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不到,如意與玉珠二人便被使了到西圃堂幫襯,為著晚間的中秋家宴。先前便得了消息,大夫人身上不好,並不理會,今兒隻是應景。趙姨娘既得了這差事,倒也上心,一早兒便讓人取了前些時日訂好的太湖湖蟹幾十簍子,個個臍圓肚肥,在竹簍裏張牙舞爪。又備好園子裏新開的八月菊十餘朵,菊葉兒一盤,興福寺桂花陳釀十壇,狀元紅十壇。另讓廚裏連夜做了豆沙、五仁、八寶、素餡的各種月團,一碟碟擺放好,倒也精致。


    如意與玉珠二人使著小丫頭們將點心一一擺好,守在堂中,如意倒也罷了,素來見慣了這種宴席,玉珠卻是滿臉好奇之色,時不時瞧瞧這,又望望那裏,口中道:“到底是大府裏,家宴都是這等排場。”


    趙姨娘帶著四姑娘芳惠來時,銀八件已經上桌了,如意又吩咐了婆子抬了十二扇黃梨木山水圍屏隔開席位,這些她瞧也不瞧,隻是皺著眉道:“侄少爺與三少爺還不曾迴來麽?”


    四姑娘芳惠小雲娘四歲,雖然是庶女,倒也一貫嬌養著,進來便在位上坐下,也不搭理這些事兒,隻是擺弄著自己的手絹兒。如意悄悄瞧著,她長圓臉,眉眼間有幾分趙姨娘的豔麗,卻沒有那份精明之色,隻是比著雲娘出閣前多了些驕嬌之氣。


    繡春自前院迴來,道:“還不見跟著的人來迴話,怕是還未迴來。老爺已經迴了前院了,一會子就要過來了。”


    堂外小丫頭道:“何姨女乃女乃來了。”隻見何姨娘一身銀紅祥福團花香雲紗對襟長衫,一隻鎏金偏鳳釵顫悠悠地晃著,她卻是一臉焦急:“俊甫還不曾迴來麽?莫不是出事了?”


    趙姨娘哼了一聲,看向她臉上掛著笑道:“妹妹來了。”


    何姨娘這才瞧見趙姨娘,臉上強擠出笑來:“姐姐,我來得晚了些。隻是想著俊甫如今來不曾迴來,莫不是……”


    趙姨娘肅著臉打斷她道:“三少爺出門是老爺準了的,不是咱們這些姨娘改過問的事,跟去的小廝也不少,若有事會來報的,妹妹還是安心坐下。”


    何姨娘臉上一道紅一道白,卻還是放心不下,口中低聲道:“要不要,打發人去同知府瞧瞧……”


    趙姨娘掃了她一眼:“爺們出門自有規矩,哪有還打發人跟著去問的,再說那同知府是旁的地方嗎,隨便能使人過去?妹妹還是聽我一句吧,安生坐著。前幾日老爺還在我跟前說起,要把三少爺送到前院住下,就為了妹妹這一刻不離地守著三少爺,聽著也不妥當。”


    何姨娘臉色雪白,卻不敢再多說了,隻得諾諾地應著,坐在下席,手裏卻是攥緊了手絹兒。


    “大夫人來了。”小丫頭外頭道。


    趙姨娘、何姨娘一幹人忙都起身,迎了出去。如意心裏砰砰直跳,一時百味陳雜,可以見到親娘了,卻不能相認,隻能看著她為了自己的冤死傷心,無能為力。


    大夫人鄭氏扶著丫頭明春的手帶著幾個丫頭婆子緩緩走進來,看了一眼一旁請安的兩個姨娘和一幹丫頭婆子們,淡淡道:“都起來吧。”


    待如意起身時,才看見大夫人身上穿著月白紗褙子藕荷色裙,與兩個姨娘比起來,一身淡素,手腕上一串紫檀佛珠,隻為了中秋帶點喜氣,頭上一隻赤金銜珠金鳳釵,再無旁的點綴,卻有了些許華發。叫她瞧得很是心酸,隻得低頭忍著淚。


    趙姨娘親自端了茶,上前奉上:“夫人身子可大好了,這幾日想去給夫人請安,卻怕擾了夫人清修。”


    大夫人讓巧月接了茶放下,道:“你替我管著這府裏的事,千頭萬緒,不必過去請安了。”


    趙姨娘忙道:“能給夫人分憂,是我的福氣,原該在跟前伺候的。聽丫頭們說,夫人這些時候身子不利落,要不要請了千金堂的穆大夫過來看看脈,拿個方子?”


    大夫人搖頭道:“不必了,不過是受了點風寒,頭痛腦熱的,使點窨花鼻煙,發發汗便好了。”


    正說著,丫頭們報道:“老爺來了。”


    大夫人這才領著姨娘丫頭們迎了出去,顧安亭闊步進來,見大夫人也在,道:“你身子好些了?”


    “是,”大夫人道,“怕擾了老爺的興致,不敢不來。”


    顧安亭在正位坐下:“身子要緊,自己要加小心些。”大夫人應著。


    他環顧四下,慢慢皺起眉頭:“怎麽不見俊甫和浩澤?”


    趙姨娘連忙起身迴道:“先前陪著出去的小廝們還未來迴話,怕是耽擱了,還未迴府。”


    顧安亭登時火起:“胡鬧,這都什麽時辰了,居然還未迴來,不成體統。”


    趙姨娘道:“方才我使了人沿路去看看,不敢驚動同知府那邊,想來很快迴來了。”


    正說話間,外邊一陣混亂,人聲紛雜,隻見顧浩澤快步進來,後麵兩個小廝扶著酒氣熏熏的顧俊甫也進了門來。


    顧浩澤跪下請罪:“侄兒有罪,不該讓俊甫多吃了酒,耽誤了迴來的時辰。”


    那邊廂顧俊甫半倒在小廝身上,口中還咕噥著糊塗不清的酒話,全然不省人事。


    顧安亭看著顧俊甫那副模樣,早已氣的手腳發顫,怒道:“你們這些個不成器的,我原說你們素來不知輕重,不讓你們出去與人廝混,偏又一遍遍來求,如今準了你們出去幾個時辰,卻成了這幅醃臢模樣迴來,還有何臉麵見人,不如打死罷了。”又一疊聲叫人拿家法來。


    旁人倒罷了,何姨娘哪裏忍得住,顧不得規矩,轉過屏風一把撲上前去摟住顧俊甫,眼淚滾了下來,口中泣道:“你素來身子不好,怎麽會喝成這模樣,這可怎麽是好……”


    她一哭,顧安亭更是惱怒,思量起自己年歲漸長膝下隻得這一子,卻不想三災六病,又是毫無半點出息,隻一味被寵慣著。他咬牙指著何姨娘道:“終究是你害了他,我連你一道打死,反倒清淨。”趙姨娘在旁嚇得不敢多言,隻是聽著顧安亭喝罵。


    大夫人歎口氣,起身道:“老爺,且消消氣,今兒是中秋,孩子們有什麽不好也不趕著這一時發作。俊甫自小難得出府去,也不是跟什麽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我先頭聽著不是跟同知府上公子麽,想來也是知書識禮的,多吃了幾盞酒也是有的,待他醒了再訓斥他就是了,何必動了氣傷了身子。”


    下邊顧浩澤連連磕頭道:“老爺消消氣,終究是侄兒的不是,不該帶了俊甫出府,惹出這等亂子,求老爺發落了我便是。”


    趙姨娘此時也起身勸道:“老爺,依我看,此事也是侄少爺想帶三少爺出府去見見世麵結交些世家子弟,許是三少爺一時貪玩多吃了幾杯酒,也不打緊,如今還是讓三少爺下去醒醒酒才是,免得何妹妹擔心。”


    顧安亭冷哼一聲,口中低聲道:“慈母多敗兒。”向著那兩個小廝喝道:“還不拖下去,弄醒了去。”小廝們忙不迭地扶著顧俊甫下去了,何姨娘再也按耐不住,匆匆起身跟了去。


    他看向跪在堂中的顧浩澤,歎口氣道:“罷了,起來吧,今日之事也不怨你,終究是他胡鬧多吃了酒,你也坐下吧。”顧浩澤起來,向著圍屏一揖,在外席坐下了,陪著一道吃著。


    雖然廚裏用桂花釀蒸了湖蟹,又配了薑醋,連著時興菜肴,菊花酥月團小點,但終究是被敗了興致,大夫人也隻吃了幾塊菊花酥便推說身上不好,迴了抱月齋歇著了。隻剩下趙姨娘和顧浩澤陪著顧安亭一道吃了,把剩下的賞了丫頭婆子們,這才收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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