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平微見小蘿懨懨的,以為她是困著了,連忙帶著她進城,找了間客棧住下來,要了幾樣吃食。店小二揉著眼睛給他們布置,口中卻也還伶俐,說是春闈將近,他們來的還不算晚,隻怕再不到一日半日,這店裏就該沒空房了。


    “聖主恩準,有曾被牽連戴罪之人也可參加本科考試,考中的可以參加吏部選試。且這次聖主親自主持考試,若是真能及第那就是天子門生,我若是胸中有點墨,也要去試試才行。嘿,二位客官,趕路累了吧,您好生歇著,別誤了四月初八的考試就行,過了這次考試您才有資格入得京都參加省試。”


    說話間,店小二已經伶俐地擦淨了桌子,將茶水食物擺了上去,隨後打著哈欠出去了。此時城中漸漸有了人語,隻怕他也睡不成迴籠覺,該開門迎客了。


    尚小蘿倍覺新奇,蹬蹬蹬跑過去撐著胳膊往外張望,隻見平明初至間,外頭卻是行人往來,臨街的店鋪都先後開了門,挑著擔子叫賣的不知凡幾。


    她對凡人的第二個印象就這麽形成了,這些人都很勤快麽。


    尚平微將她從窗戶上拉下了,訓斥道:“一個姑娘家,需得端莊貞靜。”


    尚小蘿眨眨眼:“什麽是端莊貞靜?”


    尚平微猛然想起來,這八年裏,他似乎忘了教導女兒讀書習字,到底為什麽忘了?大概是因為他活到這一大把年歲,早不知道當初自己啟蒙時是怎麽樣一番景象,才特意沒想起這迴事吧?


    拍了拍腦門,尚平微有些悔恨,真不知道如今還能不能補救。


    吃了幾口飯菜,尚小蘿哪有心思睡覺,一心想把這裏逛個遍才好。


    將口袋翻了個遍,隻模出了幾枚銅錢。尚平微實在有些尷尬,他怎麽好意思說自己一方土地竟然全部身家連住店的錢都付不起。


    尚小蘿不明所以地問:“爹爹,你便秘了嗎?”。


    尚平微徹底淩亂了,便秘,便個鬼的秘啊。但在女兒閃亮的眼光下,他又實在不知該怎麽交代,隻好實話實說:“我們沒什麽錢了。”


    “錢是什麽?”


    “就是買東西時要付給人家的東西。”


    “買東西是什麽?”


    “你看外麵那些吃的玩的,你若是看上了不能隨便拿,得付給他們錢才行。”


    尚小蘿思考片刻問:“如果我是這裏的土地公,我可以隨便拿嗎?”。


    尚平微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尚小蘿認真地說:“我知道人類有一種官職叫做地主,跟土地公差不多。用地主家地的人都要交東西給地主,有糧的交糧,有果子的交果子。”


    尚平微覺得頭皮疼得厲害。


    女兒的思維變成了這個樣,若是不給她瞧瞧這裏土地的模樣,定然改變不了。


    自陰陽始分,四方初定,土地便是兢兢業業的地仙,全然不同於那些後來的灶神之類的,火旺了便也跟著旺起來,還有那什麽財神,送的香火不斷才稍微顧念一番。


    尚平微當即拍板,送上自己的名帖到江陵府的土地那裏去,給女兒上生動的一課。


    他既這般決定了,便果斷地帶著小蘿出了門,三拐五拐找到土地家的大門。


    “爹爹,你不是說天下土地都是兩間茅屋,竹篾硬床。居住的地方仙氣繚繞,是一方勝地嗎?”。


    眼前這地方,高門廣宅,連門房都穿著上好的棉布衣裳,一目望去,層層疊疊,竟不知道邊界在什麽地方。路人無不繞著這座宅子所在的街道走,尚家父女站在這裏便格外醒目。


    一時,門房便跑出來問:“兩位可是哪裏來的遠客?”


    能給這些大宅院做門房的無不是眼色伶俐的,尚平微氣度不凡,縱然衣衫素淡,看著不過幾文錢的貨色,卻也掩不住這一身高逸圓暢,當下便不敢以衣飾度人。


    尚平微尋思著自己雖然對於舊事多多少少會忘掉一些,但這不過是活得太久的緣故,並非真個是個忘性。他於是試探著問:“敢問這可是尚平承府第?”


    “正是尚老爺府。”門房神色更是慎重起來,“敢問客人是……”


    若是投親的,隻怕會先一步恭敬地叫一聲尚老爺,再不濟也得是年紀與老主人相仿的客人喚一聲奉安,奉安正是尚平承的字。


    這般連名帶姓地稱唿,還是頭一次聽到。


    尚平微默了片刻,從袖中取了張名帖出來:“你隻說是尚家的舊人,他自會知道。”


    門房應了,不多時,從門裏迎出來一個七旬老者,後麵跟著幾個小輩,尚平微卻不認識了,神情更有些呆滯,顯然千想萬想卻也沒想到竟會是這麽個景況。


    尚平承緊趕了幾步過來,一把拉住尚平微,激動地說:“賢弟,你可算來看我這老哥哥了。”


    跟在他身後的那幾位就有些異樣。


    尚平承須發皆白,尚平微卻還未至而立之年,怎麽看都是長輩和晚輩的關係。


    拉著尚平微入了內堂,尚平承親自為他引見一幹人,“你三個侄兒都出門去了,老大和老三都在任上不得迴來,老2在長安照料,帶了你幾個侄孫去,你嫂子也在長安。如今還在江陵陪著我這老骨頭的,就隻剩下你這二侄媳婦,還有幾個孫女。老大房裏的孫媳婦新近添了孫子,江陵氣候好,一直在這裏養胎的。”


    一番話說下來,倒像個人間普通的老太爺一般無二,尚平微不知如何搭話。


    尚平承笑嗬嗬地拉了尚小蘿:“這就是你那女兒嗎?雖然得了信,可我一直沒見過。”說著,就要把腕上一串黑漆漆的珠子退下來與她戴上。


    旁邊的那位二夫人立即笑道:“爹,你這珠子烏漆麻黑的,她一個小姑娘怎麽戴。我這個卻是今年新做的款,據說是叫什麽碧水珠,女孩家戴著能葆容顏,雖然不值得相信,但總能討個吉利。”


    她摘下來給尚小蘿戴上,順手幫她緊了緊。


    又看小蘿這身衣裳,便說:“走了不少路來的吧?瞧這衣裳都沾了風塵,趕明我找出幾匹好布料來做幾件衣裳。”又覷了眼尚平微,“給叔父也做上幾件。”一番話說完,並不提半句他們穿的衣裳太老土,喊這個小自己很多的男子做叔父也喊的很順溜。


    尚小蘿幾乎要被眼前珠珠串串的光澤閃瞎了眼,耳朵也被這幾位震得隆隆響,最要命的是,她算了半天,也沒把這些關係搞清楚。


    那二夫人將幾個小輩喊過來,笑盈盈地說:“該是叫姑姑吧。”


    幾個小輩也都二十多為人母了,卻齊聲喊隻有八歲的尚小蘿做姑姑。


    “該是叫姑女乃女乃吧。”


    另幾個小的跟尚小蘿倒是差不多年歲,卻恭恭敬敬地由著二夫人指揮著喊姑女乃女乃。


    一時,外頭說小女乃女乃到了,簾子掀起,一個麗人走了進來,笑道:“老遠就聽到喊姑姑喊姑女乃女乃的聲音,這位就是姑女乃女乃吧。”她抱著懷裏的小人說,“快些喊祖姑女乃女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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