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書有雲:“夫妻同運”。以葛嘯群、姬玉花夫婦而言,這句話兒,倒有相當道理。


    因為姬玉花正可能埋身於五行合煉的黃土之中,葛嘯群也幾乎埋身於天崩地裂的亂石之下。


    他與蓋方朔二人,千辛萬苦,九死一生,鑽了一條石縫,再鑽了條石縫,好不容易才從數以千計的盈壑亂石之中鑽了出來,得見天日。


    蓋方期滿身血汙,衣裳狼藉地,籲了—口長氣,搖頭苦笑說道:“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真不知道我這老偷兒還會有多大福氣?”


    葛嘯群看著蓋方朔那副狼狽神情,忍俊不禁地失笑說道:“蓋大哥,我們既能在如此大劫之中,僥幸得免,包管後福無窮,但福氣再大,也不會馬上就來,我們還是先找個市鎮,買身衣裳換換。因為如今這副模樣,委實太以難看,連天降洪福,都會嚇得不敢來呢!”


    蓋方朔向葛嘯群看了兩眼,點頭笑道:“好,我們先換換行頭,我這老偷兒穿得破爛一些,無甚妨礙,但老弟若是過分襤褸,便有損你的奕世風神,耽誤了佳人青眼的桃花運了。”


    葛嘯群苦笑說道:“別的洪福無妨,桃花運我可再複承受不起。‘冰心天女’花如夢尚自下落難尋,花妹又平白離奇地失去蹤跡。”


    話方至此,突然看見遠處山峰的半腰之上,有條綠衣人影一閃不見。


    蓋方朔雖是麵向葛嘯群,但從他臉上神色的急遽變化之中,也知道葛嘯群必有重大發現。但等他迴頭看時,卻毫無所見,不禁愕然問道:“葛老弟,你方才看見什麽?”


    葛嘯群指著那座山峰答道:“我方才看見那山峰半腰之處,有條綠衣人影。”


    蓋方朔“哦”了一聲笑道:“葛老弟,真是天生情種,但江湖茫茫,塵海茫茫,穿綠衣的人兒甚多,未必就是你所思念的‘冰心天女’花如夢呢?”


    葛嘯群俊臉微紅,囁嚅說道:“穿綠衣的人兒雖多,但那條人影,一閃不見,足證身法絕快,或許有甚巧合。”


    蓋方朔截斷他的話頭,怪笑說道:“葛老弟既然放心不下,就趕去看個明白也好。”


    葛嘯群揚眉說道:“要去就快,雙方距離甚遠,恐怕已經追不上了。”


    一麵發話,一麵身形閃處,已自電縱而出。


    蓋方朔見葛嘯群如此情急,不禁搖頭一笑,也立即展開上乘輕功,追蹤而去。


    兩人宛如風弛電掣般趕到峰腰,除了石本青鬆,蒼藤怪石以外,哪裏有什麽綠衣人影?


    葛嘯群一番惆悵,但也無可奈何,隻好與蓋方朔兩人,尋一市鎮,購買衣履,換卻了身上破爛不堪的襤樓裝束。


    葛嘯群、蓋方朔按照原來計劃廬山遊罷,應去福建沿海一帶,葛嘯群因已與姬玉花失散,遂有些意興閹珊,向蓋方朔皺眉說道:“蓋大哥,花妹已失蹤跡,我們似無須再照先前所定途程行走,不妨來個直撲‘勾漏’……”


    蓋方朔搖手笑道:“我不讚成這種變更原計之舉。”


    葛嘯群問道:“蓋大俠既不讚成,總有理由?”


    蓋方朔笑道:“我這理由,極為簡單,就是假定姬公主離開廬山以後,多半仍照原定路徑,前去廣西,我們若不變更走法,或可與她早點相遇。”


    葛嘯群雖然深信姬玉花不會有甚奇滅大厄,必可逢兇化吉,遇難呈樣,但夫妻情深,哪有不加係念之理?故而聞言之下,立即點頭笑道:“蓋大哥說得對,我們仍按原計,一遊福建沿海便了。”


    兩人計議一定。便自雙雙由贛赴閩。


    江西與福建之間,是以武夷山為分界嶺,也就是行旅必經之地。


    葛嘯群等尚未進入武夷山脈,在—家山店飲酒打尖之時,便遇怪事。


    他們才一入店,店主人便送上十斤上好佳釀及“紅糟鹿昆”、“清蒸溪魚”、“酥炸山斑”、“富貴全雞”等四色酒菜。


    蓋方朔一見之下,不禁臉色大變,有點坐立不安。


    葛嘯群見狀詫然笑道:“蓋大哥,你怎麽了?莫非一路間感受風寒,有甚不適?”


    蓋方朔雙眉深蹙,臉上一紅,不答葛嘯群,卻向那滿麵啟笑正在擺設杯盤的店主問道:“店家,你廚上的掌勺師傅,是何時聘請?”


    葛嘯群才恍然頓悟地,“哦”了一聲,狂笑叫道:“蓋大哥,我明白了,原來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以為又有什麽絕代名廚。”


    店主人連連搖頭,接口笑道:“兩位尊客,莫要過獎,我這山村小店,哪裏請得起什麽名廚。在灶上掌勺的,隻是小人的婆娘。”


    蓋方朔聞言,尚自目光亂轉。葛嘯群卻微笑說道:“蓋大哥不要亂疑心了,我蝟大哥與你小怨已消,哪裏還會再像秦嶺那般大弄狡儈?”


    蓋方朔苦笑說道:“葛老弟,你莫要笑我,要知被那‘十香芋泥’燙得滿頭滿臉的滋味,著實不好受呢!”


    說到此處,指著桌上酒菜,向店主人問道:“店家,這幾色酒菜,決非現成,尤其是那隻‘富貴全雞’,更非在三個時辰之前,加以準備不可。”


    店主人聽到此處,微笑說道:“老客人真是內行,這種‘富貴雞’若不用上好美酒,調以黃泥包裹,燒上三個時辰,決不好吃”


    蓋方朔目注店主人沉聲問道:“店家,你要說實話,你預先準備這種上好酒菜,準能賣得掉麽?”


    “老客人問得有理,這些酒菜,是你們那位好朋友,昨日過此,賞了十兩紋銀,命我婆娘,特別為兩位準備。”


    葛嘯群大為驚奇,揚眉問道:“我們有甚好朋友於昨日過此?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店主人含笑答道:“是位身穿綠色儒衫的文俊書生。”


    這句話兒,聽得葛嘯群心神一亂。


    但葛嘯群心神一亂,蓋方朔卻心神一定,自行舉杯飲酒,並夾了一大“富貴雞”皮,入口大嚼,狂笑說道:“請客之人既是綠衣書生,則老偷兒可以放心大嚼,不會再怕什麽‘十香芋泥’的了。”


    葛嘯群劍眉雙蹙,向那店主人問道:“那位身穿儒衫的文俊書生,是怎樣說法?他知道我和我這大哥的姓名來曆?”


    店主人賠笑說道:“那位相公自稱與尊客交情極深,他說你是太湖葛家堡的葛少堡主。”


    葛嘯群向蓋方朔看了一眼,又複問道:“他有沒有說出他自己的姓名?”


    店主人搖頭笑道:“沒有,但那位相公說尊客和他交情太好,決不會想不起他的身份。”


    說到此處,見葛嘯群陷入沉思,忽又想起一事,繼續笑道:“小人幾乎忘了,那位相公說他有一封書信,放在二十來裏以外的—家酒店之中,留交葛少堡主。”


    葛嘯群聽說有信,遂向蓋方朔苦笑叫道:“蓋大哥,我們趕到二十來裏的那家酒店之中,再複吃喝如何?”


    蓋方朔知道葛嘯群勾動相思,食難下咽,遂點頭笑道:“好,但這酒兒太美,我要帶走,那隻‘富貴雞’也要包起,才可以解得一路之間的口中寂寞。”店主人聞言,遂立即遵辦,讓蓋方朔把雞、酒帶走,


    葛嘯群一麵展開身法,足下飛馳,一麵苦笑說道:“蓋大哥,你說妙是不妙?巧是不巧?我們還要到處尋找什麽神秘綠衣書生?誰知對方競早已暗中和我們走在一起。”


    蓋方朔怪笑說道:“我們如今不必胡亂猜測,反正看了那封信兒以後,便可知道對方身份,及來龍去脈的了。”


    葛嘯群心急如焚,腳下加勁,竟若雲飄電掣一般,轉眼間便趕到了二十餘裏外的那家酒店。果然,二人才入店門,便見桌上複預先陳設了不少豐富酒菜。


    酒店主人向葛嘯群略一端詳,便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笑嘻嘻地雙手遞過。


    葛嘯群接在手中,拆開一看,卻見信上並無其他言語,隻以飛勁行書,與了一苜七絕小詩,字跡既龍蛇飛舞,詩意也頗為纏綿,寫的是:“且把武夷作泰山,泰山一別淚潸潸。


    仙人峰上凝眸立,記否昔年解佩環?”


    葛嘯看完這首七絕,才知道那位綠衣書生,多半便是自己魂夢相思的“冰心天女”花如夢。


    蓋方朔說道:“葛老弟,你怎麽執柬沉吟?信上寫了些什麽刻骨相思,纏綿情話?”


    葛嘯群苦笑說道:“反正小弟這樁荒唐之事,蓋大哥已然知曉,不必再複隱瞞,大哥且請看看書信便了。”


    蓋方朔接過書信,把信上那道:“且把武夷作泰山,泰山一別淚潸潸,仙人峰上凝眸立,記否當年解佩環?”詩兒,念了一遍,縱聲狂笑說道:“恭喜葛老弟,你這次總算是找著你為她相思欲絕的‘冰心天女’花如夢了。”


    葛嘯群皺眉說道:“在蓋大哥麵前,小弟無法否認這‘相思欲絕’四字,但蓋大哥也應該知道泰山之事,對方是為了救找一命,委屈從權,故而小弟對她的十成感情之中,相思隻占四成,其他是三成感恩,三成負責。”


    蓋方朔臉色一正,向葛嘯群緩緩說道:“葛老弟,你打不打算去仙人峰上,會見這位‘冰心天女’花如夢呢?”


    葛嘯群“咦”了一聲,反問蓋方朔道:“蓋大哥說哪裏話來?小弟為了她踏遍天涯,尋盡海角,如今好容易才得相逢,怎有不見之理”


    蓋方朔笑道:“不管老弟對這位‘冰心天女’是幾成相思,及幾成負責?但你已與姬公主結縭在先……”


    葛嘯群不等蓋方朔話完,便即搖手說道:“蓋大哥,你說錯了,嚴格講來,找與花如夢才結縭在先,與姬玉花隻是錯中鑄錯的姻緣而已。”


    蓋方朔—來不認識“冰心天女”花如夢,二來已與“毒龍公主”姬玉花交好甚厚,遂在聞言之下,麵呈現不悅之色,冷然問道:“葛老弟,你既要對花如夢姑娘負責,難道對姬公主就……”


    葛嘯群仍自截斷了他的話頭。接口說道:“蓋大哥放心,葛嘯群豈是負心薄幸之人,我對花如夢的這段露水姻緣,尚且如此重視,又怎會忘了姬玉花的似海深情”


    蓋方朔笑道:“葛老弟東也難拋,西也難舍,卻對這兩位絕代紅妝,怎樣安排?莫非是打算熊掌與魚,兼收並蓄麽?”


    葛嘯群紅著一張俊臉,愧然答道:“其他事兒,尚可由別人代辦,但這種責任,卻非我自己承當不可,好在義父、恩師、師母及蓋大哥、花妹等人,均深知小弟品格,必能體諒我不得已的苦衷,不致責怪我為貪色之輩。”


    蓋方朔一陣哈哈狂笑,笑完正等發話,卻突然雙眉深蹙,捧腹呻吟起來。


    葛嘯群大驚叫道:“蓋大哥,你是怎麽啦?”


    “我……我……我突然覺得腹……腹……痛如絞,葛老弟,你試……你且行……功……一……試……”


    葛嘯群聽到此處,不等行功察看,業已覺得果有異狀。他因兩人同時如此,必是酒菜之中,被人作了手腳,遂勃然震怒,厲聲大叫道:“店家……店家……”


    店中寂寂,哪有應聲?葛嘯群遂把自已麵前杯中半杯剩酒,向地上潑去。


    酒才沾地,一片白煙,立即嫋嫋騰起。


    葛嘯群這才知道毒在酒中,自己僅飲半杯,蓋方朔則已連飲兩杯,故而他中毒較重。但這種毒酒,既能令人入口無覺,定必是一種極上乘的秘煉奇毒,卻不知店家為何既替花如夢傳書,又向自己暗中算計?


    念頭尚未想通,蓋方朔業已支持不住,疼得全身發抖,搖搖欲倒。


    葛嘯群慌忙取出那粒“押忽大珠”,塞向蓋方朔的口內,急急說道:“蓋大哥,小弟中毒較輕,你肯含著這粒‘押忽大珠’,我去追尋店家,諒他尚難逃遠,或可擒得。”


    話完,立即閃後店,但屋內空空,人影早杳,卻在桌上放置著兩粒紅白不同的兩粒丹藥及一張紙柬。葛嘯群注目一看,隻見柬上寫著:“你兩人所中毒力不同,但均極厲害,非獨門秘藥不解,桌上紅白兩丸,僅能暫行遏止奇毒,無法根除,蓋方朔必須立服紅丸,於一日一夜間,南馳五百裏外之不歸河畔,自有人在彼等侯,加以調治,葛嘯群則服下白丸,立赴西南方第三座高峰峰頂,方有解救,絲毫遲緩不得,萬勿自誤。”


    束末並未署名,字跡則係普通行書,使人無法辨認是何人手筆?葛嘯群將信將疑地取起這丹九紙柬,卻聽得前店“咕咚”一聲,仿佛是蓋方朔已從座上載倒。


    他大驚之下,趕出一看,果見蓋方朔業已連椅翻倒,全身抽搐,嘴角複沁血漬,分明命已垂危,口中所含的“押忽大珠”根本毫無用處。


    葛嘯群情急之下,隻好遵從柬上之言,把那粒紅色丹丸趕緊喂給蓋方朔服食。


    藥物之效不在名貴與否,隻在是否對症,蓋方朔服下紅色丹丸,果然抽搐立止,並站起身形,向葛嘯群笑道:“葛者弟,你真有辦法,在這轉眼之間,竟弄來了起死迴生的仙丹妙藥。”


    葛嘯群此時因一來自己腹中也覺漸浙難過,二來知道柬上所說不是虛言,遂把白色丹丸服下,苦笑答道:“蓋大哥且慢高興,小弟哪裏有什麽仙丹妙藥,你若想起死迴生,還得在一日一夜之間,跑上五百裏呢!”


    蓋方朔愕然問故,葛嘯群遂把紙柬遞過,讓他自行觀看:


    蓋方朔看完柬,行功一試,果覺丹田小腹之間,仍堵塞著一團涼颼颼的寒氣,遂皺眉說道:“這事真怪,店家既替花如夢傳書,又對我們下毒,豈非太以矛盾?還有這丹丸紙柬,是誰所留?此入究竟是敵是友?”


    葛嘯群苦笑說道:“關於此人究竟是敵,是友,業已不必猜測,因為目前情勢,成了隻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們且各自分頭,照柬行事吧!”


    蓋方如點頭歎道:“這就叫‘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但老弟是在何處等我?還是……”


    葛嘯群想了一下答道:“此事看來不致馬上就了,可能牽扯尚多,我們無須另訂約會,便在勾漏山獨夫穀內相見如何?”


    蓋方朔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便自轉身南行,疾馳而去。


    葛嘯群知蓋方朔的輕功造詣,要在一日一夜之間,趕上五百裏路,雖不甚難,但也夠他奔波,自然不敢絲毫怠慢。


    蓋方朔既走,自己也隻好趕向西南,並在行路之間,運氣察看體內。他和蓋方朔所服丹丸的色澤不同,中毒性質也不一致。


    蓋方朔是發覺丹田小腹之間,堵塞著一團涼颼颼的寒氣,葛嘯群則發覺丹田小腹之間,堵塞一團火辣辣的熱力,他一路之上,試服了幾種自備靈藥,也試行了幾種絕世神功,但仍告無效,無法將那一股潛伏體中的熱力消滅。


    葛嘯群超越了第二座山峰之後,便知對方究竟是誰,及為何如此等兩件疑問,即將在第三座高峰的峰頂揭曉。


    但他正走之間,偶一抬頭,不禁愕然駐足。原來前麵這第三座山峰,既極高峻,又極陡峭,峰形並絕似一位衣袂飄飄的俏立佳人模樣。


    葛嘯群驚愕之故,是想起那首小詩中的“仙人峰上凝眸立,記否當年解佩環?”之語。


    詩句中有仙人峰,則眼前這形狀酷似絕代佳人,迎風袂的峭拔高峰,不就是仙人峰麽?若是仙人峰,則在峰上等待自己之人,定是“冰心天女”花如夢。


    這樣看來,峰頂凝眸之人,與店中下毒之人,根本就是一個。


    但花如夢明知自己見了她那充滿幽怨的小詩之後必會趕來相會,卻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在酒店中下毒做甚?


    這樁解不開的問題,困擾了葛嘯群,而在他尚未解開困擾之前,卻有一種樂聲,傳人耳內。


    葛嘯群大感驚奇,循聲看去,卻見有四名白衣少女,各執蕭笙樂器,從峰腳轉了出來。


    在這四名白衣少女身後,又有四名青衣少女,抬著一乘小軟轎。


    葛嘯群方在暗忖這八名少女,難道是來迎接自己之際,為首—名手持玉簫的白衣少女,業已走近身前,執禮其恭的,斂衽賠笑說道:“婢子春梅,奉我家主人之命,迎接葛少堡主上峰。”


    葛嘯群揚眉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春梅含笑答道:“我家主人名號,不是婢子們所敢稱,但係葛少堡主的江湖舊識,隻消上峰一見,便知分曉。”


    葛嘯群明知她們的主人必是“冰心天女”花如夢,但卻不願與這些婢女多言,遂擺手說道:“此峰雖甚陡峭,但還難不倒我,有勞姑娘,迴複你家主人,就說葛嘯群自會上峰,不必迎接。”


    春梅賠笑說道:“我家主人深知葛少堡主英雄絕世,但因身蘊奇毒,萬一登峰勞累,毒力早發,便會遺恨終身,故命婢子們以軟轎迎駕,葛少堡土還請莫再謙辭,免得婢子們有辱主命,重遭責罰。”


    葛嘯群聞言,心想反正事已至此,不如且聽對方擺布,倒看這位昔日情人,弄些什麽花樣。春梅人極聰明,一看葛嘯群臉色,便知他已有允意,招手命那四名青衣少女,把軟轎抬過。


    葛嘯群果然不再推辭,飄身上轎,這八名少女,立即轉迴來路,走向峰腳。起初,葛嘯群以為峰腳下定有登山小徑,誰知這八名少女,竟把他抬向一個深黑洞穴以內。


    葛嘯群向春梅詫聲問道:“春梅姑娘,你主人是在峰頂相等,怎……”


    春梅不等葛嘯群再往下問,便自嬌笑答道:“葛少堡主不必多疑,我們是要你乘坐‘錦雲兜’飛登峰頂,不比走崎嶇山路好麽?”


    葛嘯群聽得糊裏糊塗,正欲再問,忽然眼前一亮,軟轎已停。


    他抬頭凝目略看,頓覺臉上烘的一熱,昔日往事,立上心頭。


    原來,這座山峰居然峰腹中空,可以直通峰頂,看見天光。


    這種地形,除了缺少一片潭水以外,恰與泰山井天坪極為相似。


    泰山井天坪自己誤中藍蜃奇毒,與“冰心天女”花如夢好合定情之處,如今自己身蘊毒力,眼前情景,宛如當時,花如夢更在峰頂等待,怎不使葛嘯群觸目生慚,百感交集!


    春梅肅立躬身,提氣叫道:“啟稟教主,葛少堡主已到,請將‘錦雲兜’放下。”


    這聲“啟稟教主”,把葛嘯群叫得悚然一驚,暗忖花如夢是做了什麽教主?


    思忖之間,果見一朵錦雲,垂空疾落。


    眼前,原來竟是一大張七彩牛皮,用四根粗如人指的百絲繩,在四角吊起,成了一具錦兜形狀。


    春梅嫣然笑道:“葛少堡主,請上‘錦雲兜’,這是我教主別出心裁特製的上下絕頂工具,乘坐起來真是又舒服又迅速呢!”


    葛嘯群眉頭微皺,飄身縱入那“錦雲兜”,隻聽得春梅提氣一嘯,百丈絲繩便似有轆轤急轉般,電疾向上卷起。


    哪消片刻工夫,便到峰頂,葛嘯群雙足微點,縱出“錦雲兜”掃目巡視四外。


    他以為“冰心天女”花如夢既派了八名侍名,迎接自己,則?詵宥ブ上,定然現會有一番排場?p>  誰知這種猜想竟完會不對,在峰頂相待之人,雖是“冰心天女”花如夢,卻隻有她獨自一個。


    葛嘯群還有一種猜想,就是認為花如夢若非以女裝相見,便是一襲綠色儒衫的文士打扮。這種猜想又告不對,花如夢雖是文士打扮,但穿的卻不是綠色長衣,而是一件粉紅儒衫。


    葛嘯群見於這件粉紅儒衫,不禁更添了幾分慚愧,幾分悵惘。


    因為,自己當初與花如夢在泰山訂交之時,她便是穿著這一件粉紅儒衫,化名華冰,與自己結為好友。


    後來,冰洞遇藍蜃,誤中奇淫毒氣,迷神亂性,欲火煎心之下,花如夢拚舍女兒清白,委身相救之際,含羞輕褪的,正是這件粉紅儒衫。


    如今舊物宛然,舊事如夢怎不使葛嘯群俊臉通紅,愧愧然,惘惘然的,好不意亂情迷。


    花如夢見了他這副神情,便淡然一笑,指著自己身前的一塊青石,冷冷說道:“葛少堡主請坐。”


    這一聲“葛少堡主”叫散了葛嘯群的淒迷情思,他微退半步,目光中充滿了驚奇神情,凝望著花如夢,顫聲問:“花妹,你……你……你叫我葛少堡主?”


    花如夢雙眉微挑,反向葛嘯群問道:“我不叫你葛少堡主,卻應該叫你什麽?”


    葛嘯群一向辯才無礙,但如今卻被花如夢這劈頭一棒,打的糊裏糊塗,呆了片刻,方期期艾艾答道:“你……你……你至少也應該像……像在泰山訂交時一樣,叫……叫……我‘葛兄’,不應該把個‘兄’字,改……改成少堡主吧?”


    花如夢兩道目光,銳利如刀,注視著葛嘯群,“哼”了一聲,冷然說道:“不錯,我最少應該叫你一聲‘葛兄’,或是更親熱的稱唿。但泰山別後,你根本把在藍蜃奇毒下,舍卻女孩兒家最寶貴的清白之體,來救你的‘冰心天女’花如夢,忘記到九霄雲外……”


    葛嘯群見花如夢一麵說話,一麵業已傷心難禁地珠淚泉流,語言嗚咽,遂急忙接口叫道:“花妹,你不要這樣傷心,我何嚐把你忘到九霄雲外?你臨行所書的那首‘愛煞朗君絕世才,不辭孕毒苦懷胎,苗疆嚼盡相思味,但盼君早日來’詩兒,我時刻在念,隻等嶗山事了,便立即趕住苗疆的呢!”


    花如夢對於他這番解釋,越聽越氣,銀牙微咬說道:“我恨你就恨在這‘趕赴苗疆’四字之上。”


    葛嘯群度然問道:“我是為了花妹,才趕赴苗疆……”


    花如夢不容他再往下說,便柳眉倒豎的,嗔目厲聲叫道:“你是為了我麽?不赴苗疆還好,一赴苗疆之下,既把我師父害死,又把‘落魂教’弄得瓦解冰消,更有了新人忘舊人的,做了毒龍峒駙馬。”


    葛嘯群苦笑道:“花妹,你容不容我解釋?”


    花如夢咬牙說道:“我要你來,便是望你有個合理解釋,否則,我怎能平得下這口氣去?”


    葛嘯群在石上坐下,緩緩說道:“花妹肯聽我解釋就好,我對惹你生氣的三件事兒,一一敘述給你。”


    花如夢銀牙緊咬,臉色如霜,在葛嘯群對麵坐下,靜聽他怎樣說話。


    葛嘯群問道:“花妹既已聽說‘落魂教’瓦解冰消,可知道詳細經過?”


    花如夢點了點頭,葛嘯群繼續笑道:“花妹既知詳情,便省下我不少唇舌,請想令師之死,與我何幹?她分明是為了情孽糾纏,沉淪欲海,才同‘隴右神駝’皇甫正老前輩同歸於盡。”


    花如夢想了一想,點頭說道:“算你會說,關於這件事兒,我不怪你就是,隻恨皇甫老駝子已死,使我無法為我師父報仇雪恨的了。”


    說到此處,又是淚流滿麵、悲痛不已。


    葛嘯群因此事不便相勸,遂索性不去理她,又複劍眉雙軒,朗聲說道:“關於‘落魂教’冰消瓦解之事,我不推卸責任,但卻是‘落魂四鬼’主動邀我赴會。”


    花如夢星眸含怨地,微帶怒色問道:“我知道‘落魂四鬼’主動掀起風浪,但你難道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稍留餘地麽?”


    葛嘯群目閃神色,揚眉笑道:“花妹名列‘落魂教’主要人物‘雙龍四鬼一枝花’,自然知道‘落魂敦’的一列舉措是否正當門派?我正是為了期使花妹能夠於淖中拔足,才不顧艱危深入落魂穀,想把‘落魂教’徹底毀去。”


    花如夢默然片刻,點頭說道:“好,這件事算你解釋得好,我也不計較,但關於棄舊變新,身為毒龍峒駙馬一節,你總百喙難辯了吧?”


    葛嘯群長歎一聲說道:“花妹,說來也許會令你驚奇,這件事兒,不僅不能怪我,還要怪你。”


    花如夢果然尖聲叫道:“天哪,這是什麽理由呢?你到毒龍峒去跨風乘龍,偎紅依翠,還能怪得著我麽?”


    葛嘯群歎道:“我要怪你之處,就是你在泰山冰洞留舊之際,不應該不告我真實姓名,隻叫我憑藉那枚‘指環’及那粒‘押忽大珠’,去往苗疆尋找。”


    花如夢好生不悅地沉聲說道:“這有什麽不對,怎能怪起我來?我不是在留舊之上,說得分叫,隻要一進野人山,便可憑藉這兩件東西,問出我的姓名來曆?”


    葛嘯群苦笑說道:“我當時對你既感深思,又感深情,簡直相思欲絕,故而一進野人山區,便向人打聽這枚‘黑鐵措環’及‘押忽大珠’的主人是誰?”


    花如夢揚眉問道:“難道你問不出來?我那兩件東西,敢說威震苗疆,會有人不認識麽?”


    葛嘯群苦笑答道:“問不出來還好,就因為一問便知,才使我聚鐵九州,鑄成大錯。”


    花如夢對於“落魂教”冰消瓦解之事,雖然知之甚詳,但對於葛嘯群苗疆乘龍之事,卻僅悉大概,故在聞言之下驚愕問道:“此話怎講?”


    葛嘯群皺眉答道:“那人見了‘黑鐵指環’及‘押忽大珠’以後,竟毫不考慮,應聲答道:這兩件東西,是‘毒龍公主’姬玉花片刻不離隨身佩帶之物。”


    花如夢恍然大悟,恨恨說道:“哎呀,我倒忘懷了,我和姬玉花情如姊妹,互易珍物,她身邊果然也有一粒‘押忽大珠’及一枚‘黑鐵指環’。”說到此處,妙目中忽又蘊怒籠威的,冷然問道:“我聽說你當眾降馬,才得招親。”


    葛嘯群點頭說道:“不錯,我既聞此語,自然以為泰山冰洞的夢裏情人,就是威震苗疆的‘毒龍公主’,遂欣然當眾降馬。”


    花如夢截斷葛嘯群的話頭,冷笑說道:“你畢竟把話說漏,露出馬腳來了。”


    “我露出什麽馬腳?”


    花如夢冷笑說道:“我若是‘毒龍公主’姬玉花,怎麽還會對你來什麽降馬招親?我們在泰山冰澗不是早就……”


    語音至此,倏然而頓,玉麵上飛起了兩片紅霞,羞赮得說不下去。


    葛嘯群看得心中一陣蕩漾,含笑說道:“花妹,我那時錯會意了,姬玉花越是要我當眾降馬招親,我便越發以為她就是泰山舊侶。”


    花如夢秀眉微皺,沉聲問道:“我不懂你的話兒,姬玉花要你當眾降馬招親之舉,有甚深意,卻怎會使你以為她是我呢?”


    葛嘯群苦笑答道:“泰山之事,雖然恩隋似海,終嫌男女苟合,有點難於告人,我遂以為你是故意利用苗疆降馬招親風俗,來使我們可以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風俗,成為夫婦。”


    花如夢聽得怔了好大一會,方自歎息說道:“你真是想入非非,但卻也不能說你想得沒有道理。”


    葛嘯群愧然說道:“就這樣錯中鑄錯,越錯越深、等到米已成粥,木已成舟,方使我慚惶無地,幾乎想拔出你送給我的‘赤芒化血刀’來,自刎而死。”


    花如夢妙目之中,淚光微轉,幽幽一歎說道:“你既會有這種想法,我就原諒你吧!”


    葛嘯群真想不到一場預期極為嚴重的情海波濤,竟如此輕易的平息,不禁喜心翻倒。


    常言說得好,“樂極易生悲”,就在葛嘯群眉開眼笑之時,花如夢忽然又咬牙叫道:“你且慢高興,我可以原諒你,卻不能原諒那姬玉花呢!”


    葛嘯群的滿心欣悅興頭,果被打斷,微吃一驚,目注花如夢問道:“花妹,你們是要好姊妹,為什麽不能對她原諒?”


    花如夢咬牙說道:“尤其是好姊妹,才越發不能原諒,因為姬玉花她不該奪去我的丈夫。”


    葛嘯群搖頭笑道:“花妹,你這話說得好沒理由。”


    花如夢驀地站起身形,玉麵如霜,勃然變色叱道:“葛嘯群你說,我怎麽沒理由?倘若說不出時,便是你故意幫她欺我,我叫你難逃公道。”


    —聲“葛嘯群”,業已把葛嘯群聽得心頭亂跳,再看見花如夢氣得全身發抖的那副神情,遂趕緊賠笑說:“花妹,不要這樣生氣,請聽我說……”


    花如夢不容他再往下講,厲聲叱道:“你莫要再講廢話,快說理由,否則我便和你拚命一搏。”


    葛嘯群知道此時除了硬把花如夢用話駁倒以外,別無其他辦法,遂堆起滿麵笑容,柔聲說道:“花妹請想泰山水洞中,藍蜃為媒的那段經過,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姬玉花卻怎會知道她的降馬招婿之舉,有奪你丈夫之嫌?”


    花如夢被問得瞠目窘然,莫知所答。


    葛嘯群微微一笑,又複說道:“何況不是我自己吹噓,


    無論人品、貌相、門派、武功,均尚算得上呈上乘之選,姬玉花生長苗疆,所見男子未有可心之人,地好容易遇見我這樣一個翩翩俠士,不嫁我還嫁誰呢?”


    花如夢呆呆聽完,不禁淚珠粉披,伏在那大塊青石之上,放聲痛哭。


    葛嘯群好生憐惜,湊近身去,輕拍花如夢的香肩,柔聲笑道:“花妹,彼此誤會,均已解開,你還哭些什麽?”


    花如夢忍淚抬頭,向葛嘯群咬牙問道:“群哥哥,既不能怪你,不能怪她,是不是應該全怪我?”


    葛嘯群明知她已氣極,遂把語意略為緩和地微笑說道:“也不能怪花妹,但一切因由,卻全是從你未把真實姓名告我而起。”


    花如夢目光一轉,居然舉袖拭淚,不再傷心哭泣。


    葛嘯群猿臂輕伸,把花如夢攬在懷內,深情無限地低聲問道:“花妹,你當時是去了何處?倘若人莊苗疆,或許便不致如此。”


    花如夢好似忽又傷心地含淚答道:“我腹中孕了蜃毒之後,本來以為也與尋常胎兒一般,隻消等它瓜熱蒂落,是人,便加撫育,是馬,便即拋棄,誰知大謬不然,竟在尚未迴到之際,便毒發小產,人也奄奄一息。”


    葛嘯群聽得又是憐惜,又是慚愧,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言語,對花如夢安慰,隻好摟著她纖腰的那隻手兒,抱得緊了一點。


    花如夢淒然又道:“我本來以為已難活命,誰知竟巧遇救星。”


    葛嘯群喜得接口問道:“花妹,你所遇救星是誰?我應該好好感謝感謝他呢!”


    花如夢答道:“是一位金袍老者。”


    葛嘯群心頭一震,揚眉問道:“金袍老者?此人莫非就是廣西勾漏山獨夫穀內,‘五刀派’第一代掌門師祖‘勾漏獨夫’歐陽彝麽?”


    花如夢點頭笑道:“群哥哥猜得一點不錯,歐陽彝與我約定,若是我願意投入‘五刀派’,他可以讓我在勾漏山獨夫穀中坐第二把交椅。”


    葛嘯群想起適才從春梅口中,所聞得的“教主”之稱,遂含笑問道:“花妹,你如今好像是什麽教主?”


    花如夢揚眉笑道:“我是不甘心‘落魂教’就此寂滅,又發現這天然妙地,遂自居‘教主’,要想重振‘落魂教’呢!”


    葛嘯群聽得連搖雙手說道:“落魂教又不是什麽名門正教,花妹倘若陷身其中,尚應該設法自拔,如今既已瓦解冰消,還要重振做甚?”


    花如夢好似勾起傷心,泫然欲泣地,眼圈微紅,幽幽說道:“群哥哥,我是太不甘心,才想重振‘落魂教’。你想想我接連遇上多少失意之事?身孕怪毒,一息奄奄,師傅慘死,根本樁鏟,終於連丈夫都被人搶走。”


    葛嘯群聽得憐惜萬分,向花如夢的耳邊,柔聲叫道:“花妹,你為了我受盡這多委屈,卻讓我怎樣報答得盡?”


    花如夢嬌笑問道:“群哥哥,你真想對我有所報答麽?”


    葛嘯群正色答道:“花妹怎不信我,葛嘯群對於你的海洋深情,寧願肝腦塗地以報。”


    花如夢妙目微揚,瞟著葛嘯群,軒眉笑道:“群哥哥,你所說的‘肝腦塗地’之意,是否等於對我唯命是從?”


    葛嘯群誠於中而形於外地,應聲答道:“對了,就是唯命是從。”


    話方至此,花如夢業已接口說道:“好,群哥哥若能如此,我自己萬怨齊消,無話可說,但若再口是心非,食言背諾,卻休怪我花如夢作事會逾越常軌的了。”


    葛嘯群笑道:“花妹放心,我對任何人向來卻是千金一諾,何況對你?”


    花如夢秀眉微挑,偎在葛嘯群的懷中,呢聲說道:“群哥哥,你記不記得我那名‘且把武夷作泰山’的詩兒,我們正名份,就在這仙人峰上,彼此成親。”


    葛嘯群俊臉微紅,搖手說道:“花妹,我們一誤之下,怎堪再誤?應該等蕩平‘五刀派’後,迴到葛家堡內,以明尊長,由義父及師父、師母做主,正式結為夫婦。”


    花如夢冷笑說道:“好一個‘肝腦塗地’,好一個‘唯命是從’,好一個‘重信守諾’,結果圖窮匕現,完全是巧言花語,我為你受盡委屈以後,所提出的第一個要求,便碰了釘子。”


    葛嘯群賠笑道:“花妹不要誤會,我並沒有拒絕你的要求,隻是覺得應該采取稟明尊長的正當方法。”


    花如夢咬牙說道:“你有尊長可以稟明,但我的尊長,卻在何處?”


    這句話兒,問得相當厲害,使葛嘯群瞠目難答。


    花如夢冷笑一聲說道:“好,我不讓你為難,這第一個要求,自行取消,再向你提出第二個要求:”


    葛嘯群委實覺得愧對佳人,遂慌忙說道:“花妹快講,我一定答應。”


    花如夢哂然說道:“你最好把這‘一定’兩字,暫時收迴,莫要又複弄得臉紅脖子粗的,窘愧無地。”


    葛嘯群赧然叫道:“花妹……”


    花如夢接口笑道:“對了,我第二個要求,正是有關花妹的問題,我來問你,倘若你在毒龍峒降馬招親,知道你泰山舊侶是‘冰心天女’花如夢時,還會不會騎鳳乘龍,身為駙馬?”


    葛嘯群斬釘截鐵,毫不考慮地,應聲答道:“不會,絕對不會。”


    花如夢神情又變得異常溫順嬌媚,帶笑說道:“好,群哥哥既是無心之失,我對你原諒就是,但你總得承認這是一樁錯誤。”


    葛嘯群點頭說道:“不錯,我承認這是我的錯誤。”


    花如夢嬌笑說道:“你剛才在拒絕我第一個要求之時會說得很對,一誤之下,怎堪再誤?既然你承認這是一樁錯誤,我要求代錯中補過,彌恨情天,立誓從此把毒龍公主姬玉花視為陌路之人。”


    葛嘯群失驚叫道:“花妹,你要我把姬玉花視如陌路,從此丟卻?”


    花如夢冷笑說道:“這有什麽了不起,我不相信她能奪去我的丈夫,我還不可以要迴來麽?”


    葛嘯群滿麵尷尬神色地囁嚅說道:“我……我……我怎能夠對……對姬王花始……始亂終棄……”


    花如夢目光中微閃厲芒,冷笑說道:“好一個有情有義的俏郎君,看來你對這宣稱‘一定答應’我的第二個要求,卻是‘一定又使我碰了釘子’。”


    葛嘯群窘然苦笑,不知究竟應該怎樣說話,才抵擋得住花如夢語話如刀的鋒利攻勢?


    花如夢微微一笑,目注葛嘯群,揚眉叫道:“群哥哥,我勸你莫要板起一副道學麵孔,亂作欺人之談,還是說些心窩中的老實活兒較好。”


    葛嘯群被罵得俊臉通紅,惶然叫道:“花妹……”


    花如夢搖了搖手,嫣然笑道:“群哥哥,你大概不好意思出口,但我卻猜得到你的心意,我代你說出好麽?”


    葛嘯群不知她又在胡猜怎麽?正待發話,花如夢業已從一雙妙目中,閃射出狡黠光芒,含笑說道:“我知道你是想一箭雙雕,享受齊人之福,要我花如夢與姬玉花,嫁狗隨狗,嫁雞隨雞,而讓你遇花折花,遇夢尋夢。”


    這幾句話兒,自使葛嘯群聽得赧然,但也使他無法強詞否認。


    花如夢見他居然默認,遂柳眉倒豎,冷笑叫道:“葛嘯群,你莫要打你的如意算盤,做你的風流好夢,花如夢的臥榻之旁,決容不得姬玉花分羹酣睡。”


    葛嘯群苦笑叫道:“花妹,你……你……”


    可憐這位少年俠士,能作萬人敵,難過美人關,空自叫了聲“花妹”,卻嚷嚷嚅嚅地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花如夢冷笑說道:“幸虧我早就料到你決不會乖乖聽我話兒,預先作了巧妙安排,使你縱然不吃敬酒,但罰酒也不能不吃上三杯。”


    葛嘯群葛然想起自己與蓋方朔各中奇毒之事,不禁向花如夢皺眉說道:“花妹,你若恨我,無論對我怎樣報複,葛嘯群均甘心領受,決無怨言。但對那‘北海神偷’蓋方朔……”


    花如夢搖頭說道:“你盡管放心,那老偷兒死不了的。”


    葛嘯群仍舊不甚放心, 目注花如夢問道:“你當真派人到五百裏外的不歸河畔,送給他解毒藥物了麽?”


    花如夢搖了搖頭,冷笑說道:“沒有,我根本不曾派人。”


    葛嘯群急道:“你既未派人,則他到時毒發,豈不慘遭劫數?”


    花如夢格格嬌笑道:“你哪裏懂得我這種巧妙手段,蓋老偷兒所中毒力,極為平常,隻消見汗就散,你想他急奔五百裏,趕得上氣不接下氣,必然臭汗淋漓,還用得著我派人給他送什麽解毒藥物麽?”


    葛嘯群這才心中略寬地,含笑問道:“我呢?我覺得確實有些奇異藥力,潛在體內,莫非與蓋大哥一樣的麽?”


    花如夢玉麵凝霜地,搖頭答道:“不一樣,你和他不同,我與老偷兒素無恩怨,沒有理由要對他下甚毒手。”


    葛嘯群失驚問道:“花妹怎麽這樣說法,難道你對我竟下了手?”


    花如夢神冷如冰,點頭答道:“不錯,我和你關係不同,我們是歡喜冤家,不成歡喜,便成冤家,不為夫婦,便為仇敵。”


    葛嘯群長嘯一聲說道:“你對我下了毒手也好,讓我死在你的手中,倒也恩怨齊消,一了百了。”


    花如夢冷笑說道:“你所中的是慢性劇毒,何不在毒性未發之前,拔出那柄‘赤芒化血刀’和我一鬥?”


    葛嘯群星目之中,微現淚光地,搖頭歎道:“花妹,你說哪裏話來?我怎會和你動手?”


    花如夢冷笑問道:“為什麽不會?你在苗疆地帶,顯足威風,連堂堂‘落魂教’都被你攪得落花流水,瓦解冰消,你還怕了我一個‘冰心天女’花如夢麽?”


    葛嘯群雙眉一軒,狂笑說道:“花妹,你不要以為我怕,須知葛嘯群藝成問世,縱橫捭闔,怕過誰來?”


    說到此處,忽又英風盡斂,豪氣全消地淒然道:“但花妹和我,在泰山水洞何等恩情……”


    花如夢不等葛嘯群話完,便自厲聲叱道:“不許你再提水洞,提將起來,我恨不能咬掉你一塊肉呢!”


    一麵說話,一麵當真伏在葛嘯群的懷中,向他肩頭之上,惡狠狠地一口咬去。


    這一口咬得真狠,雖未咬下一塊肉來,但也把葛嘯群咬得皮破肉裂,鮮血涔涔而出。


    照說葛嘯群必然痛苦異常,誰知他卻反而感覺到一種無形慰藉。


    這不是反常的情形,這是正常的表現,因為葛嘯群在心理上,對花如夢負疚太深,故不若能在肉體上領受花如夢所給與他的痛苦,反會減輕精神負擔,獲得相當安慰。


    花如夢一口咬了以後,忽又心疼起來,在葛嘯群被咬傷的肩頭之上,不住親吻,並不住抽噎啜泣。


    葛嘯群歎道:“花妹,你盡管咬吧,縱然咬盡我的全身骨肉,葛嘯群也決無怨言,含笑而死。”


    花如夢哪裏還繼續咬下去,緩緩從葛嘯群懷中,站起身形,負手徘徊,仿佛有事難決。


    葛嘯群此時因事難兩全,自己既不能辜負花如夢,又不能辜負姬玉花,倒覺得確實隻有一個“死”字,才是解脫煩惱的最妙途徑。


    想到此處,遂劍眉一挑,向花如夢朗聲說道:“花妹,我如今倒對你有個要求。”


    花如夢冷然問道:“什麽要求?你且說來聽聽,能答應的,我才答應,我決不會慷你那樣‘一定’‘一定’地,信口應承,最後卻食言背諾。”


    葛嘯群神色於和地,微笑說道:“我丟不下花如夢,撇不了姬玉花,兩位絕代紅妝,都與我有過肌膚之親,我不能對其中任何一人不負責任,故而想來想去,既然‘萬斛煩憂無可解’,最好是‘此身且墜大輪迴’。我要求的,便是請花妹設法使我所中的慢性劇毒早點發作。”


    花如夢嘴角微披,哂然笑道:“你想用死來嚇唬我麽?人生在世,想活艱難,想死還不容易?”


    葛嘯群心平氣和地,含笑說道:“想死自然容易,死法又極多,比如指點心窩,掌震天靈,或是從這仙人峰上,墜岩自絕。”


    花如夢冷笑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在這些死法中選擇一樣,卻偏偏要請求我設法讓你毒發而死呢?”


    葛嘯群微微一笑答道:“因為我覺得這種死法,比較有些意義,可以把前因後果,了斷得毫無牽掛罷了。”


    花如夢搖頭冷笑說道:“我不懂你這話兒中含有什麽禪機?在我看來,毒發的肝腸寸斷與跳崖的骨肉如泥,死法雖然不同,意義上卻沒有什麽區別!”


    葛嘯群歎道:“泰山水洞之中,你為了替我解毒,彼此才種下孽緣,如今我被你用毒毒死,豈不是恩怨分明,因果了斷?”


    花如夢冷笑說道:“你又想用泰山舊情,來打動我麽?須知花如夢情癡時,意熱如火,夢醒後,心冷如冰,你那如意算計,休想辦得到呢!”


    一麵發話,一麵伸手入懷,取出一粒朱紅藥丹,托在玉掌之上,冷然說道:“這粒朱丹,就是誘發你所中慢性劇毒的特效藥物,一下喉頭,髒腑立裂!”


    話猶未了,葛嘯群身形微閃,竟伸手來搶花如夢的掌上朱丹。


    花如夢大吃一驚,縮手叫道:“你……你……不是說著玩的?當真要?”


    葛嘯群不等她再往下說,左掌絕學突施,一招“上下古今鬼見愁”,對花如夢輕輕推出,右掌則以“閬苑摘花”指法,仍向那粒朱丹搶去。


    他如今功力,何等驚人?足與昔日“落魂教主”在伯仲之間,“冰心天女”花如夢卻怎樣抵擋得住?


    花如夢也想不到別未多時,葛嘯群便精純如此,遂冷笑一聲叱道:“你有多大本領,竟敢對我逞強?”


    隨著語聲,左手身拂,一摺“拂袖驅雲”,便想阻住葛嘯群的來勢。


    葛嘯群隨手一掌,花如夢已告難支,何況他用的是“上下古今鬼見愁”那招蓋世絕學。


    自然雙掌一合之下,花如夢便被震得嬌唿失聲,踉蹌後退。


    幸而葛嘯群出手既輕,分寸更拿捏恰到好處,剛把花如夢震退,功勁便卸,但那粒朱丹已被他搶到手內。


    葛嘯群劍眉微揚,向距離三四步外,剛剛拿樁站穩的“冰心天女”花如夢微笑說道:“花妹,葛嘯群深受恩情,愧無所報,憐花惜夢,進退兩難,隻好且將今世纏綿意,留結來生未了緣吧!”


    說完,毫未考慮地便將那粒朱紅丸丹吞下口內。


    朱丹既已入腹,以下的發展如何?


    若照常情推測,“冰心天女”花如夢定然悔恨非常,淚落如泉地撲向葛嘯群,企圖挽救,但事實恰巧相反,花如夢俏生生,嬌滴滴地卓立未動,臉上不僅沒有什麽悔恨悲痛神色,反而滿麵得意笑容。


    葛嘯群則宛如獅子搏免般的狂吼一聲,向花如夢電閃撲去。


    這是反常的現象了,反常的原因為何?


    原因在於那粒朱丸,並非罕世毒丹,而是一種極強烈的催春藥物。


    “英雄難過美人關”,本已是千古名言,何況這位英雄腹中,還有特殊藥物作怪?


    花如夢既係謀定而動,事事預有安排,自然不加閃躲,聽憑葛嘯群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以後呢?以後不必說了,且把花如夢寫給葛嘯群的那首詩兒,略略改上幾字,便可作為交代。


    且把武夷作泰山,相逢無複淚潸潸。


    仙人峰上春如海,再度由郎解佩環。


    一切的動作,由絢爛歸於平靜以後,花如夢右手微揚,一片氤氳香氣拂過,使葛嘯群全身酥軟,動彈不得。


    花如夢懶洋洋地站起身形,略為整頓衣裳,向葛嘯群冷笑說道:“葛嘯群,苗疆毒龍峒降馬招親之夕,是‘毒龍公主’姬玉花,偷了我的情人,今日仙人峰上的鳳倒鸞顛,則是我‘冰心天女’花如夢,偷了她的丈夫。總算是以牙還牙,讓我獲得了一個相當滿意報複。”


    葛嘯群此時不僅身難轉動,連傳音也暫告消失,不禁心中叫苦,暗想花如夢怎似入了魔道?這算是什麽不成體統的奇妙胡塗報複?


    花如夢從懷中取出一隻精巧金盒,在盒內取了少許藥粉,彈向葛嘯群的口鼻之間。葛嘯群隻覺得有一片極淡腥味,刺入鼻孔,卻不知這位“冰心天女”,又在玩些什麽把戲?


    花如夢收起金盒,得意笑道:“葛嘯群,我方才對你所使用的,是苗疆中最惡毒的‘七情蠱粉’。”


    葛嘯群聽得花如夢竟對自己施蠱,不禁暗中叫苦不迭。


    花如夢嬌笑說道:“我對你下蠱之故,有兩大原因,第一點原因是你別來未久,武功精進太多,若不運用這特殊手段,你將來便不容易受我控製,”


    葛嘯群暗蹙雙眉,哭笑不得,花如夢卻得意異常,格格嬌笑道:“第二點原因,則是使你與姬玉花無法親熱。因為這種‘七情蠱粉’,製法取料,均極特殊,隻要你與姬玉花一有夫妻之事,她也就立被傳染蠱毒。”


    葛嘯群口不能言,心中卻在長歎一聲,暗自忖道:“看來‘妒’之一字,魔力太大,‘冰心天女’花如夢與‘毒龍公主’姬玉花,原來是比親生姊妹還要親近的手帕並交,誰知竟會為了自己,妒恨到這等地步。”


    花如夢秀眉雙挑,獰笑說道:“我今日與你分別以後,便不再在這武夷山仙人峰上,充當什麽‘落魂教主’,而率領手下,去往勾漏山獨夫穀,投奔‘勾漏獨夫’歐陽彝,這種做法,也就是為了我要獲得一種失敗之後的最大反攻勝利。”


    葛嘯群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花如夢的所謂“眭利”,應作何解?


    花如夢看他一眼,揚眉笑道:“你不要莫名其妙,我無妨向你解釋一下,因為九九重陽之日,舉世豪雄,齊聚‘勾漏’,你與‘毒龍公主’姬玉花,自然也是必去之人,我要利用‘七情蠱粉’魔力,使你當著所有成名露臉的武林人物,向我親口求婚,並親口宣布遺棄姬玉花,把那位‘毒龍公主’活活氣死。”


    葛嘯群聞言,不由毛骨悚然,暗驚花如夢的這種心思,想得太以毒辣,若是真讓她趁心如願地實行起來,“毒龍公主”姬玉花委實難於經受得住如此重大打擊。


    花如夢惡狠狠地把話說完。竟又柔情無限地替葛嘯群整頓衣裳,並向他俊臉上親了兩下,葛嘯群對於花如夢這種時而狠辣無儔,時而柔情似海的雙重性格舉措,簡直覺得有些啼笑皆非,消受不起。


    花如夢替他把衣衫整頓停留以後,含笑低聲說道:“群哥哥,你好好休息一下,約莫再過一個時辰左右,自會完會複原。我則先走一步,去往‘勾漏’投奔歐陽彝,布設一切,等你九九重陽當眾求親,舉行一場極有風光的‘天下高人齊賀喜,英雄兒女小登科’的結婚大典。並看在曾與姬玉花有過一段深厚交情份上,替那‘毒龍公主’,預先營建一座巍峨壯麗墓穴,讓她?榫》夾模流幹情淚,自行入墓,自行封穴。?p>  葛嘯群聽得膽顫,聽得心驚,但苦於片語難發。


    花如夢緩緩站起身形,嬌笑說道:“群哥哥,我要走了,錦雲兜也要毀掉,你複原後,下峰之時,隻好辛苦一點,我這樣做法,是表示我的決心,並不令你拚命追我,苦苦糾纏,我要給你一段時間,讓你冷冷靜靜地考慮一切利害。”


    說到此處,便走到直能峰下的洞空之前,飄身縱入那錦雲兜中。


    葛嘯群朝夕相思,曆盡艱苦,好容易才與“冰心天女”花如夢相會,誰知對方因情生妒,因妒生恨,因恨入魔,竟弄出這麽—種令人啼笑皆非的尷尬情況。


    花如夢微一彈指,擊斷了錦雲兜的木製轆轤,便自飄然若仙地徐徐從仙人峰下墜落。墜落未久,花如夢忽又想起一事,施展“千裏傳音”功力,嬌聲向峰上叫道:“群哥哥,我忘了告訴你,我因必須先讓你嚐嚐‘七情蠱粉’,有多厲害,故而你所中毒力,在三日以後,便會發作一次,但這是示威性的象征發作,痛苦比較輕微,時間也頗短促,僅約一盞熱茶光景,便告痊愈,並在九九重陽的亥子之交以前,不會再度發作。”


    語音一了,微凝真力,那具錦雲兜的下墜之勢,便即加速。


    等到距離峰下僅有數丈之際,花如夢雙手凝功,猛力一抖,把那係在錦雲兜四角的百丈長繩,生生抖斷。這位“冰心天女”,果已下定決心,她在下峰以後,立命春梅等使女侍婢收拾一切,離開武夷,投奔勾漏。


    可憐葛嘯群雖然—度銷魂,卻不僅未解相思,反而更添了百重愁恨。


    他在那仙人峰頂,整整挨過了一個時辰,方覺得恢複正常,可以行動。


    這時 “冰心天女”花如夢早巳率同手下,馳出數十裏外。


    葛嘯群明知追已不及,便追上亦自徒然,決不可能隻憑幾句空言,便能把入了魔道的花如夢,勸得心迴意轉。


    更何況,錦雲兜已毀,自己難尋捷徑,隻好幹辛萬苦地,慢慢翻下這百仞高峰,等到下得峰時,那位“冰心天女”怕已在百數十裏以外。


    葛嘯群想通究竟,索性定下神來,慢慢援藤附葛,縋下高峰。


    但他下峰以後,卻不得不日夜兼程,趕往“勾漏”。


    一來,事已如此,自己不能畏縮規避,隻有挺起胸膛,麵對現實。


    二來,他急於與蓋方朔見麵,想向這位久走江湖,足智多謀的蓋大哥,討教應付方策。


    三來,他深恐“毒龍公主”姬玉花,萬一先到“勾漏”,與花如夢互相見麵,必然毫無戒心,仍把這“冰心天女”當作昔日親如骨肉的要好姊妹。


    姬玉花毫無戒心,花如夢深懷惡意 二女若先相逢,會發生什麽樣的嚴重後果?真使葛嘯群膽顫心驚,不敢想像。


    故而,他要兼程疾趕,想趕到姬玉花之前,到達勾漏山獨夫穀,縱不能徹底解決問題,至少也可向姬玉花說明經過,位她在心理上有所準備。


    第—日,整日無事,第二日,半日無事。


    到了第二日的黃昏以後,葛嘯群所經之處,極為荒涼。


    左邊是百仞絕峰,右邊是千尋幽壑,聽不見人聲,看不見人蹤,經常入目的,隻是些怪石奇樹,巨蟒毒蛇,經常入耳的,隻是些虎嘯狼啼,風聲鶴唳。


    在這種地勢以下,能見日光之時,本不太多,等到天一黃昏,幾乎便是深夜。


    夜的情調,本就蒼茫,眼前景色,更極悲涼,再配上葛嘯群愁眉不解的抑鬱胸懷,簡直淒如鬼境。


    葛嘯群觸景愴神,意興闌珊,幾乎連舉步前進的氣力也都已消失。


    他索性止步不行,站在絕壁半腰,俯視壁下幽壑之中的蒸騰雲霧。


    景物每隨心緒變,眼前每幻意中人。


    變化得最厲害的東西,便是雲霧,葛嘯群心蘊愁思,目注雲霧,遂自然而然地,發生幻覺,壑下蒸騰雲霧之中,先出現了一張“毒龍公主”姬玉花的絕代嬌容。


    葛嘯群雙眉緊蹙,心中暗道:“花妹,你怎麽好端端地,會在廬山幽魂穀中驀然失蹤?若不這樣,或許不至於發生武夷山仙人峰上那場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念方至此,雲霧略一幻變,“毒龍公主”姬玉花的絕代嬌容,驟然消失,卻變成一位身著粉紅衫的風流秀士。


    這位身著粉紅儒衫的風流秀士,是使葛嘯群朝夕相思的泰山舊侶,是使葛嘯群啼笑皆非的“武夷情魔”,也就是那位昔日地“冰心天女”,如今仿佛變了“蛇心妖女”的花如夢。


    葛嘯群眉頭蹙得更緊地,心中暗道:“夢妹,你怎麽好似入了魔道?我,你以及花妹三人,互結同心,一床三好,豈非羨煞旁人的武材佳話。你為何消不卻一絲妒念,掀起莫大風波,要弄得蕙折蘭摧,情天生障?”想到此處,花如夢嘴角微撇,向葛嘯群作了一個冷笑,隨著雲霧蒸騰,又複化去。


    葛嘯群淒然淚落,方自長歎一聲,壑下蓊鬱萬變的雲霧之中,又生幻景。


    這次幻現的不是人相,而是—座巍峨大墓。


    這座巍峨大墓的門未閉,留有隙縫,壁前則矗立著一方碑石,碑上赫然鐫有“毒龍公主姬玉花之墓”字樣。


    葛嘯群愕然一驚,暗想花如夢果然說到就做,這座修建在山穀中的巍峨大墓,定然便是她要為姬玉花生葬所築。


    她要利用“七情蠱粉”之力,逼得自己當著天下群雄,向她求婚,並親口宣稱遺棄“毒龍公主”姬玉花,要把姬玉花氣得芳心盡碎。毫無生趣地自行入墓,自行封穴。


    葛嘯群想至此處,眼前幻象又變,“毒龍公主”姬玉花竟在那巍峨大墓之前出現,並滿麵淚痕地,要向那微露隙的墓門走進。


    葛嘯群失聲叫道:“花妹,你去不得。”


    這是幻象,幻象中的姬玉花哪裏會被幻象外的葛嘯群的唿聲所阻,競毫不停留地進入墓內。


    葛嘯群心神已迷,哪知眼前種種,均係由心意所生幻覺,不禁急得一聲大喝,奮身撲去。天曉得,他立足之處,是在峭壁半腰,而幻象所生之處,是在壑中雲霧,葛嘯群這一縱身飛撲,哪裏是搶救姬玉花,竟成下投岩自絕。


    人到空中,幻覺盡滅。


    葛嘯群這才發現自己被情所迷,動作已近瘋狂,已瀕險境。


    他後悔,悔已不及,但如今是人到空中,自然是宛如隕電飛星,一墜百丈。


    轉眼,人已墜入了蒙蒙霧海之中,葛嘯群好生悔恨,心中電轉。


    他知道再過刹那光陰,自己便將成為這壑底的一攤肉泥。


    那時,無論是“毒龍公主”姬玉花也好,“冰心天女”花如夢也好,均再無情仇妒念可言,便卻雙雙成了寡婦。


    師父葛文欽,師母石珠娘的多年心血,亦告成空。


    義父“大漠金雕”軒轅亮以及“隴石神駝”皇甫正、“竹劍先生”西門遠,甚至蝟大哥等一幹前輩的所傳絕藝,更將永埋壑底,化作雲煙。


    葛嘯群正想得淒惶無比,百感叢生,卻瞥見壑底雲霧之中,有四點金光,刺空疾上。


    人在萬分危急之中,無論見到什麽東西,都會把這東西當作無邊苦海中的救生寶筏,而寄托以無限希望。


    葛嘯群何獨不然,他如今正在幹鈞一發之中。自然不管這四點金光是什麽東西,也要拉上一把。


    一麵是宛如勁弩離弦,刺空疾上,一麵是宛如天星隕落,正墜塵寰,速度都是奇快,轉眼間便將會合。


    葛嘯群在越來越近的距離之中,方看出這四點金光,是一對奇形巨鳥的圓形鳥目,這種巨鳥,似鷹非鷹,似雕非雕,鉤喙鋼爪,色澤蒼黑,頸部極長。是輕易難見的奇異離類。


    葛嘯群見是兩隻巨鳥,不禁更為高興,雙手一分,便向兩隻怪鳥的長長鳥頸抓去。


    鳥類是最善於淩空變化,騰挪閃展之物,但這兩隻怪鳥,卻騰展不開,被葛嘯群抓個正著,說得清楚一點,這兩隻怪鳥,不是騰展不開,而是騰展不及。


    因為在晨霧之中,最容易照明及遠的,便是黃色光芒,這兩隻怪鳥具有四隻巨大金睛,才使葛嘯群看得見有四點金星,在霧影中衝天飛起。


    人看得見鳥,可以存心抓鳥,鳥看不見人,故而無法預起戒意。


    等到上下相交,避已無及,何況葛嘯群如今功力絕世,手法快得賽石火電光,自然一抓便抓個正著。


    兩隻怪鳥的長頸被人抓住,大吃一驚,遂不往上飛,又複緩緩向壑下降落。


    葛嘯群知道自己萬死一生,危機已過,這才定下神來,心神一定,靈智更明,看出被自己抓住頭部的這兩隻怪鳥,定屬兇禽,決非善物。


    因為,不僅形象獰惡異常,並每吸烏喙之中,尚銜著一副人腸,血汙狼藉,好不令人驚心怵目。葛嘯群正在皺眉,兩隻怪鳥突然一陣掙紮,揚起鋼鉤似的鳥爪,便向葛嘯群的腹間抓到。這是驚定後的動作,兩隻怪鳥起初是驟然遇襲,嚇得發昏,以致不曾抗拒。


    如今,驚念稍定,兇心遂發,哪裏還肯老老實實地被葛嘯群抓住鳥頭。


    葛嘯群心知怪鳥隻一掙紮抗拒,自己仍難安然降落,必須早做打算。


    恰好這時鳥飛稍偏,靠近崖壁,崖壁間則有的是鬆蘿藤蔓。


    葛嘯群隻消撈住一根藤蔓,便可脫離險境,不必再受怪鳥控製。但要想撈住藤蔓,必須先騰出—隻手來,不能兩手齊握鳥頸。


    葛嘯群劍眉微蹙,左手五指略凝功勁,先把手中怪鳥頸骨完全捏碎,再把鳥屍拋落。


    他這樣做法,有兩種原因。


    第一種原因,是看出這兩隻怪鳥,均異常獰惡的罕世兇禽,不是良善鳥兒,殺之無惜;第二種原因是為此兇禽,隻一把手放開,必會立即遭受它的猛烈襲擊。


    葛嘯群拋落右手鳥屍以後,果然順手一撈,便撈住一根巨粗山蘑。


    山藤既已入握,葛嘯群左手再複暗凝功勁,捏碎頸骨,拋落鳥屍。


    可憐那兩隻怪鳥,自從被葛嘯群抓住鳥頸以後,連叫都不曾叫出一聲,便告雙雙死掉。


    換了常人,雖然幸脫粉身碎骨之險。像這等半上不下地寄身絕壁之時,仍難安全無事。但葛嘯群—身絕學,哪裏懼怕什麽險壁,隻要被他足踏實地,就算是虎穴龍潭,也必可坦然飛渡。


    他撈住山藤,寄身絕壁,略為喘息調元,使自己一切情況,完全恢複正常以後,便開始行動。


    所謂“行動”,定然是猱登絕峰。不,完全相反,葛嘯群的行動是縋下深壑。他這不卜上而下的行動,也不外兩種原因。


    第一種原因是壑下何來怪鳥?鳥喙中間來人腸?葛嘯群有點好奇,他想下壑看看。


    第二種原因是自己淩空飛墜已有相當深度,上峰與下壑兩途比較看來,多半是下近上遠,下易上難,自己又何必舍易就難,舍近求遠?除非壑下是個罕見死壑,否則必可從壑下尋得其他出路。


    葛嘯群一麵尋思,一麵慢慢下壑,他果然料得不錯,由他撈住山藤之處算起,距離壑底,隻有二十來丈,尤其那些晨密雲霧,也越來越稀,到了十丈上空,便連半絲霧影皆無,可以一覽無餘地,鳥瞰壑底。


    壑底有人,有一個活人,兩個死人。


    兩個死人,是兩具業已開膛破肚的山民屍體。


    一個活人,則是位羽衣星冠的中年玄衣道士。這玄衣道士,正站在壁邊,對那兩具怪鳥墜屍,懷疑萬分地仔細察看。


    原來,這玄衣道士,名叫“色魂煉士”繆雙清,具有一身詭異武功,是位魔教健者。


    繆雙清無意中收服兩隻虯鳥,並獲得一冊“毒經”,遂隱居在這幽壑之中,一麵苦練武功,一麵熬練毒汁,要把兩隻原本便能力櫻虎豹,兇惡無比的“金睛蛇虯”,練成兩隻罕世毒禽,然後再出與舉世群豪遂鹿武林霸業。


    多年淬煉以來,“金睛蛇虯”的鐵爪鋼喙之上,業已蘊有強烈毒質。


    繆雙清最近與“勾漏獨夫”歐陽彝門下女徒,“鳥衣惡煞女蜂”刁玄霜,正打算在九九重陽騎著這兩隻“金睛蛇虯”,飛往勾漏山獨夫穀參與盛會,作為歐陽彝的上賓,替“五刀派”撐撐場麵。


    但毒物兇禽,必遭天譴,這兩隻“金睛蛇虯”,今日做完了例行訓練,抓死兩個無辜山民,裂開肚腹,各自啄了一副人腸,便想飛往壑上享受。


    誰知霧影之中,竟來了位意亂情迷,失足墜壑的葛嘯群,被他一手一個雙雙捏死。


    “色魂煉士”繆雙清在壑底見這兩隻“金睛蛇虯”抓裂山民肚腹,銜出入腸,衝天飛起的動作身法,極為猛烈靈巧,正在心中高興,栩栩自得之際,忽見一具鳥死,垂空而降。


    這等猛烈兇禽,怎會驟然死去?並不會聽得絲毫驚鳴之聲,自令“色魂煉士”繆雙清,為之奇詫欲絕。他仔細向死鳥注目觀察,卻看不出絲豪傷痕。


    因為葛嘯群是把這兩隻怪鳥的頸骨捏碎,使它們窒息而死,自然在死鳥上看不出什麽血漬傷痕。


    繆雙清猜不出這隻“金睛蛇虯”何以會好端端的暴死?暗忖:“即令它死的太以猝然,不及驚鳴,但另外一隻同伴,卻為何也一聲不叫?”


    這位“勾魂煉士”正自滿腹驚奇,第二隻“蛇虯”屍身,又複“唿”然飛墜。


    繆雙清由驚奇轉為驚痛,由驚痛轉為驚奇,仍舊猜想不出這兩隻幾乎無物能敵的“金睛蛇虯”,怎會如此離奇,默默死掉,壑上的沉沉靈霧之內,究竟藏著一樣什麽厲害東西?


    他耳內無聞,心中難猜,便隻有抬起頭來,用目觀看。


    看見了,從霧影中出現了一個人,這人忽而攀騰飛墜,忽而貼壁滑行,轉眼間,便離地僅約數丈。


    “勾魂煉士”繆雙清雖然看出來人武功神妙,身法極高,但仍不相信此人與兩隻“虯鳥”之死有何關係?因一人想殺二鳥,幾無可能,何況還要使鳥屍無傷,並無求援鳴叫:


    直等葛嘯群身落壑底,足沾實地,“勾魂煉士”繆雙清尚在失神發怔。


    葛嘯群一抱雙拳,朗聲發話問道:“這兩隻怪鳥,是道長所豢養的麽?”


    “勾魂煉士”繆雙清聽得對方發問,方稽首當胸,憤然答道:“貧道為了調教這兩隻‘金睛蛇虯’,曾費多年心血,如今不知怎的竟會突然死掉?施主來自壑上,有否目睹原因,尚望不吝見告。”


    葛嘯群在“勾魂煉士”說話之時,便看出這玄衣道人滿麵兇煞,雙目厲芒如電,與那兩隻怪鳥一般,決非善類。


    既然鳥是兇鳥,人是兇人,遂覺得不必客氣地,冷然答道:“道長請莫怪罪,這兩隻鳥兒,是死於在下之手。”


    繆雙清聞言,全身一震,微退半步,雙目兇芒電閃,向葛嘯群略一打量,搖了搖頭說道:“施主,貧道心痛愛鳥死去,情緒欠佳,請莫再謊言相戲。”


    葛嘯群揚眉笑道:“在下據實相告,道長怎會說我謊言?”


    繆雙清冷然答道:“因為施主一無殺鳥之理,二無殺鳥之力……”


    葛嘯群不等這“勾魂煉士”話完,便自接口笑道:“請問道長,在下為何沒有殺鳥之理?”


    繆雙清“咦”了一聲答道:“施主與我無仇,與鳥無恨,於名於利,兩不相關,你卻殺它做甚?”


    葛嘯群指著那兩隻“金睛蛇虯”口中銜人腸,以及橫陳地上的山民屍體,沉聲說道:“人腸在口,死血未幹,如此兇禽,豈宜是方外之人所豢道侶?在下認為縱然出手冒昧,道長也未必怪責?”


    繆雙清見對方仍舊自承殺鳥,不禁狂笑說道:“施主莫要自高身債,憑你想殺一鳥,已屬萬難……”


    葛嘯群不等繆雙清往下再說,便即傲然笑道:“道長以為這兩隻兇禽,威力絕淪,但在下卻是覺得不堪一擊。”


    繆雙清見他始終自承是殺鳥之人,倒弄得有些將信將疑起來,雙眉深蹙,緩緩問道:“施主既自承認殺鳥,貧道卻要向你請教一下,你是怎樣殺法?”


    葛嘯群哂然笑道:“原來施主是因為屍無傷,才懷疑非我所殺。”


    繆雙清點了點頭,葛嘯群繼續笑道:“道長不妨在這兩隻兇禽頸上,細加察看,它們是被我淩空捉住,捏碎頸骨而死。”


    這幾句話兒,隻能使繆雙清相信一半。


    因為兩隻“金睛蛇虯”,刺空飛起不久,便告雙雙死去,不會叫出半聲,確像是被人捏碎頸骨而死。


    但葛嘯群能夠縱身百丈,淩空手捉雙烏,捏碎頸骨,卻宛如神話,哪裏會使繆雙清信以為真?


    既然心中疑信參半,便隻有在事實上作小心求證。


    繆雙清俯身在那兩隻“金睛蛇虯”的長頸之上,用於一摸,方發覺對方所言,毫無誇大,果是把虯鳥頸骨生生捏碎。


    他一麵心驚,一麵暗自盤算之際,葛嘯群卻又劍眉微軒,朗聲問道:“道長如此察看之下,總該發現在下所說,決無半句虛言了吧?”


    繆雙清霍然收手,迴身向葛嘯群單掌當胸,稽首為禮,麵色平和地道:“貧道請教施主的上姓高名,屬於當世武林中哪一宗派?”


    葛嘯群早就準備與對方一鬥,自然毫不隱諱地應聲答道:“在下葛嘯群,是太湖葛家堡門下。”


    十餘年前,太湖葛家堡五字與武林中絲毫無涉,但自從“百棺大會”之後,那樁以文勝武,盡服群雄的罕世奇事,便即不脛而走,傳遍江湖。


    等到葛嘯群與石玲藝成出道,技震群豪,太湖葛家堡之名,已是響當當的一門宗派。


    就連這“色魂煉士”繆雙清,居然也在聞言之下,心神一震,再度稽首為禮,含笑說道:“原來是太湖葛少俠,貧道不知,多有失教。”


    葛嘯群想不到對方先前那等憤怒,那等滿麵兇光,如今證實自己確是殺鳥之人以後,反倒把神情語氣,一齊緩和下來,常言道:“舉手難打笑臉人”,遂隻好也自抱拳還禮說道:“道長不必過謙,葛嘯群尚未請教道長的仙名法號。”


    繆雙清笑道:“貧道繆雙清,因一向獨自潛修,故而無甚法號。”


    因為他那“勾魂煉士”四字,一聽便充滿兇邪氣息,最招正人俠士之恨。


    繆雙清何以前倨後恭,仿佛已把殺死愛鳥之仇,忘得幹幹淨淨?


    這又是他的刁鑽之處,因葛嘯群既能於轉瞬間,輕輕易易地獨斃雙禽,則雙方翻臉之下,自己又怎逃劫數?


    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自己隻要問出對方姓名來曆,天長日久,處心積慮地慢慢圖謀,總會有妥善周祥的報仇手段。


    繆雙清把利害看清,算盤打好,才改變了那副兇神惡煞模樣,和顏悅色地與葛嘯群互相答話。他若發狠,葛嘯群倒毫不懼怯,但如今這一謙和客套,卻把葛嘯群反而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繆雙清報了姓名,葛嘯群隻好抱拳笑道:“繆道長,關於殺死這兩隻‘金睛蛇虯’之事……”


    話猶未了,繆雙清便搖手笑道:“葛少俠不必再提此事,繆雙清先向你敬致謝意。”


    葛嘯群莫名其妙,俊瞼微紅,訝然問道:“繆道長,你把我弄湖徐了,我殺了你的鳥兒,你怎麽反而謝我?”


    “勾魂煉士”繆雙清對於如何措詞,早就有了腹稿,遂不慌不忙地含笑答道:“葛少俠有所不知,這兩隻鳥兒,本是跌落在峭壁之下的將死鳥雛,被貧道路過發現,不忍任其餓斃,遂拾迴加以豢養,誰知等它們長成之後,才認出是南荒異鳥,‘蛇虯’兇禽。”


    這番謊話,編得頗圓,使葛嘯群不由不信,點頭笑道:“此事難怪道長,雛鳥尚未成型,誰也不知道是南荒兇物。但道長在識得它們本質之後,便應……”


    繆雙清好生刁滑,聽出葛嘯群語氣,遂不等對方講出,先行接口歎道:“貧道認出它們是南荒兇禽之後,本想殺卻,但豢養多年,難免略有情感,不忍下手,遂想試加調教,漸漸減去它們的兇惡習性。”


    葛嘯群劍眉微挑,伸手指著地上那兩具山民屍體,冷然問道:“繆道長,你如此調教,能使那兩隻虯鳥的兇性減弱麽?”


    繆雙清早就猜到對方必有這種責問,遂成竹在胸地,微笑答道:“葛少俠,先聽貧道說完,再賜指教,須知我調救虯鳥之處,離此甚遠,並不在這幽壑以內呢!”


    葛嘯群聞言一愕,繆雙清又複笑道:“自從貧道嚴加管訓以後,這兩隻東西,在表麵上似已兇性大斂,但卻仍偷偷背著貧道,暗自傷人。”


    葛嘯群劍眉微皺,向那兩具開膛破腹的慘死人屍看了一眼,尚未發話,繆雙清繼續說道:“貧道起初真被它們瞞過,但後來風聞左近人言,時常被巨鳥抓走,並屢屢發現破腹開胸的失去髒腑之人,遂使我起了疑心,暗中查察。”


    葛嘯群“哦”了一聲,揚眉問道:“繆道長今日莫非是追查至此麽?”


    繆雙清點頭答道:“貧道追查至此,發現兩隻萬惡虯鳥,正在壑下殘殺山民,啄食髒腑,不禁氣得發抖,決心不顧多年豢養感情,下手殺卻,為世除害。”


    葛嘯群聽到此處,目閃神光,一蹺拇指讚道:“道長不因私情,而捐大義,這種磊落襟懷,著實令人可佩。”


    繆雙清歎道:“但這兩隻惡鳥,頗為通靈,見我一現身,並帶著滿麵殺氣,便知它們私下為惡之事被我發覺,決難對其寬恕,遠在我尚未下手之前,拚命飛逃而去。”


    語音至此微頓,又向葛嘯群稽首當胸,深施一禮,含笑說道:“貧道追殺不及,正自慚愧無已,急怒攻心,誰知竟讓葛少俠代為除害,也間接為貧道消滅幾分孽累,我怎不應該向葛少俠深致謝意呢?”


    這番謊言,編造得入理入情,毫無破綻,自然使葛嘯群深信不疑,反為自己適才的狂傲神情,暗生愧疚。


    他俊臉微紅地,向繆雙清抱拳,微笑說道:“繆道長,葛嘯群適才下壑之時,未明真相,致對道長稍有冒犯不敬,尚請海量相寬,恕罪是幸。”


    繆雙清聞言,知道眼前一場大難,已因自己的通權達變,暫時避過,遂把神情放得益發謙和,微笑說道:“葛少俠有事,盡管請教,貧道雖然仰仗鼎力,除去惡禽,但畢竟與其有多年香火之情,想掘個坑兒,邊同那兩具山民屍體,一並埋葬了呢!”


    葛嘯群覺得自己再若逗留。亦頗無趣,遂一麵向繆雙清躬身告別,一麵含笑問道:“請問繆道長,這壑中有無其他出路?”


    繆雙清巴不得葛嘯群趕緊走去,聞言之下,點頭笑道:“有,有,這壑中共有三四條出路,但不知葛少俠意欲何往?”


    葛嘯群笑道:“我要去廣西勾漏。”


    廣西勾漏四字,把這位“勾魂煉士”繆雙清聽得暗吃一驚,但表麵上卻未露神色,應聲答道:“葛少俠若去廣西勾漏,隻渤海由此東行,再複向南一轉,便可直赴廣西勾漏之。”


    葛嘯群含笑稱謝,果然聽從繆雙清的指點,立即轉身東行。


    這樁事兒,似乎到此已告結束。


    但人算不如天算,意外變化仍多,葛嘯群的一條性命,竟險些兒交代在這幽壑之內?


    他東行不遠,尚未脫離“勾魂煉士”繆雙清的視線以外,突見去路之上,馳來一條嫋娜人影。


    葛嘯群想念姬玉花,懼怕花如夢,在這複雜情懷之下,凡見著女郎情影,總難免細加注目,要看看是否是與自己有關之人。


    注目之下,果然有關,這條迎麵馳來的嫋娜人影,是個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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