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少字?”大概是處於一個寫手的職業習慣黃昏很自然地問起了篇幅。作為一個職業作家,能夠駕禦自己筆下的字數是一個基本的素質。以前做職業寫手的時候,有一個雜誌社曾經向黃昏約稿,給出了一個故事,讓黃昏寫一篇兩萬字的文章。寫好後,因為排版的問題,那邊來信說,字太多,要壓縮到一萬字。


    如果是一般人,如果文章寫好,要活生生被人砍一半下來,隻怕不知道該怎麽寫了。但落到職業寫手手中卻是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情。一篇小說或者故事或者敘述性的文章,若要增加字數,有幾個辦法很好用。一是增加對話,讓對話盡量拖長。兩個人見麵,本來一句話可以說完的事情,非要多拐幾個彎子。另外,談正事之前先寒暄一陣。這就是傳說中的對話流了。


    當然,對話太多,讀者會看得鬱悶。這種增加字數的辦法比較苯。還有更加技巧的辦法,除了對話,作者還可以增加一部分景物描寫和主觀性的評論。或者散開了寫,到正題的時候再收一收,形散而神不散。


    手段是多樣的,稿費是豐厚的。


    反之,如果要縮減字數,去掉這些不必要的東西就可以了。


    職業作者就應該有職業作者的專業素養。這是黃昏這些年的體會。屢試不爽。


    聽到黃昏這麽問,柳青青和女兒楊柳笑起來,都說,你還不知道,詩歌沒有篇幅上的要求。對篇幅有要求的,那已經是長詩了。另外,詩歌的稿費也不是以字數來決算的。


    “詩歌的發表僅僅是一種榮譽。尤其是上《詩刊》,那代表你已經是一個真正的詩人了。”柳青青說。


    “這就好,這就好。”黃昏有點不好意思,說:“我是寫慣了小說的,還真是對業務不熟悉的說。”


    “你這句話有很大的語病,什麽叫‘還真是對業務不熟悉的說’,那個‘說’字有你這麽用的嗎?”柳青青立即指出黃昏的錯誤:“文字是神聖的。要注意你的語法。”


    黃昏汗顏,這都是網絡的錯。他在網絡上已經習慣使用這種非規範的漢語,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好了。”見到黃昏臉上的羞愧表情,柳青青欣慰一笑:“把你的詩稿給我看,我選幾首。”


    “詩稿?沒有沒有。”


    “什麽,沒有?”柳青青立即被黃昏的無禮給氣壞了。他也不是沒見過這種莽撞的小夥子,不過,凡是來《詩刊》社的文學青年、著名詩人,哪一個不是帶著一大捆詩稿過來,希望得到自己的提攜。因為現代詩這種東西的評判標準比較混亂。有的詩你讀起來覺得是不世出的大作,別的人讀起來卻覺得是大白話。那麽,究竟什麽才是真正的好詩呢?


    柳青青大人是這麽認為的,無論你如何才華出眾,寫的東西如何讓人激動迷醉,沒有付諸鉛字,都等於零。隻有在書上刊載,才是那一串零前麵的數字。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生死還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之所以選擇黃昏,柳青青一是看在女兒麵子上,二是覺得黃昏這個家夥的確是才華出眾,不提攜一下真是可惜了。加上這人好象很油滑上道的樣子,不像別的書呆子那樣惹人討厭。


    書呆子是中國特色的產物,這些家夥看起來都是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可惡模樣,也不懂得尊重人。沒到柳青青邀請他們來談稿子,常常做口若懸河狀,仿佛諾貝爾文學獎不頒發給他們簡直就是人類精神生活上的一大損失。


    來了就是一大本詩稿扔在桌子上,“你自己選幾首好了。”


    這是一個極端。


    另外一個極端是那些文學青年,見了編輯如同耗子見貓,戰戰兢兢,汗出如漿,遞上一尺多厚的稿子,說,請老師多多斧正。


    開玩笑,如果老師能夠教授你寫作的技巧,大街上還不都是詩人了?


    可惜,眼前這個小子根本就不屬於這兩種之中。他一副迷惑朦朧的模樣,“還要帶稿子啊!”簡直讓人吐血。


    更讓柳青青大人吐血的還在後麵,黃昏摸了摸下巴,說:“要不,我現場寫三首好了,反正就算是走走過場。”


    “胡說,詩歌那能說寫就寫的。”柳青青頓時氣壞了,道:“詩歌是文學桂冠上最璀璨的寶石,是文學的最高形式。不是大街上的文字垃圾。我一個創作多年的國家一級作家,也不是說寫就能寫的。這需要靈感,需要謬斯女神的親睞。”


    “文學的最高形式好象是長篇小說吧?”黃昏這麽想。不過,他還不想得罪這個家夥,看在楊柳同學的麵子上,還是尊重他一下。忙點點頭,連聲說是。然後懊惱地說:“沒帶稿子啊!我的稿子都留在上海了,您看,事情這麽緊急,又不可能迴上海去拿。”


    “迴去是來不及了。”柳青青歎了一口氣,說:“明天就要出小樣。大年初七就要發行。已經來不及了。沒辦法,隻有馬上寫了。這樣,我找一找,看以前還有沒有留稿子,你先用用。”說完話,就要去尋自己的手稿。


    黃昏見如此麻煩,立即打開自己的手提電腦,建了一個文件夾,開始劈劈啪啪地打起字來。心中冷笑,寫詩真的那麽麻煩嗎?不過是分段落的散文而已,老子隻要不停地敲迴車鍵就可以了。


    看我的,不要說三首,就是馬上來三十首都分分鍾搞定。


    劈啪的敲擊鍵盤聲引來柳青青父女的目光。


    黃昏的第一首詩的名字叫《他們相信》。需要說明的是,這不是剽竊,真的不是剽竊。因為,原作他沒有看過,自然就迴憶不起來。所得到的印象不過是以前所看過的電影片段。


    “他們相信,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愛……”後麵的就不知道了。好在有了這個抬頭,後麵的就好瞎編了。


    黃昏微一猶豫,接著寫“


    他們相信,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愛。


    因為,在黑暗的走廊,


    在寂寞的樓梯,


    黑暗之中,彼此的唿吸聲是如此清晰和響亮。


    像是鼓點正敲在心上。


    這熱情是如此的猛烈


    如此讓人不可思議。


    但他們還是相信


    彼此愛慕


    因為


    人類需要愛情,人類相信愛情。”


    ok啦!


    黃昏幾個迴車下去,一首詩出現了。


    “這樣也行!”楊柳感歎,眼睛都瞪圓了。


    柳青青點了點頭,說:“還算可用。組詩,有一兩首不怎麽樣,也不打眼的。你那首〈致橡樹〉已經足夠優秀了,先聲奪人,也就沒有人會懷疑你的水平。反而會試圖去尋找後麵幾首很普通的詩當中的微言大義。評論家就是做這個的,你放心,圈子裏都是我的熟人,不會出什麽問題。”


    黃昏“哈!”的一聲,眼睛一亮,既然都是自己人,自己還費個什麽勁,老子隨手寫就是了。於是他又開始做詩了。


    這樣寫詩真是心情暢快,想怎麽弄都可以。


    好,就讓柳老頭受一點驚嚇。


    “〈北京下雨了〉


    北京下雨了。


    在二月,


    很冷的冬天,


    下雨了。


    看來,


    天上比地下要溫暖些,


    還不足以形成雪花。


    完畢。”


    ……


    “這叫什麽詩?”楊柳瞪圓眼睛問。


    “昏體詩。”黃昏得意一笑。


    柳青青大人猛烈地咳嗽起來,滿臉漲成紫色,半天也接不上氣來。喝了幾口楊柳送上的開水,這才緩過勁,擺了半天手,說:“這也可以用?”


    “什麽?”黃昏倒是愣住了。


    柳青青一咬牙:“反正是現代詩,我說是詩就是詩,讀者可以被無視。不過,第四首你必須給我來一首好的。否則就說不過去了。”


    “如你所願,大人!”黃昏輕鬆地吹了一聲口哨:


    〈給手〉


    眼睛看到的是一個視覺的夢


    它醒來觸及的


    是一個視覺的夢


    而在夢中


    對每一把真實的鎖


    僅有一把真實的鑰匙


    而他在某個另外的夢中


    此是不可見的


    是一把真實的門的鑰匙


    它同時打開水和天空


    它已經在向下的河中


    我的手抓住它


    我真實的手


    而我對手說


    轉動


    打開河流


    ……


    更大的驚駭。


    “黃昏,我頭暈!”楊柳說。


    “快給我速效救心丸。”柳青青編輯捂著胸口就要往地上倒。


    編輯大人這一氣在家裏休養了好幾天才緩過勁。不過,黃昏那幾首詩還是順利地登上了國家一級刊物〈詩刊〉。這是他第一榮登純文學刊物,算是得到了社會的承認。


    終於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啦!黃昏這麽感慨。


    老子現在不是寫手,而是作家。


    多麽神聖的稱號!


    當然,代價還是要付出一點點的。


    黃昏給老頭子送了十條中華香煙過去,算是對病人的一點慰問。給病人送煙也算是一種不同尋常的行為。後來,這些煙都被老頭子賣給了禮品公司。早知道這樣,直接封紅包好了。


    不管怎麽說,老頭子還真是夠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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