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無休無止,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原本平坦的道路上已經有了過膝深的積雪,四方集前一天晚上沒有走的商隊和車馬行因此被困在這裏,每個人臉上都是苦不堪言的表情。♀


    這是東華自豐瑞元年以來,從未有過的大雪。


    圍坐在火爐旁邊的農民們臉上卻有了笑容,開始帶著戲謔討論起張家的媳婦兒膀大腰圓是個能生的婆姨,或者帶著酸意揶揄著王家的兒子文武全才是個傑出的人才,抑或者帶著羨慕自嘲著李家的當家能說會道是個地道的商人……


    一輛馬車在雪地上平穩的行駛著,隻肯在地上留下一條淺淺的車輪壓痕。


    車簾突然掀開,穿著黑衣的葉流塵在一片白色的天地和駕著車的“雪人”之間顯得分外惹眼。


    “嗬嗬,玄歌師兄你都還能用真元覆蓋住整個馬車,連這匹馬也不肯凍著,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葉流塵奪過樸玄歌手中的鞭子,塞給他一壺燒酒。


    雪人不在乎的抖了抖身子,身上的雪簌簌而落,臉上漲紅了片雙眼發亮的蜷了蜷身子倚著車子說道:“老師跟我說過一些話,所以我想這樣才顯得我還是個正常的人……”


    “正常的車夫哪能這般駕車呢……”葉流塵聞言,不理解的搖搖頭,“這樣駕車耗費真元巨大,師兄你還真是厲害啊,還有這車壁上的陣紋,真是巧手!”


    樸玄歌本來想要說的話因此戛然而止,嘴裏噴著酒氣說道:“所幸已經離京華城不遠了,接下來交給你了!”


    “嗬嗬,好,我一定不辱使命!”葉流塵熟練的揮舞著韁繩,再無半點風雪靠近馬車。


    淩霄從車廂內探出腦袋,苦惱的問:“為什麽不騎馬呢,那樣我們現在都到京華了!”


    樸玄歌空著的手把淩霄的頭按進車廂裏,一根調皮的發絲想要糾纏在簾子上,也被他隨手帶出的微風卷進了車內,另一隻手猛灌著酒。


    頃刻飲盡,他的眼神刹那間迷蒙起來,醉意朦朧的躺倒在葉流塵和淩霄中間,嘴裏低聲哼起一首蒼涼古老的歌謠。


    “車壁上刻有陣紋,可以簡單遮掩你的氣息……”葉流塵側耳仔細的分辨著歌謠的字句,頭也不迴的解釋道,“現在,我們可是被許多人追著的呢,你的氣息就是最好的標靶,所以……”


    “明白了……”淩霄苦笑一下,將簾子半遮在身上,靠著車壁低聲問,“我昏過去的事情,能講給我聽嗎?”


    “可以!”葉流塵詫異的迴頭看了一眼,一五一十的娓娓道來。♀


    路途似乎很長,葉流塵繪聲繪色的講完函穀一行,他們距離京華還有一段距離。


    “用不用我替你?”樸玄歌依舊躺著,可是聲音卻清醒無比。


    葉流塵輕笑一聲:“不用了,你還是留著真元吧,恐怕到京華城中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一兩片雪花飄進車內,落在淩霄的掌心,看著它們慢慢融化咋手中,淩霄帶著些許好奇漫不經心的低聲問道:“葉先生,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麽,一個絲毫不值得感動和迴味的故事,你要聽嗎?”葉流塵駕車的動作僵了僵,卻不等淩霄迴答就自顧自的講了起來。


    同樣的大雪,不同的是一個白天,一個黑夜,一個寂靜無風,一個風雨大作;同樣的大雪,同樣的講故事,同樣的故事敘述者,故事不同,聽故事的人不同,卻同樣認真。


    講著自己故事的葉流塵忽然心底上過一絲光亮,淩霄不是沒有變化,而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讓人覺得十分願意親近和接觸,所以沒有人察覺。


    當然,無論是講故事的人還是聽故事的人都很稱職,葉流塵一如以往的平靜,淩霄時不時的會發出驚歎、不滿和難以置信的聲音。至於樸玄歌,不考慮到含糊不清的唱詞,倒是給這故事添了很多別乎尋常的味道。


    四方集向北十裏處,一樣的大雪中,一樣有人在講故事。


    講故事的是李璿璣,聽故事的是孟軒轅、景子初和仇隼。


    隻是,無論李璿璣怎麽的平靜的敘述,聽故事的景子初和仇隼都有些不耐煩。


    幸好,孟軒轅很有耐心。


    “很不錯的故事,可是璿璣,你我都是這故事裏的人,對我再講這些還有什麽用呢?”孟軒轅像是一杆標槍一樣站在那裏,冷酷的問。


    李璿璣讚同的點點頭,有些慚愧的說:“其實我是講給你身後的兩個小家夥聽的,可惜他們似乎不大願意聽!”


    “你想找像紅葉那樣傻乎乎的家夥嗎?”孟軒轅嗤笑一聲,低頭自語,“他那樣的家夥,可真的是不多!”


    “可他真的就要涅槃了!”李璿璣眼中充滿笑意,可是他的目光全然落在景子初和仇隼身上。


    那樣熱切的目光讓兩個人有些吃不消,分別躲開避進孟軒轅的影子中,孟軒轅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師兄,他們能避在你後麵多久?”李璿璣轉身,寂寥的聲音傳來,“你們還是不要追了,影閣的所有人都在京華附近負責接應紅葉,他們十有**能夠平安抵達!還有,謝謝師兄的信息,我很高興能看到那些東西……”


    孟軒轅有些泄氣的看著遠去的身影,轉身就走。景子初仇隼不知所措的跟在他的身後,仇隼時不時傳出的咳嗽聲讓景子初不斷皺眉。


    交州的溫度降低了很多,卻沒有下雪,而是暴雨如注。


    一處不知名的小山中,戴著鬥笠穿著青衣的覺靜渾身鮮血的立在雨中,站在一道幽深的小徑出口。


    她的身邊,橫七豎八的倒著十幾個來自婆羅洲的僧兵,沾著鮮血的淡黃色僧衣和那些被雨水打得發亮的光頭顯得很是滑稽。


    “沒有想到,姐姐你也能痛下殺手!”一身紅衣的覺緣滿臉悲切的看著遍地的屍體,惡狠狠的吼道。


    他的身上,幹淨的就像從天而降的雨。他的臉,鐵青猙獰的卻不似不可能在人間出現。


    “可惜,你總是抓不住我也殺不了我,也阻止不了我們不斷從這縱橫的丘陵小山中奇襲東華的兵丁!”覺緣快意的笑著,在笑聲中,紅色的僧衣被一點點打濕,比覺靜身上的鮮血還要猩紅。


    覺靜抬頭,眼神中清明無比:“老師來了,他說會親自收拾你!”


    本來變成淡淡金色虛影的覺緣猛地一個顫抖,這才不甘心的消失不見。覺緣緊了緊頭上的鬥笠,一碰黑色的火焰灑出,將屍體焚盡,才緩步離開。


    陽關,遲銜帆很順利的掌握了近五千兵馬,但是在聽到長生湖蠻族的動向和艾斯人終於從飛雪堡繞行南下的時候,竟然一時間躊躇不定起來。


    他把自己關了好久,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東華北疆的地圖,幾天幾夜都未曾休息。


    身在武威的華任毅浴血而戰,有了白虎衛的不斷配合,將火焰聯邦的強盜們打的七零八落,也因此與其嵌入僵局,被小股遊騎折磨的疲憊不堪。


    秦關的展星魂同樣麵對著抉擇,繼續扼守咽喉要地還是牽製蠻族,都是很令人頭痛的事情。


    也許,麵臨選擇的還有更多人,比如行將走出天湖學院的學生們還麵臨著他們的最後一場考驗,畢業考核。這場別具意義的考核更加嚴格,而每個參與其中的天華學子都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重擔。其餘那些幸運的家夥們,或是有了危機感的倍加努力,或是渾渾噩噩的一如往常。


    幾位帶兵出征的皇子不僅從朝堂的視野中消失,就連負責他們補給的軍隊都找不到他們的蹤影,讓軍需官紛紛惶恐不已。隻有華哲辰的血衛,兵分兩路非常活躍,一路配合朱雀營一起和婆羅洲僧兵連番激戰,一路用血腥手段殘酷的鎮壓著苗族精銳。


    又是早朝散罷,所有臣子們都急匆匆的離含元殿處理政務。李婉約和虹妃漫步走在雪中。


    “落星宮,可堪大用?”李婉約乏力的問道。


    虹妃不肯說話,隻是點了點頭,亦步亦趨跟在她們身後的蘇明羽渾身一震,閉了閉眼睛如常的跟著。


    “禦墨成型,可惜蘭薇那丫頭不知道還能不能與我同心協力!”李婉約看了一眼落在蘇明羽身後的木梓楊,低聲說道。


    “她一定是肯的,隻要任毅和嫣然沒事兒,隻要京華沒事兒……”虹妃沙啞的聲音很刺耳,而且每說一個字都要用很大的力氣。


    “但願如此吧!”李婉約頷首,輕聲低語,“那麽讓紫薇宮和暗衛負責揪出那些可惡的家夥吧……”


    紫薇宮裏,華蘭薇一邊仔細的聽著匯報,一邊悉心教導著華嫣然。


    自從虹妃出現,華嫣然就一直跟在她身邊學習。不得不說,華嫣然實在很聰明,甚至超出了華蘭薇的想象。於是,她們共同負責著整座紫薇宮。


    並不是所有的影閣高手都被委派出去了,至少,此刻影閣門口就站著兩個俏麗的女孩兒。


    “紅葉師兄要迴來了,很久沒有見到他了……”穿著一身白綠相間裙裝的陸霓裳,伸出手接著一片片雪花,“好大的雪啊,也是很久沒見了呢!”


    “師姐,我們……”關蝶衣欲言又止,淡紫色的勁裝將曼妙的身姿勾勒的淋漓盡致。


    陸霓裳將手中的雪花灑落,淡淡的說道:“等著師兄們的吩咐吧,不過在那之前先去拜見一下師父們吧!”


    馬車終於來到京華城下,三個人先後從馬車上跳下,不停的趕路讓三人都很累,尤其是葉流塵和樸玄歌。


    淩霄最後跳下,還有些高興的蹦了幾下。


    在她跳下去的瞬間,那輛馬車悄然解體,木屑翻飛間變成一塊塊碎片。


    還好,那匹馬的軀體雖然有些抽搐著,不過並沒有倒下。淩霄戚戚然的把它牽在手裏,不停的摩挲著它的鬃毛。


    “不停的趕路,在所難免……”葉流塵站定,柔聲安慰道。


    樸玄歌和淩霄一起向城門走去,忽然心有所覺的同時迴頭看著葉流塵異口同聲的問道:“你不跟我們一起了嗎?”


    “任務已經完成,你們的路還很遠,我就不陪你們了……我的路,盡頭大概隻在影閣了……所以,一路順風!”葉流塵開心的笑著。


    樸玄歌神秘一笑:“那也未必,影閣那裏,也許有別的路也說不定!”


    “一路順風!”淩霄揮揮手,拍拍身邊的馬,那匹馬也長嘶一聲。


    三個人對視一眼,不再多言,兩個人在葉流塵的注視中進入城門。


    葉流塵站在無比熟悉的城門口,望著那三個大字,眼前被一片風雪覆蓋。


    他舉步邁入京華城,卻好像走進了一條奇怪道路,這條路上隻有青衣巷、禁軍內院、落星宮和含元殿一字排列,竟再無其它。


    葉流塵坦然的走在這條路上,一片片雪花從頭頂飄落。


    這條路,似乎真的超乎想象的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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