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旬,京都的天氣似乎比往年更熱一些,空氣中沒有一絲涼風。


    雖是早朝時分,但金碧輝煌的太極殿內卻還是一片悶熱。


    距離上次朝會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今日聖人突然召集早朝,朝臣們心裏也都知道是怎麽迴事,但太極殿內如此悶熱,卻是許多人料想不到。


    畢竟往年就算天氣再炎熱,太極殿內在召開朝會的時候,都事先有人放置冰塊,讓殿內不至於悶熱。


    空氣悶熱,朝臣們的心情卻是忐忑。


    神策軍在徐州大敗,消息在幾日前已經開始在京都傳開,官府想要封鎖消息也已經來不及。


    如今全城都已經知道靖安侯澹台懸夜戰死徐州,兩萬神策軍或死或俘,這邊造成了京都的人心惶惶。


    但更令人恐懼的是,鎮北大將軍太史存勖竟然舉旗造反,幾乎在澹台懸夜戰死的消息傳到京都的時候,也領兵殺到了京畿。


    聖人得到消息之後,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下令將駐紮在翠雲山下的神策軍調入京都。


    神策軍的精銳主力已經折損在徐州,剩下這一萬兵馬,雖然談不上是老弱病殘,但也確實是新兵居多,戰鬥的經驗十分欠缺。


    當所有人都以為太史存勖會趁京都空虛之時,直接來攻打,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太史存勖雖然派了一些遊騎兵在京都城外遊弋打探,但主力兵馬卻是直撲向了洛口倉。


    兵部昨天得到消息後,立馬向宮內稟報,而聖人今日一早便召集群臣朝會,顯然就是因為洛口倉之故。


    群臣在悶熱的太極殿內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之際,忽聽得聖人駕到,當下都是站好,三唿萬歲之後,聖人抬手讓群臣平身,臣子們才左右兩列站好,都是低著頭,不敢看聖人。


    雖然京都的局勢十分危急,但聖人氣色卻並不差,龍袍在身,皇冠蓋頂,不怒自威。


    隻不過當初朝會之時,一直站在聖人身側的宮內大總管魏無涯和內宮舍官長孫媚兒都再也不見蹤跡。


    “蘇倫何在?”聖人掃視群臣,忽然開口叫道。


    立時便有一名官員出列,跪倒在地:“臣兵部尚書蘇倫,叩見聖人!”


    兵部這些年可算是多災多難。


    秦逍剛剛入京的時候,兵部堂官乃是公主黨的範文正。


    範文正被斬之後,竇蚡上位,兵部立時就成了國相的勢力範圍。


    可是等到夏侯元稹兵敗被逐出京都,國相一黨也遭到了澹台懸夜的清洗,竇蚡及其在兵部的諸多黨羽都是被誅殺,而蘇倫卻是取而代之,如今成為了兵部堂官。


    澹台懸夜掌權之時,對文官很是排斥,大批啟用行伍中人,而蘇倫正是出自行伍,當年也曾在懷朔邊軍待過,後來被調入京都,在兵部任職,混了多年也隻是一個職方主事,算是失意之人。


    澹台懸夜用人隻看履曆,知道蘇倫邊軍出身,卻是直接將他從主事的位置提拔到了兵部尚書之位。


    “告訴這些文武大臣們,太史存勖現在何處?”聖人淡淡道。


    蘇倫忙道:“太史存勖打著討伐徐州的旗號,一路南下,途中暢通無阻。便要進入兗州境內之時,他下令全軍駐紮,然後打著朝廷的旗號,在周圍籌集了不少錢糧。九天前,他突然下令全軍折而向西,出人意料地進入京畿,然後打出所為複興李唐的旗號,蠱惑民心。隻是他們並沒有直接殺到京都城下,而是撲向洛口倉。”


    其實此事殿內群臣有不少都是清楚。


    “洛口倉現在情況如何?”聖人倒還算鎮定。


    蘇倫道:“洛口倉有兩千駐軍,扼守要害,若是全軍用命,可以撐上幾天。”頓了頓,才道:“不過如無援軍,洛口倉遲早是要失守。”


    聖人平靜道:“諸位愛卿也都聽到了。現在洛口倉告急,叛軍正在強攻京都糧倉。你們都知道,洛口倉是京都的命脈所在,一旦洛口倉失守,京都的糧食就將徹底斷絕。朕昨日從戶部那裏得知,京都的官倉和市麵糧店存糧加起來,要喂飽京都百萬之眾的口腹,最多也就堅持一個月。豫州、兗州都已經落入叛軍之手,這是帝國最重要的產量之地,所以指望從南方再有糧草運過來,已經沒有可能。”


    群臣立時一陣騷動。


    其實所有人都擔心這個問題,哪怕京都城再堅固,叛軍無法攻下,但是切斷了糧食,大家無糧可食,到時候根本不用叛軍打。


    “聖人所言極是。”一名大臣出列道:“京都官倉的存糧已經清點,首要保障宮裏和守城將士們所需。隻是前兩日開始,京都的糧商們就開始抬高糧價,造成了一些混亂。民以食為天,臣鬥膽諫言,如果無法迅速解決京都的糧食問題,局麵隻會越來越壞,還請聖人決斷。”


    群臣看到是戶部尚書張古泉奏言,心想到了這個時候,又如何能解決糧食問題?京都的糧草都是從洛口倉運送過來,現在洛口倉幾乎已經是太史存勖的囊中之物,難不成要從京都派出援兵?


    “諸位愛卿覺得是否要派出援兵解洛口倉之圍?”聖人問道。


    群臣麵麵相覷,卻無人說話。


    “蘇倫,你覺得要不要派出援兵?”


    蘇倫忙道:“迴稟聖人,京都城內各部兵馬有三萬守軍,以武衛營和神策軍為主力。攻打洛口倉的叛軍主力也有兩萬餘眾,如果要解洛口之圍,需要調派多少兵馬?叛軍常年衛戍邊境,如狼似虎,都是驍勇善戰,如果派出的援兵兵力太少,無疑是羊入虎口,可是太多,那麽京都的防衛就會出大問題。而且臣鬥膽直言,柔玄叛軍並不擅長攻城戰,卻習慣於平原決戰,即使將京都所有兵馬全都派出去增援,隻怕......!”卻不敢說下去。


    “聖人,蘇大人言之有理。”有臣子道:“當務之急,是要全力部署京都防務。叛軍拿下洛口倉,不會需要太長時間,隻要洛口倉屍首,叛軍接下來的目標必然是直取京都。如果京都加強防務,以守為攻,叛軍肯定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攻破京都。目下城中的糧草還能支撐一個月,臣以為一個月的時間,足可以等到各地勤王之師前來救援京都。”


    殿內不少大臣都是點頭,但有些官員卻是不以為然。


    夏侯在平定三州七郡之後,最大的動作就是對大唐各州郡的兵馬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為了不使各州再有起兵作亂的能力,對各州兵馬的編製一再削減,致使各州的守備兵力極少,勉強可以用來剿匪,但卻根本不可能進行大的軍事行動。


    當年青州王母會之亂,青州營因為兵力不足,根本無法平定王母之亂,最終還需要從京都調派神策軍前往平亂。


    大唐最強盛之時,一度擁兵數十萬,但是在夏侯的軍事改革之下,帝國的兵力處於立國以來最低點。


    這雖然可以防備地方州郡作亂,卻也導致帝國的兵力嚴重不足,一旦出現需要大量用兵的時候,就會捉襟見肘。


    帝國兵力最雄厚的幾支兵馬,就隻有北方四鎮、南方軍團以及衛戍京都的神策軍,而各地州營隻能用來維持地方秩序,真正用兵之時,其實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這也就導致在西陵叛亂之後,大唐帝國竟然無法派出一支強大的軍隊前往收複。


    所有人都知道,京畿周圍的各州根本不可能有勤王之師前來增援,他們就算有心,那也是無力,一旦輕易將州營兵馬調動勤王,各州守備空虛,無兵馬鎮守,隻怕會出現更大的亂子。


    京都所能指望的勤王之師,也隻有北方四鎮和南方軍團可以與太史存勖的叛軍一決高下。


    南方軍團肯定是指望不上。


    從南方調動大軍前來增援京都,且不說路途遙遠,個把月內肯定是趕不上,最要緊的是南邊還有麝月的兵馬,一旦南方軍團北上增援,麝月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必然會出兵攔截。


    所以唯一有指望的就隻能是北方四鎮。


    可是北方四鎮的職責是衛戍北方邊境,職責重大,想當初西陵叛亂,朝廷也從無動過抽調北方四鎮的兵馬前去平亂,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北方四鎮的兵馬南下增援,北部防線空虛,草原諸部肯定會有動作。


    二十年前漠南諸部還是一片散沙的時候,就敢集結大軍南下,如今漠南幾乎被杜爾扈部鐵瀚一統,此人野心勃勃,對大唐始終存有覬覦之心,一旦出現機會,肯定是不會錯過。


    一旦草原鐵蹄趁虛而入,即使不會滲入大唐腹地,那麽邊境各州百姓也將生靈塗炭。


    所以有見識的大臣根本不希望北方四鎮南下勤王,那隻會再次重演二十年前的悲劇。


    “隻要堅持一個月,勤王之師會增援抵達。”聖人開口道:“朕早就給裴孝恭下了旨意,令他領兵征伐江南,他若是得知京都有難,必會北上勤王。武川鎮官兵也不會坐視太史存勖,他們對太史家恨之入骨,定會日夜兼程趕來勤王。”


    群臣都不敢說話,有些人覺著聖人都這樣說,心裏確實生起希望,但還是有不少人覺得聖人這是在白日做夢心存幻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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