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時候會對另外一個人,生起了一種“相隨千裏不覺遠”的感覺。


    這種感覺,可以是對親人,也可以是對友人,甚至對自己不相識、未謀麵卻仰慕、敬重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會發生。


    ──可有沒令你產生這樣感覺的人?


    ──還是,仍有沒有這種感覺?


    對方恨少而言,卻肯定有。


    男女都有。


    男的,他是對沈虎禪。


    ──世上有一種人,你為他做事、打拚、賣命乃至犧牲,仿佛都是理所當然,也心甘情願的;對方恨少而言,沈虎禪就有這種魅力。


    女的當然就是明珠。


    ──對明珠為何會這樣子,方恨少也說不上所以然來。


    他對溫柔也好。


    好得就像對唐寶牛、張炭一樣。他可以為她不惜樹敵,不問是非,都一定幫她。在別人遺棄她的時候,他一定支持她;在她需要朋友的時候,他也一定會在她身邊。


    他待溫柔就像……兄弟。


    ──一朝是兄弟,一輩子都是兄弟。


    一旦成了兄弟,那就不問貴賤,不求利害,他做錯了不背棄他,他做對了就全力鼓勵他,並肩作戰,有難同當,那種在他今天得意時你叫他“大哥”,明朝他失意時你倒打一靶,跟他劃清界限的,是豬朋狗友、酒肉之交,跟“兄弟”八輩子扯不上關係。


    隻要成了兄弟,你就準備成為他有難時的支點,無助時的支撐,雪中送炭時燒熱的炭,而不隻是在他已繁華似錦之際,攀附上去的那一朵可有可無的花。


    可是,伴著明珠,方恨少覺得她才像花,他自己隻像瓜。


    傻瓜的瓜。


    方恨少也喜歡玩樂。他以為走在細雨中,迎風吟詩,在月夜裏,把酒淺酌,已經是很愜意的事了。


    明珠也好玩。


    卻不是這般玩法。


    入夜之後,下過一場一場大雷雨,他們就奔在雨中,雨勢頗勁急,明珠在雨中,一麵奔走,一麵還要跟他比賽:


    誰眨眼多誰便算輸!


    ──問題是,雨那麽大,那麽密,又那麽急,打在眼瞼上,加上奔馳的速度,很痛,有時,直接打在眼睛裏,不霎一下眼是不行的。


    明珠卻硬要比這個。


    明珠有一對明眸,比真正的明珠還明亮些。


    方恨少也有一雙大眼。


    他的眼睛就似童話裏的小公主都擁有的那一種水靈靈的大眼睛,眸子黑而亮,眼白雪而明,可是,一場比賽下來,跑到今忘寺,他一雙眼已給雨水打紅了。


    幾乎還打腫了哩。


    後來,俟今忘寺前蔡般若跟鍾詩情與梁四連戰二番之後,大雨已歇,換作雨細淅瀝下,明珠拖著方恨少就走:


    “我們追四公子去。”


    對這一點,方恨少顯然並不樂意。


    “為甚麽要追他?”


    “我要找機會報仇。”明珠這樣告訴他,帶著她一向樂天知命的性情裏少見的恨意,“我要殺冷不防。‘如是我聞’與‘姑妄聽之’在一道兒,不好對付。趁他今夜落單,掩上去殺了他也好,傷了他也罷,一雪他們當日奸汙我們母女之仇。”


    方恨少一聽就火起。


    “該殺。”


    ──況且,他無意間拾獲了鍾詩情的“天網彩傘”,也想物歸原主。


    他聽明珠說過:在她身在“南天門”時,鍾詩情這“女天王”很厚待她,所以,他也對鍾詩情生起好感來。


    剛才,還出語助了鍾詩情一把,把蔡般若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不知怎的,蔡般若看來能贏敢輸,堂堂大宗師氣派,武功又高不可測,殺著淩厲,恪守信諾,但方恨少卻總有點不喜歡他,好象覺得這本來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曆史人物,卻終於硬把自己變成了一座冷冷硬硬的神祗塑像。


    他也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


    但他最有興趣的,還是當明珠說出的第二個理由:


    “隻要跟四少爺走,就一定可以見得到兩個人。”


    “兩個人?”


    方恨少初時聽得漫不經心,別說兩個人,剛才今忘寺那一役,連兩百個奇人異士全都見著了。


    “兩個熟人。”


    明珠再加補充。


    “誰?”


    “沈虎禪?沈大哥?!”


    方恨少最巴望的是見到他。


    最近,有關沈虎禪的流言也著實太多了,何況,方恨少正遇上的一些棘手問題,難以解決,恐怕非要沈虎禪相幫不可。


    “不是。”明珠賣關子的說,“是翡翠姊姊和唐寶牛。”


    方恨少一聽,興致就來了。


    自從在“金陵樓”一別,方恨少就沒見過唐寶牛了,明珠告訴過他,沈虎禪正在設法透過翡翠,接近將軍、並進行綁架計劃。


    由於翡翠是這計劃的“引子”,她當然知曉這件事的始末。


    她既然知道了,明珠就一定會知道。


    她們是好姐妹,有著共同的身世,共同的親情,以及共同的尷尬與悲戚。


    所以,她們也有著別人所不能共賞的歡悅與知心。


    她們曾私下約訂:假如有其中任何一個發財了、富貴起來了,都一定要記得老友、顧住姊妹,不負此情。


    不過,對於她們怎麽才能富貴騰達得起來一事,翡翠、明珠以及當時還有另一位有著同樣相近遭遇的姊妹水晶,都隻能苦笑。


    ──像她們這樣的“淪落人”,有誰會“扶”她們一把?還有甚麽機會能讓她們攫住?


    大概除了嫁人吧。


    ──嫁到個好夫婿,至少,便可以從良了。


    不過,像她們已淪落“青樓”,誰願意要她們?誰還當她們是好女子?誰會要一個壞女子?敬重她們是個好女子?


    她們隻當彼此的約定是說笑。


    她們活著,就像好一些人一樣,並沒有抱著甚麽期望,隻想讓自己多些歡笑,至少,在還在青春的時候春風得意一些,一生中,能報恩就報恩,最好連仇也報了。


    是以,她們勤於練武。


    ──練武做甚麽?


    也許,必要時,可以防身;或許,在別人欺侮她們的時候,可以反擊;更且,時機來臨的時候,可以報仇雪恨。


    她們一個喜歡跳舞。


    她勤以舞踴。


    她把舞藝練成了絕技。


    她是翡翠。


    另一個愛唱歌。


    因而常放聲歌唱。


    她的歌是她的天浴,是她的洗滌。


    她是明珠。


    還有一個叫水晶的,在一段時期裏飄飄忽忽的出現過,後又因故糊裏糊塗的消失了。


    大家也沒刻意去追索她的下落──隻知道她活著,活得比她們都好。


    翡翠、明珠隻知道她叫水晶。她們都或認為她最漂亮。


    水晶的嗜好是:


    睡眠。


    所以她的拿手絕技也是:


    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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