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青說我肚子裏沒有一窩小鳳凰,桃花有點傷心,好想養一窩青色的小鳳凰。


    它們也像青青那樣,馱我飛到月亮上去看梅花。”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它走到女孩兒身旁,輕聲鳴叫。


    她笑了:“你是鳳青嗎?”


    青鳳輕鳴,圍著不及梅花枝頭高的女孩兒纏繞飛舞,扶風而上,隻聞風聲,還有孩童明朗的輕笑聲。


    滿園青光,一盞風存,花色剛剛好,那青鳳繞著笑靨如花的女孩兒展翅盤旋,久久不歇。


    她伸出手,招了招,扶搖盤旋的青鳳便落在她身旁,低下頭,在她小小的手掌裏蹭了蹭。


    女孩兒咯咯地笑,雙手抱住了那相較於她身軀龐大的鳳凰,親昵地用手去撫摸它脖子上的翎毛,笑著問:“我娘親教過我一個詞語,叫金屋藏嬌,我不大懂,不過,我也想蓋一個金屋子,把你藏起來好不好?”


    青鳳輕鳴,扇動著羽翼,風吹樹搖,滿地雪花與落梅翩躚而動,月下,一人一鳳,嬉鬧戲耍著。


    “……”鳴穀傻了,揉揉眼睛,瞧著不遠處青光裏的光景。


    這隻鳳凰真是他家妖尊?這青色的羽翼確實沒錯,隻是,這隻近千歲的老鳳凰今兒個是怎麽了?現了原形不說,還繞著個小娃娃團團轉。


    他可是兩百年都沒見過鳳青的真身,更別說……摸了。


    霍狸亦是怔愣了良久:“她是誰?”


    鳴穀迴神:“她便是大陽宮的桃花公主。”


    先前,鳴穀隻說是誤闖聽茸境的小貴客,讓她來照料,原來,這小貴客是小故人呢。這世間,能得鳳青側目之人,也不過那麽寥寥幾個,這小小的人兒自出生時便成為了其中之一,倒是有幸。


    霍狸收迴目光:“看來不用我去照料了。”


    青光太強,整個梅園都充斥著濃鬱的妖氣,怕是別人也近不了身。


    霍狸轉身,折迴了沉雪苑。


    鳴穀也不挽留,目送霍狸離開後,便扭迴頭去看看,正巧就看見妖尊那隻貌美的青鳳凰俯下背,讓小姑娘爬上去了。


    然後,把小姑娘馱了起來。


    然後,小姑娘喊飛高一點。


    然後,鳳青就把小姑娘馱著飛上了月亮。


    然後,繞著月亮滿園子飛。


    鳴穀:“……”


    他嚴重懷疑他是在做夢,或者眼花,不然就是……眼瞎,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妖尊用原身馱人。


    上古神獸,鳳凰為尊。


    鳳青幾乎從不以真身示人。


    沉雪苑裏,夜明珠的光還未遮,深夜人未眠,獨坐窗台,將心事寫在眼裏。


    鐵蘭倒了杯安神的茶遞過去。


    “姑姑,您怎了?從方才迴來便心神不寧。”


    霍狸望著窗外雪,若有所思了許久:“兩百年前,鳳青重傷幻迴了原形,百米之內他都不讓我靠近。”


    可今日,他卻以真身同那孩子那般親近。


    這,太不像他。


    鐵蘭寬慰道:“姑姑莫要多想,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妖尊許是見她年幼,又念在大陽宮那兩位的麵子,才會格外縱容些。”


    霍狸笑:“鳳青豈會看人麵子,他想做的,他不想做的,從來都隻看他的意願。”


    縱容嗎?


    她以為鳳青那樣的人,絕不會對誰縱容的。


    那個小姑娘,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吧,隻是,到底是哪裏不同呢?


    半個時辰之後,鳳青將一直侯在聽茸小築外麵的鳴穀叫了進去。


    “妖尊?”


    一進來,鳴穀便聞到了濃濃一層酒意,心裏便猜想,妖尊可是醉了?這才鬧了如此一出。


    鳳青正蹙著眉頭,站在榻旁,指著躺在上麵睡得正沉的小姑娘:“為何她會躺在我榻上?”


    不僅如此,還一起躺了呢。


    眼尖的鳴穀一進來就發現榻上小姑娘旁邊的位置,褥子也是亂的。


    鳴穀打量一番鳳青的臉色:“妖尊,您不記得了?”


    鳳青眉頭蹙得更緊了,用手揉了揉,搖頭。


    他平時並不貪杯,極少喝得不省人事,隻是一醒來懷裏便躺了個軟軟的小女娃娃,鳳青便不得不捋捋這一團亂的腦袋。他唯一的記憶,便是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隻是思緒還是亂的,更教人惱人的是,他不知為何而亂。


    總之,一團麻。


    鳴穀看他越發糾結的眉宇,便替老人家迴憶迴憶:“是您自己把她馱迴來的,還是用原身,親自馱迴來的。”


    鳳青顯然被驚到了:“那我為何要馱她迴來?”


    “這鳴穀便不知道了。”大抵妖尊這千年來都沒馱過人,神色十分驚奇,鳴穀又道,“不僅如此,您還馱著小姑娘去月亮上耍了,讓她坐在您脖子上呢。而且,那小姑娘一直喊‘駕’,您老還一股衝勁兒,跑得可歡快了!”


    鳳青:“……”


    難得這隻波瀾不驚的老鳳凰露出這般難以置信的表情。


    鳴穀善解人意,替之解釋分析道:“許是妖尊您許久不曾醉過了,一時沒,”想了想措辭,“一時沒把控住。”


    鳳青溫潤的眸,冷了:“莫要胡說。”


    鳴穀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呀:“妖尊,那現在怎麽辦?”


    鳳青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看著榻上的小姑娘。


    基於妖尊喜靜愛潔,鳴穀慎重考慮後,提議道:“要不要我把她抱走?”


    聽茸小築就一張榻,這黑玉沉香暖榻,據說妖尊睡了有七百年了,還沒有第二個人或者妖躺過呢。


    桃花小公主,今兒個又破了妖尊的一個慣例。


    鳳青思忖片刻:“抱去哪?”


    鳴穀隨口便道:“隨便挑個屋子讓小殿下先住下,明日就送迴大陽宮去。”


    隨便……


    “罷了。”鳳青說,像漫不經心。


    鳴穀:“?”


    幾個意思,不抱走睡哪啊?


    “讓她睡這裏。”


    鳴穀目瞪口呆,霍狸在聽茸境住了兩百年,都沒進過聽茸小築一次,妖尊這是要小娃娃留宿於此?


    再一次破例了!


    鳴穀問:“那妖尊您睡哪?”


    “我的榻很大,睡得下。”


    不僅留宿,還同寢!


    又一次破例了!


    鳴穀不由得偷偷打量鳳青的神色,平平靜靜,溫和的一雙眸,似靜時的海,毫無起伏。


    嗯,完全看不出來,妖尊這是怎麽了?普度眾生的拂,無情無愛了一千年,怎麽就突然多了分煙火。


    鳴穀揣測一番之後,便苦口婆心地說:“妖尊,若是您喜歡這位小殿下,可以和蕭後說說,認了當女兒,”話頓住,鑒於妖尊大人一千歲高齡,鳴穀便又改口了,“認了當孫女,蕭後定會答應的。”


    小娃娃嘛,鳴穀也沒往別的方麵想,以為妖尊就是上年紀了,喜歡兒孫繞膝。


    鳳青抬抬眼,溫潤的一汪海,掀了掀波瀾:“你想說什麽?”


    鳴穀總結就一下:“尊上您沒發現您十分縱容她?您以前從未如此過。”


    “縱容?”語調懶懶,似真似假的戲謔語氣,鳳青淺笑,“你是在說本妖尊不夠縱容你?”


    鳴穀:“……”


    這隻一千歲的鳳凰,他就沒琢磨透過,你說他慈悲為懷吧,他又對誰都不上一分心。


    “那鳴穀就先去休息了。”


    鳴穀還沒走出聽茸小築的門,鳳青便喊住了他:“先去園子裏挖兩壇酒來。”


    “您還要喝?”鳴穀想勸,又不敢,他就怕妖尊喝多了,又用原身馱著小姑娘去月亮上耍。


    大半夜的,放飛自我不好,萬一讓妖尊以前那些徒弟看到了,這神壇的位置會有所鬆動啊。


    鳴穀自然是想多了。


    鳳青也沒瞧他,盯著榻上沉睡的小姑娘,手背正靠著那胖乎乎的小臉上,小的那個臉皺著,大的那個眉皺著,


    鳳青道:“她發燒了。”


    能不發燒嗎?多大的孩子,大晚上的,又下雪,在月亮上耍了那麽久,不發燒才有鬼。


    鳴穀趕緊去挖酒來。


    因為桃花年紀小,身子骨又不好,不便用藥,鳳青便用酒給她退熱,脖子,咯吱窩,都擦了一遍,軟乎乎的小姑娘,這會兒特別乖,怎麽動她,她都不哭不鬧,眯著眼不知是睡還是醒,估摸著燒糊塗了。


    鳴穀幾次想說讓他來,不過瞧見妖尊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與嫌惡,便也不多事了,退到屋外去打盹。


    替小姑娘散了熱,鳳青便將她裹在了被褥裏,剛要轉身,便讓一隻小手抓住了手腕。


    她軟軟糯糯地喊了一聲:“爹爹。”


    睫毛一顫一顫,水汽氤氳的,不大清醒,真是燒糊塗了。


    鳳青本想甩開,她卻抓得緊,聲音放低了些:“我不是你爹爹。”手到底沒甩開他。


    她臉蛋紅紅的,眼睛裏像融了春天的湖水,濕漉漉,聲音特別清脆:“那你是誰?”


    鳳青溫潤如玉的眸,認真瞧著拉著他不放的小姑娘:“聽茸境,鳳青。”


    他一貫隨心而欲,倒未曾這般專注地瞧過誰,隻覺得這小娃娃生了一雙極其幹淨的眸子。他活了太久,見了多少腥風血雨,多少爭權奪利,獸類狡黠兇狠,他還從未見過這樣一幹二淨的明眸。


    興許如此,他願意縱著她。


    她對他甜甜地笑:“青青。”


    鳳青湊近些:“你喚我什麽?”聲音放輕,後知後覺。


    她還是笑著,那雙幹淨眸子清澈,看著誰時,能將對方的影子倒影得一清二楚。


    她喊:“青青。”笑盈盈的,天真燦爛,極其明媚。


    青青……


    他活了千百年了,還沒有誰這般拆解重組他的名字,不敢,也不被容許。


    鳳青難得耐著性子,傾身看著小小的人兒:“不準亂喊。”想了想,“你便依照輩分,喚我一聲,”


    爺爺?


    伯伯?


    妖尊?


    鳳青失笑,突然覺得,什麽稱唿都不妥,正想著,耳邊又鑽來那軟綿甜膩的聲音:“青青。”


    小姑娘,正笑得明眸皓齒。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隻是……嗯,胖了些。


    罷了,那便青青吧。


    鳳青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桃花額前軟軟的頭發,似乎想到了什麽,又頓住了手,若有所思著,手還僵硬地懸空著。


    一隻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緊緊攥在手裏,暖暖的,軟軟的。


    他這隻手,年輕時,染了不知多少血了,還是頭一次有人這般抓著,鳳青覺得新奇,便捏了捏那隻小手,嗬,真軟。


    桃花抓著鳳青的手,不放開,搖了搖,她說:“青青,桃花想吃梅花酥。”


    撒嬌的小姑娘啊。


    她到底是流了白靈貓族的血,小貓似的,又嬌又軟。


    鳳青心情大好,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躺在了榻的外側,喊了句:“鳴穀。”


    鳴穀正打盹呢。


    聲音沉了沉:“鳴穀。”


    鳴穀一個驚醒:“來了來了。”揉揉眼睛,一進去就看見一大一小躺在一張榻上,小的那個正抱著大的那個的胳膊。


    世道變了,參透紅塵俗世的萬佛妖尊,也帶起娃來了。


    鳳青斂著眸,似乎好玩,手指戳了戳桃花的花苞髻,說:“去做梅花酥。”


    前幾天鳴穀剛學會,也是妖尊大人吩咐的,隻是:“這個點?”


    鳳青頷首,瞧了瞧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又吩咐:“多做點。”


    哦,做給小桃花吃啊。


    鳴穀打了個哈欠,萬般不願地去采花做糕點。


    折騰了近一個時辰,鳴穀端著熱騰騰的梅花酥折迴聽茸境:“妖尊——”


    鳳青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鳴穀走路都輕了,很是小聲地說:“妖尊,梅花酥做好了。”


    嗓音低沉溫潤,鳳青說:“用小火溫著。”


    鳴穀:“……”


    他忙活了一個時辰!


    鳴穀抬頭打量了一下,隻能瞧見鳳青一手支著頭,側躺著,另一隻手輕輕拍著胖乎乎的小肩膀,小肩膀的主人睡了,小腦袋在鳳青懷裏拱。


    “……”


    鳴穀看不懂了,他曾經那麽堅定地以為,這世間,誰都有七情六欲,鳳青也不會有的。


    參了一千年的佛法,誰也不知道,鳳青他參透了什麽。誰也不知道,曾經翻雲覆雨殺紅了眼的鳳青,參了一千年,又是成了佛還是成了魔。


    這隻鳳凰,是誰也參不透他的。


    晝短夜長,天亮時,已不早了,下了一夜的雪,這時的梅花,最為香盈袖,滿園花香,彌散開來。


    桃花吸了吸鼻子,好香呀,睜開眼,便瞧見了一張美人臉。


    小小的人兒,懂的不多,隻知如此美的人兒,好想藏起來,有點迷糊,愣愣地看。


    鳳青從榻上起身,亦剛醒不久,嗓音微微沙啞:“醒了。”見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他便問,“要不要吃梅花酥?”


    桃花懵懵的,短腿短手,爬起來,摸摸自己的肚子,小臉特別嚴肅:“青青,我肚子裏是不是有小寶寶了?”


    鳳青愣:“……”


    小小的姑娘家,不知情愁,天真又無邪,眨巴著透亮的大眼睛,嫩生生又認真的樣子:“青青你是鳳凰,那我是不是會生一窩小鳳凰?”說到此處,桃花很開心,咧嘴笑道,“會和你長得一樣好看嗎?我喜歡青色的鳳凰,像你那樣的。”


    童言無忌,也不認生,不知怕,隻是歡喜什麽,便全部擺在臉上,寫進眼裏。


    嗯,小小的桃花,很喜歡很喜歡那隻繞著她跳舞的青鳳,很喜歡抱著它去月亮上玩耍。


    有沒有一個人,亦或一樣東西,就是毫無理由的情有獨鍾,甚至,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麽是情有獨鍾。


    桃花便是如此。


    鳳青瞧著小小的人兒:“誰告訴你你會生一窩小鳳凰?”


    她歡歡喜喜的,十分熟稔地爬到鳳青的腿上:“那日我同滿滿去聽戲,在路上有看到一個小姐姐和一個小哥哥在吵架,小姐姐要那個小哥哥娶她,可是小哥哥不願意娶她,小姐姐便說在一個黑燈瞎火的晚上同小哥哥困了覺,肚子裏已經有了有小哥哥的牛寶寶了,所以一定要小哥哥娶她。”她眉開眼笑,十分話多,碎碎念地同鳳青說,“我也在黑燈瞎火裏同青青困了覺,那桃花肚子裏也會和那個小姐姐一樣的,會有好多好多的小鳳凰。”


    鳳青沉默了許久,楚彧是如何教女兒的……


    他頗為認真嚴肅:“你不會有小鳳凰。”


    桃花懵懵懂懂的:“為什麽呢?晚月也說,母的不能和公的一起困覺,爹爹也不和桃花困覺,隻和娘親困覺,所以才有了桃花和哥哥。”


    ------題外話------


    我又開始發懶了,每天一點點,磨啊磨……


    快來鞭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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