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的地貌素以多山而著稱。


    北方的長嶺山脈綿延起伏,而南邊的祁連山亦是一道天然屏障,但在西陵走廊中,除了這兩座山脈,更有無數小山頭點綴其中,曾一度被人稱為百山之地。


    黑羽將軍此時正站在鳧山壩上,遙望西北角的一處山巒。


    這些時日,將軍帶著手下十多名夜鴉,攜帶幹練,一直勘察著樊郡的地形。


    將軍麾下三十名夜鴉,隨他入關的其實隻有二十四名。


    韓雨農和孟子墨早早就被部署在西陵,入關之時,又留下了幾人在沃野鎮。


    西陵的局勢未穩,將軍從隨行的夜鴉之中,留下了幾人在甄郡協助韓雨農,又留了幾人在奉甘府城,中郎將蘇長雨剛剛整編完西陵三騎,又要留下幾人協助蘇長雨,所以跟隨在將軍身邊的夜鴉如今也不過十二人,孟子墨亦在其中。


    “將軍,那是源鬆山。”孟子墨打開一直攜帶的地圖,對了對地點:“山上的地形也十分險峻,易守難攻,也是個絕佳的據點。”


    黑羽將軍從孟子墨手中接過地圖。


    這幅地圖是西陵的軍事地圖,對於西陵境內的山川道路都有著詳細的勾畫。


    “如果要將這座山頭打造成防守據點,至少也要一千五百之眾。”將軍細看了地圖片刻,這才將地圖交給孟子墨,唿出的氣息如霧般,往前走了幾步,擦著地下的積雪嘎吱作響。


    孟子墨也跟上去道:“將軍,若是將源鬆山也作為防守據點,那麽沿途所需要的兵力至少也要兩萬之眾了。黑陽城以西,已經定下了七處據點,過了黑陽城往東邊來,這已經是第四處。”


    將軍道:“一旦與兀陀人開戰,我們必然處於弱勢,唯一的機會,就是要利用我們的長處來對付他們的短處。”抬手指著遠方道:“西陵多山,這正是老天所賜。如果西陵一馬平川,那正是兀陀人最喜歡的地形,我們根本無力與之相抗。從昆侖關入關,沿途山巒眾多,正是我們加以利用之處。兀陀騎兵擅長平原作戰,卻並不擅長山地戰,離開了戰馬,他們的實力就會大大削弱。”


    “我們在途中的重要山頭部署據點,兀陀人會不會置之不顧?”孟子墨顧慮道:“如果他們長驅直入,根本不在意沿途的據點,那麽這些據點豈不是白費功夫?”


    “兀陀人並沒有那麽愚蠢。”將軍淡淡道:“這些據點若是不拔除,他們就會如芒在背,據點的守兵不但可以完全切斷他們的後勤輜重,而且一旦有機會,隨時可以對他們發起突襲。”抬手撫須道:“當年兀陀人突然東進,這也怪我們當時太過自信,隻覺得以大唐的威勢,兀陀人絕無膽量進犯西陵,所以當時並無做好防守準備。兀陀人殺進來之後,倉促之下,我們集結所有兵馬據守黑陽城,兀陀人很快就圍困黑陽城,將咱們包了餃子,外圍毫無援兵,兀陀人幾乎可以隨心所欲到處殺掠。”


    孟子墨當年便是將軍麾下的夜鴉之一,那一戰雖然已經過去十幾年,但孟子墨卻是曆曆在目。


    “如果那時候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準備,這些據點一定會利用上。”將軍道:“咱們挑選的每一座山頭,不但所處位置十分重要,而且易守難攻,部署一千兵力,卻能發揮出四五千人的作用。隻要在這些據點修築堅固的防禦工事,部署守兵,兀陀人即使能攻下這些山頭,但每攻下一座,也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孟子墨道:“兀陀人並不擅長山地戰,隻要他們攻打這些據點,必然要付出代價。夫戰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等他們將所有的山頭全都拔除,士氣也將跌入穀底。”


    將軍微微頷首,道:“所選的據點,互相之間還能以煙火為號,隨時知曉敵情。而且即使據點被攻下,卻並非無路可走,隻要竭力突圍,還可以前往最近的據點,如此一來,能夠增加下一座據點的兵力。”


    “將軍這可是連環策了。”孟子墨欽佩道,但隨即擔憂道:“將軍,部署據點,除了要修築防禦工事,還需要大量的弓箭手,依托山地為險,居高臨下作戰,最有效的隻能是弓箭兵。”


    “所以我們招募的新兵,自然是以箭手為主。”將軍道:“西陵多山,所以獵戶居多,開年之後,征募新兵,就以獵戶開始,各地都有戶籍,依照戶籍征募獵戶,整個西陵,至少也能征募到近萬人。至於所缺的箭手,隻能加緊訓練了。子墨,你可知我為何要與你說這些?”


    孟子墨唿了一口氣,道:“將軍是想讓我負責征募兵勇之事。”


    將軍爽朗笑起來,道:“你雖然多年不曾跟在我身邊,但我的心思,你還是了解的。”


    “我來征兵,長雨練兵。”孟子墨道:“這些據點的工事誰來負責?”


    “我親自負責。”將軍道:“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孟子墨欲言又止,將軍瞥了一眼,問道:“你想說什麽?”


    “將軍,您的部署自然沒有問題,當歸根結底,還是錢糧的問題。”孟子墨道:“打造任何一處據點,修建工事部署弓兵,所需的銀子不在少數,而且一旦修成,據點內必需存放糧食和大量的弓箭,這也都需要銀子。我初略估算了一下,如果僅以目前選定的據點來算,一切部署妥當,前期至少也要花費數十萬兩銀子,此後每個月也要十幾萬兩銀子的花銷,這還沒有算上守城的兵馬。”


    將軍微微頷首,沒有多言。


    “前幾日您說過,一旦兀陀人有進犯西陵的跡象,首先便要將樊郡的百姓向東遷徙。”孟子墨道:“我之前查了一下,樊郡有二十三萬戶,如果往東遷徙,就要準備幾十萬人的口糧,所以除了兵馬所需的糧草,還要儲備大量的糧食應付到時候的難民狀況。”眉宇間不無憂慮之色:“如果到時候無糧供給難民,不但會有大批的百姓活活餓死,而且必定會有許多流民迫於無奈作亂,後果不堪設想。”


    將軍道:“我明白,如果錢糧充足,我們還可以與兀陀人奮力一搏,否則根本是不堪一擊。”


    “按照先前的計劃,如果能將宇文家的全部家財衝入軍資,再向西陵世家豪族征募一些,還可以勉強維持。”孟子墨道:“朝廷若能調撥糧草過來,糧食充足,這一仗我們還是有得打。”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但宇文家的資財,雖然名義上卷入了戶曹,卻都已經被那位侍卿大人轉走。”


    “這隻是一部分。”將軍道:“姚都護派人快馬密報,裴侍卿已經盯住了甄家,那兩封偽造的密信已經在裴侍卿手中,他要借姚都護之手,判定甄家投敵叛國,而且由都護府查抄甄家,所得資財,也將盡數運往京都。”


    孟子墨皺眉道:“將軍,兀陀人虎視眈眈,進犯在即,咱們在這裏整軍備戰,處處艱難,朝廷沒有調撥錢糧,反倒派出裴侍卿在西陵大肆斂財,照這樣看來,朝廷既然讓裴侍卿往關內運送錢財,恐怕不會再往西陵調撥一粒糧食了。”搖頭苦笑道:“如果真是這樣,接下來咱們真不知道該怎麽部署。”


    “裴侍卿所為,未必是聖人的意思。”將軍神情肅穆:“聖人睿智,明知西陵困難重重,怎會做出這釜底抽薪之事?我已經向聖人上了折子,奏明了這邊的狀況,請求聖人不但留下宇文家和甄家的資財,此外還要調撥糧食過來。事到如今,不求朝廷撥銀子,隻要能夠給我們調些糧食過來,就已經是萬幸了。”


    “是否能讓大統領幫忙向聖人諫言?”孟子墨猶豫一下,終是輕聲道:“聖人對大統領十分信任,如果大統領能幫咱們說話,也許聖人真的會下旨向這邊調些糧食。”


    將軍搖頭道:“這事兒還是不要牽涉到他。我與他的交情,隻是有同樣喜好,算是私交,這些年在公務之上,沒有任何的牽涉。他在京中統領龍鱗士,是禁宮統領,我在外領兵,各司其職,如果走得太近,在公務上有牽涉,難保不會有人借機發難。”撫須淡淡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重迴西陵後,麵對的諸多事情太過複雜,絕不僅僅隻是帶兵衛戍帝國疆土那般簡單。裴侍卿背後是麝月公主,為保西陵,此番老夫必然與他們會生出嫌隙,一應事情,由我來承擔,不要牽連到澹台。”


    “如果沒有大統領相助,公主那邊恐怕就不會輕易放棄這些資財。”孟子墨道:“將軍的一道折子,也未必抵得過公主在聖人耳邊幾句話。”


    將軍笑道:“裴侍卿盡管將資財聚斂起來,他想要將這些資財運迴關內,就看他有沒有那本事。”兩手叉腰,遙望遠方:“我既然迴來,就絕不會允許西陵重蹈覆轍,隻要能夠保住西陵,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子墨,你看看,這片土地是如此美麗,如果為了守衛這片美麗的土地,將鮮血灑濺在此,豈不是人生最大的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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