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休書!”


    這一句話,簡直就好比九天火直落八荒,直把安德佑房子裏的眾人全都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徐氏連著新賬帶著老賬都被翻了出來,落個重重的懲處自是少不了的,可誰也沒想到,安德佑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休妻。


    “老爺!妾身知道錯了,您怎麽打怎麽罰都行,便是將妾身活活打死都好,可萬萬莫要如此啊!”


    徐氏聽得休書兩個字,原本癱軟在那裏的徐氏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子力氣,哭喊著撲到了安德佑的身前,苦苦哀求著。


    安德佑一把將其甩開,叫嚷道:


    “不休了你……不休了你還留著你禍害我安家麽!我……我長房的田莊土地被你侵吞,連悠兒這麽個善良孩子你都不放過,那個……那個什麽落香刺傷了悠兒,不也是你的主意?錢財土地你也要,我安家骨肉的性命你也要!你……還留你作甚!”


    安德佑紅著眼睛喘著粗氣,嘴裏斷斷續續地說著話,猶自不肯輕饒了徐氏。


    隻是那徐氏一聽得這話,卻是哭嚷著叫道:


    “沒有啊老爺,大小姐那邊我隻是讓人去搞事,可真沒想有人去要大小姐的性命啊老爺……”


    安德佑哪裏肯信,隻要休妻,這一番糾結之下,卻是急壞了旁邊看著的安七。


    這安七父輩便是跟著安老太爺做事的死契親隨,到了他這一輩又是從小給安德佑做著書童長大的,對這安家卻是再忠心不過。


    此刻見安德佑夫婦一個是連氣帶病,一個是連嚇帶哭,兩人是紅著眼睛,臉色亦是一種詭異的潮紅,顯是都已半瘋之狀,心知如此下去必要出大事的。可是安德佑和徐氏這般光景,又有哪一個敢上去拉勸?一時之間隻急得滿頭冒汗。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在一邊說道:


    “你們這幫沒眼力價兒的東西,老爺這暈過去剛剛醒來身體無力,怎麽還讓他在地上涼著,還不趕緊把老爺扶到軟椅上去?”


    安七抬頭一看,隻見說這話的人不是大小姐安清悠又是誰來?此刻這位大小姐話裏罵著屋裏的下人,一雙眼睛卻是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安七!


    安七本是精明之人,此刻對安清悠傳遞過來的意思卻是反應了過來,連忙指揮著下人說道


    “還愣著幹什麽!沒看大小姐都罵了!還不趕緊去扶老爺?”


    眾人如夢方醒,連忙七手八腳地將安德佑扶到了軟椅之上。便這麽一動手間,卻將安德佑和徐氏各自分了開來。


    安清悠又張羅著指揮眾人給安德佑喂了些熱茶下去,如此再一耽擱,安德佑和徐氏更是沒法搭上了話,那事態也沒進一步升級,兩人各自喘息迴氣一陣兒,那臉上詭異的紅潮卻都漸漸退了。


    安七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知道最壞的局麵到底是沒有出現。卻見安清悠轉過身來對他說道:


    “家裏出了事,這些在老爺書房裏伺候的卻如此駑鈍,便是我這做女兒的也看不下去了,迴頭定是要好好拾掇一番的。安七叔,麻煩你把這些伺候的下人盡數帶了下去,卻是一個也不許亂走了。更不許旁人和他們接觸,迴頭老爺身體舒坦些了,再做定奪!”


    安七微微一怔,隨即醒悟過來了大小姐這是要消息。


    家裏出了這般事,若是傳了出去不說是長房,便是整個安家也是難免不成為別人的笑柄。


    此刻見聞之人一個也沒走散,卻是消息的最佳時機。知道這當口的時機稍縱即逝,當下更不遲疑,將書房內外的一幹仆人盡數調到了另一幹屋子裏,派了兩個親信家丁牢牢守住了。


    如此一番調遣,局麵徹底得到了控製。


    安七自知涉事已深,就算想避嫌也避無可避,又擔心老爺安德佑再出什麽意外,卻是孤身一人留在書房之中。


    此刻他的心中對安清悠卻是大為佩服,這位大小姐雖說沒打過幾迴照麵,可是處變不驚,章法不亂,殺伐決斷之處便是一般男子也遠遠不及。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小女子,委實是真夠了不起的了。


    剛才還紛雜嘈亂的書房,轉瞬便安靜了下來,隻有安德佑、徐氏、安清悠和安七四人在場。


    靜默良久,忽見安清悠“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安德佑的軟榻之前:


    “父親,這休書之事,女兒實在不敢奉筆。還有夫人剛才有一件事說得倒是不差,那落香行刺女兒確是被擒之事狗急跳牆,卻並非是夫人事先策劃,一處歸一處,女兒自是不敢妄言!”


    若是旁人說了這話,安德佑此時少不得又是要一番大發雷霆,可是安清悠本身便是這一係列與徐氏相關的事件裏最大的苦主,又是剛剛救了安德佑一命,驟然說出此話來,卻是一時之間讓安德佑愣住了。


    安德佑這邊是發愣,徐氏那邊直接就是傻了。


    這休妻之事古已有之,雖說是妻子犯了七出之律便可休妻,可是這事情又哪裏是那麽簡單?


    好比此次徐氏之事,若是真細究起來便是連犯七出之中的妒忌、竊盜、多言離親這幾條。若是真被休迴母族,按大梁國的朝廷律法更要明示鄉裏,由貞潔烈婦輪番唾罵的。


    母族的男子族長更是可以一言而決其生死,所以當時的已嫁女子多有寧肯自盡也不願被休迴母族之事。


    而徐氏的情況更甚於此,別看她在安家做夫人時風光無限,母族親眷中卻盡有逢高踩低隻認利益之輩,若被休迴娘家登時便成了一塊任人宰割的大肥肉,到時候際遇之慘,卻是比死還不如了。


    便在剛才安德佑要寫休書之時,徐氏實是真的已動了尋死的念頭。


    可是讓她死也想不到的是,此情此景之下,能出來為她說話的人居然是安清悠!


    安德佑還在那裏兀自發愣,安清悠的後話早已接上:


    “父親明鑒,夫人這幾件事情上確有罪過之處。可是父親可曾想過,若是您真的休了夫人,旁人又會看我安家長房?子良、子墨那兩位弟弟,卻又如何自處?咱們這長房,那可就是徹底垮了啊!”


    被休妻的女子之慘不用多說,可是對於休妻的男子一方來說,也是同樣頗有棘手之處。


    你的妻室犯了七出之規要休了妻,可你這做男人的連個老婆都管不好,又哪裏是什麽光彩的事?


    一個家門不靖、治家不嚴的大帽子那是穩穩扣上,吏部考評之時亦要加上兩句“其人無德,才寡能薄,雖治家亦為無方”的評語,在最重正統禮教的大梁朝裏,一輩子官場前途基本就算是葬送了!


    正因如此,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古代世界之中,大梁國的官員們反倒是婚姻關係最為穩定的一群人,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往往也是不肯輕易休妻。


    而安德佑要想休妻,其所麵臨的難處還遠遠不止於此。


    按大梁律法,被休之妻所生的子女地位連庶子庶女尚且不如,更沒有繼承家業和考取功名的權利。


    可偏偏安家長房第三代的兩個男丁安子良和安子墨都是徐氏所出,若真是將徐氏休了,安家長房登時便成了相對無後的局麵,甚至可以說這長房的香火,從此便是斷絕了!


    也正是如此,安清悠才有了安德佑若是休妻長房就徹底垮了言語。


    安德佑剛才連氣帶昏,腦子根本就是在一種不清楚的狀態,此刻被安清悠一陣挪軟椅喂茶水地生生轉移了注意力,心神反倒沉落迴來了許多。


    聞得女兒一陣說辭登時得了提醒,一時間對這休妻之事竟是變得難以決斷起來。


    被提醒到了的不僅僅是安德佑,還有徐氏。


    徐氏本來就沒像安德佑那樣有著心肺病症,更沒像安德佑那樣曾經昏倒過去,此刻倒是比安德佑更早迴過了氣來。


    耳聽得安清悠此言,卻是猶如在溺水之人在絕望之中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的一路跪著膝行到了安德佑的軟榻之前,一邊磕頭一邊哀告著道:


    “老爺!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的夫妻似海深。妾身雖然罪無可恕,好歹也侍奉了您這麽多年。便是您不看這夫妻情分,也求您看在妾身為您誕下過兩個兒子份上,那可是您的親骨肉啊!可是長房男丁香火啊!妾身求您了,就饒了妾身這一遭吧!老爺!我的老爺!”


    說著,徐氏便又要哭將起來。可安清悠最討厭的便是這徐氏動不動就在那裏哭天抹淚,當下瞪了她一眼道:


    “不許哭!沒得惹了父親心煩!”


    這話若在一日之前說,隻怕徐氏當時便要擺出夫人發作起來,更要到老爺那裏去好好地指摘一番大小姐是如何的不懂規矩不敬尊長。


    可是此時此刻安清悠不但是說了,還是當著安德佑的麵說了,徐氏卻莫名其妙地隻是“噎”地喉嚨裏發出一聲古怪聲響,登時便就不哭了。


    安德佑本就不是什麽有決斷的人,此刻牽扯到整個長房的成敗生死,更是讓他委實難斷。兀自在那裏沉吟思忖了半天,卻是把頭轉向了安清悠問道:


    “悠兒,那照你說,這事究竟應該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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