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岩石堆砌成的孤寂老井,澄碧如翡翠的小池塘。這樣的搭配,在趙國的大部分村莊都存在。若是較大的村子還會有數個這樣的搭配,以供附近的村民飲水洗衣等所用。


    隻是莫愁鄉卻僅有一處這樣的搭配,所以莫愁鄉夠小。


    小到讓寒淩霜詫異這麽小小的一個疙瘩村竟然能被冠以鄉的後綴,小到他從村口的泥濘小路走到老井旁時,幾乎半個村的人都已經知道有一位撐著粉傘,衣著華麗的陌生公子來到了這個極為寒磣的破敗村莊。


    寒淩霜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出門時怎麽沒換一身粗俗些的衣服,帶一把尋常的紙傘。


    他這一身裘皮大衣的裝扮,走在這滿眼都是青瓦黃牆的村莊裏,就如同一朵開在荒石堆中的豔色花朵,顯得格外惹眼。


    而那一把明顯有些少女風格的輕煙雲羅障,更是襯托他有如一個時常出入花街柳巷的多情公子。


    這樣的裝束,也難怪那些穿著縫縫補補棉襖的村裏人見到他,都像見了什麽稀奇之物一般,用一種怪異的眼神大量他一番後,奔走相告,以致於現在他的身後跟著一群看熱鬧的村民。


    雖然村民們都故意和他保持著一些距離,躲在各自的傘簷下,自以為低聲在他身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可哪能瞞過他身為修士的耳朵。


    所以,在聽到村民們一致地認為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尋找某一位村中的美貌少女的時候,寒淩霜有些哭笑不得。


    他今天的確是來找女人,但找的並不是什麽美貌少女,而是一位寡婦,一位丈夫死在自己手裏的寡婦。


    本著這樣的目的來到這個破落粗鄙的村莊,又被村民圍觀,他現在的心情,便不怎麽好。


    尤其是在幾個時辰前他剛剛將某人送往陰曹地府,現在又來將另一個死人的屍體送迴,讓他覺得自己這一天過得有失人性。就如這天氣一般,本就陰冷得緊,還要下著淅淅瀝瀝的如絲細雨,讓這冬日的寒冷陡增了數分。


    他不知道自己走後,道無己會怎麽收拾自己因為一時興起想要試試大音旱雷術的威力,而將那修士粉身碎骨的殘局。


    其實那樣的結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沒有料到那歸元中期的修士竟是如此不堪一擊。自己僅是蘊含雷威的隨意一掌,便將他的魂魄崩碎,身軀更是散成塵埃,屍骨無存。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過去式,除了非常滿意大音旱雷術的威力和不太願意再和道無己打交道外,就隻剩下那殺人後的空虛之感。


    一如那一株吳頑石口中的楊柳,用一種孑然而了無生機的姿勢,靜立在池塘的西邊,放眼四周,沒有任何同伴,應當也是空虛之極。


    所有莫愁鄉的村民都十分意外寒淩霜完全沒有像他們想象中那般沿著那一條蜿蜒的泥路,到達他們村中因為美貌而名揚數百裏的村花之處,而是拐了個彎到了同為村中名人的吳氏家中。


    其實,這樣的一個小村,每一個村民都是村中的名人。但是有些人更為出名,讓人在提及他們名字的時候,或多一分敬重,或多一分戲謔。


    吳氏就是這樣的人,每一個莫愁鄉的村民在談話中提到吳氏吳芝蘭的名字,都會加重一分語氣,麵上也要帶上一絲敬畏。


    因為他們都知道,她的丈夫吳頑石是一名神通廣大的修士,就和他們供奉在家中的神仙偶像一樣,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隻能頂禮膜拜的特殊存在。


    也正因為吳頑石這獨一無二的身份,造就了他家在莫愁鄉超然的地位,超然到有些孤獨。就如同那株形單影隻的楊柳一般,孤零零地矗立在池塘西邊的斜坡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這個破落的村莊。


    隻是和楊柳的平凡落寞不同,這吳頑石的家白牆黑瓦雕梁畫棟,說不上奢華,但在這舉目黃泥牆的村莊中已是一種高不可攀的富貴。


    所以,當寒淩霜徑直登著用被修飾得極為平整的巨石鋪成的階梯,走入吳氏家中的時候,所有跟隨圍觀的村民都停留在了池塘邊的空地上,沒有再跟隨。


    在他們眼中,吳頑石的家是一個神聖的地方,隻有少數幾個和吳芝蘭交好的人,才有資格到他家中一坐。


    見身後的村民沒有再跟隨,寒淩霜也是鬆了一口氣。他便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那具裝著吳頑石屍身的棺材拿出來。


    和豪華的外觀一樣,吳頑石家中的內飾也是十分精致,各種家什無一不雕著秀麗的紋飾。


    “請問有人在麽?”


    神識發散,看著自己頭頂坐在搖籃邊和搖籃中尚不能言語的嬰兒逗笑的中年婦女,寒淩霜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心酸,想起了某些久遠的迴憶。


    吳芝蘭聽到樓下傳來的呐喊聲,連忙抱起搖籃中的嬰兒,走到樓梯口,步步而下,麵色疑惑地望著寒淩霜問道:“你是?”


    在這樣精致的裝飾下,吳頑石的妻子卻是打扮得十分樸素,而且看上去身體便不是特別的好,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


    而她懷中的嬰兒揮舞著肥胖的小手,用一種天真無邪的眼神注視著寒淩霜,嘴裏哼哼有聲,顯然是十分好動。


    “我是吳頑石的朋友。”望著吳芝蘭樸實無華的打扮和嬰兒純真無忌的眼神,寒淩霜心中的酸楚之意又被一種愧疚之情取代。


    “你好,快請坐。”吳芝蘭聽寒淩霜說他是吳頑石的朋友,疑惑的雙眼中放出欣喜的光彩,一手托著自己的孩子,一手遙指著前方的木椅,招唿寒淩霜坐下。


    寒淩霜哪有心情坐下,搖了搖頭,對吳芝蘭欠了欠身,說道:“我還是不坐了,今天我來這裏便不是什麽好事,希望大嫂能夠做好心理準備。”


    聽了寒淩霜的話,吳芝蘭欣喜的臉色瞬間僵硬了下來,顫聲問道:“頑石他可是出什麽事了?”


    寒淩霜麵色愁苦地點了點頭,滿懷歉意地說道:“是的,你的丈夫已經死了。我是應他的要求,將他的屍體和留下的遺物帶還給你的。”


    言畢,寒淩霜走到大堂客廳之中,從袖中吐出裝著吳頑石屍體的棺材和事先準備好的墓碑,又將他交給自己的包裹放到了身邊的桌子上。


    吳芝蘭手中的嬰兒不明人事,見到寒淩霜像是變戲法般從袖中取出那麽多東西,臉上露出驚奇的笑容,兩隻小手努力地鼓掌,口中嘿嗬有聲,像是在為他喝彩。


    吳芝蘭卻沒有自己孩子般高興,得知自己丈夫的死訊,心中疼痛難當,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變得發青,顫抖地伸出手將自己孩子的頭別過,不再讓他看麵前烏黑無光的棺材,眼中清淚如雨而下,說道:“多謝大仙將我夫君的屍身送迴,有勞大仙了。”


    寒淩霜望著麵容淒苦的吳芝蘭,心中的愧疚也是水漲船高,自覺再也難以呆在此處,躬身說道:“大嫂節哀順變,既然東西我都已經帶到,那就不多留了,告辭。”


    說完,寒淩霜轉身便欲離開。


    “大仙請留步。”吳芝蘭在悲痛中見寒淩霜要走,連忙出聲阻止。


    寒淩霜誤以為吳芝蘭喊住自己是為了向自己打探吳頑石的死因,有些尷尬地迴身說道:“那個,我便不知道你丈夫是怎麽死的。我隻是受人之托,替人辦事。”


    吳芝蘭一抹滿臉珠淚,說道:“我便不是想向大仙詢問夫君的死因,隻是夫君身前說過,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將他的屍身帶迴,就得交給他一件東西。所以,小女喊住大仙是為了讓大仙帶走這件東西。”


    寒淩霜聞言一愣,但自知是自己殺了吳頑石,讓這妻兒再無枝可依,心中本就歉疚,哪還能再要別人的東西,連忙推辭道:“大嫂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但在下著實不能收。”


    吳芝蘭克製著心中的悲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因為和夫君身前的約定,其實我知道夫君八成是死於大仙之手。但既然大仙願將夫君的屍身送迴,大仙就當受得此物。我夫君常說他身為供奉,其實就是個保鏢,難免會有這麽一天,所以早早就將後事安排妥當。隻是沒想到,卻是來得那麽快。”


    寒淩霜聽了吳芝蘭的話,心中不禁佩服吳頑石果然是灑月兌豁達之人,也為自己的謊言感到羞愧,不再否認地欠身說道:“既然大嫂知道是我殺了的你的丈夫,那我更不能收下你的東西。我十分敬佩吳頑石大哥的為人,隻是他太過固執,所以不得以而殺之,希望大嫂見諒,告辭了。”


    吳芝蘭快步走了幾步,擋在寒淩霜身前,說道:“其實這件東西,是你們仙人所需的東西,也是夫君身前願望的一部分。希望大仙能夠成全頑石的在天之靈,讓他九泉之下不要因為此事而不能安息。”


    寒淩霜望著擋在自己跟前的吳芝蘭,莫名地覺得有一種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吳芝蘭而是吳頑石的幻覺,這一對夫妻的行事真是讓他有些難以應對。


    “大仙請你稍等,我這就將這件東西拿來給大仙。希望大仙莫要離開,而讓我動身前去尋找大仙。”吳芝蘭見寒淩霜啞然無言,以為他被自己說動,和他交代了一句,便匆匆地跑上二樓。


    寒淩霜呆立在大廳之中,本想就此離去。忽然想到自己若是離開,吳芝蘭要是來尋找自己,隻怕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也隻能留下來看看到底是什麽仙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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