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昔不再遲疑:“尊主子令。”


    三王大婚,百裏紅妝,舉國同慶。


    午時一刻,新人入殿朝聖,受百官參拜。


    午時二刻,於星月殿祈神,行天地之禮。


    午時三刻,皇後同淑妃攜太子妃與周、敏兩位皇家新婦赴皇陵祭祖。


    未時方臨,永延殿外,宮人慌忙來報。


    “皇上!皇上!”


    “何事慌張?”


    順帝臥病在床,已是兩鬢斑白,骨瘦如柴。


    方公公定了定心神,待喘了口氣,道:“皇上,大事不好了。”


    順帝強撐著身子起來:“細細稟來。”


    “晉王殿下領命率禦林軍護送三位王妃入皇陵,亂賊趁勢逼宮,已經,”方公公大汗淋漓,“已經快攻進來了。”


    順帝驚愕,失色:“天子腳下,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


    “不知來處,各個以一擋十,宮門的護衛軍隻怕不敵。”


    天家大婚,近半數以上的皇庭軍隨迎親隊赴皇陵祭祖,宮中防守正是薄弱,此人趁此時攻城,勢必是有備而來。


    順帝沉吟思忖了許久,掩嘴咳嗽了許久,令下:“傳令晉王,立刻領兵迴宮,活捉叛軍。”


    “老奴遵旨。”


    “朕倒要看看這以一敵十的兵是哪家的。”


    大涼二十九年,冬初九,三王大婚,皇宮遭伏,帝令晉王領兵平亂,於宮門前,三萬涼軍對壘千人,久攻不下,晉王鳳玉卿重傷叛軍其頭目。


    未時一過,叛軍撤離,死傷不明。


    鳳玉卿立於宮門之上,烽火台冉冉火光還未熄滅,城下,血染城樓,叛軍已撤,竟四散開來,片刻便不見蹤影,令禦林軍無處可尋。


    一眼望去,城下屍首皆身穿黑甲,是禦林軍,倒是敵軍,傷亡極少。


    淩粟察覺不對:“防而不攻,退而迅疾,王爺,恐怕事有蹊蹺。”


    這叛軍,攻城一個時辰,與其說逼宮,倒不如說是迂迴周旋,雖不過千人,但那般牢不可破的防守,分明是久經沙場的老將,絕非貪生怕死之徒,然,卻點到為止,隻怕,來者不善,是另有所圖。


    鳳玉卿思索良久:“全城稽查,下令涼都所有藥鋪與醫館,如遇左肩處中箭傷者,或者重傷之人,一律拿下。”


    就是方才叛軍撤離之時,鳳玉卿一箭射中了領頭之人,想來也怪,那人身手矯健,騎射本領也極好,卻是身形嬌小,骨架十分纖細,倒有幾分女子風骨,若非護著身後的同伴,也斷不會中箭負傷。


    此人,不知是何來頭。


    淩粟刻不容緩:“屬下遵旨。”


    “本王倒好奇得緊,是何人竟如此大膽,區區千人也敢在天子腳下造次。”鳳玉卿不禁想起那人的眸,不過對視了一眼,一雙漆黑的瞳孔,竟讓人驚心動魄,像極了一個人。


    鳳玉卿笑笑,收兵整頓。


    這一波還未平息,又生禍事,皇陵守軍成淵來求見晉王殿下,道:“王爺,皇陵出事了。”


    鳳玉卿緩步走下城門:“皇陵發生了何事?”


    成淵慌手慌腳:“迴王爺,敏王妃歿……歿了。”


    鳳玉卿腳下一頓,隨即嘴角拉出一抹弧度,原來,這逼宮造反是假,調虎離山才是真,難怪,隻守不攻。


    大涼二十九年,冬初九,敏王正妃鳳儀公主趙氏,於大婚當日,歿於皇陵,死因不明。


    申時,帝令大理寺徹查敏王妃之事,因事發之時所有迎親衛兵皆赴皇宮平亂,皇陵布防不周,守軍幾百皆被暗中誅殺,是以,皇陵內毫無防範,方任之有機可乘。


    然,半天之時,大理寺毫無頭緒,隻斷言毫無打鬥痕跡,使得鳳儀公主一招致命,甚至未驚動皇陵之外的宮人,極其可能是熟識之人,甚至是皇陵之中的人。


    隨後,敏王鳳知昰跪於永延殿前,求帝君為亡妻主持公道,太子與周王匆匆禮成,便各自迴府,這一場盛世國慶,竟以這般動亂收場。


    是夜,帝詔華涼國師覲見,令其徹查敏王妃一案。


    一刻鍾後,國師大人才出永延殿,殿外,鳳玉卿依著石柱,抱著手,似乎等了許久。


    蕭景姒淡淡頷首,便拂裙離開。


    身後,鳳玉卿笑問:“是不是你?”


    蕭景姒停下腳步,迴身相視:“晉王殿下此話是何意?”


    鳳玉卿也不急,慢慢悠悠地靠近她,挑著眼尾,似真似假的口吻:“今日未時,逼宮攻城之人是不是你?”


    帶著一千精兵便來逼宮,如此膽識,還有那迂迴戰術,那招招致命的果敢與手腕,整個大涼,除了蕭景姒,鳳玉卿再想不出第二人。


    蕭景姒神色一如方才,毫無起伏,隻道:“等殿下持有證據,再來與本國師對質。”


    “蕭景姒。”


    她抬眸。


    鳳玉卿盯著她的眸子:“你的眼睛,與那叛軍頭目的眼睛,”他伸手,緩緩遮住她半張臉,隻露出蕭景姒一雙清冷的眼,與腦海中那蒙麵的叛軍模糊的模樣漸進重疊,他笑,“真是一模一樣。”


    一樣的狠,一樣的聰明大膽,一樣的驚人魂魄。


    蕭景姒退後一步,臉色已有些冷意:“殿下,大理寺斷案,可不能僅憑臆想,若晉王殿下有任何證據證明是本國師所為,我無話可說,如若沒有,我——”


    鳳玉卿突然抬手覆在了她左肩上:“那攻城的叛軍受了本王一箭,”掌心下,微微用力,他試探地往下撫過,“便是傷在這裏。”


    蕭景姒眸色頓時如沐冰寒:“放手。”


    鳳玉卿緊了緊手上力道:“你若是清白,本王看看又何妨?”


    蕭景姒不再多言,直接抬手一個反擒拿,瞬間便捏住鳳玉卿的手腕:“女子的身體,可是隨意碰不得的。”話落,用力一扭。


    哢嚓!


    一聲脆響,伴隨著鳳玉卿聲聲慘叫,他臉都疼白了,額頭立馬冒出一層汗,大喊:“本王的手都被你擰脫節了,蕭景姒!你他媽的用不用那麽狠!”


    骨頭是真脫節了,她力道倒拿捏得精準,不傷筋動骨直接給他卸一塊骨頭。


    “若有下次,本國師定不手軟。”


    留下一言,蕭景姒轉身便走了。


    鳳玉卿痛得發笑,這還是手軟了?他一隻手都要廢了好吧!


    走遠了,蕭景姒才吩咐紫湘:“你去將軍府走一趟,讓秦臻安排好受傷的戎平軍,切不可去任何醫館就醫。”


    “是。”


    蕭景姒揉揉眉頭,有些頭疼,鳳玉卿那隻狐狸,眼睛可真尖,她抬手,覆在左肩上,若有所思。


    她這不傷不死的樣子,還是讓人看到了。


    兩個時辰前,她領戎平軍逼宮攻城,纏鬥迂迴了許久,撤軍之時,鳳玉卿瞄準了戎平軍暗衛統領張淼,她便顧及不得那麽多,擋了一箭。


    撤離皇宮千米之後,秦臻便來接應了。


    她愕然:“你來做什麽?”她故意瞞著他,不願他跟著去冒險。


    秦臻盯著她肩頭的傷,箭還未拔出來,傷口很深,還在流血,他直接將她抱起來,放在馬車上,對防守在馬車周圍的影衛道:“掩護我們。”


    “是。”


    秦臻上了車,吩咐章周去將軍府,又吩咐要慢行。


    蕭景姒看著馬車,有些無力:“秦臻,盯著將軍府的人太多,你不該來,萬一牽扯出你——”


    秦臻打斷:“這些事我自會處理。”他臉色沉得厲害,“讓我看看你的傷。”


    他這般神色,蕭景姒便有些心虛了,小時候她每每闖了禍,他便是如此,沉著一張臉,老氣橫秋地像要訓她。


    蕭景姒故作鎮定:“隻是小傷。”對於她這個能自愈的身體,確實稱不上什麽大傷,若非一直有人在,她早便拔了箭,也就早便愈合了,斷斷不需拖著這副傷痕累累的樣子。


    秦臻不知她心裏作何盤算,隻是看著汩汩流出的血,便急了:“這麽多血,你還跟我說是小傷,”他吼她,“景姒,我跟你說多少次了,不可拿自己冒險,你便不能聽我一次,你便不能多依賴將軍府一些!”


    自她及笄後,她便總是一人擔下所有,即便用自己涉險,也不願拿親近之人冒險,性子倒越發像已逝的衛平侯了,孤勇剛硬得讓人心疼。


    秦臻一向慣著她,又當慈母又當慈父的,鮮少這樣兇她。蕭景姒揉揉眉頭:“我頭暈,你莫要念我。”


    她每次都這樣,一意孤行之後,就跟他軟磨硬泡,性子又倔得緊,秦臻又惱又心疼,見她臉色不好,便放軟了語氣:“我先給你拔劍。”


    蕭景姒立馬說:“不用。”


    秦臻黑著臉:“胡鬧!這箭不拔血便止不住,這一次,我怎會由著你胡來。”由不得她胡來,他不由分說,直接給她拔劍,“會很疼,你忍著些。”


    蕭景姒沉默了一下,歎氣,抬起手覆在秦臻手背上,說:“秦臻,別手抖。”


    秦臻手抖得更厲害了。


    他大概比她還緊張,眉頭皺得擠出了幾道痕,他也不到二十,都有皺紋了,蕭景姒想,莫不是被他氣老了,她拍拍秦臻的肩:“不管看到什麽,都別怕。”


    神色淡定,除了麵無血色,哪有半點身負重傷的樣子,太怡然自得了,倒是秦臻,怕得手腳冰涼,唇抿得緊緊的,他怎能不怕,她傷了一分一毫,他都膽戰心驚的,從她牙牙學語開始,長到亭亭玉立,他便沒有一天不怕她傷著。


    “忍著點。”


    蕭景姒剛點頭,猝不及防,肩上一疼,血濺了秦臻一手,就一下,他果敢拔完,就慌了,用車廂裏備著的布帛給她包紮傷口,才剛抬頭,就愣住了。


    隻見蕭景姒肩上的血液,竟緩緩迴流,傷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愈合。


    秦臻難以置信:“你的傷口為何會自愈?”


    “興許,我可能是妖。”蕭景姒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也興許,是鬼。”


    莫名其妙便重生了一世,還帶了個不死不傷的身體,她自己也覺著甚是鬼怪,若是旁人知曉了,怕是也要把她當妖魔鬼怪。


    秦臻比她想象得要鎮定,沉默了一會兒:“如此也好,省得我成日為你擔驚受怕。”


    “你不怕?”蕭景姒聲明,“我可能不是人。”


    秦臻疾言厲色:“盡管如此,也別有恃無恐,萬一你哪天妖力失靈了,傷著了怎麽辦?下次你若再受傷,我便不再管你死活。”


    “……”妖力失靈,她還真沒想過。


    蕭景姒笑,喊了聲秦臻,便眯著眼養神,她有些累,可能需要養養妖力。外祖父說得不錯,秦臻啊秦臻,當真把她當掌上明珠拉扯長大了。


    蕭景姒倒是慶幸,有這般妖力,就是鳳玉卿再何等狐狸,也料想不到。


    酉時一刻,國師大人請仵作為敏王妃驗屍查證。


    酉時兩刻,國師大人親自赴東宮太子府。


    太子府外,張燈結彩,紅綢高掛,裝點得倒是喜氣洋洋,隻是因著敏王妃身亡,叛軍攻城這些亂子,便也沒有賓客盈門,這大婚,倒冷冷清清了。


    國師大人是今夜來太子府的第一位賓客,太子鳳傅禮與太子妃一同到門口迎客,隨同的還有皇後蘇氏。


    蕭景姒並未入殿,下了轎輦,站在石階之下。


    “國師大人想必不是來喝本宮的喜酒。”鳳傅禮心有不安,總覺著似有大亂要臨。


    蕭景姒道:“本國師是奉旨來辦案的。”


    鳳傅禮壓下心頭不安,鎮定不亂:“哦?什麽案子與本宮太子府何幹?”


    蕭景姒仰起頭,視線掃過蕭扶辰,她還穿著一身大紅的嫁衣,鳳冠霞帔妝容精致,許是敏王妃趙晗之死對她並無太大影響,臉上帶著幾分新婦的嬌羞。


    蕭景姒懶懶收迴視線:“敏王妃在皇陵遇刺而死,而今日晉王殿下奉命緝拿逼宮逆賊,調迴所有禦林軍,在皇陵之外隻留了不過區區數百人看守,除了天家之人,便是守衛軍也不可入陵內,敏王妃死時,皇陵之中便不過幾人,本國師有理由懷疑太子府。”


    她字字珠璣,雖沒有咄咄逼人,卻有理有據,直指東宮。


    蘇皇後當場發作:“蕭景姒!你放肆!”她怒目而視,“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容得你撒野。”


    她隻是淺淺抬眸,似有若無地睨了蘇皇後一眼,嗓音微微一提:“聖上有旨,令本國師徹查,阻者,一律查辦。”


    蘇皇後震怒:“你——”


    蕭景姒微微轉眸,看向身側一同前來的大理寺卿韓正:“韓大人,若再有人阻本國師辦案,直接將人收押大理寺。”


    韓大人遵命:“是。”


    蘇皇後咬咬牙,卻也隻能目光如炬地瞪著蕭景姒。


    她不疾不徐,走上石階,停在蕭扶辰麵前:“太子妃,本國師可否看看你頭上的鳳鳴釵?”


    蕭扶辰遲疑了一下,將發間的鳳鳴釵取下,遞給蕭景姒,她細細瞧了一番。


    蕭扶辰容顏有些失色:“國師大人,這支釵,可有問題?”


    她道:“有!”突然高聲令下,“來人,將太子妃拿下。”


    蕭扶辰臉色大變。


    同往的禦林軍毫不遲疑地聽從蕭景姒號令,直接上前拿人。


    “慢。”鳳傅禮眸間陰沉,帶了幾分為君者的威懾,“國師大人要在本宮太子府拿人,怎地也要給本宮一個合理的交代。”


    蕭景姒抬抬手,讓禦林軍暫退,她轉著手裏的鳳鳴釵,漫不經心地把玩,嗓音輕輕悠悠:“仵作已為敏王妃驗屍,斷論敏王妃之死,於午時三刻,案發地便是天家皇妃朝拜的皇陵靈堂,兇器乃女子發飾,且身上並無掙紮的痕跡,一擊致命極有可能是熟人所為,這作案地點、時辰皆符合的女子便僅有兩人,其一是周王新妃鍾氏,其二便是太子妃。”


    蕭扶辰冷哼,眸光如刃,極其淩厲:“即便如此,你又何以證明是本宮所為,而非周王妃鍾氏?”


    蕭景姒手上動作一頓,指尖一轉,擒著那鳳鳴釵,晃了晃,道:“太子妃娘娘,這鳳鳴釵上,還留著敏王妃的血呢。”她冷聲,將鳳鳴釵遞給同來的仵作,“物證在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蕭扶辰登時花容失色,一時啞口無言。


    蕭景姒沉聲令下:“將太子妃拿下!”


    ------題外話------


    二更送上,已經在月票榜上了,讓我多待幾天,我就天天不睡覺,喂飽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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