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兒好幾日不曾到正房伺候了,二姨娘顧玉琴也不耐煩見她,隻是打發人送了一盒紅玉膏過去,便再不曾問起。如意倒是過去瞧了她幾次,她安靜地在房裏做著針線活計,身上頭麵全都卸了,隻是挽個隨雲髻穿一件家常半舊裳子,見如意過去也隻是留著說說閑事,那日的事再也不曾提起,瞧來是定了主意了。


    “姨娘,你快瞧瞧,這些小衣裳真是精致,料子也是極為上好的,一點都不硌手。”顧玉琴就要臨盆了,孫氏使了人送了孩子用的衣裳鞋襪繈褓來,香蓮端著那盤子衣裳在顧玉琴跟前湊趣道。


    顧玉琴瞧著也是歡喜,點頭道:“這是夫人吩咐綢緞莊請了金陵最好的繡娘做的,自然不會差。”


    香蓮瞧著那些青紫靛藍的衣裳笑道:“夫人怕是早就瞧出姨娘肚裏的是個哥兒,故而送了這些衣裳來。”


    顧玉琴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卻是故作淡然地道:“夫人不過是盼著我給爺添個哥兒,未必就能是呢。”


    香蓮數了數那小衣裳:“當初安哥兒生時也不過八套小衣裳,如今咱們的哥兒也不差。”


    顧玉琴卻是變了臉色,叱道:“胡亂說什麽,拿個死人來比。”香蓮忙連連掌嘴,告了罪才作罷。


    繡春打了簾子進來道:“姨娘,爺到了前院了,打發人來說一會就過來。”


    香蓮忙放了那盤小衣裳,上前扶了顧玉琴起身,替她挽了發髻,勻了麵,待要換衣裳,卻聽外間小丫頭道:“爺迴來了。”


    劉玉堂自己打了簾子進來,看著顧玉琴道:“還沒有動靜?”


    顧玉琴知道他問的是自己的身子,笑道:“可不是,大夫來瞧了說就是這幾日,哪成想到這會子還沒個響動,莫說是爺,就是我也急了。”


    她一邊吩咐繡春端了茶來,又讓香蓮上前替劉玉堂月兌了玄色蟒紋鬥篷,才又笑道:“爺用過飯不曾,我讓小廚備了野鴨崽子湯,還在火上呢。”


    劉玉堂微微頷首含糊地道:“用過了,遇見幾個先前的同塾邀了一道。”


    顧玉琴臉色微黯,卻是強笑道:“外邊風涼了,爺吃了酒仔細吹了頭疼,我讓她們做碗熱**來伺候爺用了。”香蓮忙下去吩咐小廚去了。


    顧玉琴見劉玉堂並無話說,這才輕聲道:“這兩日天涼了,我讓廚裏做了參湯送去書房,誰料幾次都是說爺不在府裏。”


    劉玉堂轉過眼瞧著案桌上琉璃盤裏供著的香櫞,有幾分不在意地道:“這些時日來道賀的同門舊交多了些,不常在府裏。”


    顧玉琴咬咬唇,終究是耐不住,溫言細語地道:“爺莫怪我多嘴,爺中了桂榜,這是大喜之事,難免有些迎來送往的宴請,隻是如今已是十月,春闈之期也放眼在望了,若是為了這些應酬來往耽誤了課業,隻怕……”


    她話未說完,劉玉堂已是臉色陰冷,立起身來道:“這是你該過問的事麽?你一個姨娘好生在房裏養著胎就好,不要越了規矩!”


    顧玉琴一時嚇得臉色煞白,卻仍是不甘心,囁嚅著道:“這也是夫人的意思,隻是盼著爺能金榜高中,也就不辜負了老爺和夫人對爺的期望之意……”


    劉玉堂冷哼一聲,轉身便走。隻是為了她說出孫氏的名頭,才不再訓斥她,隻是也不願再與她多說,拂袖而去。


    看著他一言不發地走了,留下摔得搖擺不定的紫色湘妃竹簾,顧玉琴忍不住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端了**進來的香蓮一時也愣住了,迴過神來趕忙上前扶住顧玉琴:“姨娘快別哭壞了身子,若是傷了肚裏的孩子便不好了。爺也是一時心思轉不過,待過幾日,想通透了就知道姨娘的苦心了。”


    一直在院子裏侍弄花草的如意卻暗暗冷笑起來,顧玉琴你未免太不了解你的爺了,他最是驕傲自負之人,素來才名在外,又廣交賓客高朋,自詡金陵孟嚐,如何會願意聽你說耽誤課業不能金榜題名,更何況這本就不是你一個姨娘該問之事,看來她是瞧著自己行將臨盆,越發著急了。


    她自然想得到顧玉琴此時正是惱怒,自然不願意進去觸了逆鱗,索性在院子裏慢慢剪著花枝,不經意間看見正轉過迴廊的劉玉堂不遠處立著個人影,背對著劉玉堂站著。


    是迎兒。如意瞧得真切,不由地心思飛轉,她這是要作何,莫不是……一時放下花剪子,悄悄跟著湊近了瞧。


    隻見迎兒一身月白對襟褙子,青碧紗裙,通身衣裳不過在領口處繡著一圈兒折枝梅花,再無半點花色,雖是背對著瞧不出模樣,但那站在臨風的遊廊扶手邊的身影隻讓人覺得弱質纖纖楚楚可憐。


    劉玉堂分明也是瞧見了的,他似乎有些猶疑,腳下卻是不自覺放緩了腳步,慢慢走近去,細細端詳著,像要辨認是誰。


    迎兒絲毫未察覺身後有人走近,她倚著遊廊的朱漆立柱邊,瞧著廊外開得正好的芙蓉,一時又低頭,似是在傷懷,卻自袖裏掏了手絹出來拭淚,沒成想一時錯手,將手絹落在地上,恰恰落在走上前來的劉玉堂腳邊,她低頭撿時才看見劉玉堂,嚇得俏臉緋紅,含羞帶怯地福身下去道:“不知道爺來了院子裏,衝撞了爺,真是該死。”


    劉玉堂低頭看自己腳邊的手絹兒,一條素白的綢麵手絹繡著一枝帶露欲放的西府海棠,旁邊更是用絲線細細繡了詩句:暗中自有清香在,不是幽人不得知。再抬頭瞧迎兒,粉麵含羞,分明脈脈含情地瞧著他。


    他瞧了迎兒片刻,才微微綻出一絲笑意:“聽你姨娘說你給我做了身袍子,那便過去試試吧。”迎兒愣了愣,不敢相信般抬起頭瞧著他,許久才歡喜地笑了起來。


    如意悄悄立在遊廊的立柱後,瞧著他二人,隻覺得心裏砰砰亂跳,似乎是擔憂卻又似懼怕,說不清道不明究竟是何滋味。直到看著迎兒笑著引了他朝著後罩房去了,才慢慢迴轉身走向院子裏。


    她該難過的,那一個不是旁人,是她前一世的丈夫,雖然從未得到寵愛,卻始終不曾舍得下。可為何她隻是覺得有幾分恍惚,並沒有當日瞧著他冷淡的模樣時的心痛?或許,在她抱著安兒慢慢死去的那一夜裏,她的心也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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