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盜圖居柿圖乃王執親手所繪,圖中藏著他最大的秘密


    刺殺高手!那近乎喑啞的死氣仿佛將附近的一切生機都奪走了,隻留下一片空茫茫的虛無。


    追圖茫茫的夜霧中人影幢幢,遠遠望去,有如百鬼夜行。


    盜圖


    銀山起浪,落日熔金,那燦燦的金銀二色如同未明的空夢,將海水與天空融為一體。海鷗的叫聲如泣如訴,宛如臨終的歌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謳歌著這廓然的絢爛壯美。


    浩瀚的海天之間,一座浮城巍然聳立。


    百餘艘巋然如山的巨舶,數千艘大小各異的蒙衝鬥艦以鐵索腳板銜接著,連成了這壯觀的城池。遮天蔽日的各式風帆像漂浮在水麵的雲海,數不清的魚牒輕鸌在其間穿梭,來往如織,為這座神奇的海中之城增添勃勃生機。


    最雄偉的一艘巨舶上,高聳的桅杆上闊如雲幔的大旗隨風飛揚。明黃色的旗麵上一個鮮紅的王字,霸氣縱橫,有如血染!數十名武士手持弓弩火炮,在甲板上來迴巡視,警惕地注視著水麵。幾個身著亮麗和服的婦人則手持團扇,在陽光下用扶桑話輕聲說笑著什麽。一個梳著辮子的小女孩咿咿呀呀地抱著紅色的絨線球高興地玩耍著。


    腳步聲響起,一個穿著鯊魚皮水靠,褐色臉龐的漢子抱著條八尺長的青花魚從船尾走了過來。婦人們見他過來,紛紛起身恭敬地行禮。漢子並不理睬,在守衛們的注視下旁若無人地走進了船艙。


    那個小女孩兒對漢子的到來視若無睹,依舊開心地玩著。忽然,她停了下來,側耳傾聽著什麽。


    遙遙地,傳來一陣隱約的歡唿聲。很快,那歡唿低落下去,卻隨即在另一處響起,這樣此起彼伏,越來越響,最後竟化為洶湧的潮水向這邊湧來。女孩兒抱著絨球,愣愣地望著那歡聲如潮的方向。


    海天之間,一匹白色的駿馬正風馳電掣般在船城上奔馳!馬背上的男子穿著一件緋紅的羽織,敞著胸膛,瘋狂地高聲大叫,馭著白馬風一般從一艘巨舶奔到另一艘巨舶,所過之處,都是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唿。


    女孩兒年紀還小,隻是呆呆望著那白馬一條銀線般直向她奔來。這兩艘巨舶間相距足有數丈,那人卻毫不減速,在白馬奔到船邊時大喝一聲,雙腿緊夾馬腹,人馬合一,於無垠的海天之間,高高躍起。


    女孩兒的手一鬆,線球滾落。那一幕躍馬海上的豪情壯誌,劍一般刺入了女孩兒的胸膛。永不磨滅。


    白馬的四蹄掠過女孩兒的頭頂,重重踏在甲板上,又衝出了數十步,兜了個圈子,迴到女孩兒麵前。男子縱身下馬。俯身拾起那個線球,遞向女孩兒。女孩兒畏縮了一下,男子卻堅定地再次遞過來,她終於遲疑著接過,一轉身,撲入旁邊女子的懷裏。


    男子哈哈大笑,海風吹得他的亂發飛舞如潑墨。


    主公。十餘個扶桑武士恭敬地跪伏於地,接著,船上所有的人都紛紛跪了下來。隻有一個灰衣年輕人還在船舷處悠閑地垂釣。


    都起來吧。男子漫聲道。他身材偉岸,站在這些扶桑武士中間有如鶴立雞群。長方形的臉龐有如刀削,鼻梁高聳。薄薄的唇彎成傲然的弧線,細長的雙眼中,隱隱有鋒芒閃動著。


    織田家的人已經到了麽?男子問。


    已經到了,主公要見他們嗎?一個獨眼武士躬身迴答。


    帶他們上來,菊下,安排人給我更衣。


    是。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武士打了個唿哨,幾個扶桑少女立即捧著衣服出來,細心地為他梳洗更衣。


    男子換上真紫盤領窄袖長袍透犀,束了玉帶,頭上綰髻。一身的狂野和肅殺便隱藏在高貴堂皇的儀表下,仿如獅虎收起了鋒銳的獠牙。


    那獨眼武士領著三名織田家臣來到他的麵前。一個身材肥胖的織田家臣在男子麵前恭敬地跪拜:織田家的河內正樹,見過九峰船主。


    原來是河內大人,起來吧。男子隨意說道。


    是。這是鄙家大名送給執殿下的禮物,請殿下收下。河內雙手捧著一個烏木長匣奉上。


    怎麽?以為送禮便可讓我不追究了麽?說吧。你們織田家的人為什麽要動我的船?王執漫不經心地問,一邊打開長匣,取出裏麵的武士刀賞玩著。


    河內正樹沒想到對方如此直接,微微一愣。隨即更加恭敬地道:我們家大名讓我轉告船主,船主的貨物並非織田家所奪,而是九鬼家的人擅自行動造成的,與織田家無關。


    王執眉尖輕挑,將長刀低低指著河內正樹,似乎在欣賞刀脊上的流光:哦?可是我聽說九鬼家的家督九鬼敬龍已經出仕你們織田家了,他搶了我的船,怎麽會不關你們的事?


    這個河內正樹緊盯著眼前的刀鋒,咽了口唾沫,鼻尖胃出冷汗,九鬼閣下畢竟加入織田家不久,我們對九鬼家的人做了什麽並不清楚,所以也沒有權利隨便指責。還請船主找到九鬼家那些搶了你船的人,也好和我家大名當麵對質。


    不用了。王執揮了揮手,菊下捧著一個紅木盒子出來,將它放在河內正樹麵前。


    我已經找到那個人了。說著,王執用腳尖掀開盒蓋。


    一個血淋淋的頭顱齜牙咧嘴地在盒內猙獰著。河內正樹望著盒內的頭顱,嚇得一聲慘叫,坐倒在地。


    九鬼家督!他身側的年輕武士一聲驚唿,憤怒地望著王執,伸手握住了刀柄。


    這個人說,搶軍火的事是你們織田家指使的。王執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盒內那顆猙獰的頭顱,我看他的樣子,不像在說謊。


    河內正樹麵無人色,說不出話來。


    混蛋!那個年輕武士大吼一聲,猛地拔刀出鞘,做個大上段。一刀向王執斬下!淩厲的刀光猝滯於王執的食中二指問。


    你是九鬼家的人吧?王執望著因用力過度而滿麵通紅的年輕武士,微笑有如鬼神般冷酷,我的人死了十七個,你們家督的頭值不了那麽多人命,餘下的,就用你的命來填吧!徹骨的奇寒沿刀而下,破人年輕武士體內,疾速蔓延。瞬間,他的五髒六腑、四肢、乃至頭部,全部冰封。睫毛上。恐懼的淚水凝成了冰渣。


    王執鬆開手指,僵硬的屍體有如冰砣,重重摔在甲板上,跌成了一堆血紅的碎塊。王執腳尖一挑,將掛著薄霜的頭顱踢人盒中:這兩顆頭顱拿迴去給你們的大名。如果半個月內我見不到我的貨物和策劃此事的織田家臣的頭,我就把火炮賣給武田家的人,織田家的船以後永遠別想出海!去吧!


    河內正樹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再次恭敬萬分地跪伏於地,向王執行禮後,顫抖著抱著那個盒子狼狽離開。


    好大的威風啊!幾峰兄。笑聲中,一個身著藏青道袍的中年人從桅杆上躍下,落地時輕若鴻毛,點塵不驚。中年道人麵如古月,頜下三綹美髯,手中一柄黑玉拂塵,身形飄逸,氣度不凡。


    這些扶桑人就像養不熟的狼崽子。如果你不比他們更狠更強,他們就會時刻想著反咬你一口。王執懶懶地將武士刀向中年人隨手一擲,宗墨兄,你是用刀大家,又是東關許氏,對名刀定有見地,來看看這把刀。刀光如電,直向許宗墨咽喉飛去。許宗墨的拂塵微微一擺。長刀在空中倒轉、減速,乖乖落入他的掌中。


    好華麗的刀鐔哦?竟然是和泉守兼定,看來織田家真是舍得下本錢呢。許宗墨仔細讀著刀柄上的銘文,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這些倭人,總喜歡學了我漢人典籍的皮毛拿來賣弄,卻又學得不倫不類,真是好笑


    和泉守兼定算什麽名刀?要是童子切安綱或者鬼丸國綱還差不多。王執冷哼了一聲,碧溪兄還沒消息麽?


    你知道碧溪這個人,不見到山一樣多的銀子他哪有心情迴來?怕現在還蹲在馬六甲等著那批貨吧。許宗墨將和泉守兼定揮舞了兩下,修長的刀身在空中留下幾道淡藍的光痕。


    武士們抬來了黃楊靠椅,王執坐下來,接過侍女遞上的香茗一飲而盡:哼,我是怕他迷上了暹羅美女,誤了正事。他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太好女色,見了漂亮女人就邁不動腿。


    那你還讓他去?暹羅不是一直都是普曇在管嗎?許宗墨奇道。


    別提那個妖僧,他已經靠不住了。王執冷哼了一聲,自從林國洗投到他的船隊,他便自認羽翼豐滿,可以橫行無忌了。


    他也有他的難處,人多了再事事向你請教確是多有不便,不過至少你的號令他還是聽從的。


    我懶得理他!王執閉上雙眼,向後一靠。吱椅子擠壓著甲板發出了怪聲。


    王執皺了皺眉:今年台風多,轉眼間就又要大修了,船隊有上千艘船都要修繕,咱們的木材卻還沒有著落呢。


    不知為何,這些日子朝廷的海禁又嚴起來了。許宗墨歎道。我看咱們還是用老法子,找個商人在陸上一次買足了貨,再另找港口運出來。


    這個還用你說?我早就派望月和甚五郎去辦了,不過前些日子望月迴信,今年木材生意難做,怕還要拖些日子。王執輕吹著茶沫說。


    不知新安的木商生意如何。東關的女孩子,每人小時都要種上一棵杉樹,大家都把那些樹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小心照料。等樹成材了,女孩子也到了出嫁的時候,便砍了那棵樹來做嫁妝。紅紅的羅裙,綠綠的杉葉。砍樹的時候,心裏又是歡喜,又是辛酸,姐妹們都是流著淚把樹砍倒的許宗墨夢囈似的喃喃道。


    怎麽?宗墨也想家了?王執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放心,你老家的人沒事。出問題的是貴黔那一線的生意,倒黴的隻是些大木商而已。不過西南最出大木,若是那一線的生意斷了,我們想購齊所需的木材便難了許多


    有望月和甚五郎去辦,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不論智計武功,他們都是八部眾裏最出色的。許宗墨迴過神來,安慰道。


    嗯,我就是怕他們給我捅出什麽婁子來,壞了我的大事。王執憂心忡忡地道,我得到消息,普曇不知為什麽也去了江南。那個瘋子殘忍好殺,膽大包天,有他在的地方,準沒好事。


    正說著,那穿水靠的黑臉漢子抱著大青花魚從船艙裏走了出來,見了兩人,微微一愣,笑道:你們倒是清閑啊一個跑馬,一個修道,留下我姓謝的一個人風吹日曬,勞心勞命。


    誰讓雲鶴的水性最好呢。王執閉上雙眼,懶洋洋任風吹著長發。


    好大的青花,不會又是雲鶴你親自撈的吧?許宗墨望著大魚噴嘖讚歎。


    謝雲鶴咧嘴一笑:可不,本來想找九峰的郭大廚來料理一下,誰知道這家夥偏偏在鬧肚子,幹脆我拿迴去做魚膾好了。怎麽,要不要一起來嚐嚐鮮?


    許宗墨連忙搖頭:我不食魚生的,你又不是不清楚。


    那就算了,我自己迴船享用了。謝雲鶴抱著魚向船邊走去。


    一步,五步,十步。當他離船舷還有丈許遠時,王執閉著雙眼。緩緩道:雲鶴,你的步子怎麽變急了?是什麽原因,讓你想快些離開這條船


    謝雲鶴停下腳步,轉身笑道:哪裏,我隻是見你累了,不想在這裏叨擾,以免打攪你休息。


    我現在不想休息了王執睜開雙眼,緩緩道,雲鶴,能否告訴我,為何你的心跳得這麽快?


    謝雲鶴強笑道:幾峰想必聽到的是這條魚的心跳吧?


    人心和魚心我還分得清楚,雖然有時人心很難看清王執鷹一般銳利的目光直視謝雲鶴,篝火狐鳴。魚腹藏書,不知你從我的房間取了何物,要藏在這魚腹中才能帶走?謝雲鶴臉色大變,突然發足向船舷疾奔。


    許宗墨右手一擲,和泉守兼定化作一道淡淡的流光,直射謝雲鶴的後背!


    謝雲鶴奔跑中的雙腿突然麵筋般軟倒,身體隨之奇異地一扭,和泉守兼定擦著他的肋下飛過,深深釘入船舷。他怪嘯一聲,抱著那條大魚騰空而起,向船舷外投去!


    輕輕的唿哨如同惡魔的呻吟,一條透明的釣線自空中畫了個巨大的圈子,奇準無比地纏上了謝雲鶴的左腿。鋒利的釣鉤深深刺入小腿肌肉,將他釣在空中。出手之人手提彎成弓形的釣竿,神色淡漠,正是那個在船舷安然垂釣的少年。


    謝雲鶴反應奇快,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紅色的匕首,一揮之下,割斷釣線,人也筆直墜入海中,濺起一朵內色的浪花。巨舶上持著弓弩和火炮的武十都跑到了船舷邊,舉著手中的武器瞞準廠海麵。


    去,看看我的裏少了什麽!王執厲聲下令。


    獨眼武士答應一聲,飛快地跑進了船艙。很快,他便重新跑了迴來,惶然大喊道:主公,您的居柿圖不見了!


    氣溫驟寒!陽光熾熱,王執四周卻雪花亂舞,附近的甲板發出怪異的嘎吱聲,方網三丈之內都掛上了一層厚厚的寒霜,連杯中的茶水也迅速結冰。


    受不住奇寒的扶桑侍女們紛紛退下,驚恐萬狀地跪伏在地。在她們心中,這一刻的工執就是這世間活生生的!


    水聲隆隆,百丈外的海麵突然噴湧如瀑。漫天水霧中,一隻巨大的虎鯨尖叫著衝出海麵!王執清晰地看到,它的背上伏著一人!謝雲鶴在空中迴頭望向王執,目光極其複雜堅決、敵視、尊敬,以及一絲的慚愧。一聲短促唿哨,那虎鯨尖叫一聲,負著謝雲鶴挾浪而去!


    扶桑武士們大聲怒吼,紛紛跑向小船,準備追擊。


    不用追了!王執望著遠去的虎鯨沉聲道,謝雲鶴精通馭鯨之術,你們追不上他的。放飛鴿,通知劦兒,讓他率八部眾在陸上攔截。無論如何,也要把居柿圖奪迴來!又向那個手持釣竿,靜立一旁的青年道,四郎,麻煩你走一趟吧。


    那個被喚作四郎的青年點了點頭,縱身躍起,釣竿在甲板上一點,借著其彈性,人已高高飄起,紙鳶般飛落十丈外的另一艘巨舶上,幾個起落,已成了帆雲間的一個墨點。


    沒想到雲鶴他竟然會背叛我們許宗墨望著青年消失的方向喃喃道,看來他心中對新安故舊還是念念不忘啊


    聽到新安這二字,王執的目光漸漸沉鬱下來:雲鶴他不明白,新安這兩個字於我們而言已是沉沉桎梏。既然已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們這些人,就隻能為自己活著!


    刺殺


    此時正值春夏之交,清明穀雨兩季新茶已然開秤,蘇州城裏城外數十家茶棧雇傭的諸色人等足有千餘人,更有城廂遠近的數千女子幫著揀茶,人頭湧湧,屯街塞巷,蔚為壯觀。


    明前茶!上好的明前茶一!


    真正的虎丘茶!旗槍雀舌!有價無市!


    收毛茶啦!真金白銀啦,隻收雨前的毛茶啦!


    陣陣吆喝聲中,父女二人並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茶市裏,紅蒂飄飛,茶香撲鼻,別有一番天然樂趣。


    池慕飛的茶號設在城南,兩人來到茶號時,見十幾個夥計搬筐卸簍,在茶號外忙個不停,卻不見池慕飛的身影。


    你們東家呢?謝東庭拉住一個夥計問。


    那夥計道:喲,是謝先生,茶號正要烚茶,東家在裏麵忙著呢。


    哦?謝東庭微微頷首,走進茶號。


    隻見店內簍袋篾箱遍地,管號、司賬、看揀、研靛各色人等流水似的穿來穿去。池慕飛在人群中滿頭大汗地高聲唿喝,衣服亂糟糟的,頭發上沾滿了茶梗,哪有一絲平時裏瀟灑不群的模樣?謝蔓兒看得有趣,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池慕飛聽到笑聲,轉頭見是他們,大喜道:先生來得正好,快來幫幫我,真要把我忙瘋了!不由分說,拉著謝東庭便向內走。


    謝東庭也不在意,任他拉著進了屋,一邊笑道:幫你可以,不過明天你可要陪我喝茶!


    這個當然!先生。你來幫我看看賬目有什麽問題,那邊就要焓茶了,我得去盯著點兒!池慕飛說完不管不顧,轉身便走。


    謝東庭望著他的背影搖頭輕笑,低頭看起賬目來。


    池慕飛出門後直奔後院茶灶的所在。離得老遠,便看到院中十餘口大鍋已支了起來,熱氣蒸騰中,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將夥計們指使得團團亂轉,卻是謝蔓兒。


    作頭小心點兒,手輕些!炭火不能大了!


    丙號鍋頭已到了枝香了,灶頭注意把火頭再稍調大點兒!


    戊號鍋已經三枝香了!摩板,香樣,起鍋,趕緊開活了!


    謝蔓兒叉著纖腰,笑靨如花,聲音清亮。夥計們在她號令下將一鍋鍋炒好的新茶起鍋分篩,有條不紊,絲毫不亂。


    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小模樣。池慕飛驚喜之餘,又有些好笑:是我看走眼啦,原來蔓兒竟是製茶的行家。


    謝蔓兒瑤鼻一翹,小臉滿是得意之色:這算什麽?我從小就跟著爹爹在茶號裏幫忙,這些揀場灶頭中的事早熟透了。再說你這些夥計都是熟手,稍加點撥便行了。


    池慕飛搖頭歎道:佩服佩服,看來新安又要多一位才女了。山右有洛神菊,那蔓兒就是新安新安新安什麽花好呢?謝蔓兒小臉微紅,低下頭去,心中暗暗歡喜,忍不住猜他拿什麽花來比自己。


    卻聽池慕飛雙掌一拍道:是了!新安小葫蘆!


    謝蔓兒一愣,隨即氣道:你才是小葫蘆呢!你是大葫蘆!大糖葫蘆!一邊說,一邊舉著小拳頭追打池慕飛。


    池慕飛哈哈大笑:小葫蘆不是很好嗎?笑殺桑根甘瓠苗。亂他桑葉上他條。向人便逞庾藏巧,卻到桑梢掛一瓢。蔓兒蔓兒,不就是葫蘆爬藤用的?誠齋咣生這詩可不正是為蔓兒量身定做的?


    那這麽說,池大哥你不就是一棵桑樹了?謝蔓兒眼珠一轉。


    池慕飛笑道:如是茶樹,自然最好,不過桑茶桑茶,本就不分彼此。何況,桑葉本就一向可以代茶飲的。謝蔓兒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一紅,低下頭去。


    蔓兒,怎麽了?池慕飛關切地問。


    謝蔓兒搖搖頭,抬頭問:池大哥,我在外邊看到好多箱子,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池慕飛道:你說那個,那些都是茶箱。我這茶號的茶坯炒青、曬築實後,用筍殼竹葉襯了。裝在錫罐彩箱裏發賣給下家的茶商。如果來,茶價可以比普通茶葉高出四成。


    四成?謝蔓兒吐了吐舌頭,原來池大哥是個黑心的茶商。


    這道理我本也不懂,用的隻是一般的壇子,價格也不高,可就是賣得不好。後來大哥來信告訴我,那些富家大戶在意的是茶的品相而非價格,開始我還不信,後來一試之下,發現果然如此。


    謝蔓兒突然想起一事,便道:池大哥,你的新茶到了麽?


    別提了。池慕飛歎了口氣,前些天有客人訂了一百擔騎火茶。我雖然~再叮囑,可去休寧的螺司還是晚了幾日,騎火茶已賣光了。那些螺司便買了許多火後茶迴來充數,可又怎能將火後茶賣給人家?經商須以誠信為本,一次失信,這聲譽便壞了,再想恢複,便千難萬難。長之以久,生意也不用做了。


    謝蔓兒點頭道:清明采茶最是講究。清明前的火前茶太過細嫩,不經泡,也不易出味,其後的火後茶又顯老了,失之純正。隻有正當清明的騎火茶芽葉細嫩,香氣馥鬱,雖不過幾日之間,品質已大有不同。爹爹說過,生意如泉而信如泉眼,有信則泉水潺潺不息,若是無信,那就是自塞泉眼,生意隻能越做越小了。


    池慕飛欣然道:蔓兒果然聰慧,有了信譽,生意才能越做越寬。這道理知易行難,世上總是短視的人多些,像蔓兒這樣老謀深算的卻少之又少。


    謝蔓兒惱道:池大哥又取笑蔓兒!


    好啦,是我的錯,呆會兒給蔓兒買包鬆子糖算是賠罪如何?池慕飛笑問。


    真的?謝蔓兒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你可不能耍賴!我隻要采芝齋的,他們那兒的鬆子糖又香又脆,還不沾牙,最是好吃不過!


    這個自然。池慕飛笑吟吟地。他早看出謝蔓兒是個貪嘴的小丫頭,此言一出。謝蔓兒的一絲不快果然煙消雲散。


    謝蔓兒偷偷瞄了裏屋一眼。低聲道:池大哥,咱們現在就去,否則呆會兒爹爹見了,又該說我貪吃了。


    池慕飛微微一笑,吩咐眾人停工休息,和她出了茶號。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各家小吃紛紛開張。生煎饅頭的炸香、紅湯餛的辣香、三鮮餛飩和蟹粉小籠的鮮香、奧灶麵的醇香以及玫瑰鬆糕的甜香氣息混雜在一起,宛若在街巷中排開的饗宴。當然,最令人難忘的還是青團子那淡淡的清澀香氣,那一股靜靜的憂傷,像清明的小雨,欲斷還續,讓人們黯然銷魂。


    謝蔓兒拉著池慕飛東瞧西看,時不時間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開心異常。池慕飛看著她興奮的模樣,不禁搖頭微笑。雖然現在不比國初時禮教風盛,可她一個女孩子家如此活潑,好奇心這般重。著實少見。


    前麵可是池兄麽?身後有人招唿。池慕飛迴過頭去,見那人一身銀色勁裝,萸姿勃發,正是蘭陵江家的宗子江夔。


    池慕飛一抱拳:原來是江少俠,怎麽,你也出來逛街?


    江夔搖頭道:我約了幾個朋友在這裏見麵,不巧卻遇到了你們。正好,今天我做東,咱們一起去得月樓好好吃一頓,怎麽樣?


    池慕飛笑道:還是改天吧,我正要帶蔓兒去買糖吃。


    江夔這才注意到他身邊的謝蔓兒,不由目露暖昧之色,噢了一聲,向池慕飛擠了擠眼睛,看得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忽然,謝蔓兒指著前方道:池大哥你看,那瘋子好可憐


    池慕飛聞言望去,隻見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子正踽踽而行。他似已瘋了許久,衣衫檻褸,滿身都是泥垢。幾個孩童笑鬧著跟在他的身邊,不時用石子投他,他也毫無所覺,低著頭,口中喃喃說著什麽。


    池慕飛見這人衣著雖破舊不堪,卻是細葛所製,顯然非富即貴,隻是不知何故竟然瘋了,不由心中歎息,正想上前勸阻,江夔突然上前狠狠給了為首男孩兒一記耳光,怒叱道:無知小鬼!這般無人性!那男孩兒放聲大哭,其餘幾個也嚇得呆了。


    池慕飛眉頭不由一皺,正想勸阻,忽聽有人道:賢弟何必和幾個孩子動氣?訓斥他們一番也就是了。


    池慕飛抬起頭來,隻見三個長身玉立,容貌清秀的青年,說話的正是中間年長的青年公子。三人顯然是同胞兄弟,均身著玉色稠衫,一眼望去。好似三棵臨風的玉樹。


    江夔雙目一亮,抱拳道:宋兄也到了。這位便是我和你說起的池兄,他的劍法可是一等一的高明。


    那青年公子微笑施禮:在下葛塘宋永易,見過池兄。這是我兩個弟弟。宋永乾、宋永坤。


    池慕飛對新安葛塘宋氏最傑出的易乾坤青年三傑早有耳聞。尤其是宋永易。據說他年紀輕輕,先天拳已臻大成境界,是百年一見的拳法天才,被譽為新安七子之一。當下暗暗端詳三人。隻見宋永易沉靜地站在那裏,穩如泰山,氣度果然不凡。相形之下,宋永坤氣質憨厚,略顯木訥,而宋永乾舉手投足間卻帶著幾絲傲氣。宋家的人也是來蘇州尋藥的?還是說,宋氏也有意和江家交好?


    池慕飛問道:宋兄莫非也是來蘇州尋藥的?


    哪裏的話,宋兄的父親可是蘇州織造,正五品的高官,哪裏會和咱們爭這一個小小的領織?他們兄弟是來蘇州開絲場的,本來人在盛澤,今日是被我拉來壓陣了。江夔笑道。


    壓陣?池慕飛一愣。


    正是,池兄有所不知,那日許渤川和我比武時輸了半招,他一直不服,已約了小弟今晚在寒山寺重新比過,到時宋兄他們也去。怎麽樣,要不要去看個熱鬧?江夔低聲慫恿道。


    池慕飛搖頭道:今天我的新茶剛到,雜七雜八的事情多得很,隻怕要忙到半夜,怕是無緣前往了。


    江夔麵露神秘之色,低聲道:池兄,你可曾聽說過最近江湖上流傳的星宿譜麽?


    池慕飛微微一愣:未曾耳聞,那又是什麽?


    那日你見到的許渤川和我身邊這位宋兄都是名列星宿譜的高手。那許渤川身為龍亭刀士,天王刀尚未出手,已頗為了得,想必刀法更是驚人;宋兄家傳的先天拳更是名震新安,機會難得,怎可輕易錯過?你想天下問習武的少年何止千萬,能名列這星宿譜之人身手之高可想而知,他們之間的比武尋常哪能一見,錯過豈不遺憾?


    池慕飛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小弟對打打殺殺的勾當沒興趣。


    江夔仍不死心,繼續勸道:既然池兄喜好風雅之事,不如今晚我們先到得月樓小酌一番,聽聽那玲瓏玉的琵琶,然後再赴城西和許渤川痛痛快快較量一場,豈不快哉?


    謝蔓兒聽了心中不樂,便道:原來江大哥沒把我爹爹的話放在心上。又去偷著打架啦!好啊,看我不迴去告你們一狀!


    江夔臉色頓時一變:哈哈,小妹多心了,我剛才不過是開個玩笑,小妹且勿見怪!池兄,小弟先走一步了!宋氏兄弟正在奇怪,江夔在幾人耳邊低語幾句,三人臉色頓時大變,跟著江夔頭也不迴地溜了。


    池慕飛見謝蔓兒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由搖頭微笑,正想著買幾個煎餅給那乞丐,誰料這乞丐愣愣地望著自己。突然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大叫一聲:皓空!你是皓空!


    池慕飛一愣,和聲道:你怕是認錯人了,我不是皓空。


    不是?那乞丐一愣,茫然道,那皓空在哪裏?


    謝蔓兒道:我怎麽知道?你還是到別的地方去找吧!說完拉起池慕飛便走。


    池慕飛走了幾步,迴頭看時,那乞丐低著頭,兀自在那裏喃喃說著什麽。池慕飛隻隱約聽到什麽天變歌池慕飛心中一動,正待細聽時,謝蔓兒已拉著他走得遠了。


    采芝齋在觀前街南,店內長長的櫃台上擺滿了各種五顏六色的糖果,散發著糖果特有的香甜氣息,誘人至極。


    一進店門,謝蔓兒一雙秀目便瞪著櫃台上的糖果,眨都不眨一下,粉紅色的小舌頭不時偷偷舔一下嘴唇,樣子像極了貪嘴的小貓。


    池慕飛心中好笑,便道:蔓兒盡管去挑吧,我付賬。謝蔓兒歡唿一聲。向那一大片糖果衝去。


    池慕飛搖了搖頭,朝街上望去,臉色微微一變。


    街口處,站著十餘個一身黑色勁裝、頭紮紅巾的漢子,森冷地巡視著街上每一家店鋪。路口處,一個麵色倨傲的玄衣青年負手而立,目光如電,觀察著來往行人。


    那人不是離刀門的郭青嵩麽?紅巾會何時和離刀門湊到了一起?池慕飛微皺眉頭暗想。離刀門和紅巾會都是吳縣的小幫派,雖然實力不強,卻是實打實的地頭蛇,消息靈通至極。


    池大哥,我已經挑好了!謝蔓兒蹦跳著跑到池慕飛身邊。池慕飛轉過眼來,看著櫃台上小山般的糖果,不禁心中苦笑。


    天色在不經意間暗淡下來。如同沉入了舊時的夢境,姑蘇城泛起古銅般的暗黃。風漸漸大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泥土氣息。路人行色匆匆,準備躲避將至的驟雨。


    一陣大風忽然吹過,飛揚的塵土迷了謝蔓兒的雙眼,她輕唿了一聲,捂住了眼睛。


    沒事的雖然看不到,可池慕飛溫和的聲音卻讓她迅速安靜下來。感覺著池慕飛的大手溫柔地翻開自己的眼皮。然後又輕輕為自己吹去眼中的塵埃。


    好啦她用低得自己也聽不見的聲音說。


    池慕飛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道:走吧,我們迴去。


    路邊,風正拂過剛剛出葉的柳梢,帶起一陣青嫩的羞澀。


    忽聞青雷隆然一聲。


    一滴。兩滴像無憂無慮的采桑越女哼著的曲子,曼妙的雨聲輕盈響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迅速滴遍了蘇州城的大街小巷,那些紛紛張開的五彩綢傘像雨中的花朵般,悄然而美麗地綻放了。


    一瞬間,姑蘇城的喧囂全然消失了,遠近的景物都陷入了顛倒迷離的夢境。古老房簷上層疊的青瓦在雨中恍惚著,飄曳著,仿佛被這雨水融化了。無地流入鱗次櫛比的古老街道。流下青苔斑斕的小橋,最終流入悠悠的小河,和靜靜的江南流水融為一體。


    池慕飛和謝蔓兒站在屋簷下,晶瑩的水簾流在他們眼前,模糊著他們的視線。謝蔓兒望著不遠處的一株海棠。那花兒開得正紅,鮮豔如少女唇邊欲滴的胭脂。謝蔓兒不南輕輕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偷偷瞅了池慕飛一眼。


    卻見他正望著走過的打傘女子,輕聲吟道:東風花破幻逐真。長街小雨夢如塵。一瞥驚鴻青茶子,疑似前生傘下人。這首小詩清新出塵。可謝蔓兒卻心中不樂,嘟起了小嘴。


    一隻小青蛙蹦到了那朵海棠花邊,對著那濕紅的花朵。鼓著腮神氣地叫了幾聲,又蹦跳著離開了。謝蔓兒看了看那青蛙,又瞥了一眼池慕飛,嘴角抿起一絲微笑。


    天空有沉雷響起,那雷聲壓得很低,隱隱威逼著大地。池慕飛心中一震。抬起頭來。街道的盡頭,一個人正打著油紙傘,緩步向這裏走來。單調的步伐,起落間卻似乎合著某種奇異的節拍,每一步都重重踏在他的心頭。


    高手!隨著那人的走近,池慕飛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那近乎暗啞的死氣仿佛將附近的一切生機都奪走了,隻留下一片空茫茫的虛無。


    一個殺人如麻的高手池慕飛真氣潛運。渾身寒毛倒立起來。


    有雨傘遮著,池慕飛看不清那人的麵容,隻看到那一雙陳舊的靴子,踏著那奇異的節拍,從他身邊緩緩走過。


    直到那打傘之人在視線中消失離開,池慕飛才放鬆下來,發覺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謝雲鶴稍稍抬了抬鬥笠,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了一下街對麵的店鋪。被雨淋得掉色的暗紅酒幌孤零零地飄蕩著,一個夥計有氣無力地打掃著店麵。


    自從馭鯨逃走後,他無時無刻不麵臨著東海方麵的瘋狂追殺。幾度瀕臨絕境,都靠著過人的機警和矯健的身手化險為夷。如今他數次負傷,功力大打折扣,不得不格外小心。他並不怕死,卻唯恐不能完成最後的使命。


    看了看街道兩頭。確定沒人跟蹤後,他正要步入店中,心中警兆突現,猛一轉身,便看到雨中那張老舊的油紙傘,以及傘下靜立的那個人。青色的雨水從傘的邊緣不住流下,那人的麵容模糊不清。謝雲鶴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閻王傘吳洚。


    有人花錢買你的命,謝雲鶴。對方的聲音平板而沒有起伏,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謝雲鶴緩緩拔出一把短刀:我的買命錢沒那麽好拿。小心紮了你的手。如果在水中的話,你還有一點機會。現在麽吳洚手中的油紙傘驀然下揮!千雨如錐,帶著鬼哭般的厲嘯,向謝雲鶴激射!


    謝雲鶴抄手一扔,鬥笠如同一麵圓盾在身前急速旋轉,雨錐紛紛粉碎、折飛,在牆上射出無數孔洞。那傘忽而收攏。


    注視著油紙傘緩緩收攏,謝雲鶴有種雨水靜止了的奇異錯覺。在他恍惚的刹那,雨水再度下墜,而那傘鋒已躍過數丈空間,直刺他的胸膛。這普通的一刺。平實簡潔,卻有著無可抵擋的犀利!


    瞳孔突張,謝雲鶴雙腿誇張地扭曲,避開了這一刺,同時反手一刀如電,向吳洚劈落。油紙傘驀然張開,擋住了他那勢在必得的一刀。傘翼突兀地探出半尺鋒刃,自謝雲鶴胸前挑出一蓬鮮血。


    謝雲鶴悶哼一聲,側身衝出,躍到屋簷上,一個側滾。躲開了三枚飛釘後,蜷身如球,向另一側的小巷滾去。


    池慕飛看到滾落在地的男子時,心中一陣不安。果然,那把讓他心悸的油紙傘也隨之飄然落下。


    糟了,是江湖仇殺!池慕飛心中一驚。他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身邊的謝蔓兒。正想躲避,卻不料謝雲鶴向他大叫一聲:攔住他!然後才向河邊奔去。


    雖也懷疑謝雲鶴是隨口亂叫,可吳洚天性謹慎,手中閻王傘一轉,十餘枚飛釘向池慕飛二人暴射而至!池慕飛顧不上許多,閃身擋在謝蔓兒身前,抬腳猛力一踏!


    雨花飛濺!進飛的雨水如透明的鋼珠,擊打在飛釘上。叮叮當當的脆響聲中,飛釘四下折飛。趁此機會,謝雲鶴弓身一躍。紮入河水之中,消失不見。


    吳洚眼中怒意一閃,又恢複了平靜無波的表情。冷聲道:既然你們想替他死,那我就成全你們。手中的油紙傘輕輕轉動,透明的雨滴隨著離心力向四周不斷傾瀉。


    池慕飛眼前水光一閃,心中警兆突現,抱著謝蔓兒就地一滾。啾啾數聲,身後的牆壁上已多了幾個冒著青煙的小孔。


    毒針?池慕飛眼瞳微縮。


    五更針。吳洚冷冷地道,你們很走運,不過僅此一次而已。


    謝蔓兒向他扮個鬼臉,有池慕飛在她身邊,她心中輕鬆至極。池慕飛卻心念急轉,這五更針目力難辨,威力奇大,決不能讓對方隨意發針。帶著謝蔓兒,逃是逃不了的,如此,便隻有反擊一途!


    想到這裏,猛地屈膝一掃,掀起一片雨浪!在水花的掩護下,池慕飛猝然揚手,數十枚銅錢銳嘯著從不同角度向吳洚激射!


    吳洚迅速下蹲,縮身傘後。銅錢在空中畫出道道詭異的弧線,連續打在油紙傘上,發出金石般的強音,又一一彈飛。終於,最後一枚銅錢滾落在地。吳洚緩緩起身,看了自己肩頭一眼,一枚銅錢正深深嵌在那裏。他平靜地望著池慕飛:很高明你的暗器手法真氣運動下,那枚銅錢驀地彈飛出來,落在雨水中。


    怎麽會這樣?池慕飛的心沉了下去,對方的防禦簡單而有效,似乎對自己的暗器手法頗為熟悉。


    這個暗器手法,是誰教給你的?吳洚緩緩問道。


    這不關你的事。池慕飛警惕地迴答。


    叫微雲暗度吧?這種旋勁柔擊的手法吳洚忽然說。


    你怎麽會知道?池慕飛心中一驚。這微雲暗度的暗器手法是他大哥的獨門絕學,知者極少,想不到竟被這個對手認了出來。


    吳洚手一抖,將油紙傘收起,露出他的真容。那是一張平凡而滄桑的臉龐,五官的輪廓有些模糊。雙眼暗淡無神,如在半夢半醒之間。


    我曾經領教過。吳洚雙眼微合,你們走吧,剛才的事不要再管了,那不是你們管得了的說完,撐起油紙傘,轉身離去。


    池慕飛望著他漸漸模糊的背影,心中疑惑:怎麽,大哥和他交過手


    ?如果他是敵非友,又為何放自己二人離開?蘇州城內大小幫蠢蠢欲動,是否意味著將有大變?


    池大哥,你在想什麽?謝蔓兒問道。


    池慕飛歎了一口氣,柔聲道:沒什麽,我送你迴去。


    謝蔓兒迴到家中時天色已晚,謝東庭正在書房中心事重重地想著什麽。她嘰嘰喳喳地將白天的事和父親講述了一遍,語氣頗為興奮。


    謝東庭聽後沉吟片刻,緩緩道:你姑姑今夜就會到蘇州,到時你和她一起迴祁門吧。


    寒姑姑要來嗎?我可好久沒見她了!謝蔓兒眼睛亮了起來,隨即不解地問,為什麽要我和寒姑姑迴祁門?


    謝東庭歎道:山雨欲來啊這兩年來,蘇州地麵看似平靜,可其中暗流洶湧,城裏隻怕近日便有大變,到時你一個女孩子家,怎能不讓為父掛心?說著又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謝蔓兒搖頭道:我才不怕呢!要走也要和爹爹一起走!再說,不是有池大哥在嗎?他武功那麽好,定能護得我們周全。


    謝東庭道:慕飛武功雖高,卻獨木難支。你寒姑姑身為齊雲山嫡傳弟子,身後有整個道門支持。再說,我讓你迴新安也不單為了避難。祁門是我謝家的祖地,你身為謝家子孫,總要迴去看看的。謝蔓兒正待答話,庭院中突然一聲響動。似有重物落地。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謝東庭起身道:你呆在這裏,我去看看。提起燈籠,去開房門。謝蔓兒不放心父親,跟在後麵。


    才一開門。謝蔓兒一聲輕唿,一個人已跌入房中。謝東庭提燈照去,隻見一個男子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懷裏還緊緊抱著一個長長的油布包裹。


    是他!爹爹,今日陷害我和池大哥的人就是他!謝蔓兒叫道。


    是雲鶴!謝東庭驚唿一聲,忙上前將他扶到床頭,急唿道,雲鶴,雲鶴


    那人緩緩睜開雙眼,正是謝雲鶴。他見了謝東庭,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堂堂兄,總算找到你了。


    雲鶴,誰傷了你?你且等等,我這就去為你找大夫說著,謝東庭便想起身出去,卻被謝雲鶴一把抓住。


    不用了我已經不成了。謝雲鶴胸口急劇起伏,艱難地道。能見你一麵,總算瞑目了


    雲鶴,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我今天接到信後便去尋你,你卻不在那裏。這些年你去了什麽地方,怎會落得如此地步?謝東庭垂淚道。謝雲鶴是他堂弟,兩人自幼便關係極好,後來謝雲鶴遠走他鄉,謝東庭一向對他頗為掛念,想不到再次相見時,謝雲鶴竟已命在旦夕。


    謝雲鶴臉上血色全無,低聲道:我本是謝家飛燕堂的臥底,受命潛伏在東海巨擘王執身邊。王執此人狼子野心,所圖甚大說著,他從懷取出一卷畫軸,這這幅圖你收好,一定不能讓它落到王執手中謝東庭接過,徐徐打開。


    隻見圖上畫著一株盤繞的柿樹,樹上柿果累累,頗為繁茂。一個兒童站在樹下,手舉彈弓,正要射那樹上的柿子。兒童身後,一個布衣女子正坐在竹席上,含笑望著他。不知為何,看來卻有種悲傷之感。


    謝東庭不解其意,便問:雲鶴,這圖是


    此乃居柿圖,是王執親手所繪。據我所知,這圖圖中藏著他最大的秘密堂兄,此圖關係甚大,若是能破解圖中的秘密,也許可以為天下免除一場大禍。此外,王執蓄謀已久,各大世家和官府中都有他的內線,旁人決不可輕信。切記!切記!他斷斷續續說完了這幾句話,又吐出了一口鮮血,苦笑道,好霸道的掌力!不愧是王九峰的義子堂兄,王執的人很快便會找上門來,你們得趕緊離開


    胡說,我怎麽能扔下你不管?謝東庭皺眉道。


    沒時間了謝雲鶴喘息道,忽然停下,側耳傾聽後變色道,來了,他們追得好快!話音未落,一陣長嘯在黑夜中淒厲地響起,聽那聲音,初起時尚在十裏之外,片刻間已近了數裏。


    謝雲鶴的喘息聲越來越急,雙眼也越瞪越大:別別管我!你們快走!快走!這圖萬萬不可讓王九峰奪了迴去!


    謝東庭點點頭,他並非不知輕重的人,略一思索,便將包裹交給謝蔓兒:蔓兒,你拿著這包裹去找你池大哥。讓他帶你去見我謝家宗正。我在這裏照顧你雲鶴叔叔。


    爹謝蔓兒急道。


    去吧!謝東庭臉色一沉,決絕地道。謝蔓兒知道父親決心已定,隻能抱著包裹向門外走去。


    等等!身後傳來謝東庭的唿聲,謝蔓兒以為父親心迴意轉,驚喜地迴過頭去。


    謝東庭緩步過來,將燈籠遞到她手中,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一切小心,這一次爹爹不能隨著你了。感受著父親這熟悉的動作,謝蔓兒眼眶一熱,淚水落了下來。


    去吧,我謝家的女兒,當是挽狂瀾於即倒的巾幗英雄。謝東庭溫言道。謝蔓兒再不多言,向父親盈盈一拜後,毅然轉身而去。


    謝東庭望著女兒的背影漸漸融入夜色中,心中一酸,強自鎮定下來,來到謝雲鶴身邊,低聲問道:雲鶴,這居柿圖中所藏的究竟是何秘密,讓你甘心臥底多年?謝雲鶴目光迷離,聲音弱不可聞。


    謝東庭側耳細聽,隻勉強聽到斷斷續續的幾個詞:大明天下亂星宿東方龍


    謝東庭心中一凜,再細聽時,謝雲鶴已經聲息全無。謝東庭強抑悲慟,為他緩緩合攏了雙眼。


    突地門外響起一聲巨響,緊閉的房門忽然化作無數碎片!


    屋內燭光一陣飄搖,三人緩步進房。為首的青年舉止端方,一身樸素整潔的灰色勁裝,龍行虎步間,充滿力量。緊隨其後的綠袍人高瘦如竹竿,臉龐被頭頂巨大的鬥笠遮住了。另一人則是個肌膚勝雪、眉目如畫的美貌女子,淡紫的和服上打了雅致的鈴音結,長袖曳地,赤著雙足,美麗中又透出一絲的詭異。


    爾等擅闖民宅,意欲何為?謝東庭從容拔劍。


    年輕人吸了下鼻子,又撣了撣身上的塵埃:晚輩王劦,徽王王執的義子。謝雲鶴和居柿圖在何處,還請先生見告。


    徽王?謝東庭冷笑,跳梁小醜居然沐猴而冠?當真可笑。


    先生一代名士,何必出口傷人王劦語氣平靜無波,我們彼此無怨無仇,隻要交出謝雲鶴,把居柿圖歸還,先生自可安然無恙。


    如若不然呢?謝東庭長劍一振,問道。


    暴虎馮河,智者不為,不過先生此舉也不出我的意料。王劦揮了揮手。那個鬥笠怪客厲嘯一聲,向謝東庭撲去!


    謝東庭清叱一聲,長劍直刺對方胸膛。那怪人毫不閃避,任由長劍刺入胸膛,同時一指封住謝東庭的穴道。在謝東庭驚異的目光中,緩緩將長劍從體內拔出。那劍上一絲血跡也無,仿佛刺人的隻是一截木樁。


    先生大義,晚輩欽佩之至,可先生若真以為此事可一身當之,卻未免不自量力了。王劦來到謝東庭麵前,平靜地道,我最後問先生一次,圖呢?謝東庭閉目不言。


    王劦緩緩搖頭:靡哲不愚,執迷不悟。紫音,這人交給你了。


    那扶桑女子緩步走了過來,輕輕撫摸謝東庭的臉頰:這位先生是很秀美的人呢。少主,可以把他賜給紫音嗎?


    隨你,不過要先問出居柿圖的下落。王劦轉身向屋外走去。


    那是自然喚作紫音的女子俯身下來,向謝東庭吻去。


    謝東庭穴道被點,無法躲避,隻能任她吻上。忽然,他猛地睜眼,渾身劇烈顫抖,掙紮了片刻後又漸漸安靜下來,目光卻漸漸呆滯。


    紫音緩緩將櫻唇撤開,柔聲道:現在,我的先生,你已經是紫音的人了


    快點問圖的下落那鬥笠怪人沙啞地道。


    急什麽,傀儡蟲要半個時辰才會生效。紫音收起笑臉,將謝東庭抱在懷裏。


    你那些蟲子不會出問題吧?那人又問。


    怎麽,吾妻陰燈,你想試試我可愛的蟲子麽?紫音淡然道。


    那怪人驀地後退一步,顯然對她頗為忌憚。紫音輕笑一聲,抱著謝東庭飄然離開,怪人低哼了一聲,跟了出去。


    追圖


    謝蔓兒抱著包裹,在山路上踉蹌奔走。


    雖然心中悲切,她卻咬牙不肯哭泣。謝東庭多年來的潛心教導,讓她清楚地知道,何為舍生取義,何為見危授命,何為白水鑒心!


    山路淒淒,星月無光,在這浸透了天地、征服了萬物的巨大黑暗中,勇敢的少女提一盞如豆的明燈,挺著嬌小的身軀逆風前行。


    忽然,她高聲念誦《論語泰伯篇》: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裏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念著念著,她的眼中流出了淚水,聲音卻越來越大,直入雲霄,仿佛在大聲嘲笑著那向自己蜂擁而來的無邊黑暗。


    驀地腳下一絆,她跌倒在地,燈籠熄滅,包裹也不知摔到哪去了。她慌忙伸手四下摸索,一時卻哪裏尋得到?悲急之下,終於哭出聲來。


    哭什麽啊?蔓兒?一個親切的聲音驅散了黑暗,也驅散了她心中的悲傷。謝蔓兒抬起頭,蒙蒙的燈光中,正是池慕飛微笑的臉龐。


    在找這個嗎?他將包裹遞給她,又掏出手帕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水,別哭啦,再哭就成花臉貓了。有誰欺負你了?大哥幫你教訓他!


    池大哥!受盡驚嚇的少女投入他懷中哭道,你快去救我爹爹!王執的人就要追上來了!


    王執?怎麽迴事?謝先生呢?池慕飛臉色微變。


    謝蔓兒搖了搖頭,將今夜之事講述了一遍。


    池慕飛緊皺雙眉,沉聲道:你先去我家,我這就去找謝先生。拉起她的小手,施展輕功,向山上攀去。


    謝蔓兒兩耳風聲直響,兩側峭壁不住向後倒退。片刻問,兩人已攀上峰頂。蒼鬆掩映間,一座小小茅屋依稀可見。一頭青驢在門前吃草,見了謝蔓兒,便伸出頭來,頑皮地拱著她。謝蔓兒終是小孩兒心性,見到池慕飛後心情大好,被它的大頭拱得一陣奇癢,不由笑出聲來,心想:池大哥真怪,自己往這種地方不說,還把驢子也帶了上來。


    池慕飛放開謝蔓兒。叮囑道:蔓兒,你在這裏等著,我這就去救先生迴來。


    不知為什麽,謝蔓兒有些不敢看他,隻是垂著頭道:池大哥,你一定要平安迴來啊


    放心。微風拂麵,謝蔓兒再抬頭時,池慕飛的身影已然不見。


    謝蔓兒靜立片刻,推門進了茅屋。屋內很是簡陋,除了桌椅木床,便是幾卷字畫,一張古琴,以及滿屋的書籍。謝蔓兒坐了片刻,放心不下父親和池慕飛,便起身來到窗前,向外張望。


    窗外夜色沉沉,蒙隴的山廓宛如巨獸起伏,在山霧中忽隱忽現。門前的竹林在風中搖曳不休,仿佛千年的鬼姬在揮扇作舞。一陣涼意人骨,謝蔓兒不由抱緊了胳膊。


    天邊烏雲漸散,皎潔的月光照在門前。如水的月光下,少女雙手合十,默默向天祈禱:蒼天在上,請保佑池大哥救出爹爹,保佑他們倆遇難呈樣,平安歸來,無論此二人有何等不測之禍,謝蔓兒均願以身代之。百拜千拜,俯垂庇貺,不敢怠忘。


    正在此時,遠遠傳來一陣輕微的兵器撞擊聲,夾雜著怒叱和慘唿聲,在風中飄忽著,昕不真切。謝蔓兒抓緊了窗欄,向外張望。隻是月色朦朧,她又如何看得清楚?心急之下,便推門來到院中。


    嘈雜聲越發清晰了,金戈交擊之聲在夜色中清脆迴響著。有人高唿:點子紮手,不能再追啊!慘唿聲極為短促,顯然此人已經斃命。有人大聲驚唿:梁香主!梁香主死啦!接著又有人大叫:大夥兒並肩子上,小心他的劍,哎呀!熊堂主也被這廝傷了!


    別慌!圍住他!不給他各個擊破的機會!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喝。


    片刻寂靜後,密集的兵刃交擊聲如二月煙花,嘈嘈而起。謝蔓兒心中怦然,心跳比兵刃聲還要快上三分。


    不行!幫主,咱們圍不住他!啊!老七!老五也倒啦!慘叫聲越發密集起來,此起彼伏,像一連串痛苦的音符。在黑夜中交織著一曲死亡之歌。


    接我三劍!那蒼老的聲音大喝道。緊接著便是三聲長劍交擊之音!劍音激冽清銳,如銀瓶乍破,玉碎昆岡,在群山中迴蕩不息。


    三聲連擊之後,便靜了下來。謝蔓兒不知發生了什麽,隻能閉合雙眼,默默禱告。那句俯垂庇貺,不敢怠忘更是反複念了幾十遍,仿佛每念一遍,心中便多了一絲平靜。


    好劍法!隻聽那蒼老的聲音由衷讚道。


    過獎了。一個平靜的聲音道。是池大哥的聲音!謝蔓兒的心中一陣狂喜,所有的擔心和恐怖都一掃而光,心中一片輕盈。


    忽聽得有人驚道:幫主!幫主你怎麽了!眾人齊聲驚唿:幫主死啦!金幫主被那小子殺啦!點子太硬了??大夥兒逃吧!不知誰說了一句,眾人頓時哄然而散。


    剛走到門口,衣袂破空聲響起,一個人已飄然落在身邊。謝蔓兒後退一步,凝目望去,頓時大喜道:池大哥!


    池慕飛渾身血跡,向她歉然一笑:對不住,蔓兒,我去得遲了


    怎麽?爹爹他謝蔓兒心巾一涼,險些暈倒,


    池慕飛搖頭道:先生還活著,隻是已被王執的人掠走。留在那裏的隻是一些蝦兵蟹將。


    那怎麽辦?謝蔓兒惶然問。


    對方人多勢眾,呆會兒定會卷土重來。我一個人怕是擋不住。可惜七弟不在,否則這些跳粱小醜,哪堪他一擊?還好八弟尚在蘇州,他劍法遠勝於我,又不懼圍攻,定能把先生救出來。池慕飛說完轉身進屋,捧了隻五彩的小鳥出來。


    好漂亮的鳥兒,它叫什麽?謝蔓兒好奇地問。


    這是孑然相思鳥。池慕飛將一封短信縛在小鳥的腿上,笑道,此鳥一旦有了配偶,便永遠不會拋下對方。一旦分離,無論身在何地,也會想盡辦法飛迴對方身邊,我們兄弟一向用它來傳信。說著將小鳥向空中一揚,那孑然相思鳥輕叫了一聲,徘徊了一圈,向著正北方振翅飛去。


    池大哥,你的兄弟很多麽?是不是每個都像你這麽厲害?謝蔓兒問道。


    池慕飛緩緩點頭:我們兄弟原本共有十人,我的武功在眾兄弟中隻能算平平而已。眾位兄弟中,劍法最高的是七弟,掌法第一當屬二哥,三哥學際天人,五哥輕功絕世,六妹機智過人,八弟內力深厚,九弟快劍如神,十妹醫術驚人當年眾位兄弟姐妹濟濟一堂,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惜如今如今卻隻剩下八人了,且天各一方,多年不曾相見


    謝蔓兒忍不住問道:池大哥,那大哥呢?你大哥又是怎樣的人?


    大哥麽,自然是我最敬仰的人池慕飛眼中敬仰之色頓顯,他雖智深如海,卻鋒芒不露。哪怕做了天大的功績,都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大哥高瞻遠矚,不到最後,你都不知道他要做的到底是什麽。他忽而一笑,就像神龍,隻見其首而不可見其尾。


    見謝蔓兒麵有不信之色,他笑道:大哥近日便要來蘇州了,屆時蔓兒便知我沒有誇口。隻要他在,哪怕對方有千軍萬馬,也無須畏懼。


    謝蔓兒奇道:他一個人來有什麽用?莫非他還能拔山超海,橫掃千軍?池慕飛正要迴答,忽然雙耳一動,輕輕拔出長劍。


    謝蔓兒詫道:池大哥池慕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抬頭望著屋頂。謝蔓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除了椽梁茅草外,什麽都沒有看到。


    池慕飛手持長劍,凝神望著屋頂,緩步移動,仿佛在跟隨著一個無影之敵。見他這樣,謝蔓兒也不由為之緊張起來,屏住了唿吸。


    沒有征兆地,池慕飛縱身躍起,手攀橫梁,長劍猛地刺入房頂!


    啊!隨著一聲慘叫,細紅的血線從房頂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有人滾落房簷,摔在院中。


    屋頂忽然塌陷,炫目的銀光漫天閃耀,數十枚暗器在半空織成死亡的羅網,銳嘯著將池慕飛籠罩其中!


    池慕飛從容地揮動長劍,一枚枚錯落的銀色精靈,合著他長劍的節拍四散飛射,竟無一隻暗器傷得了他。謝蔓兒望著他,覺得自己仿佛穿越了時空,親睹著博衣廣袖的盛唐歌者隨著琵琶聲翩然作舞,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激動。電光一閃,一道詭異的銀弧裂空而至!


    池慕飛本能地側頭,脖頸微痛,已被暗器劃傷。他摸了摸傷口,目光中寒意大盛:閃電修羅刀?


    幾個黑影飄然落地,其中一人正是離刀門的郭奉霆。他望著池慕飛冷聲道:能躲過我這一刀的不是無名之輩,閣下又是何方高人?


    山野之人,何勞掛齒。池慕飛淡然道。


    不管你是誰,交出居柿圖,我們可以給你留個全屍!說話之人年紀甚輕,臉上棱角分明,目光冷銳,肋下掛著豹皮囊,極為彪悍。


    岑堂主,和他說這些做什麽?趕緊出手了結了這二人,拿迴東西交差才是。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說話之人縮在屋內的陰影中,樣子看不真切,不過池慕飛卻認出了他手中持著的圓筒。


    暴雨梨花釘!他是驟雨堂堂主,唐門棄徒唐空雨。此人性情陰險,呆會兒要格外注意。那姓岑的青年應該就是疾風堂堂主岑凝風,而那個已倒在自己劍下的想必便是驚雷堂堂主何鯗雷了。離刀門四大堂主竟然全來了!池慕飛心中凜然。


    暗器高手,是江湖人最不想麵對的。他們可以在十丈之內構成一個沒有任何死角的死亡空間,即使是絕頂高手也無法躲避這種來自四麵八方的瘋狂攢擊。現在對池慕飛唯一有利的是環境,在狹小的空間內,暗器威力有限,而且,對方已經損失了一人。即便如此,這也是兇險至極的一戰。


    岑凝風雙手一舉,十指間寒光隱現,踏前了一步,他的風雲梭距離越近,威力便越大;郭奉霆卻緩緩後退,對於閃電修羅刀這種技巧型暗器來說,五丈左右的距離更利於暗器線路的變化;唐空雨則始終縮在陰影中。不讓池慕飛察覺暴雨梨花釘發出的方向,這種利器威脅雖然巨大,卻隻有一次發出的機會,以唐空雨的個性,追求的自然是一擊必中。


    幾度斟酌皆無解,一線生死奇詐間!池慕飛左手抓起桌子作勢欲扔,待吸引岑凝風注意力後,右手長劍疾挑,一枚釘入地麵的飛梭猛然飛起,直直貫入他的額頭!


    叮的一聲,風雲梭從岑凝風的指尖滑落,屍身緩緩跌倒。


    郭奉霆怪嘯一聲,俯身如蝙蝠,雙手齊揚,兩道冷電在空中自下而上地交擊後,突然變換方向,化作兩條扭曲的電蛇向池慕飛噬去!就在這瞬間,唐空雨扣動了暴雨梨花釘的扳機!


    時間緩緩流動著,如殉葬的綢緞,散發著絢麗迷人的死亡光澤。池慕飛轉身掩在謝蔓兒身前,右手的桌子旋轉著迎上了蒙蒙的銀色針雨。一條電蛇則在池慕飛轉身時擦著他的肋下飛過,劃出一朵血花。池慕飛長劍疾挑,第二條電蛇呻吟著在劍光中飛轉,沒人唐空雨肩頭!此時,岑凝風的屍體才重重摔倒在地。唐空雨怪叫一聲,縱身而起,從屋頂的洞中逃走。


    郭奉霆卻沒有動,最後一把閃電修羅刀無聲地滑入他的手心。殺!突然,他怒吼一聲,猛地抬手,一道燦爛的電光直射而出!


    池慕飛長劍一振,劍尖奇準無比地點中了那道電光,但電光竟突然折向,徑自射向池慕飛心髒!池慕飛竟不躲避,進步一劍,點上郭奉霆的咽喉。卻沒有刺下去。


    感受著喉嚨間的寒氣,郭奉霆向池慕飛胸前望去。池慕飛緩緩抬起護在胸口的左臂,上麵正紮著那把閃電修羅刀。


    為什麽不躲?郭奉霆艱難地問。池慕飛沒有迴答,隻微微側頭,露出後麵謝蔓兒關切的俏臉。


    原來如此。郭奉霆雙眼一閉,動手吧!


    池慕飛驀然抽劍:你走吧。


    郭奉霆望著他:為何不殺我?


    剛才隻有你的暗器沒有射向蔓兒,衝這一點,我饒你不死。池慕飛淡淡地道。


    郭奉霆神色百變,抬步向外走去,走到一半時,突然停下:此次主持各大幫派的是王執的義子狻猊王劦及其麾下的扶桑忍軍八部眾,閣下若還是這般心慈手軟。絕逃不過他們的追殺!在下言盡於此!告辭!說罷,閃身不見。池慕飛長籲了一口氣,還劍入鞘。


    池大哥,你不要緊吧?謝蔓兒紅著眼圈兒過來。


    池慕飛悶哼一聲,拔出小臂上的閃電修羅刀:我沒事,這郭奉霆還算磊落。若是他刀上塗毒,那可就不妙了。


    剛才真是讓人揪心,好在還是池大哥厲害,轉眼就把這些壞蛋解決了。謝蔓兒撕開衣裙為池慕飛包紮傷口,眼中盡是傾慕之意。


    我之所以險勝,是勝在地利。他們幾個對屋內地形不夠熟悉,加上太過大意,一上來就被我殺死一人。否則四人合擊下,勝負就難說得很了。池慕飛緩緩地道,蔓兒,你去收拾一下,我們馬上離開。


    怎麽,我們不等了?謝蔓兒茫然問。


    大敵將至,我們等不及了。狂疾的夜風中,池慕飛的語氣顯得格外沉重。


    月光如乳,露冷寒梢,驚飛的夜鳥在林間發出離巢的悲鳴。月光下,紫音纖細的手指緩緩從謝東庭臉上收迴。


    怎麽,還是沒有問出來麽?王劦背對著她,仰望明月。乳白色的月光照在身上,帶給他一種清爽的感覺。真是很幹淨的月光呢。


    這人的心誌比我想象的還要堅強,雖然肉體被我的傀儡蟲操控了,可還是本能地拒絕說出女兒的下落。紫音神色複雜地望著謝東庭。


    桀桀,那是你的招數太過低劣了。紀伊的忍者隻會些不入流的伎倆竹竿怪人在一邊嘲笑道。紫音的長袖突然揮出!


    丈外,竹竿怪人驀然消失。長袖過處,他身後的大樹如同斧斫般折為兩半,轟然倒下!


    紫音的長袖似白雲歸澗驀然迴攏,背於身後,冷冷地說:吾妻陰燈,不要挑戰我的耐心,否則我會讓你這個武田叛徒明白紀伊控蟲師的可怕!


    好了,不要再吵了!王劦沉聲喝道,語氣平淡而壓抑,你們知道麽,這一次義父並非僅僅調了你們八部眾來。


    還有哪位大人?樹梢上,一個黑袍人沙啞地問道。月光下,他整個人縮在巨大的黑袍中,宛如一隻巨梟。


    王劦一字一頓地道:服部真一。


    蝕之服部?九峰殿下竟然將那個魔物放了出來?吾妻陰燈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魔物?不錯,他的確是個魔物王劦的雙拳漸漸握緊,既然服部來了,你們便該知道我義父的心思了。如果不把居柿圖追迴來他沒有再說下去,嘴角卻輕輕抽動了一下。


    我去追他們。黑袍人沙啞地說。


    不用你去啦,滕幽虺,我已經發現她的蹤跡了!一個尖細的聲音憑空響起,仿佛是隱形的幽靈在開口說話。


    哦?伊賀的忍者很能幹麽,倒令我驚訝了一下呢,石川左衛門閣下紫音微微揚眉,不以為然地說。


    石川左衛門的話音中充滿了得意:是有人主動去謝東庭的地方救人才被我發現的,可那又怎樣?始終是我伊賀的石川左衛門最先找到人的!不是紀伊的八神紫音,不是武田的吾妻陰燈,更不是魃之幽虺!幾人四周同時升起一陣陰森的殺意。


    好了,不要再爭了!王劦斷然道,我們立即趕過去,石川,可有人追上去了?


    當然,還是八部眾裏最迅疾的那一部!石川左衛門的聲音中夾雜著莫名的嫉妒。


    是嗎?風魔的人已經出動了。王劦神色一鬆,顯然對風魔一部頗有信心,我們也要及時趕上,各位,出發吧。


    月光下,幾人騰空而起,踏著樹梢向遠方投去。附近林中也有黑影不斷縱身跟上。茫茫的夜霧中人影憧憧,遠遠望去,有如百鬼夜行。


    山空無響,千林寂靜。謝蔓兒任由池慕飛牽著自己的小手在山路間疾奔。春夜濕寒透骨,不過那隻拉著她的大手卻異常溫暖,那份灼熱一直蔓延到她的內心最深處。


    蔓兒,累了麽?池慕飛關切地問,他們_已疾奔了半個時辰,少女的體力難免有些不濟。


    我沒事。謝蔓兒努力一笑,可急促的唿吸卻出賣了她。


    你沒事,我可累了,我們還是先休息一會兒吧。池慕飛笑著說。


    此時遠方突然蹄聲如雨。踏碎了深夜的寂靜。池慕飛心中一緊,舉目望去。隻見前方燈光晃動,十餘騎正沿著山路緩緩馳來。池慕飛目力過人,遠遠便看到那燈籠上的江字,鬆了一口氣,向謝蔓兒笑道:不要緊,是蕭江家的人,我認得那燈籠的樣式。正好向他們借匹馬用用,就不會累著蔓兒啦。


    轉眼間馬隊已行至二人麵前,燈光下,一個俊朗的銀衣少年端坐馬上,正是江夔。見是他們,江夔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池兄和謝家小妹!怎麽?來看我和許大個比武嗎?這麽晚了,世伯也放心小妹出來,倒是難得想起謝東庭,不禁又有些心虛。


    謝蔓兒哭道:爹爹被壞人抓去啦,江大哥,你幫幫我們,有壞人在追我們!


    有這等事?江夔一驚,隨即劍眉一揚,傲然道,小妹放心,有我江家人在此,沒人傷得了你們!


    池慕飛皺眉道:江兄,對方是狻猊王劦,東海蒼兕的義子。實力非同小可,江兄切不可大意。


    星宿譜排名第十的狻猊王劦?江夔臉色微變,隨即冷笑道,那又如何?他在海上橫行也就罷了,到了岸上,卻由不得他耀武揚威!你們放心便是!說著一揮手,早有騎士空出一匹馬來交給二人。


    池慕飛見他毫不在意,暗暗歎氣,卻還是抱著謝蔓兒上了馬。一行人正準備繼續上路,卻聽遠遠地一聲大喝。聲音頗為模糊,像天際的沉雷,滾滾地壓抑著。


    什麽聲音?江夔皺眉問。池慕飛搖了搖頭,警惕地望著大喝傳來的方向。稀疏的鬆林間,濃濃的夜霧湧騰翻舞。


    又是一聲大喝!這一次,那大喝聲已然清晰了許多。那喝聲拉得很長,先是粗獷而悠然的,隨即越來越大,最後突然一振,化作一聲威豪的喝響。池慕飛聽得清楚,那喝聲是由一人所引,最後卻由數十人齊聲發出的。


    隨著這次大喝,林中傳來悶雷般滾滾的蹄聲!數十騎穿著鬼怪般猙獰的盔甲,踏著霧氣奔騰而來!


    那是什麽?江夔變色道。


    池慕飛瞳孔微縮:那是當世具足!扶桑武士的盔甲!


    扶桑武士?混蛋!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大明官兵都是吃白飯的麽?江夔雖驚不亂,大喝道,蘭陵江!弓箭!十餘名江家騎士紛紛張弓搭箭,嚴陣以待。


    眨眼間,扶桑鐵騎已進入弓箭射程,一陣霧氣翻騰,掩住了他們的蹤跡,當他們再度衝出霧氣時,馬上的騎士竟然消失不見,隻餘下數十匹空馬狂衝而來!江家騎士見此異象,心中茫然,紛紛將弓箭放了下來。


    這麵對如此詭異之事,江夔也不由愕然,他們人呢?


    池慕飛雙目緊盯著那數十騎,突然大聲道:小心!他們貼在馬匹側腹!話音未了,又是一聲大喝!那些鬼麵甲騎又重現馬背,而此時雙方相距已不足十丈!


    放箭!江夔聲嘶力竭地大叫。倉促間隻有十餘支箭射了出去,江家騎士們拋下弓箭,拔出長劍,催馬向來敵衝去!


    少主!快走!一名騎士向江夔大聲吼道。話音未落,狂劈而至的大雉刀已經斬落了他的人頭!


    一瞬間,雙方騎士已衝撞在一處。馬匹的劇烈撞擊聲,兵刃的激烈交錯聲,慘唿聲,屍體落地聲,混於一處!江夔愣愣望著眼前的慘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江兄小心!池慕飛一聲大喝,縱馬上前,一劍將衝向江夔的敵騎斬落。


    江夔迴過神來,大喝一聲,挺槍挑落一名衝至的甲騎,怒吼道:殺!蘭陵江!殺!


    已經晚了。迅猛的重騎對上靜待的輕騎,其強弱之懸殊,絕非個人的勇武能夠彌補。隻一個衝刺,江家騎士已大多被斬落馬下,場中鮮血橫飛,失去主人的戰馬在原地悲鳴著。


    江兄,我們快走!池慕飛急勸道。


    我不走!江夔眼都紅了。他雖未經戰陣,體內卻依舊燃燒著蕭江家的血。扶桑鐵騎已經衝出,正在調轉馬頭,準備重新發起衝鋒!


    我們留在這裏,隻是白白送死!池慕飛急道,你難道就不想給部下報仇了嗎?


    江夔緊咬著下唇,死死盯著對麵的騎士。


    為首的騎士身材高大,在馬背上端坐如山,猙獰的鬼麵上,血紅的雙瞳火焰般跳動著。他緩緩驅馬上前:吾等,乃扶桑相州亂波風魔部!本人,風魔暗夜軒!大雉刀霍然一指,爾等,死相已現!


    死不死要拚過才知道!江夔大吼一聲,銀槍一抖,催馬向對方衝去!


    好一個勇士。風魔暗夜軒眼中閃過讚賞之色,讓本人親自送你歸天!大雉刀在背後一橫,催馬迎上!


    十丈的距離轉瞬即逝,江夔怒目圓睜,心中戰意狂燃,銀槍千徑雪以中正槍之勢森然前指!蕭江家的祖訓:一對一,勇者得前!


    兩馬交錯瞬間,風魔暗夜軒突然身子微側,雙臂一展,大雉刀自背後兜個圈子,向上撩斬!刹那之間,江夔的手腕奇異地擺動了一下,刺出的一槍突然化為三道槍影!


    叮!第一道槍影點中了大雉刀???將刀勢略阻。


    當!第二道槍影挑飛了風魔暗夜軒的頭盔,打散了他的發髻。


    噗!第三道槍影沒入了風魔暗夜軒左肩,帶出一股血泉!


    千徑雪之梅花三弄!


    風魔暗夜軒不為所動,大雉刀淩厲地劈在槍杆上!狂潮般的刀氣破體而人,直貫江夔丹田!


    狂噴了一口鮮血,江夔伏在馬上,任愛馬帶著他衝入林中。


    風魔暗夜軒大喝一聲,幾名忍騎正要追趕,嗖!嗖!聲不斷,碎石連飛,打在馬臀上。駿馬受痛,紛紛仰蹄悲嘶,一時人仰馬翻,頗為狼狽。


    風魔暗夜軒大雉刀一合,擋開一枚石子,冷冷望向池慕飛。這位殘害馬兒的罪魁禍首向他微笑點頭後,突然掉轉馬頭,向林中鑽去。


    池慕飛不是毫無搏命經驗的江夔,重騎的威力他再清楚不過,在衝力達數千斤的鐵浪麵前,根本沒人能擋得住!即使他武功再高,在這數十名重甲鐵騎麵前也隻有逃命的份兒。


    風魔暗夜軒怒吼了一聲,催馬追上;他不相讓對方能在自己麵前逃走。在八部眾中,風魔一族向來以精神力強大著想,百丈之內,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從他的識海中逃脫,連一隻麻雀也休想!


    等等,麻雀?!哪來的這麽多麻雀?風魔暗夜軒抬眼望去,發現那個家夥一邊跑,一邊還大聲亂叫,惹得林中到處都是驚飛的夜鳥。趁著他識海被攪亂的一瞬間,那個家夥竟然趁機跳到了樹上,混在一群麻雀中,隱匿不見了。


    風魔暗夜軒大喝一聲,勒住了馬緩。在夜色中胡亂追趕隻會浪費馬力,再說,少主已經追來了。想起王劦的強橫和睿智,他的唇邊露出了一絲冷笑。


    遠遠的,他已聽到了那熟悉的厲嘯聲:那正是敵人的喪鍾,


    池慕飛正和謝蔓兒躲在樹陰中,嘯聲一起,他便知道不妙,來人定是高手,自己帶著謝蔓兒,隻怕逃不了多遠。


    好多追兵啊,池大哥,我們怎麽辦?謝蔓兒問道。


    既然打不過,那就要找人幫忙。說著,池慕飛掏出了一個碩大的煙火流星,向謝蔓兒一笑,這是新安一脈的煙花火信,我從馬上的包裹裏摸來的。這東西在危急之際放出後,隻要附近的新安子弟看到,必會來救。說著,掏出火折子,將煙花點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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