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慕白微變sè道:“侍卿大人,難道朝廷真的......!”後麵的話卻沒敢說下去。


    裴侍卿微微一笑,問道:“姚都護來西陵,似乎也有些年頭了吧?”


    “四年多了。”姚慕白歎道:“我也對侍卿大人實言,我在這西陵看似是都護,實際上和充軍發配沒什麽兩樣。”


    裴侍卿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侍卿大人之前是在吏部當差。”裴侍卿道:“那天夜裏,遇上兩名醉酒的龍鱗士,你手下的人不知他們身份,和他們起了衝突,事後才知道那兩人是龍鱗士。”


    “正是。”姚慕白苦笑道:“過了幾個月,我便被調到了西陵。”


    “西陵艱苦,此番我沿途所見,便知端倪。”裴侍卿道:“都說西陵苦,不過苦的是西陵的百姓,西陵世家倒是富貴得很。”


    姚慕白微一沉吟,終於道:“侍卿大人,朝廷對西陵,不知到底是怎樣的態度,能否直言相告?”


    “其實朝中大多數官員並不會考慮西陵這邊。”裴侍卿道:“在他們眼中,相比起南疆,西陵隻不過是雞肋而已。”


    “雞肋?”


    “都護大人,你該知道,十幾年來,西陵世家雖然在西陵權勢滔天,但他們無非是在西陵盤剝百姓,並不能真正威脅到帝國。”裴侍卿道:“真正威脅到帝國的,是南疆慕容家。”


    姚慕白微微頷首。


    西陵世家雖然是西陵的土皇帝,但畢竟有朝廷的耳目在這邊,更加上當年與朝廷有過協議,除了那西陵三騎,並無其他兵馬可用,而區區兩千騎兵,自然不可能對帝國形成任何威脅。


    南疆慕容控有南疆兩州十一郡,控甲數萬,當年兀陀之亂的時候,慕容軍北進,一度攻城略地,兵鋒極盛,許多州郡都是望風而降,也讓天下人見識到了慕容軍的強悍。


    如果不是兀陀人和圖蓀人都被打退,唐軍全力應付南方,再加上慕容軍後援不濟,大唐帝國必將岌岌可危。


    慕容軍與帝國談判之後,退迴南疆,朝廷封其為鎮南王,但慕容家卻從未真正歸順過大唐,依然是帶甲數萬,朝廷見識過慕容軍的強悍,唯恐有朝一日慕容北上,在南方布防,形成了月形防禦。


    “鎮南王本就是用兵高手,手底下良臣猛將諸多,不可小覷。”裴侍卿歎道:“朝廷許多官員一直上書,要出兵征剿慕容,但朝廷遲遲未動,你可知是何故?”


    姚慕白道:“依下官之見,南疆還是不宜久拖下去。如果攻打南疆需要一兩銀子,可是要防備慕容,每年卻要花三兩銀子,耗費巨大。”


    “如果出兵攻入南疆,勝了自然是天地同慶,可是一旦失利,慕容軍趁勢北上,那可就後果不堪設想。”裴侍卿道:“當年慕容軍的實力,帝國已經清楚,鎮南王擅長用兵,放眼朝廷,能與鎮南王匹敵的大將鳳毛麟角。”淡淡一笑,道:“不過鎮南王已經年過六旬,據說身體也越來越差,若是他死了,再行征剿,那可就是事半功倍了。”


    “朝廷是要


    等鎮南王死了再出兵?”姚慕白愕然道。


    裴侍卿搖頭笑道:“這也隻是朝中有官員的戲言。”頓了頓,才道:“南疆的事情沒解決,朝廷自然沒有精力操心西陵這邊的事情。此番黑羽將軍重迴西陵,朝中官員對此事也並不覺得有多歡喜,實話告訴你,如果不是澹台大統領支持將軍,向聖人說西陵不能丟失,聖人未必會下旨令黑羽將軍坐鎮西陵整軍備戰。”


    姚慕白道:“侍卿大人,朝廷是否.....是否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在西陵構築防禦?”


    “姚都護,我問你,要按照將軍的意思,在西陵募兵,養兩三萬兵馬,需要多少銀子?”


    姚慕白道:“自然是一大筆銀子,將軍要以騎兵和弓兵為作戰主力,除去兵士,戰馬和其他裝備也都是耗資巨大。”


    “那麽西陵的賦稅,能否支撐這樣一支兵馬?”


    姚慕白道:“西陵這幾年災荒,其實能收繳的賦稅並不會太多。即使將宇文等世家的家財衝入西陵戶部倉庫,也無力支撐這樣一支兵馬,還需要朝廷撥發銀兩裝備。”


    “好,那我再問一句,如果朝廷將西陵賦稅全都交給你們,還要從本就虛弱的國庫裏再調撥大批錢糧過來,維持了這幾萬兵馬,等到兀陀人破關之後,西陵是否能守得住?”裴侍卿盯著姚慕白眼睛問道。


    姚慕白想了想,才道:“如果是別人,麵對西陵鐵蹄,幾乎沒有可能守住,但有黑羽將軍,卻還是有希望。一但兀陀人殺過來,黑羽將軍擋住兀陀人,朝廷再調兵支援,還是有機會將兀陀人趕出西陵。”


    “幾成機會?”


    姚慕白不知道裴侍卿為何會對這個問題如此關心,連連追問,卻隻能迴道:“大概有五成的機會。”


    “這還是你最樂觀的估計。”裴侍卿道:“實際上可能連五成機會都沒有。不過就算那找你所言,有五成機會守住西陵,那是否同樣有五成的可能被兀陀人吞下西陵?”


    姚慕白隻能點頭。


    “也就是說,朝廷不拿西陵一兩銀子,還要從國庫調撥大筆銀子過來,甚至還要削弱其他地方的防備,調兵支援,最後的結果依然有五成的可能守不住。”裴侍卿淡淡笑道:“都護大人難道不覺得這是浪費?”


    “浪費?”姚慕白皺眉道:“侍卿大人,怎麽能說是浪費?西陵是大唐疆土,拚盡全力守衛自己的土地,無論勝敗,都是理所當然,又何來浪費一說?”


    裴侍卿鎮定自若,道:“嘉峪關是雄關險隘,隻要封鎖了嘉峪關,用不上五千人,就能讓嘉峪關固若金湯,別說十萬兀陀鐵蹄,就算是二十萬三十萬,那也休想破關。既然在西陵耗費無數人力物力都不能保證守住,那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堅守嘉峪關。”


    “侍卿大人的意思,難道是要放棄西陵?”姚慕白赫然sè變。


    “宇文家隻是開始。”裴侍卿的臉sè變得冷峻起來:“兀陀人最快還有兩年才可能東進,那麽這兩年時間,我們就必須盡可能地從西陵向關內運送更多的


    物資。我們要令人開采-精鐵礦石,還有戰馬,世家的財富,這所有的一切,都要源源不斷地向關內運送。這些物資為大唐所有,便可以加強南方的防禦,日後征剿南疆,自然就有更大的把握。”


    姚慕白後背發寒。


    “該說的和不該說的,我今日都和你說了,就是希望接下來兩年都護大人能和我攜手合作。”裴侍卿道:“大肆開礦,甚至從西陵世家身上搜拿銀子,自然需要一個讓他們不至於動-亂的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以黑羽將軍要整軍備戰為名,精鐵礦運入關內,是要打造兵器戰甲,西陵世家捐銀子出來,是要用這些銀子整軍備戰,如此我們才能完成任務又不至於讓西陵發生動蕩。”


    “侍卿大人的意思是說,在兀陀這頭狼殺進西陵之前,朝廷先要在西陵吸血?”姚慕白攏在袖中的雙手不由握起了拳頭。


    “如果都護大人是這樣理解,也並沒有錯。”


    “將軍絕不可能同意。”姚慕白厲聲道。


    裴侍卿道:“所以我們才要和他商議,如果他還是大唐的將軍,還忠於大唐,就應該同意。”


    “侍卿大人,我想知道,這是公主的意思,還是聖人的意思?”


    “公主的意思,就是聖人的意思。”裴侍卿道:“我說過,我是殿下腳邊的一條狗,主人讓我怎麽做,我會全力以赴去完成,我做不到,無非掉腦袋,還會有其他人繼續來做。”見姚慕白身體微微發抖,聲音略微溫和一些:“要在西陵構築防禦,隻會削弱帝國的力量,放棄西陵,可以加強帝國其他地方的力量,即使兀陀人殺入昆侖關,隻要封鎖嘉峪關,帝國依然是穩若泰山,不會受到兀陀人的威脅。”


    “那西陵數百萬百姓怎麽辦?”姚慕白握拳道:“朝廷可想過,十六年前將軍擒了兀陀汗王,兀陀人被迫撤軍,如果他們卷土重來,就不隻是為了吞下西陵,還是為了報複當年被迫撤軍的恥辱,那時候兀陀人的馬刀會無情地砍在西陵百姓的脖子上,生靈塗炭,沒有帝國的保護,難道任由他們如同牛羊一樣被砍殺?”


    “為了帝國,西陵的犧牲是值得的。”裴侍卿神情冷酷。


    “他們不是牛羊。”姚慕白起身來:“如果帝國無法保護他們,還有將軍在,隻要有將軍,就有希望。西陵人可以用自己的血肉抵抗兀陀人,我隻希望朝廷不要從西陵拿走那些用來抵抗兀陀人的東西。”忽地跪倒在地,懇求道:“侍卿大人,求你幫西陵百姓說幾句話,讓朝廷知道他們的苦難,不要拋棄他們,不要拋棄西陵。”


    裴侍卿扶起姚慕白,歎道:“我是一條狗,你覺得兩聲犬吠,會讓主人改變主意?”


    “西陵的百姓,也曾以身為大唐子民為榮。”姚慕白看著裴侍卿的眼睛,平靜道:“可還記得開國太祖皇帝說過的一句話?即使傷了大唐牛羊一根毫毛,大唐帝國的戰刀也會向敵人的脖子砍過去,這才是真正的大唐,也才是讓子民們感到榮耀的大唐。拋棄子民的帝國,還是那個大唐帝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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