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晨霧彌漫,天際一片嫣紅,遠峰近山,蒼綠楓紅,朦朧隱約,一派祥和寧靜之態。


    這是炎黃大陸邊域的一個無名小鎮。


    雖然天剛放亮,鎮中心的茶肆早已經座無虛席,甚至在靠近一麵殘牆的窗前還依偎著兩個枯瘦的孩童,破爛麻衣,蓬頭垢麵,一看就知是流落街頭的乞丐,食尚且不果腹,自然身無文錢,無法進入茶肆裏麵等待。


    這已是初秋,有些微涼,兩個孩童蜷著顫抖的身子,毫不倦怠的等待著什麽,其實,何止他們,整個茶肆的茶客都在等待。


    “小林子,你猜這一次,先生會說些什麽?”


    “自然還是神仙,不然呢?”,略小一些的男孩不加思索的迴答道,可以看出,這兩孩童已經不止一次在這裏偷偷聽書了。


    “唉.....”,一聲歎息,拉的老長,顯得有些不合年紀的老成。


    “怎麽啦?歎什麽氣?”


    高一些小男孩側背,依牆望天,不答,雙目盯著天邊那一隻南去的孤雁,愣愣失神。


    “說書先生再過一會兒就來,要是你等不及的話,就先去吧,到時候我說給你聽,保證不比先生說的差”,小男孩自顧自的說道,話完後還學了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說”。


    若是在往常,必將引來一陣竊笑,而這一次卻毫無迴應,被叫林子的小男孩好奇的迴過頭來。


    “你說什麽時候我們也可以像那隻大雁一樣,淩空飛翔,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依牆的男孩,抬臂指著天邊已經小如黑點的孤雁說道。


    “我們?”


    小林子的身子一顫,茫然空洞的眸子,一下子多出一絲神采,仿佛突然間有了靈性,變的很是光亮。


    可是低頭看著滿是塵垢的雙手,掌間的紋路都有些模糊,那一絲神采又逐漸熄滅,最後隱於心底。


    一個乞丐,市井中最卑微的存在,連生命都不被自己掌握,談何淩天飛越,去自己所想去之地,那應是神仙才有的本事,與乞丐何幹。


    “也許,可能,應該有那麽一天吧”,他自我安慰的低聲迴答道。


    聽及此,依牆的小男孩一骨碌的爬了起來,拍著小林子的肩膀說道:“難得你也這麽認為!告訴你個秘密,不要和其他人說喔,我有預感,就在最近幾日,我倆會遇到仙緣,日後將成為先生口中那揮手間山崩地裂的神仙”。


    “真的嗎?”林子故作好奇的問道,“小澤子,那你什麽時候有的預感?”。


    “就在剛剛,打瞌睡時候夢到的,你知道的,我預感一向很準”,男孩一臉堅信不疑的樣子,好似他真能預知未來。


    “呃?”,小林子滿頭黑線,有些愕然。


    “剛剛?夢到的,白日夢到的!是嗎?”說完還仰首看著東方已經升起的朝日,嘟了嘟嘴。


    “還好意思說你預感準,上一次你預感我可以在柳家門口撿到銀兩,結果呢?害我被那隻餓狗咬傷”,林子一臉鄙視,用極其不相信的眼神瞥視著身邊這個不靠譜的夥伴。


    “那.....那一次,咦?先生來了!”


    終於,茶肆中,說書先生悠然而出,手拿一通體烏黑的扶尺,麵帶微笑,行至正中的桌前站定,瞬間整個茶肆鴉雀無聲,落針可聞,都在靜等著先生開口話古論今,談仙說魔,就連窗外的兩個孩童,都停下爭論,屏氣凝神,側耳以聽。


    “咳!”


    先生清了清嗓子,掃了一眼窗外,顯然早已發現在那偷聽的兩個乞丐,隻是不點破而已。


    “上迴說道鎮外百裏荒山的山神廟曾經有山神顯化,山神,小神者,所以這一次我要說一個更加厲害的人物,曾為老夫親眼所見,你等想不想聽”。


    “想!”


    話音方落,喝彩之聲就已經響徹起來,使整個窗欞都震動不停。


    “好!那老夫就開說了”


    先生扶尺在桌上一拍,茶肆立馬就安靜下來,眾人大氣不出,等待先生開口。


    “我猶記,那是兩百多年前,一處人間絕境邊緣,一男子白衣勝雪,長劍如水,與圍剿而來的眾多強者激戰,縱橫廝殺,莫可抵擋,手起劍落,細雨濕衣霜花落地”。


    “不過呢,濕衣的是鮮血,落地的卻是人頭,那一劍之威,可以攪動天地,使風雲為之變色,萬雨凝化成劍,九天雷動,劍雨禦雷,一人獨占群雄,很是了得,那神威啊,非我們可以想象”。


    先生一頓,眉目微閉,似是在迴憶,沉默片刻後,隨即又開口道,“可惜啊!縱然那人在怎麽驚才絕豔,但也經不起所有強者圍攻,片刻之後,那人白衣就被鮮血染紅,可他卻全然不顧,一往無前,劍勢更勝往昔,須臾之間便斬殺了數名敵手,唉.........,隻是可惜啊!”


    淡淡一歎,先生眸中露出一絲哀意,仿佛那一戰是他親身經曆一般。


    “可惜什麽?”


    見先生很久沒有後文,坐在前排的茶客急不可耐的問道。


    “可惜英雄固然了得,縱橫天下,不可一世,卻終究沒有什麽好下場”。


    “那男子被眾強拖住,不能衝殺出去,時間久後,更多的強者趕來,加入圍剿,其中有一個絕世人物,天縱之資,一點不下於那白衣男子,手持一神異靈珠,從背後打入那被圍男子體內,頓時那男子的氣息就萎靡下來,一身神力幾乎被靈珠吞噬幹淨”。


    說道這裏,先生不甚唏噓,大有抱憾之意。


    “神力被廢,隻能淪為他人魚肉,這時後來的絕世人物曲指一彈,一道淩厲的金色劍芒,離手而出,刺向以劍扶地的男子的眉心,要趕盡殺絕”。


    “等一下!”


    有人打斷道,“先生在上幾迴中曾說過,眉心是仙人的識海所在之處,一旦識海破碎,就會魂散身消,這樣看來,那個白衣男子豈不是必死無疑”。


    “嗬嗬......,不錯,且聽老夫慢慢道來”,先生微微一笑,雖被打斷,卻也不見怪。


    “就在劍芒擦破眉心時,異變陡生,一雪衣女子如九天玉女下凡,憑空出現在場中,覆手間煉化劍芒,隨後便欲為那男子逼出體內靈珠,而且跟隨女子而來的還有四人,據說那四人乃魔道一方巨擘,一身修為鬼神莫測”。


    “先生?感情那男子與雪衣女子都是魔道之人?”很多茶客異口同聲的問道。


    “雪衣女子是魔道之人,倒是無疑,至於那男子,本是正道絕代天驕,隻是與魔道之人相交罷了”。


    “正邪不相立,我們凡夫俗子尚且明白,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竟不自知,這樣看來,落得個魂散身死倒是活該了!”


    整個茶館一下子熱鬧起來,一掃之前的憐憫,口伐筆誅,紛紛論起那男子的不該。


    “即是正道之人,怎能與魔道之人相交,真是百死莫贖!”


    “說不定是貪戀那女子的美色,才做出那等背叛道義之事,哈哈....,牡丹花下死,倒也算風流”,坐在最前的柳家公子飛揚跋扈的說道,引來陣陣捧喝。


    爭論之聲,經久不衰,人各百態,隻餘說書先生搖頭苦笑,笑那紅塵眾生,不解世間滄桑。


    又是過了一陣,喧雜之聲才歸於平靜,先生看著眾人,反問了一句,“那被圍男子是正還是魔?該不該殺?”


    “自然是魔,亂刀加身也不為過”,所有茶客同聲答道,話音落後,整個茶肆都陷入死寂,大家都在等著先生給出自己的答案。


    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童稚聲音響起,“才不是呢,那些以多欺少的人,才是壞人”。


    聲音不大,在這寂靜的茶肆,卻傳遍了每一個角落,所有茶客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窗台,那裏兩個衣衫破爛的乞丐正偎著身子打算從殘牆上退走。


    “是那兩個乞丐.......”


    “哈哈哈.......,兩個無知的乞丐懂得個什麽,真是可笑,居然為魔頭說話”。


    無盡的嘲諷,清晰的傳入牆角下那依然沒有離開的兩個孩童的耳中,世態炎涼,雖是孩童,卻一樣被世人當作笑料。


    “都怪你,害我們被發現,恐怕以後再也不能在這聽書了”,被叫作小澤子的男孩抱怨道。


    “可我說的沒有錯啊,難道那些以多欺少的人還成了好人?”


    這時,茶肆裏再一次傳來說書先生的聲音,響亮了很多,清晰的傳到了外麵。


    “是非功過,皆與後人評說,今天就到這裏,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說,各位散了吧”。


    此時,所有茶客紛紛起坐,雖然很不盡興,但依然向門外退去。


    “錚!”


    突然一道金鐵之聲,如龍吟長空,高遠清絕,響傳天下。


    小鎮上,無數人家的尖鐵利劍,乃至所有的器皿、銅鼎,甚至口袋裏的銀兩都開始輕微的顫動,仿佛要逃脫一般。


    見此奇觀,所有人狂湧而出,急欲趕迴家中,察看是否丟缺了什麽。


    偌大的茶肆,瞬間隻剩下說書先生一人,隻見他輕撫手中顫動的扶尺,輕語道:“好熟悉的氣息,莫非是他的柄劍又重現世間?看來,這久已平靜的天下又將熱鬧起來”。


    “哎.....,混跡紅塵,轉眼百年過,還是堪不破一個區區情字”,說書先生仰首望天,想看透那世間氣運、因果。


    “嗯?這兩個小娃,倒是好運,不知哪一個會成為他的弟子”,深邃的眸子,掃了一眼窗外,隨後,挺拔的身形,逐漸幻化為無數星點,消失不見,隻留下寥寥餘音。


    “歲月似水,如此這般,今日已在眼前,昨日過眼雲煙,也是時候去見一見一些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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