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毒如蛇蠍


    如同那次祁蒙將記憶用某種方式傳給薑惑,讓薑惑化身為自己的親身父親,見證了父母的相遇、相戀,以至自己的出生。


    而這一次,薑惑竟匪夷所思地化身為鄰家小妹小婉,他則從一個小女孩的眼睛裏,目睹了自己的成長。


    那時的薑惑有名無姓,因為蘇妲己並不知琴人祁蒙的真正姓氏。


    小婉懂事極早,當她三歲那年開始有了懵懂的記憶時,她就知道自己其實是個孤兒,卻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現在何方,是否早已不在人世?但她卻認定自己是個十分幸福的孩子,因為不但養父琴人和養母蘇妲己對她疼愛有加,視如己出。最令她驕傲而自豪的,還有一個雖然僅大自己三四歲,卻幾乎無所不能的哥哥惑。


    那時的惑剛滿七歲,在小婉的眼裏,這個有著一雙閃亮有神的眼睛、頑皮溫柔的笑容、層出不窮的古怪想法的大哥哥,不但是她幼年時唯一的玩伴,也是一個神力無窮、天不怕地不怕的強壯少年。


    聽養母蘇妲己所言,惑的成長速度令人吃驚,剛剛滿月已可行走,兩歲時的模樣就如同五六歲的孩子,四歲時登山如履平地,五歲時已可力托大石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都出現在他身上,所以即使他有著一如琴人般的英俊相貌,而且生性活潑、喜說愛笑、惹人疼愛,但在村民眼中,這個腰側上長有一道詭異紫色胎記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什麽下凡擾亂世間的妖物,他們驚懼地看著惑的成長,小心地保持著距離,唯恐惹來什麽不可預測的災禍,也因此疏遠了琴人與蘇妲己一家。


    後來,惑與村民孩童玩耍時經常打得別人頭破血流,動輒還傷筋動骨,許多村民告上門來。琴人對惑向來寬容,何況他大多時候身體虛弱,也根本治不住惑,管教兒子的任務便落在蘇妲己身上,但她心疼愛子,就算是在氣頭上教訓惑幾下,也舍不得下重手,惑收斂幾日後卻又故態複萌。其實倒並非惑故意如此,而是他年齡雖小,力氣卻大得驚人,孩童間玩鬧本就不知輕重,稍不留神便闖下禍來。


    漸漸地,那些孩童對惑皆避而遠之。而他不屑與同齡的孩子們為伍,每日除了習武練刀外,便是帶著三歲的小妹妹找機會溜到山野中玩耍。如此一來,那些飛鳥走獸從此遭殃,無論是天空中疾飛如箭的火羽鳥,還是山穀裏急馳似風的藍睛兔,都成了他的玩具和寵物,甚至連鑽入地底數尺之深的雪蝟都難以逃脫他的獵捕。


    蘇妲己無奈,隻好由得惑胡鬧,令人驚訝的是養父琴人對待惑的態度。琴人對惑幾乎從不打罵,惑也很尊重琴人,有時甚至因為尊重而顯得疏遠。


    僅有一次,當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了一隻藍睛兔,疲於奔命的藍睛兔也因此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眼見不多時便會死去,惑突發奇想,意欲活宰殺之以烹。琴人見到了竟勃然大怒,強行製止了惑的行為,並且直等那隻藍睛兔死去後好生安葬。在小婉的印象中,那是琴人對惑唯一的一次動怒,雖沒有隻字片語,卻勝過千言萬語的責罵。之後,父子兩人再沒有任何顯得親近的舉動,而琴人大多時候隻是無言地觀察著惑的一舉一動,那眼神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畏懼,仿佛麵對的並非他的親生兒子,而是一件他無法理解卻始終想理解的事物


    從那以後,惑再不敢傷害無辜生靈,捉來的禽獸玩幾天後就會放生。


    蘇妲己因此而欣然,她的孩子不但繼承了父親英武的容貌,同時也繼承了善良的天性。


    由於惑總是獨來獨往,神情高傲。那些心中不忿的孩子們就會趁機欺負小婉出氣。而隻要惑遠遠一出現,孩子們皆一哄而散,沒有人敢與惑正麵對抗。於是,在小婉的心目中,惑就像一個保護神,有他在身邊,她就十分安全,無論是同村淘氣頑劣的孩童、還是山穀中吃人的野獸,都不能傷害自己。盡管惑總是喜歡弄亂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頭發,爭搶自己的玩具,動不動就和自己鬧脾氣但他也會笨拙地給自己做一隻小木馬,一大早幫她去采野花編成花環,還會學著養父對養母一樣,炫耀似的給她彈琴聽。雖然琴技不精的惑常常會彈錯音符,可是聽在小婉的耳朵裏,那就是世間最動聽美妙的聲音。


    或許就僅僅因為那琴音,幼年的小婉早早認定惑是一個最疼愛自己的人!


    每天早上起來,小婉都迫不及待去找惑,用軟軟的童音喊出一聲:惑哥哥然後任憑他那一雙雖然不大卻十分有力的手,把自己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披散下來,然後自己就會扁扁小嘴,一麵裝作委屈的樣子,一麵偷偷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


    琴人很早就開始教惑修習武功刀法,小婉就在一邊靜靜地觀看,等到惑練功完畢,她就會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替他拭去額上的汗珠。每當這個時候,惑就像變了一個人,平日臉上的倔強與驕傲全然不見,還故意蹲坐在地上,好讓身高不足的小婉方便替他擦汗。


    在小婉的記憶中,那時的惑哥哥撲閃著迷茫的眼睛,羞澀而惶恐地笑著,就像一隻乖巧溫良的小動物,隨意由自己擺布著這一刻,就是她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


    雖然在這個時代沒有人懂得文字,但蘇妲己依然執拗地教惑和小婉習文寫字,她不願意讓自己從小飽讀的詩書就此荒廢,也堅信有勇無謀僅是匹夫,隻有懂得那些做人的道理,才可以讓惑成為一個真正的英雄。或許在蘇妲己的心底深處,還隱隱有一個不敢訴之於口的念頭,雖然她滿足於與琴人、惑與小婉安享天倫之樂,寧可把過去在冀州城的生活當作一個荒誕的夢,但她的學識、她的語言、她的記憶都保留著,或許那些逝去的夢境並沒有完全遠離,而是會在某個特別的時刻重新出現,她必須要讓惑和小婉懂得在那個諸侯割據的大商王朝的生存之道。


    於是,蘇妲己像講故事一般,耐心地把關於大商王朝的事情慢慢告訴愛子與養女。昏庸無道的紂王、智謀過人的太師聞仲、勇冠三軍的武成王黃飛虎、仁義忠厚的西伯侯姬昌


    琴人對蘇妲己此舉不置可否,甚至也會呆呆地聽著她的訴說,然後把目光投向蒼茫的天空,似乎在尋找著一個未知的答案。接著琴人就會加緊催促惑練習刀法,或是傳他操琴之技。


    然而惑雖是個極聰明的孩子,無論是刀法還是文字詩賦皆是一教就會,過目不忘,卻全無半分耐性,他喜武厭文,練習武功極其刻苦,習字修琴卻避之唯恐不及,何況蘇妲己教誨的文字星學等異術全無用途,亦無法與外人交流。蘇妲己無奈之下,便悉心教誨小婉。


    直到惑八歲時,經過了一個特別的月圓之夜後,惑的性格突然改變了,從此收心養性不再玩鬧,無論刀法武技書文琴技,皆是痛下苦功。


    更奇怪的是惑會在琴人情緒不好時儼然像是換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陪著琴人一同默然望著天空,一同發呆。此時惑的眼神裏也會流露出琴人那種特有的表情,似乎在思索著難解的問題,又似乎飽含著一份期待。父子之間雖然幾乎沒有交流,卻仿佛有一個共同的秘密把他們緊緊聯係在一起。


    小婉的直覺告訴她:那個月圓之夜裏,在惑的身上一定發生過不同尋常的事情。但惑卻從不告訴她,仿佛有著什麽驚人的秘密。


    一晃又是數年,蘇妲己依然那麽美麗,一如當年的妙齡少女,琴人瀟灑如故,甚至連他雙肩的傷勢也莫名地痊愈了。上蒼似乎遺忘了這一對神仙般的愛侶,歲月沒有在他們的外表上留下絲毫痕跡,除了他們的愛子與養女,十一歲的惑已成長為一個身高八尺、文武雙全的男子漢;而七歲的小婉,就像一個美麗而純潔的仙子,是這個四口之家中最受疼惜的公主。


    但是,在小婉敏感的少女心思中,卻清楚地感覺到養父琴人的蒼老,這種蒼老是一種心理上的疲倦,他越來越煩躁不安,恢複力量的雙臂卻不再撫琴,也很少擁抱蘇妲己。更多的時候,琴人隻是一遍遍地舞刀,周而複始,渾然不知疲倦,像是在發泄,又像與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拚死搏殺,甚至當惑向他請教刀法時,他也會顯得十分不耐煩。


    直到這一年某個夏季的清晨,琴人的情緒突然平靜下來,早早起身,對牆靜坐。而惑的身上似乎也有一種奇怪的變化,他默默看著琴人,眼神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然後父子兩人一起走出家門,很長時間也沒有迴來。


    這一天注定是個不同尋常的夏日,無雲的天空顯得特別藍,就像天神用一匹巨大而平滑的藍色綢緞,從東至西卷住了整個世界。就在那藍而寧靜的天空下,小婉和蘇妲己望見了如真如幻的一幕:琴人與惑在高高的山頂上,四掌相接,默然對坐,然後琴人忽然張開口吐出一物,那如有靈性的東西在空中盤旋數圈,驀然飛入惑的口中


    直到黃昏時,琴人與惑才迴到家中。琴人拿出已積滿灰塵的古琴,拭塵、繞弦、調柱、撥音,彈起了十五年前在河邊初遇蘇妲己時所奏的曲子,他的目光重新停在蘇妲己身上,深情依舊,隻是他的神情卻是十分嚴肅,少了那一抹叩開蘇妲己心扉的微笑。在他的神態和曲意之中,都寫著讓蘇妲己與小婉心驚肉跳的兩個字離別。


    一曲撫畢,琴人定定地盯著自己的妻子,像是要把蘇妲己的容貌牢牢刻在心裏,然後他突然緊緊抱住了她,很久很久也沒有鬆手,最後從琴人喉中哽咽著吐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字:江


    小婉還來不及驚訝琴人開口說話,琴人卻毅然放開了手,帶著他的戰刀走出了屋門,甚至沒有迴頭,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他們,離開了共同生活十二年的家。


    小婉慌亂不安,卻驚訝地發現蘇妲己根本沒有挽留琴人,隻是靜靜地含淚望著他走遠。似乎在她心底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他的男人絕非碌碌之輩,要去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她不應該去阻止。反正這十二年來,她已經得到了數不清的超出想象的快樂,如果宿命注定她用餘生的淚水和悲傷懷念曾經的幸福,她願意承擔


    惑的態度意外地平靜:母親、小婉,你們不要傷心,再過幾年等我長大了,就去找父親。這句話像是安慰小婉和蘇妲己,又像是下了什麽決心。


    蘇妲己眼中的淚水未幹,卻輕輕地笑了,她拿起琴人未帶走的古琴,交到惑的手中,恍如夢囈般道:惑兒,你聽到了嗎?你的父親說話了,我和他就是在江邊相遇的,所以你姓江,叫江惑!


    琴人離開之後,江惑仿佛變了一個人。他顯得沉默起來,隻是更加刻苦地練習武功,眼睛裏時時閃現著一種欲要做什麽事情的決心。小婉空閑時就陪著蘇妲己說話解悶,而蘇妲己也從來不提琴人離開的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仿佛琴人的離去隻是一個無可更改的現實。或許是因為不願重溫那傷感的離別,或許是因為怕問出更令她難以接受的真相。


    那之後,關於琴人的話題成為了家庭中的禁忌。小婉和江惑都清楚地知道,對於蘇妲己來說,那是一條無法痊愈的傷痕,也是幸福迴憶的終點。隻有當看到江惑和小婉在一起時,她的眼裏才會流露出久違的快樂與欣慰。


    在蒙矓中,小婉明白了蘇妲己的意思:等到他們長大後,自己就將是惑哥哥的妻子。


    她雖然並不明白夫妻的真正意義,但她願意永遠陪在惑哥哥的身邊,不離不棄,那也是她一生中最大的盼望。


    他們三人相依為命,日子平靜地繼續著。過了不久,有一些逃難的百姓相繼來到附近,據說是北方爆發了戰爭。蘇妲己痛恨戰爭,一廂情願地認為這就是琴人離開的原因,甚至固執地嚴禁江惑與小婉和那些百姓接觸。江惑並不違逆母親的命令,每日依舊習文練武,仿佛與外界全然無關。可蘇妲己和小婉都注意到,在江惑眼瞳中時時閃現著堅定而果決的神色,這種眼神不但讓她們想到琴人,更多地在她們內心深處引發了一種說不出口的恐慌:有一天,江惑也會像琴人一樣離開!


    又過了幾年,當縷縷情思在少年江惑和小婉心中漸漸萌芽之時,戰爭蔓延到了這個平靜的山穀,一些不知從何處來的士兵四處征兵,強迫帶走了許多青壯年男子,蘇妲己不得不帶著十七歲的江惑與十三歲的小婉離開。她不能讓兒子去為一場不知緣由的戰爭送命,清貧的家中並沒有什麽值錢的物品,隻帶著一些幹糧和琴人留下的那張古琴。


    三人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然而四處都是逃難的百姓,紛亂的塵世間,似乎已沒有一個安身立命之地。


    某一日,前路被一條大江所阻,江水激湧,無船難行。蘇妲己隻好帶著江惑、小婉沿江而上,到了一個渡口,有許多百姓在這裏等待行船。蘇妲己突然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景色,仿佛引發了什麽過去的記憶,口中喃喃道:惑兒、小婉,這是我與你們父親初見的地方。怎麽會這樣,我們走的明明是相反的方向啊?


    江惑與小婉麵麵相覷,沒有想到蘇妲己會主動提及已離開五年的琴人。或許琴人始終藏在蘇妲己的心裏,盡管她總是刻意遺忘著,可眼前的一切,卻讓她找到了昔日最美麗的記憶。


    身後忽然傳來如雷的馬蹄聲,數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叫嚷著殺來,竟是逢人就殺,連繈褓中的孩童也不放過,百姓中哭喊聲大起。然而精神恍惚的蘇妲己對此充耳不聞,甚至忘了身處何地


    小婉,敵兵來了,你帶著母親先走,我去抵擋一陣江惑對小婉吩咐道,挺刀護在母親和妹妹身邊。


    小婉嚇得花容失色,拚命搖動蘇妲己的手,然而蘇妲己神思不屬,似乎已魂遊天外。又見江惑挺胸立刀守在自己身邊,既覺安定又覺不妥,畢竟實力懸殊,就算江惑武功高強,畢竟他平生從未上過戰場,決不可能敵得住數百久經戰陣的士兵,倒不如放棄抵抗,或許能有一條生路。


    蘇妲己驀然清醒過來,見到江惑的神態嚇了一跳,連忙上前要搶下江惑的戰刀,江惑哪肯束手就擒,蘇妲己卻如瘋了一般死死抓住戰刀,急切間竟掙脫不開。幸好那群騎士先殺數人立威後,便不再胡亂砍殺,馬隊圍成一個大圈,又派出十幾人搶占行船,不讓任何百姓逃生,稍遇抵抗便是刀槍齊下。許多百姓投江逃命,卻隻能在急湍的江水中掙紮,一個巨浪打來,俱沉入江底。


    江惑無奈之下,隻得鬆手棄刀,靜觀事變。低聲對小婉道:你放心,就算拚了我這一條性命,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母親和你。


    隻見一員黑袍將領來到船上,吩咐士卒將百姓強行分為兩群,年輕婦女集於船邊,而青壯年男子與老弱幼童則站在江邊。江惑本不願與蘇妲己、小婉分開,幾欲反抗,又恐連累母親,隻得忍耐,站在一邊。


    黑袍大將提聲高喝道:大王有令,十五歲至四十歲男子願從軍者出列,可赦無罪。然而這些百姓大多是老弱婦孺,偶有青年男子,亦是因不願從軍而逃難,自然無人應承他。


    黑袍將領冷笑一聲:女人立刻登船,每人隻準帶一樣最心愛之物。在刀槍的逼迫下,百姓們不敢違抗,女子哭喊著紛紛上船。


    蘇妲己眼中閃過一絲懼意,急切地對小婉道:我知道他們會殺光這裏的男人,我們快想辦法救救惑兒。


    小婉靈機一動,在蘇妲己耳邊低聲道:母親,你的心愛之物不就是惑哥哥嗎?說罷朝江惑連連招手,喚他前來。幾名士兵欲上前阻止,抵不住江惑神力,被他一一推開。


    黑袍將領手按刀柄,來到蘇妲己麵前:你想抗命不遵嗎?


    蘇妲己昂首道:小女子最心愛之物,便是這唯一的孩兒。


    黑袍將領一時語塞,又乍見到蘇妲己的國色天姿,愣了一下方驚訝道:他是你的兒子?蘇妲己雖已三十幾許,但看上去宛若妙齡少女。


    江惑忍著氣接口道:我們母子絕對無意與貴軍為敵,尚請大帥放一條生路。


    黑袍將領對江惑的話聽而不聞,上上下下打量著蘇妲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如此天生尤物,大王必然喜歡。然後手指江惑,凜然道,若想讓你母親活命,速速退迴。


    蘇妲己望見士兵所掌大旗上並無姓氏,顫聲問道:你家大王是誰?


    黑袍將領奸笑著湊過頭來,在蘇妲己耳邊低聲道:我家大王蚩尤,乃是天下聞名的英雄,隻要你好好服侍我,我便把你獻給大王,享盡富貴話音未落,隻聽蘇妲己驚叫一聲,幾乎站立不穩。


    江惑不知黑袍將領說些什麽,隻道他侮辱蘇妲己,勃然大怒,夷然不懼士兵的刀槍,挺身擋在蘇妲己麵前:我不管你什麽大王,休傷我母


    黑袍將領冷冷望著江惑,喝道:你既然想找死,我便成全你!望著江惑與船下的男人,眼中煞氣忽現,提聲下令:爾等異族,冥頑不化。統統給我殺了!


    江惑大叫一聲,兩臂張開,一把抱住蘇妲己和小婉,奮身一躍,母子三人一同落入江中。猶聽黑袍將領傳令道:不許放箭,務得生擒。數名士兵立刻跳入江中,朝他們遊來。也幸好那黑袍將領貪圖蘇妲己的美色,若是亂箭齊發,縱然江惑勇武,恐怕在水中也難以護得蘇妲己與小婉安全。


    蘇妲己剛才聽到黑袍將領說出蚩尤二字,心頭驀然一寒,紊亂不已,此刻被冰冷的江水一激,霎時清醒過來。她自幼熟讀詩書,當然知道黃帝與蚩尤在涿鹿爭雄之事。這些年她一直以為自己和琴人生活在一個世外桃源中,直到這一刻才恍如夢醒:原來這竟是三千多年前的時代!


    十八年前一幕清晰如昨,那悠揚的琴聲、屏中的繪畫、江中踏水而來的琴人原來這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場在恩州驛館中的入畫之夢!


    江惑雖然武勇,但在奔騰不休的大江之中,實難同時護住蘇妲己與小婉,蘇妲己忽然奮力掙開江惑的手,口中大叫道:惑兒,你不要管我,你和小婉快逃蘇妲己留給小婉的最後印象,就是那凝聚著無數叮囑和期待的目光,她口中灌了許多江水,說不出話來,隻能用自己的目光告訴蘇妲己,她必會完成養母最後的心願,好好照顧惑哥哥,陪他一生一世


    江惑隻顧防備士兵,措手不及之下竟被蘇妲己掙脫,待要再救母親,忽然一個滔天大浪打來,一個大漩渦卷住了他和小婉。猶聽蘇妲己的聲音在浪濤中隱隱傳來


    江惑拉著小婉奮力掙紮著,卻如何能抵抗這天地之威。在急速旋轉下,不通水性的小婉但覺胸中氣悶無比,不由自主地沉落而下。隨即眼中又一亮,卻是江惑奮力從下麵托住了她的身體,但如此一來,江惑的口鼻便沉在江麵之下,情勢更危。


    忽然一個大浪迎麵打來,那浪峰水幕在空中變化不休,似猙獰猛獸,如奇幻怪臉,令人見之生悸,隨之身下傳來一股強大的沉墮之力,仿佛有一股強大的暗流要把她與江惑吸入江底。在最後的關頭,小婉隻覺得身體一輕,卻是江惑拚盡全力將她舉起。隨後,那一雙堅強而溫暖的手臂離開了她


    小婉大驚,不知水麵下的江惑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卻發現空中驀然泛起一層黑霧,一人踏浪而來,隱隱便是琴人的模樣,慌忙大叫一聲:父親,快救救惑哥哥啊。


    琴人卻搖首不答,越來越濃的黑霧將他包圍起來,那絲絲霧氣如同有靈性一般,從他口、鼻、眼、耳中鑽入,令他身軀漸闊,最後竟化成另一個相貌陌生、身材魁梧的虯髯大漢,漠然望著在江中掙紮的小婉,冷冷道:你求我也無用,除了魔靈,誰也救不了他!


    小婉一咬牙,不顧自己的安危,長吸一口氣鑽入江下,此時此刻,在她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哪怕自己死在這裏,也要救出惑哥哥


    湍急的江水刹那間淹沒了小婉,在掙紮中她的手指仿佛已重新拉住了江惑的衣衫,但覺得江惑直手直腳,似乎已被嗆暈,她緊緊抓著江惑的衣衫不放,卻無法抵擋江底那股強大的沉墮之力,直至胸口窒息,眼前一暗,就此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母親,小婉!薑惑突然驚醒過來,汗如雨下。他躺在客棧的床上,分不清這到底是一場夢,還是那神秘的隱珠在對自己呈現出曾經的命運。


    再仔細迴想一遍,他的心中忽然一片冰冷,小婉清楚地聽到那位黑袍將領提到了蚩尤的名字,那是三千多年前異人族的戰神啊,怪不得他總是有自己距離現今時代遙遠的感覺,原來他是來自上古時代!而自己在恩州驛甬道中醒來時依稀記得的那些混亂夢境,是不是全是他千年輪迴的經曆?


    透過小婉的視線,薑惑明白了和親人分開的緣由。直到此刻,他才終於可以解釋出自己在恩州驛醒來時為什麽會大叫母親和小婉的名字,為什麽看到聞笑笑的黑袍戰甲、聽她說那一句你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你時的激動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最真實的經曆。


    可是,他為什麽會接收到小婉的記憶?難道就像父親祁蒙的出現,小婉如今也就在他的附近?想到這裏,薑惑一躍而起,躥出客棧,下意識地去尋找他心目中小婉的替身青妍。


    然而,深夜的朝歌城之中,雖然尚有零星行人,卻根本沒有青妍的蹤跡。


    尋找良久後,薑惑終於確信青妍並不曾出現過,他悻然迴到客棧,苦思不解。他漸漸冷靜下來,想必正是因為自己服下的千年試煉果讓他擁有了世所罕見的靈覺,才可以用如此詭異的方式接收到親人的信息,然而卻無法幫助他迴到三千年前,與親人團聚。他隻有拚盡全力去完成破界使命,才能在命運的迷途中找到那一線破曉的光明!


    他心念電轉,瞬間想通了前因後果。青妍之所以會有記憶中小婉的模樣,那是因為當自己被強大力量逼迫脫離幻諤之鏡時,小婉恰好緊緊拉住了自己的衣衫,所以也隨著自己離開了幻諤之鏡,來到大商朝,隻不過她的記憶喪失得更加徹底,所以才根本無法想起往事。而依此算來,母親蘇妲己亦大有可能通過類似的方法離開三千年前,出現在目前這個時代


    這一刻,他無比思念著宮中的母親和不知身處何方的青妍,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她們變成什麽樣子,都曾是自己最親近的人。隻要自己誠心誠意,一定有方法讓她們恢複記憶。


    或許明天,一切就將有分曉!


    終於到了與蘇妲己相見的時刻,薑惑依約帶劍入宮。


    到了皇宮,果然看到有一位宮女在宮門口背身相候。薑惑遠遠望去,已覺那身影十分熟悉,待離得近了,宮女轉過身來,赫然竟是義妹小婉。


    薑惑大喜過望:小婉,你怎麽來啦?


    小婉迴身道個萬福:薑公子好久不見。是蘇後特意派人把我接入朝歌與你相見。


    薑惑想不到母親如此有心,歡喜不禁,亦無暇細想:何坦呢?


    小婉嫣然道:他也來了,正在蘇後那兒等你前去相見。你先把寶劍交給我,便去拜見蘇後吧。


    薑惑開玩笑道:小婉妹妹放心,就算有劍在手,我也不敢對你的何公子動手啊隨即把寶劍遞給小婉,一同入宮。


    薑惑與義妹久別重逢,心情極好,一路上說個不停。但小婉或許是才入皇宮不久,略微顯得有些緊張,言語不多。到了中宮門口,小婉低聲道:薑公子請稍候一會兒,我先去稟告蘇後。言罷匆匆先去了。


    薑惑等了許久,卻不見宮女通傳,而往日守在宮門邊的兩名宮女亦不知去向,終於不耐煩起來。他本就膽大包天,又尋思自己有紂王禦賜金城玉在身,名義上更是蘇妲己的義子,就算擅闖也不致獲罪,便徑直入宮往蘇妲己所住的素心閣行去。


    薑惑來到素心閣,在門外大聲道:薑惑請見母後。


    閣內卻靜悄悄地,仿佛無人。薑惑又重複喚了一聲,依然無迴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上前將房門輕輕推開一線,從門縫中朝裏望去,心頭猛然一震。但見一位宮女橫躺於地,地麵上緩緩流動著一攤鮮紅的液體,仿佛血跡,而瞧那宮女的服飾依稀便是小婉。


    薑惑大吃一驚,顧不得許多,大步入閣。這下瞧得真切,登時驚得手腳冰涼,隻見小婉側臥於地,自己的佩劍端端正正插在她的心口上,鮮血如泉般汩汩流出。


    薑惑慌忙上前抱起小婉,但見她雙目緊閉,麵如白紙,身體冰冷,竟是早已氣絕斃命。


    薑惑霎時心痛如絞,乍見小婉的喜悅尚未散去,還不及與她盡訴離情,竟忽遭橫禍。迴想起在恩州驛相識相知以致結拜兄妹的往事,心頭大慟。咬牙輕輕抱著小婉的屍身,凝神細查周圍動靜。看此情景兇手應該離去不久,他一定要替小婉報仇!


    門外忽傳來兩人的腳步聲,還有一個女子大聲說笑著。薑惑辨認出是蘇妲己的語音,但不知她與何人同行。尚不及思索,房門隨之大開,蘇妲己望見房中淒慘景象,驚叫道:薑惑,你在做什麽?還不快快住手!


    薑惑放下小婉屍體,直起身來正欲分辯,一道淩厲無匹的劍氣已瞬間罩住他全身,那劍氣沉重如山,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抬眼望去,與蘇妲己同行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聖劍士之首蓋天華。


    蓋天華長劍虛指薑惑前胸,眼神中驚疑不定,沉聲道:我知薑少俠武技高強,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本劍士隻好出手。皇宮內院之中,也僅有最得皇室信任的聖劍士可以帶劍出入。


    薑惑全身都被強大的劍氣所罩,知道隻要自己此刻稍有異動,必會引來蓋天華奪命殺招。且不說佩劍如今還插在小婉身上,就算持劍在手,心神驟失下亦無法抵擋這絕世劍客的蓄勢一擊,憤聲大叫道:是誰殺了她?


    蘇妲己嚇得花容失色,口中道:薑惑,我一向待你不薄,為何殺我侍女小婉?又對蓋天華道,蓋劍士還不出手,快殺了他替小婉償命。


    蓋天華猶豫著,並未立刻出手,他神情複雜,心底雖不信這一切是薑惑所為,但眼前的一幕卻無法令他釋疑。


    薑惑強壓心頭悸痛,沉聲道:我來的時候小婉已死,請母後、蓋劍士與我一起查出真兇。


    蘇妲己大叫道:誰允你入宮?這把劍又由何而來,可是你的佩劍麽?


    薑惑一怔,刹那間無數疑團湧上心頭。小婉遠在恩州驛,決無可能幾天內趕到朝歌,而她身為妖族,體內血液是綠色的,地麵上這些鮮血應該如何解釋?何況她對自己一向以薑大哥相稱,又怎會口口聲聲叫薑公子?如此看來,這個死去的宮女必是假冒。難道這一切都是蘇妲己定下的毒計,不然她為何不說出請自己帶劍入宮的真相?


    想到這裏,薑惑指著那宮女的屍體望著蘇妲己朗聲發問:請問蘇後,此人到底是誰?他心中氣極,再不肯稱唿一聲母後。


    蘇妲己嘶聲道:她是我的侍女小婉,你這惡徒竟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殺了她,必是逼奸未遂殺人泄憤


    薑惑努力保持冷靜,不為所動:小婉是我的義妹,此人決不是她。


    蘇妲己冷笑:你說我的侍女是你的義妹,有何憑證?


    薑惑道:小婉身為妖族,背生雙翅,體流綠血,請人驗看便知說到這裏,心中忽輕鬆起來,隻要真正的小婉沒有死,就算他自己受到天大的冤枉也不算什麽。


    蘇妲己大笑:虧你能編出這等無稽之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來妖怪?一言未畢,蓋天華手中寶劍輕輕一抖,一道青色的劍氣掠過薑惑身側,哧的一聲,已挑開那宮女屍身背後的衣衫。他意欲證實薑惑的清白,所以急於出手。


    但蓋天華這劈空一劍劃出後,眼中神光一閃,黯然長歎。


    薑惑眼角餘光已瞅見那宮女碎裂的衣衫中隱露出一雙蝶翅,心口複又一痛,又存著一絲僥幸,再也顧不得蓋天華縱橫劍氣的威脅,撲到屍身上查看那對蝶翅的真假。


    薑惑終於證實死去的確實是小婉,緩緩起身,虎目怒睜,大顆大顆的淚水泫然落下,這淚水既是因為義妹小婉的身死,也是因為蘇妲己那毒如蛇蠍的心腸。到了這一刻,他的心頭浮起了對麵前女子的絕望,不管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蘇妲己,都不配做自己的母親!


    薑惑死死盯住蘇妲己,泛白的嘴唇輕輕顫抖著:你若想害我,隻須說一句話就行,為何要費盡心機,還要誑小婉來送死?


    蘇妲己對薑惑的話聽如不聞,隻是望著小婉那一對蝶翅驚叫:果然是個妖怪!而她竟然還是你的義妹!怪不得前幾日武成王黃飛虎說打中了妖怪,原來是你引來的!想必你知道東窗事發,所以才殺她滅口。蘇妲己聲音忽然轉冷,充滿威嚴,蓋劍士!


    蓋天華手中寶劍一緊,無奈地迴答一聲:在!


    蘇妲己一指薑惑:立刻除此妖孽,以正我皇宮浩氣。


    蓋天華望著悲痛欲絕的薑惑,神情十分複雜,事實上他直到現在也不能判定薑惑到底是否就是聖劍士所要找的敵人,如今有機會名正言順除掉此人杜絕後患亦暗從所願。但那日薑惑從八位聖劍士投票下險得生還後,最後說的那一句話深深觸動了蓋天華,對這年輕人十分欣賞,所以才會毫不避諱地向太師聞仲與武成王黃飛虎竭力推薦。此刻盡管證據確鑿,就算相信薑惑結交妖族,也不信那漠視生死、譏笑聖劍士與天上神靈草菅人命的少年俠客會自食其言,做一名殺人兇手!


    見蓋天華沉吟難決,蘇妲己怒道:蓋劍士,你想抗命不遵嗎?


    蓋天華毅然道:蘇後息怒。雖然此子惡行難恕,但天華不願親自出手,可否另派人行刑。


    蘇妲己一愣,大商開國至今,雖偶有聖劍士違抗皇命之舉,那也是因為明知冤情方據理力陳。如今蓋天華承認薑惑罪無可恕,卻仍不願出手殺他,可謂前所未有之事,真不知這個少年有何魔力?幸好自己用計將他逼入絕境,不然再過些時日,待他成了氣候,豈不是再也無人治服得了?


    原來五日前蘇妲己聽到薑惑說起恩州驛,立刻猜出了薑惑的真正來曆。暗中派出手下一眾妖魅去恩州驛察訪,那些妖魅皆修得遁術,所以才能在幾日往返,並把小婉與何坦擄迴朝歌。


    何坦見到蘇妲己後破口怒罵,當即被處死。小婉對何坦情深意重,見他身亡後已暗萌死誌,又得知蘇妲己目的後斷然不肯出賣薑惑,趁著看守疏忽之際咬舌自盡。剛才的那位宮女其實隻是蘇妲己派手下小妖借小婉身體還魂,待誘薑惑入圈套後魂離小婉之屍,再以鮮血抹體,長劍刺胸。但因小婉堅決不肯吐露有關薑惑之事,蘇妲己亦不知他們曾結為兄妹,所以那冒充小婉的妖怪在言語間留下了種種破綻,隻可惜薑惑乍見小婉時心中歡喜,一時不察,全都忽略過去。


    此刻薑惑身處絕境之下,神誌反而無比清明。小婉本是蝶精,體流綠血,如今她的屍體赤血長流,必是蘇妲己派人偽扮而成。如此看來,小婉多半早已被暗中處死,而自己昨夜在隱珠中所見的種種往事,是否就是因為她一縷陰魂不散,特意通過與她關係密切的隱珠轉而告知自己?蝶精小婉雖然麵貌不同,卻極有可能就是三千年前自己的戀人小婉,是否她隨著自己脫出幻諤之鏡後在恩州驛化為蝴蝶,陰差陽錯得到隱珠後方才修煉成精?所以她雖然記憶全失,卻依然蒙矓記得自己的名字,這樣也可解釋為何與小婉在恩州驛初見,縱知她妖族的身份,卻依然一見如故,讓自己感覺親切而熟悉,從而結拜為兄妹


    但為何青妍也會有記憶中小婉的模樣,薑惑卻是再也參詳不透。


    蘇妲己見蓋天華意欲抗命,麵色一沉,正要發話。薑惑忽緩緩道:能死在蓋劍士手裏,亦是晚輩之幸。他知道蘇妲己此計天衣無縫,就算蓋天華肯袖手旁觀,自己一人之力亦難殺出宮中上千精兵的圍攻,又何必令蓋天華為難,得罪蘇妲己。何況親眼看到小婉被她的養母害死在自己麵前??亦暗存了以死相殉的念頭。


    薑惑慢慢彎下腰身,握住小婉胸口的長劍,手指輕輕顫抖著,卻沒有拔出長劍。這刹那間,他心頭氣苦,竟恨不能一劍刺向蘇妲己,但想到母親的撫育之恩,天人交戰一番,終於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再對自己不仁不義,畢竟也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啊!


    蓋天華隻道薑惑欲拔劍反抗,連忙製止道:薑少俠且慢,若有冤情盡管道來。如果薑惑執劍在手,拒捕與要挾皇後之罪並立,按宮中法令,立殺無赦,自己迫不得已亦隻好親手殺了他。


    薑惑卻並不分辯,隻是帶著一種絕望的沉默死死望著蘇妲己。被母親定計送上絕路的這一刻,他已是心灰意冷:不知自己若是真的死了,能否換來她的一滴眼淚?


    蓋天華暗歎一口氣,靈機一動,對蘇妲己躬身道:結交妖族、殘害宮女,薑惑二罪並立,國法難容,但不應擅動私刑,而該交於午門斬首示眾以示天下。天華願親自監刑,請蘇後應準。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先拖延時間,然後暗中通知武成王黃飛虎麵殿陳情,或有機會救下薑惑。隻要不格殺他於當場,總會有一線轉機。


    這番話合情合理,蘇妲己一時也不好反駁,眼珠一轉:薑惑罪大惡極,斬首太輕,當處以炮烙之刑。


    蓋天華大驚,隻怕薑惑聽到受此酷刑會不顧一切反抗,卻見薑惑神情一滯,複又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惡毒的女人還有什麽更狠毒的法子麽?虎毒亦不食子,而自己的母親卻唯恐親生兒子死得爽快,薑惑麵上雖是大笑不止,眼裏卻是極度的痛苦。


    好,我就從你所願。蘇妲己漠然傳令,來人,把此惡徒縛起四肢,投入蠆盆,受萬蛇咬噬之刑。立刻執行,由蓋劍士監刑,不得延誤。


    蓋天華暗暗叫苦,蘇妲己已傳來數名侍衛,上前以精韌牛筋綁起薑惑四肢。薑惑心痛如絞,根本無意反抗,任憑捆縛。


    蘇妲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這小子在萬蛇麵前是否還敢嘴硬。細腰輕擺,當先徑往摘星樓方向行去。眾侍衛不敢違命,四人高抬著捆成一團的薑惑,跟著蘇妲己而去。蓋天華無暇分身通知武成王,又恐蘇妲己途中加害薑惑,隻得亦步亦趨跟在其後,心中百味雜陳。


    到了摘星樓上,但見樓下一個大深坑,長寬皆二十餘丈,坑內蛇頭湧動,隻看得到數萬條毒蛇糾纏在一起,根本瞧不見坑底。那些毒蛇聞到人氣後扭身吐信,齊抬首嘶叫,聲勢驚人。


    這情形那些侍從雖都見過數次,仍是駭得臉色發白,手足輕顫。蘇妲己卻是神色自如,又命宮女端來水果茶點,安坐於樓中一角,端茶入口,渾如看一場好戲。


    薑惑久聞蠆盆殘忍之名,此刻見到萬蛇大陣,亦是心裏發虛。那些精韌牛筋雖然堅固,卻如何縛得住他?但瞧著蘇妲己漠然靜觀的模樣,當真是萬念俱灰,又見蓋天華咬緊牙關、額間滲汗大異往常的神態,知他必是關切自己的安危,反正生死已定,又何必連累他親自動手,終於放棄了掙開牛筋拚個魚死網破的念頭。


    蘇妲己呷一口清茶,望著薑惑嬌笑道:你不是自誇武功高強嗎?我亦不挑你手腳筋脈,便看著你如何與萬蛇相抗。


    薑惑心中此刻對蘇妲己再無半點母子之情,譏笑道:你這些小寶貝不知費了多少時日才收集而來,今日被我殺了可莫要心疼。言畢手足驀然用力,身上數道牛筋齊斷。


    蘇妲己不料薑惑勇猛至斯,大驚之下,退開幾步:蓋劍士何在?


    薑惑卻隻是活動著手腳,一副欲要大戰一場的表情:何用麻煩蓋劍士,我自己跳下去。言罷竟朝那蠆盆走去。眾人見他視死如歸,齊齊折服。


    蘇妲己發狠道:我倒要看你能撐到幾時。蓋天華心中一搐,若不是有著堅強的神經,必會閉目不忍相看。


    行至樓邊,腳下萬蛇齊昂首長嘶。薑惑忽生一念,轉頭對蓋天華道:蓋劍士,晚輩有一事相求。


    蓋天華重重點頭:薑少俠請說,蓋某無有不從。以他聖劍士的身份,竟不問緣由答應下來,足見相惜之情。


    薑惑從懷中取出小婉所贈的隱珠,痛聲道:我那位妹子雖身為妖族,卻是心懷坦蕩、光明磊落,令人欽服。此珠本是她相贈於我,如今還請蓋劍士拿去與她一並安葬。


    原來,薑惑想到小婉因己而死,心中內疚至極。而小婉本因此珠而修煉成精,若是與之同葬,或許可令她起死迴生,所以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如此囑托蓋天華。


    蓋天華望見隱珠的一刹那,身體驀然一震,眼中射出一道幾令人不敢注視的精光,旋即暗淡下來,但那驚異交集的神情卻未逃出薑惑的觀察。蓋天華緩緩道:我自會令人好好安葬那位姑娘,此事不勞薑少俠憂心。此物應是不可多得的寶物,理應與薑少俠隨葬。最後送薑少俠八個字,遇水則變,潛風而藏,亦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薑惑暗忖,以聖劍士之見多識廣,這天下恐怕沒有什麽可令蓋天華動心的寶物,實在猜想不出他剛才看到隱珠時為何如此失態?凝神細品他八字贈語,雖明知必有深意,卻想不通到底是何意思。


    蘇妲己早已不耐煩,卻又怕逼急了薑惑惹他反擊,隻是冷哼了一聲。


    薑惑最後再看一眼蘇妲己,那些童年往事電閃般劃過心間,長歎一聲:自古割肉還父,剔骨還母。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更不猶豫,跨前一步,毅然往那蠆盆中跳了下去。


    薑惑由摘星樓上一躍而下,蠆盆中萬蛇齊聲嘶叫,揚首吐舌,意態猙獰,高昂蛇頭待美食落下。一眾侍衛宮女心膽俱碎,皆閉眼不忍目睹慘劇,唯蘇妲己放聲狂笑,上前手扶欄杆探頭欲看究竟。但見薑惑在空中腰腹用力,頭下腳上倒懸而落,待身體離蛇陣三尺處,驀然右掌全力擊出。


    薑惑自忖死期將至,這一掌集全身十成功力而發,那些蛇蟲毒蠍縱然兇惡亦禁受不起,竟被他在蛇陣中轟出一個大洞。薑惑身體由洞中落入,萬蛇複又聚攏過來,洞口閉合,將薑惑覆蓋於下


    蘇妲己本以為薑惑武功高強,必能見到一場曠古難逢的人蛇大戰。誰知僅見蛇陣翻湧,瞬間平息,既無昔日宮人受刑之慘唿聲,亦不見薑惑垂死掙紮之態,大覺無味。心頭又起疑惑,對蓋天華道:還請蓋劍士在蠆盆外守候三日,如見異常,殺無赦。


    蓋天華恭身領命,並不多言,心情複雜至極。既有一種大敵已除的輕鬆感,又暗暗盼著薑惑能憑借那一件寶物逃得大難。


    蘇妲己又寒聲傳令道:禦郎薑惑居心叵測,結交妖魅亂黨,潛入宮庭作惡,現已送入蠆盆中伏法,詔告朝歌城中居民,以示懲戒!施施然迴宮。


    薑惑落入蠆盆之底,腳下蛇涎滑膩,腥味撲鼻,令人作嘔,急忙閉住唿吸,這刹那間忽覺心髒一陣狂跳,一如那日在八位聖劍士包圍下感應到破界寶物的存在,尚不及思索,周圍與頭頂上萬蛇齊撲而至,正欲再度發掌,耳邊忽傳來一個細而低啞的聲音:往右行三步。薑惑生死一線,無暇細想,應其言右掌轉擊右路,左手箕張護胸,抓住幾條近身毒蛇當作長鞭般揮舞,蠆盆之底蛇肉橫飛,竟被他從蛇陣中生生殺開一條血路,往右踏出三步。


    一隻枯硬幹瘦的手驀然抓住薑惑,大力一拽,把薑惑拉入一條甬道之中。萬蛇爭先恐後地湧上,一個人影搶擋在甬道之口,輕喝一聲,張嘴噴出一口水霧,硫氣四溢,竟是專克蛇蟲的雄黃水。


    前蛇紛退,然而後排的毒蛇又隨即撲上,在甬道前擠做一團。


    薑惑手中一緊,已接住那人遞來的一柄長劍,上前半步使一招天河倒懸,長劍從上往下一劃,猶如在甬道前織成一幕劍網,頓時數百條毒蛇被斬為兩截,後麵的毒蛇獰首吐信,爭食同類之屍,狀極可怖。


    那人動作極快,趁薑惑劍懾群蛇之機,搬起數塊大石,將甬道嚴嚴實實地封住,兩人總算暫時安全,耳中猶聽到甬道外萬蛇嘶叫聲。


    黑暗中薑惑依然可視物,定睛望去,隻見一襲黑衣將那人從頭至腳包裹住,不現麵目,卻並無父子之間的感應,已知究竟,倒頭下拜:多謝師父相救之恩。


    黑衣人卻是一笑:我不是且諾,名叫言庚,亦算是你的師叔。


    薑惑亦從未見過且諾的真麵目,僅憑他那與眾不同的裝束分辨。細細瞧去,麵前黑衣人身形果然比且諾要略矮一頭,此刻薑惑不再屏息閉氣,聞到這黑衣人身上雖也有一股隱隱的陳腐之氣,卻並無且諾身上濃重的血腥氣,而且多了一種煙熏火燎之味道。不過這味道雖然奇怪,比起蠆盆裏萬蛇相纏的腥氣,猶如仙麝。


    薑惑先後見過且諾與斂清,知道還有幾位師叔隨時相助,並不懷疑言庚的身份。死裏逃生之下驚喜交集,謝過言庚後,細看這甬道八尺長短,寬有五六尺,奇的是洞中央放著一張幹淨清爽的大木桌,上麵放著鍋碗瓢盆等廚房應用之物,洞角邊竟然還設有灶台,仿佛這裏並非蛇蠍糾結的蠆盆之底,倒像是一個深埋於地底的溫馨居所。而這洞中除了封住萬蛇的入口卻再無其餘出路,也不知言庚如何恰好來到這裏救出自己,便出言詢問。


    言庚解釋道:加上你的父親祁蒙與師父且諾,我們共有十人,稱為魔使。魔使唯一的任務就是相助師侄找到魔靈與那六件法物,完成破界使命。我們平日雖不現身,卻時刻暗中注意著師侄的動向,所以我才及時出現在這裏。不過十大魔使雖能在地底出入自如,師侄卻無此異能,所以我僅能相救於一時,如何脫困還得靠師侄你自己的本領。


    薑惑天性灑脫,隨遇而安,倒不以自身困境為意,脫口道:我父親在何處?他為何不來見我?


    言庚冷哼:且諾沒有告訴過你麽?未完成使命前,你還不能見到他。


    薑惑心中一動,想到父親祁蒙那日潛入費府相見時不言不語,態度蹊蹺,仿佛別有隱情。而且父親雖可現出身形,但卻隻是一片虛空,沒有本相,可觀言庚方才搬石堵洞之舉,幾乎與常人無異,迴想師父且諾與師叔斂清的出現,似乎也並非一個虛幻的影子。相較之下,父親極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種禁製,難道且諾等人為了讓自己完成使命有意控製了父親嗎?見識了宮中種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又被蘇妲己設計陷害之後,薑惑已不是那個才出幻諤之鏡的單純少年,不再輕易相信他人,當即忍住不問父親的下落。


    言庚放緩語氣,長歎一聲:今日蠆盆之難不過是你脫離幻諤之鏡、踏入人世間後要經曆的諸多磨難之一,原不足為奇。隻歎那蘇妲己雖是你生身母親,卻能下如此毒手。經此事後,難道師侄還看不透人類虛偽的親情麽?


    想到蘇妲己的惡毒心腸,薑惑黯然神傷,手中長劍一緊,幾欲衝出甬道多殺幾條毒蛇泄憤。


    言庚又道:此刻那女人還不放心,依然派重兵在蠆盆之上守候,師侄若貿然出去必遭毒手。


    薑惑頹然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言庚隻是一聲低歎。事實上他雖知千年妖狐變化為蘇妲己之事,卻恐怕會影響薑惑心態,並不告訴他真相,沉聲道:師侄重任在肩,本應放下兒女情長,何必執迷不悟?


    我偏偏不服!薑惑嘶聲大叫,難道要完成破界使命,就必須拋棄親情麽?昔日桑伶、幽冥星君等神靈若非有一分同情人類的善心,又怎麽會被打入地底,成為魔族?


    言庚見薑惑神態激動異常,知道他畢竟難舍人類種種情緒,生出一計:你也不必太過傷心。那蘇妲己雖然心地狠辣,但你父親祁蒙卻十分關切你,無奈他身為魔使,又是你生身父親,身份特殊,隻能遊蕩在人魔兩界之間受苦,隻有當你完成使命之後,才能與他相見。


    薑惑也不知言庚所言是否屬實,但進一步證實父親受苦的消息後,不由握緊雙拳,眼中淚光閃爍,自言自語般道:母親雖然狠毒,幸好還有父親疼愛我。師叔放心,我定會完成使命,早日救他出來。又把剛才落入蠆盆之時感應到破界寶物之事告訴了言庚。


    言庚沉思道:此地有萬蛇相護,莫非是那妖蓮之花?


    薑惑漸漸冷靜下來:不過在聖劍士房間中我也有過類似的感應,卻並無頭緒,也許隻是錯覺。


    言庚決然道:師侄有試煉果相助,感覺決不會錯,這其中必然另有緣故。可惜我們魔使不能見天光,隻可在特定的環境裏出現,無法給你太多的幫助。


    薑惑聽言庚說得斬釘截鐵,對自己的感應毫不懷疑,信心倍添:那八位聖劍士雖然武功蓋世,但除了蓋天華一人外,我皆有辦法對付。此事不妨暫時放下,先去找到那妖蓮之花,再尋機會離開這裏。


    言庚慢條斯理道:這倒不必急於一時。我來到這裏並不僅僅為了相救師侄,而是另有要務。


    薑惑心中一動,想到昨夜似真似夢的經曆,沉聲道:可是關於破界使命的一些消息是嗎?


    言庚麵上閃過一絲驚疑之色,脫口道:師侄從何得知?隨即仿佛醒悟到自己的失言,連聲輕咳。


    薑惑瞅見言庚神情,心中大生警覺,或許且諾、言庚等人根本不知父親與自己聯係、小婉又借隱珠傳達記憶之事,自己可不能信口應答露出破綻連累了父親。當被母親蘇妲己送上絕路之後,除了父親祁蒙,薑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他心念電轉,靈機一動:我隻是不明白那九鼎伏三千這一句到底是何意?


    言庚麵上疑色逝去,哈哈一笑:不錯,我此次來,正是要說一些且諾與斂清來不及告訴師侄的事情。


    薑惑屏息靜聽,他已有一種感覺:破界使命的真正玄機即將揭曉。


    此事要從三千多年前說起。事實上魔界之變從那一刻起就已醞釀,魔靈也早就出世。但可惜生不逢時,那時候軒轅族也出了一個說到這裏,言庚微微停頓了一下,才似乎很不情願地吐出三個字,大豪傑。


    當得知魔靈出世後,這位軒轅族中道術精深的大豪傑竟毅然放棄立即一統天下的念頭,強行收集數十萬大軍的兵器,熔製了九座大鼎。那些兵器上沾染的殺氣是如此強烈,每一鼎都足以令魔靈降臨人世的時間晚了六個甲子,也就是三百六十年,九鼎合力之下,使這一場魔界之變晚了整整三千多年。這就是九鼎伏三千的來曆。而在這三千多年來,軒轅族人也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他們必將不惜一切力量阻止魔靈破界!


    薑惑聽到此處恍然大悟。在洚州城外,斂清所提及的大英雄應該是神農之祖炎帝神農氏,而言庚口中的大豪傑指的則是軒轅族之祖黃帝姬軒轅,而十位魔使多半是異人族戰神蚩尤的手下,這一場魔界巨變不但事關之爭,亦是人類三大種族千年的爭戰的延續。


    言庚續道:沒有人知道魔靈到底是什麽身份,要找到他,必須要有一位魔引也就是生於幻諤之鏡中的你。而在這三千多年來,你其實已在幻諤之鏡中經曆了無數輪迴,所有痛苦、歡樂、悲傷、幸福都已被九鼎的力量吸收。所以當你終於破鏡而出後,卻沒有絲毫過去的記憶,而如果你不能完成你的使命,及時打開魔界之門,你也將永遠沒有未來!


    薑惑縱然早已猜出真相,仍是禁不住身軀微震,刹那間記憶中的童年時代的片段迅速地一一閃過腦海,無章而雜亂紛呈,刺激他痛苦得幾欲瘋狂。原來從一生下來,他的命運就已與這三千年的恩怨糾結在一起,怪不得他的記憶竟會如此零星散亂,怪不得他的靈性總是如此壓抑憤鬱,怪不得他不能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享受父母親人的天倫之愛,怪不得他的生命裏總是會存在著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怪不得他在那些混亂而古怪的夢境中會經曆百樣人生那是因為積蓄了三千年的悠長恨意無時無刻不在逼迫著他,令他如瘋如狂,如癲如癡!


    言庚待薑惑稍稍冷靜,長歎一聲:我知道師侄心中的痛苦,但要想和你父親團圓,打破神界對四界的統治,你必須堅強起來。何況,你也是我們三千年來的唯一希望薑惑緩緩抬起頭來,滿臉堅毅之色。


    要想找到魔靈,就必須了解魔靈的來曆。魔靈出世其實是來自於遠古的一個咒語十血之祭。此咒極其複雜,不但要十名勇士的鮮血獻祭,還需要在魔引的協助下完成這十名勇士臨死前的最後心願


    隨著言庚的耐心解釋,薑惑終於得知了關於十血祭的前因後果。


    當年梵天之戰後,桑伶星君被禁錮在昆侖山封頂的萬年寒冰中,有元始天尊看守,神、人、妖、鬼、魔五屆被封印,人類世界渡過了一段較難得的平靜時代。然而數年後嫦娥偷藥飛天,人類之王後羿痛苦異常,每日借酒澆愁,不理事務,令許多手下漸生不滿。後裔的大弟子逢蒙意圖殺之篡位,事發後逃竄南方,聯合一些部落反叛,自此戰火綿延,幾大族人爭戰不休。


    知道神農氏之祖伏羲氏橫空出世後,與當時神州大地上人數最多的軒轅、異人二族首領同在昆侖山原始天尊座前立誓結盟,方平息戰爭。


    然而伏羲氏與兩族首領無意間見到了被禁於昆侖山定萬年寒冰中的桑伶星君,桑伶星君法力強大,被困千年神誌不失,乍見三人,便匆匆留下了能夠接觸魔界封印的十血祭之咒語。當時的人類已被天上神靈消除了的關於梵天之戰的記憶,伏羲氏與兩大部族首領不明桑伶星君被困真相,雖知咒語,卻不敢擅自動用,隻是分別傳於嫡係後人


    一晃又是近千年,雖然三族首領曾結盟消除十血祭的咒語,但卻因各自的原因將十血祭的使用方法或多或少保留下來。


    後來眼底神農氏重新一統神州,卻在華愴山意外身死,導致了姬軒轅與蚩尤在涿鹿平原大戰三年,蚩尤一敗塗地後終於破釜沉舟發動十血祭,姬軒轅情知事關重大,當機立斷收繳天下兵器烙製成九鼎,分別鎮列於神州中原與八方,才令魔靈入世晚了整整三千餘年。那九座神鼎集合天下刀兵之力,殺氣之強沛莫能禦,若非機緣巧合,借著幻諤之境蟄伏千年,魔引薑惑也必會被九鼎神力碎解於虛空之中。


    發動十血祭的過程極其困難複雜,不但需要十名爵士鮮血,還要上千人的齊心詛咒,更要在魔引的引領下完成十名獻祭勇士的最後心願。


    引咒之前蚩尤派手下畫師先繪下十位勇士的畫像,深埋於地底,勇士死亡後魂靈附於畫像之上,稱之為魔使。蚩尤神為異人族首領,被族人拜為戰神,授受尊崇,異人族戰士亦不惜為他慨然赴死。但魔靈入世晚了整整三千餘年,亦令魔引薑惑經過三千年的無數輪迴,千年記憶的重壓已令他性格大變,在他體內既有久抑欲發的滔滔魔意,亦有悲天閔世的泱泱情懷。蚩尤雖有能力做到十血祭前麵的先決條件,卻無法強迫薑惑的意誌,所以才不得不設下無數圈套、又以解救祁蒙脫困為由,好讓薑惑安心尋找六件破界寶物與身懷勇者之手的神秘魔靈,並在此過程中逐一完成十名魔使省錢的最後心願。


    不過祁蒙本為姬軒轅帳下勇士,卻陰差陽錯地成為十血祭中第一名死士;而蚩尤身為起咒之人,卻不得不用自己鮮血獻祭;這一切都造成了十血祭中那一預料的變數。至於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大但言庚不明白,就連蚩尤本人也無法預知。


    言庚自然不會知無不言,僅將這一切有選擇性地告訴了薑惑。薑惑聽罷,長出了一口氣:不知師叔的心願是什麽?薑惑願助一臂之力。


    言庚笑道:十血祭暗蘊天機,起咒時不可泄露半分。所以當日大王僅聲明欲擁有十名自願赴死之勇士,並未搞事我們具體原因。而應征十人中有的是驍勇無敵的大將,有的是精通謀略的文官,亦有以龐雜技藝博得大王重用之奇人異士,各人心願皆有不同。比如你父親祁蒙的心願就是與你母親再度相會,傳下後人而言諾之願是收徒授業;斂清之願則是以絕世兵法用於戰場之上至於掌管軍中炊事、廚藝妙絕天下的我,僅想著做一桌天下絕無僅有的美食。


    薑惑一怔,這才明白為何洞裏會有哪些鍋碗瓢盆,想必是言庚以廚藝天下無雙為傲,所以隨身攜帶,不禁失笑道:這裏可不是展示師叔廚藝的好地方,隻有等我們脫困後再想辦法吧。


    言庚卻傲然道:師侄錯了,恰恰在這等地方,才能一展所長。


    薑惑恍然大悟:師叔莫非想做一道萬蛇之宴?


    言庚大笑:師侄身為魔引,果然聰明透頂。蛇蠍雖毒,卻是天底下少有的美味佳肴,隻是捕捉不便,偏偏這裏得天獨厚,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可真是辜負了這許多上好的原料。何況我們還要在這裏呆一段時日,豈可無果腹之物,你也正好嚐一嚐師叔的手藝。


    薑惑苦著臉道:師侄巴不得早日離開此地,為何還要多留一段時間?


    言庚不答反問:經過這段時間在人類世界的閱曆後,你可遇見過一些自知難敵的高手麽?薑惑微一思索,如實答道:一個是軒轅道士申公豹,一個是朝歌劍士之首蓋天華。言庚正色道:那申公豹是元始天尊座下得意弟子之一,道法雖然精神,武技卻遠不如你,隻要能得到那些可破風、火、水、地四大法術的破界寶物,勝他並不難


    薑惑歎道:但那蓋天華雖不同法術,卻劍法高強,被譽為朝歌第一劍客,確是一派宗師風範,師侄自問恐怕還不是他的敵手。


    一個粗豪的聲音忽從石壁上出來:師侄身為魔引,潛能無限,再加上丹貯騰龍之膽,又有試煉神果提升淩厲,無論力量、反應、靈動皆是超一流的素質。單論貼身近鬥的功夫,天下幾無敵手,區區蓋天華又算得了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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