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曆法,三月裏本來隻有一個清明節,平民百姓也隻過這一個節日。


    但在禮部看來,比起清明節,先帝的忌辰更為重要。


    開年過後,禮部籌備的最大事情便是三月十二的祭祀。


    不過對民間來說,甚至沒有多少人知道三月十二是先帝的祭日,所以是很普通的一天。


    但這一天對徐州城來說,今年卻是異常重要。


    葉朝軒早在多日之前就已經頒布了命令,要在這一天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追懷先帝,而操持此事的人正是徐州別駕梁甫。


    梁甫是葉朝軒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甚至是葉朝軒的同鄉,對葉朝軒交代的事情,那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數日之前,梁甫就指揮人手在城東修建祭台,準備三牲五畜,做好了祭祀的各項準備。


    祭壇修在城頭的一片空曠地,因為時間倉促,所以祭壇是以土木搭建而成,規模其實也談不上宏大,比起禮部的祭祀規模那是天地之別,按照葉朝軒的說法,非常之時,一切從簡。


    最近這幾個月,徐州城的百姓始終處於驚恐之中。


    大家都知道刺史大人起兵與朝廷為敵,此前徐州城甚至被團團圍住,所有人都擔心破城的那一天會遭受池魚之災,但情勢卻突然大變,大唐公主竟然來到徐州,親自坐鎮,而且舉起了複興李唐的大旗。


    其實對普通百姓來說,誰是皇帝實在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太平,能夠吃飽穿暖地活下去。


    城中數萬兵馬,日夜都在加固防務,分明是大戰在即。


    但敵軍遲遲未到,這種等待反倒更是讓人感覺到煎熬。


    百姓們的心情極度壓抑,待得知曉要在城內祭祀先帝,人們對於祭祀誰並不感興趣,但是有熱鬧看,終歸不是壞事。


    壓抑多時,如今看看熱鬧放鬆一下倒也是好事。


    而且刺史府也頒布了命令,祭祀當日,百姓可以前來觀看。


    不過人多手雜,少不得要事先做好維護秩序的準備。


    天還沒亮,徐州營統領喬冀便調來了五百軍士,用來維持秩序。


    祭台周圍空出了大片場地,在空地外圍,用粗繩拉起了簡單的圍欄,所有百姓隻能在粗繩圍欄外麵觀看。


    其實圍欄距離祭台很有些距離,不過祭台平地而起,從遠處觀望,倒也能夠看到大概。


    今日參加祭祀的人員不少,除了徐州大小官員,兗州營、豫州營還有江南軍都要抽調兵馬參加。


    兗州營和豫州營各抽調三百軍士,而江南三營則是抽調八百人,加上在現場維持秩序的徐州營軍士,今日抵達現場的將士卻也是將近兩千人,對於一個祭祀來說,聲勢不可謂不盛大。


    各營軍士尚未到,倒是一些看熱鬧的百姓為了占個好位置,早早趕過來。


    天還沒亮,圍欄周圍就有零零散散的百姓過來湊熱鬧。


    祭祀儀式,是要在正午開始舉行,有些百姓甚至直接帶了幹糧過來。


    祭祀台其實也很簡單,天亮之時,就豎起了一麵大唐旗幟,旗幟下麵擺設了長長的香案,香案上少不得擺上三生五畜以及各類點心酒水。


    負責祭祀儀式的梁甫則帶人做好最後的準備。


    率先趕到現場的是江南軍的八百軍士。


    徐州起兵,京都下令由長孫元鑫統領江南三營出兵平亂,柴宣和汪焯自然是長孫元鑫麾下左右副將,三營兵馬俱由長孫元鑫統領。


    隻是長孫元鑫被刺,柴宣重傷,汪焯更是被李承慶親手所殺,江南軍群龍無首。


    李承慶則是以麝月的名義,讓葉朝軒從江南軍中提拔了幾名將領,江南軍的主將由葉朝軒親自暫代,但軍中的具體事務,則是交給蘇州營統領薑軻打理。


    江南三營,杭州營統領長孫元鑫和揚州營統領蕭不畏都已身死,蘇州營統領薑軻倒是自然而然成為全軍之首。


    但此番出兵,江南三營相比而言,蘇州營的兵馬最少,而薑軻原屬於淮南營將領,在江南之亂後被調到蘇州任職,時日無多,還沒能完全服眾,所以一直以來行事低調,隻是埋頭做事。


    今日祭祀儀式,薑軻早早從江南三營抽調了八百軍士前來,親自帶隊。


    場地事先也標明了各部軍士所在的位置,薑軻找到江南軍的位置後,帶著軍士們老老實實過去站定。


    距離正午尚早,薑軻讓軍士們原地坐下歇息,自己也是找了一張小馬凳,坐在隊伍最前方,顯得十分規矩老實。


    過了大半個時辰,豫州營統領董承才領著三百軍士過來,而此刻圍欄外麵早已經是擠滿了百姓,熙熙囔囔,倒也是熱鬧非凡。


    而徐州的大小官員們也都紛紛趕過來,俱都是官服在身。


    官員的位置在各部兵馬的正中間,依照品級高低,從前到後。


    隻不過場地空蕩,官員們自然不像平常一樣,議事的時候坐著太師椅,到了現場,講究麵子的隻能站立,體力不好的席地而坐,更多的則是三五成群,低聲私語。


    胡海彪的兗州營卻是姍姍來遲,臨近正午的時候才趕過來。


    上前人呈半弧形集結在祭壇的南邊,隊伍最前方俱都是各自營旗,各營之間也是空出了道路,陣型都是井然有序。


    軍士們寂然無聲,百姓們卻是歡聲笑語。


    眼見得日頭快到正午時分,聽到祭壇上忽然鼓聲響起,上麵準備的四麵大鼓“咚咚咚”響起來。


    台下的將士和官員們立時都起身站好隊列。


    很快,便見到徐州刺史葉朝軒從後台出現,身後跟著幾名道士,葉朝軒手中竟然捧著一尊牌位,雖然看不清牌位上寫著什麽,但大家心裏都清楚,不出意料的話,那正是先帝德宗皇帝的靈牌。


    按理來說大唐皇帝的靈牌供奉在太廟之中,這種堂而皇之地再搞出一尊靈位,那自然是大逆不道。


    但徐州本就反了,而且打出的旗號就是複興李唐,所以此刻葉朝軒捧著德宗皇帝的靈位出來,倒也是合情合理。


    在道士們的簇擁下,葉朝軒將的牌位供在那排香案正中間,隨即往後退兩步,跪倒在地,祭台上的所有人也都跪下。


    台下將士們見狀,也都朝著祭台跪下,而圍欄外麵的百姓們麵麵相覷,有些立刻跪倒,有些還在猶豫,還有不少人就是過來瞧熱鬧,根本沒有下跪的打算。


    葉朝軒領著眾人九拜之後,這才起身,轉身走到祭台前,麵朝台下的將士們,緩緩掃過。


    將士們自然是既然無聲,但圍欄外麵的百姓還有嘈雜之音,不過見到葉朝軒掃視過來,聲音也漸漸平靜下來,到最後偌大的廣場一片寂靜。


    “今天是三月十二,乃是先帝德宗皇帝的忌辰。”葉朝軒朝天拱拱手,才繼續道:“許多人會奇怪,先帝在太廟,祭祀先帝也是禮部的事情,為何本官今日要在徐州祭祀?”


    他中氣不弱,而且盡力高聲說話,不過場地太大,台下的將士們大都聽見,但圍欄外的百姓能聽見的人卻並不多。


    “原因很簡單,因為先帝在太廟,龍魂不寧。”葉朝軒高聲道:“妖後夏侯謀害先帝,篡奪皇位,天下震驚。當年三州七郡的忠臣義士們起兵,欲要誅滅夏侯叛黨,卻終因力量懸殊,遺憾而終。”


    其實在場的軍士們對此大都沒有什麽感覺,葉朝軒慷慨激揚,但軍士們隻是過來點卯,並無太多人在意。


    “本官受先帝隆恩,心知要為先帝報仇,不可逞匹夫之勇,所以二十年來臥薪嚐膽,隻盼有朝一日能夠有機會殺到京都,複興李唐。”葉朝軒朗聲道:“妖後禍國殃民,大好江山在妖後手中日漸衰弱,民不聊生。我葉朝軒多年來夜不能寐,苦於自己實力不足,一直在想著,大唐危在旦夕之際,可有大豪傑能挺身而出?葉某自知不是非凡之人,卻想著如有非凡之人出現,必將鞍前馬後,共誅國賊!”


    他抬手撫須,繼續道:“我知道天下無數義士也都是想著能有這一天。眼看著大唐已經被妖後糟蹋的水深火熱,葉某心中悲憤,也以為無法等到大豪傑出現。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危難時候,終於有人站了出來。如果說普天之下還有一人能夠扭轉乾坤,再顯我大唐榮耀,就隻能是此人。我見到此人,激動不已,已經立下誓言,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追隨他誅殺國賊,複興大唐!”


    此言一出,本來許多不在意的軍士都感詫異。


    葉朝軒是徐州刺史,在普通軍士眼中,就已經是了不得的人物,但這位刺史大人當眾說有一位大豪傑可以扭轉乾坤,甚至願意追隨效忠,這讓大家都是疑惑,心想到底是何人能讓刺史大人如此推崇敬慕?


    卻見到葉朝軒猛地轉過身,衝向東邊跪下,恭敬道:“臣葉朝軒,恭迎慶王殿下!”


    他突然跪下,眾人都是驚訝,許多人雖然聽到他說了幾句話,卻沒能聽明白,有些人聽得清楚,一時卻沒有反應過來,但很快卻見到從左首有一人緩緩走上了祭台。


    那人一身錦衣,頭戴冠帽,身形瘦長,披著一件黃色大氅,步子邁得很慢,但每走出一步,卻是氣勢十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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