中的那枚雙龍玉佩並非是假的。”


    “雙龍玉佩?”秦逍並沒有在壽宴上瞧見李駝拿出玉佩,有些疑惑。


    宇文承朝道:“雙龍玉佩是內宮之物,是皇帝陛下隨身佩帶的玉佩,普天之下,也隻有皇帝才有資格佩戴雙龍玉佩。”當下又對雙龍玉佩以及李駝所言的身世做了更為詳細的解釋,最後才道:“所以如果不是先帝禦賜,那枚玉佩也絕不會落入其他人之手。”


    秦逍聽宇文承朝確定那雙龍玉佩是真,便也不再懷疑。


    宇文承朝出自宇文世家,也算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見多了珍奇異寶,一枚玉佩在宇文承朝眼中,自然是可以立辨真假,既然宇文承朝肯定那玉佩是真,自然就不會看走眼。


    “大公子確定那雙龍玉佩是真的?”秦逍也是大感疑惑。


    宇文承朝頷首道:“是真的。李駝為了讓我效忠於他,向我亮明身份,而且拿出雙龍玉佩作為證據,我當時親手觸碰過雙龍玉佩,其用料和做工,確實非民間所能造出,也定然是出自宮內之物。”


    秦逍皺眉道:“照這樣說,他真的有資格繼承皇位?”


    宇文承朝握起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但很快拳頭鬆開,略有一絲無奈道:“如果他的血脈是真的,從血統來說,確實比當今聖人更有資格承襲皇位。”眼神變的冷厲起來:“可是他以卑鄙手段謀害將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君者固然要有常人沒有的魄力和手腕,但這樣的人如果真的成了氣候,隻能是為害天下,絕非造福天下的明君。”


    “如果真的是宮中之物,而且還是先帝隨身佩帶的玉佩,怎會落入李駝之手?”秦逍狐疑道。


    宇文承朝也是雙眉鎖起,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許他真的是先帝留在西陵的血脈。”


    秦逍立時便想起了韓雨農。


    甄郡龜城那邊,真正有實力的隻有兩股力量,一股自然是甄侯府,另一股則是韓雨農麾下的都尉府,可實際上都尉府的實力遠不能與甄侯府相提並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宇文郡和甄郡肯定也部署了他們的人。”秦逍道:“除夕之夜,樊郡這邊發起叛亂之時,另外兩處也應該有所行動。”


    宇文承朝微微頷首,冷靜下來過後的他思維也敏銳起來,緩緩道:“你說的不錯。這次陰謀,他們已經準備了多年,樊子期和白靜齋都是陰險狡詐之人,思慮周密。宇文家從宇文郡遷徙入關,正是群龍無首之時,姚都護也離開了奉甘府城,那裏正是空虛之時,樊家趁機派人入城,城中幾無防備,很容易就被控製。甄郡那邊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如今狼騎兵早已經調到樊郡,落入樊家的控製,甄郡那邊,也就隻剩下韓雨農的都尉府,此外還有一股甚至被人忽視的力量,那便是甄郡郡守杜鴻盛。


    杜鴻盛郡守府兵力有限的很,除了負責龜城各門的防務,就隻有保護郡守府的少量兵馬。


    甄侯府能夠坐鎮甄郡,除


    了在甄郡盤根錯節的人脈和百年積攢下來的威勢,最要緊的便是手中一直掌握著狼騎兵。


    “李駝既然已經自稱是皇子,那麽他一定會大張旗鼓地打出這麵旗號。”宇文承朝道:“西陵許多世家本來就和朝廷不是一條心,如今樊家追隨李駝作亂,西陵那些世家必然會跟著樊家一起走,朝廷如果不能立刻出兵,那麽用不了多久,整個西陵便將到處豎起李駝的大王旗。”


    秦逍心知宇文承朝所言不虛。


    這些年包括都尉府在內,當兵的吃糧都是靠當地世家,杜鴻盛名義上擁有龜城城防兵的指揮權,但守衛城池的兵馬一直都隻是遵從甄家的調派,杜鴻健能夠智慧的兵馬,也隻有郡守府區區幾十人。


    都尉府包括雜役獄卒在內,上上下下加起來,也不過六七十號人,沒有了狼騎兵,樊家派人奪取龜城,實在不是什麽難事。


    秦逍問道:“你們是否還有什麽顧慮?”


    “將軍的遺體已經被我們護衛出來。”一名夜鴉想了一下,才道:“我們是否可以想辦法將他帶迴關內,此事稟明朝廷,由聖人來定奪將軍的後事。”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過身,道:“我們先為將軍下葬。”


    “真的要讓將軍在此安歇?”三名夜鴉都已經站起身來。


    宇文承朝在旁也終於道:“秦逍,他們說的並沒有錯。將軍被害,很快就天下皆知,大唐百姓對將軍素來敬慕,朝廷也必須要以隆重的葬禮來給天下子民一個交代。將軍雖然希望在過世後依然留在西陵,但草草葬在此處,確實不妥。”


    這裏是荒僻深林。


    秦逍在這幾人中年紀雖然最小,但卻顯得最為冷靜,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意。將軍已經走了,他威名赫赫,戰功無數,更是我大唐軍民皆知的帝國名將,如果就此草草在這裏落葬,會顯得很寒酸,是不是這個意思?”


    “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一名夜鴉道:“帝國文臣武將,過世之後,都會有符合他身份的葬禮儀式。將軍戎馬一生,為帝國立下赫赫戰功,無論如何,也該有一場體麵的葬禮。”


    幾人都看向秦逍,秦逍平靜道:“正如你們所言,將軍是帝國的功勳名將,被叛賊謀害,朝廷無論如何,也該給予將軍一個體麵而隆重的葬禮。我們將遺體帶迴去,朝廷當然會為將軍舉辦葬禮,也可以給天下軍民一個交代,然後呢?你們是否能保證,在安葬將軍之後,朝廷就一定會調兵遣將,出關平定西陵之


    亂?”


    一位威震天下的帝國名將被掩埋在此處,常理來說,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秦逍沉默了一下,終於道:“你們當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宇文承朝不自禁微微點頭,一名夜鴉也是很坦誠道:“不錯,如果不是將軍的堅持,朝廷幾乎沒有人提及西陵。將軍其實多次上書,希望朝廷能夠盡快對西陵製定收複戰略,但朝中很少有人理會,他們的理由都很簡單,除了國庫無力支持西邊的戰事,最要緊的便是在平定南疆之前,絕不可輕易再因為西陵而引起與兀陀汗國的戰事。”


    “在大多數朝臣的眼中,之前的狀況其實是最好的局麵。”另一名夜鴉道:“讓西陵人守著西陵,西陵三郡作為大唐與兀陀之間的緩衝地區,隻要西陵不動,大唐就不必輕舉妄動。”


    宇文承朝皺眉道:“發生如此大事,朝廷難道會置若罔聞?”


    “大公子,兀陀之亂至今已經十七年。”秦逍道:“十七年來,將軍雖然煞費苦心,一心想要重歸西陵,但朝廷可曾有過任何動作?即使西陵都護府還有許多依然忠誠於朝廷的官差,都隻是從西陵世家那裏領取薪俸,十七年來,朝廷可沒有在西陵花過一枚銅錢。”頓了頓,才道:“我並非是說朝廷拋棄了西陵,但至少這十七年來,朝廷並沒有將心思放在西陵這邊,這一點,其實你們心裏都很清楚。”


    “不錯。”秦逍道:“西陵叛亂,如果連將軍的遺體都無法迴到大唐,就不必談什麽葬禮,如此一來,朝廷根本無法向天下軍民交代。堂堂帝國名將,遺體迴不了大唐,就連聖人的臉麵也不好看,如此一來,無論是為了朝廷的顏麵還是要給天下軍民一個交代,朝廷都會調兵出關,否則朝廷是連自己的臉麵也不要了。”


    幾人豁然明白過來。


    秦逍歎道:“所以我現在很懷疑,即使西陵發生這麽大的變故,將軍也被謀害,朝廷也未必真的會全力平定西陵的叛亂,至少朝中還是有很多人反對輕易將帝國的戰略重心轉移到西北方,他們未必會因為將軍的過世,就迅速調整帝國的戰略。”看了一眼被黑布掩蓋的將軍遺體,眸中劃過一絲悲傷,隨即才繼續道:“如果我們送迴將軍遺體,朝廷正好為將軍操辦一場隆重葬禮,葬禮越是隆重,也就讓大唐子民心中的悲憤越是得到緩解。”


    宇文承朝畢竟精明,明白了秦逍的意思,道:“你是說,我們要故意讓將軍留在西陵?”


    宇文承朝沉默著,沒有再多言,抱起將軍的遺體,往林子更深處走去,三名夜鴉互相看了看,也終於明白了秦逍的良苦用心。


    他們心中有些意外。


    他們當然已經知道將軍收下秦逍為義子,雖然比起秦逍,他們跟隨將軍的歲月遠不是秦逍這樣的年輕人能夠相提並論,但既然秦逍與將軍有了父子之名,從某種角度來說,秦逍反而比他們更有資格決定將軍的歸宿。


    他們意外的是,這個年輕人看起來雖然是一張稚嫩的麵孔,擔心思卻遠比他們所想要深遠得多。


    留下將軍的遺體在西陵,就迫使朝廷不得不發兵,這當然是他們眼下共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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