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長仁候府已經是張燈結彩。


    再過兩日,不但是大年三十,而且還是樊老太太的壽誕。


    這當然是十分巧合的事情。


    樊老太太出生在大年三十,當年算命的時候,就被稱為大吉之兆,而且算卦先生斷定樊老太太富貴一生。


    算卦先生的卦象顯然沒有錯。


    老太太出生世家,嫁入的樊家是西陵三大世家之一,不但夫君被朝廷賜封為侯爵,夫君過世後,其子樊子期也順利繼承了侯爵之位。


    樊子期孝順無比,對老母親百依百順,人們不得不承認,樊老太太確實是修來了一生的福氣。


    開年過後,樊家便將遷徙入關,此事樊家並無隱瞞,各大世家固然知道此事,販夫走卒對此事也都有所耳聞。


    於是今年是樊家在西陵度過的最後一個新年,也是樊老太太在樊郡最後一個壽誕。


    而今年又恰恰是樊老太太八十大壽。


    如此樊子期就不得不為老母親張羅一場熱鬧的壽誕。


    樊家即將遷徙入關,樊郡的諸多世家也都派了人送來賀禮,但樊家隻將送禮的賓客名單記下,拒不接受禮品,而且對各家再三解釋,今年壽誕與除夕都在一天,樊家絕不會能因為老太太的壽誕而耽誤其他家族過好除夕。


    所以心意領了,樊家除了邀請極少數的親朋好友,並不準備接待太多的賓客。


    眾家族意外之餘,卻也明白樊子期的擔憂。


    前陣子中郎將蘇長雨前來樊郡整軍,長仁候設下宴會,邀請了樊郡有頭有臉的豪族士紳前來作陪,當時在樊郡但凡有些頭臉名氣的人物,都被樊子期下請柬邀請過來,也算是給足了中郎將麵子,而中郎將代表著黑羽將軍,所以那次宴會,樊子期終究是看在黑羽將軍的麵子上弄得排場極大,熱熱鬧鬧。


    誰知道好好的接風宴,竟然有刺客出現,而此刻是樊郡長河柳氏。


    樊子期雖然受傷不重,但此事卻也給樊家蒙上了一層yin影。


    自那日之後,侯府便再也沒舉行過宴會,除了極少數與樊子期關係親密的豪族家主,樊子期甚至不接待其他客人。


    大家都知道,樊子期定然是擔心在壽宴上再次發生不測,既然如此,參加宴會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少。


    雖然不會請太多客人參加壽宴,但樊老太太的壽誕自然還是要熱熱鬧鬧,所以樊子期一早就派人請了一支大戲班子,在壽誕之日設台唱戲,除此之外,還專門安排了一支舞獅隊,到時候舞獅子增加喜慶。


    當日黃昏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侯府門前,四名身著流雲束服腰纏鑾帶身披黑sè大氅的護衛騎馬護在馬車前後,腰間的佩刀是漆黑的刀鞘。


    得到稟報,長仁候樊子期幾乎是小跑著到了府門前,將尊貴的客人迎入了雅廳。


    突然而至的貴賓,自然是北院裴侍卿。


    “侍卿大人,實在沒有想到您能親自前來。”樊子期頗有一些激動:“家母


    若是知曉,必定歡喜不已。”


    裴侍卿笑道:“侯爺太客氣了。老太太壽誕,我若是不來恭賀,那實在是說不過去。”端起茶杯,四下看了看,歎道:“侯爺,都說你平日裏生活節儉,果然是名不虛傳。宇文侯府裏麵的擺設,可比你這裏要奢貴得多。”


    “大人,樊郡地薄人稀,素來是苦寒之地。”樊子期歎道:“百姓的生活都是不易,我又豈能奢靡放縱?而且自幼養成了勤儉的習慣,這也是樊家的門風,不敢忘卻。”


    “不錯。”裴侍卿含笑道:“對了,老太太壽誕,略備薄禮,還請侯爺笑納!”向邊上的侍衛使了個眼sè,那侍衛捧了個盒子上前去,樊子期起身親手接過,連聲道:“侍卿大人實在是太客氣了,你能來就已經是樊家的榮光,又何必如此破費?”


    裴侍卿道:“侯爺,若是別人也就罷了,你是自己人,有些話對別人不能說,對你可就不會見外。我實話實說,這壽禮是一件白玉貔貅,成sè不錯,應該有些貴重。我吃的是宮裏的飯,公主殿下馭下極嚴,我們這些人隻是靠些俸祿過活,不比其他官員還有些門道弄些銀子花花。如果隻是我自己,十年下來,也攢不下銀子買這件白玉貔貅。”


    “哦?”樊子期一怔。


    “侯爺應該也聽說過,宇文家要將全副家當捐獻給朝廷。”裴侍卿道:“宇文侯府的古董字畫金銀珠寶都已經送交庫房,這是我鬥膽從中選取的一件珍寶。”


    樊子期臉sè微變,急忙道:“侍卿大人,既然是宇文家獻給朝廷的珍寶,這賀禮我是萬萬不能收。”


    “你聽我說。”裴侍卿示意樊子期坐下,微笑道:“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取走朝廷之物。侯爺,其實從京都出發的時候,公主就召見了我,告訴我說,這西陵三大世家,情況不同,不可一視同仁。樊家和另外兩家不同,你們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向朝廷宣誓效忠,而且配合黑羽將軍部署計劃,不但讓另外兩家落馬,而且還讓黑羽將軍順利返迴西陵,讓西陵重新迴到朝廷的掌控之中,這樣的功勞,那可是非同小可。”


    樊子期立刻道:“當年兀陀人入關,樊家被宇文家所蒙蔽,沒能第一時間幫助都護軍,沒能向朝廷盡忠,心中一直愧疚得很。能夠協助黑衣將軍重返西陵,能夠將功補過已經是感激不盡,萬不敢居功。”


    “不是這樣說。”裴侍卿笑道:“就在幾天前,接到了聖人的旨意,姚都護親自審理甄家一案,罪證確鑿,已經確定甄家有投敵叛國的行徑。不過聖人菩薩心腸,不想牽連太廣,所以隻將甄家嫡係從重處置,抄沒其家產。”


    樊子期嘴唇微動,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說話。


    裴侍卿揮揮手,是以雅廳內的護衛和仆從都退下去,等眾人退下,裴侍卿才問道:“侯爺想說什麽?”


    “侍卿大人,聖人應該清楚,那兩封密函,是白靜齋偽造。”樊子期壓低聲音:“目的就是為了讓宇文家手握證據,對甄家發難,如今那兩封密函.....!”


    “如果那兩封密函是假的


    ,牽連太廣,便是侯爺您也會卷入其中。”裴侍卿平靜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兩封密函變成真的,甄家擔下這個罪名,其他人也就不用再受牽連。”


    樊子期微微頷首,道:“侍卿大人,恕我直言,此事是否從一開始就計劃好?”


    “是。”裴侍卿並不否認:“侯爺,這裏沒有別人,我就和你說句推心置腹的話,朝廷既然要對西陵動手,就不會手下留情。那兩封密函不但要讓宇文家落馬,而且直接成為甄家投敵叛國的罪證,一舉兩得。至若樊家,侯爺,你早早投靠朝廷,可說是智慧過人,聖人對樊家的功勞很是滿意,公主殿下深知聖人的心思,所以我離京之前,公主才會囑咐我要保護好樊家。”


    樊子期拱手道:“聖人英明,殿下英明,謝過侍卿大人!”


    “宇文家遷徙入關,自今而後宇文一族不得為官。”裴侍卿道:“所以宇文家也就成了一介草民,再也翻不過身。不過樊家和宇文家卻不同。”


    樊子期道:“大人,開年過後,樊家也會遷徙入關,而且聖人已經賜下了可以讓樊氏一族豐衣足食的封地。”


    “錯了。”裴侍卿笑道:“你們遷徙入關自然不錯,可是聖人的意思,不但要保留侯爺的爵位,而且還要從你們樊家挑選優秀的子弟入朝為官。”


    樊子期略有些吃驚:“大人,這.....此話當真?”


    “我又怎敢欺騙侯爺?”裴侍卿笑道:“你要謝的不是別人,而是公主。公主殿下說,樊家為朝廷立下了大功勞,如果也和宇文家一樣,賜給一塊封地讓你們入關,同等對待,著實對不住你們樊家。公主勸說聖人,要重用提拔樊家的人,你們忠心耿耿,就該受到朝廷的厚愛。”


    樊子期嘴角顫動,歎道:“想不到公主殿下竟然還念著樊家,公主的恩德,樊家實在是無以為報。”


    裴侍卿端著茶杯,用茶蓋輕輕撫了撫茶沫,問道:“侯爺,聽說你們樊郡世家向黑羽將軍捐獻了五十萬兩銀子,可有此事?”


    樊子期頷首道:“確有此事。樊郡世家聚在一起商議,將軍重迴西陵,要征兵買馬,手頭上缺的就是銀子,我們一起湊了五十萬兩銀子,一來可以減輕朝廷的負擔,二來也是減輕將軍的擔子。”


    “果然是一心為國。”裴侍卿含笑道:“不過侯爺一片好心,恐怕是犯了大錯。”


    樊子期一怔,有些不解道:“侍卿大人,不知我們犯了什麽過錯,還請賜教!”


    “黑羽將軍坐鎮西陵,朝廷給了他掌理西陵所有兵馬的權力。”裴侍卿緩緩道:“不過朝廷可不曾將西陵的錢糧也都交到將軍手中,朝廷的旨意說得很清楚,西陵都護姚慕白負責後勤籌措,而將軍負責兵馬,換句話說,將軍所需的每一兩銀子,都需要從都護府調出。”放下茶杯,看著樊子期道:“聽說侯爺直接將五十萬兩銀子交到蘇長雨手中,這事兒恐怕適得其反,不但讓黑羽將軍陷入危險境地,便是侯爺,恐怕也已經身處困局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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