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瑜雖有玉哪叱之稱,卻與此人一比,卻無異別於天壤。


    此人一進屋內,輕拋衣袖,緩邁健腿,躬身施禮,環目一掃,猶如流水閃耀,溫聲言道:“茅亭難迎俠駕,念紅居主人薑子湘在此告罪。”


    五人一齊起身迴禮,司馬瑜迴道:“在下等幸蒙寵邀,得臨寶居,腑內暗自慶幸,尊駕何出此言!”


    薑子湘莞爾一笑,道:“請坐,請坐,我們彼此都免卻俗套好了。”


    入座已定,薑子湘劍眉一揚,對司馬瑜問道:“少俠想必就是人稱玉哪叱的可馬瑜吧?”


    司馬瑜略一欠身,答道:“正是在下。”


    薑子湘噴嘖稱讚道:“少俠英姿挺拔,屹如臨風玉樹,動如龍行虎移,麵如玉盤,目如滾珠,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看來這‘玉哪叱’的稱號當之無愧!”


    司馬瑜連聲迴道:“慚愧,慚愧!在下如何能比得過尊駕,在下終日庸碌,奔波於莽莽江湖,東牽西掛,永無寧日,尊駕卻能遠離塵環,不問世事,居停之地,不亞仙境,隻此一比,尊駕的性靈修養,足見更進一步境界,在下實在是望塵莫及的。”


    薑子湘暢然一笑,道:“子湘退隱山林,尚不足一年,以前也是武林庸碌之輩,目前迴想往事,也不禁暗自失笑,古人說得好:‘不居此山中,焉知山中味’,入山一年,真做到了‘綠水為朋山為侶’,倒能清心寡欲,不思塵世。”


    四女在旁靜坐,一直未曾開口,此時,冷如冰突然插口道:“尊駕恐怕言不由心吧?”


    薑子湘環目一睜,盯視冷如冰很久,方問道:“姑娘所言,必有根據,盼能明白示教。”


    冷如冰雖見薑子湘略有慍色,但卻意態從容地答道:“尊駕所言,似已將往事置諸腦後,宛如無波止水,實在心意念卻不如此,卻不是言不由心?”


    薑子湘為之語結,半晌才問道:“姑娘何以知道在下心言不一呢?”


    冷如冰用手一指屋外,粲然地道:“這茅屋門口掛著一方木牌,寫著‘念紅居’三字,這‘紅’字是指人,抑或指物我不明白,可是那‘念’字不正示明尊駕難忘舊情麽?”


    一語即出,薑子湘竟是一怔,其餘四人也暗佩冷如冰心細如發。


    薑子湘緊抿嘴唇,黯然無語,良久,籲出一口長氣,戚然的道:“眷念舊情為人之常態,子湘血肉之軀,難以神化,更難淨化是以在所難免,但僅一絲痕跡,竟難逃姑娘慧眼,實令子湘敬佩。”


    冷如冰繼道:“尊駕倒是想將往事忘個一幹二淨,隻是‘情根最難除’,一時做不到而已,但不知這‘紅’字所指為何?小女子願聞其詳。”


    薑子湘微喟道:“這‘紅’字是指人而言,而這個人……”忽然一頓,目光橫掃眾人,接道:“這人與各位尚有一點關係。”


    司馬瑜突然有所省悟,快口接道:“此人莫非是那碧雲山莊的俏豔刹女李冰紅?”


    薑子湘點頭不語。


    司馬瑜言道:“門口所書‘念紅居’三字,筆力蒼勁,與那碧雲山莊的匾額對聯同出一個人手筆,在下登門之時,已知尊駕為碧雲山莊中人,隻是不便說出而已。”


    薑子湘展顏笑道:“司馬少俠料事如神,早經江湖傳誦,可是,這一次少俠可猜錯了,我不但不是碧雲山莊中人,而且還被山莊主人趕出了碧雲山莊,並嚴令我如再擅入一步,就要使我血濺五步,亡命碧雲!”


    眾人同聲一驚!


    司馬瑜驚問道:“不知兄台因何遷怒山莊主人,而被逐出?”


    薑子湘展露出一絲苦笑,搖頭道:“毫無原因,正如李冰紅要俏羅刹豔羅刹改名易號一樣,全在呈其一時之氣,我並不怪她,她有她的隱痛。”


    司馬瑜意味深長地道:“尊駕胸襟遼闊如海,仍然‘念紅’不忘,算得是世上第一情種。”


    薑子湘正色道:“少俠休要取笑,我與李冰紅之間,感情深篤,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雖一時絕情,卻也是無比痛苦,我離莊以後,她曾填詞一闋,末句‘總是離人淚千行’,不正說明了她的心境麽?”


    司馬瑜又問道:“尊駕既與李冰紅情深愛篤,她為何無緣無故絕情如斯,實在令人費解?”


    薑子湘微喟道:“此事說來話長,子湘三年前奉師命涉世,路過碧雲山莊,被笛聲所引,進得山莊,當時天色已晚,就在那碧雲山莊借宿了一宵……”


    司馬瑜截口問道:“想是因此結識了李氏兄妹。”


    薑子湘未予答理,繼續敘述道:“子湘自幼即酷愛樂事,從師習藝時,師父也非常寵愛,特以千年桃木造就七弦琴一把,授以六音,並於宮商二闕中,滲以至陽至陰兩大內力,雖無摧經毀骨之威,卻也能貫穿丹田,直闖內腑,那晚行碧雲山莊,聞笛興起,竟然取琴和將起來。”


    司馬瑜素來性躁,連忙問道:“想必那笛音也含功力?”


    薑子湘頷首道:“不錯,李項空既然號稱‘玉笛神童’,那笛音自然不同凡響,起先兩人僅是和歌共奏,到後來,兩人竟以內力相較……”


    司馬瑜又插口問道:“你兩人誰勝誰負呢?”


    薑子湘接道:“從亥初到子末,將近兩個時辰,仍然不分上下,正值難解難分之際,項空之妹冰紅趕到製止,算是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司馬瑜惋惜地言道:“笛琴交鳴,必是一場盛會,可惜在下無緣相與!”


    薑子湘道:“笛琴交嗚之事,恐怕此生不會再有了。”


    司馬瑜略感一怔道:“是何原故?”


    薑子湘答道:“自那日起,我在碧雲山莊竟一住三月,以致與李項空成為莫逆,並盟誓笛琴今後互不為敵,交鳴之事,豈不是此生莫辦了。”


    司馬瑜疑惑地問道:“你既與那李項空成為至交,為何又被逐出碧雲山莊呢?”


    薑子湘平靜的接敘道:“此後,我除了在江湖走動外,一年之中,倒有八九個月是在碧雲山莊渡過,我與那李冰紅相處日久,耳鬢廝磨,難免生情,誰知就是因為一個‘情’字,竟種下這樁恨事之根。”


    司馬瑜問道:“尊駕神清貌俊,易得女子青睞,是所當然,但那李冰紅麵容醜陋,終日以黑紗覆麵,不敢見泄於人前,如何能匹配尊駕翩翩神采。”


    薑子湘道:“那李冰紅原來也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美貌佳人,後來因故與乃兄同時突變醜陋……”


    “噢!”


    眾人同一聲驚唿,司馬瑜問道:“原來他兄妹二人的醜容是人為的,在下還以為他們生來就是醜陋無比的。”


    薑子湘黯然道:“其實子湘並不因冰紅容顏改變而移情……”


    司馬瑜不等他話完,搶著問道:“想是李冰紅自慚形穢,因而絕情?”


    薑子湘輕喟道:“事情並不如此簡單,說出來少俠也許不信,李氏兄妹之醜容,全是家師一手造成的。”


    一語宛如鬱雷,低沉卻震人欲眩,司馬瑜驚問道:“那是為何?”


    薑子湘輕籲一口長氣,象是想將腹內積鬱吐盡,然後沉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家師對子湘極為寵愛,但對我與李冰紅之事卻不滿意,可是也沒有公然阻止,子湘直到最近才明白內情,原來家師有一愛女……”


    司馬瑜輕笑道:“原來尊師有意選覓東床快婿,當然非你莫屬了,想你那師妹一定具有沉魚落雁之色。”


    薑子湘道:“從未見過,此女並不在家師身邊。”


    司馬瑜道:“武林之中,奇人奇事甚多,那李氏兄妹在下曾經一見,武功也自不弱,令師竟能使其改容易貌,諒必有過人之處。”


    此時,薑子湘麵有得色,微笑道:“家師武功,武林中人尚難有人望其項背,所以在碧雲山莊強令李氏兄妹吞服變容之藥,並非難事。”


    司馬瑜道:“因此,李冰紅遷怒於你,將你逐出碧雲山莊。”


    薑子湘頷首答道:“兼而之,冰紅姑娘一向恃才好強,一但容顏改變,心理自卑感加深,這也是一個原因。”


    司馬瑜問道:“李氏兄妹難道就自甘含屈受辱,不思報複了麽?”


    薑子湘微喟道:“報仇之心,人皆有之,李氏兄妹安能不存此心,隻是無能為力吧了!”


    司馬瑜乘機問道:“令師是……?”


    薑子湘順口道:“家師乃萬……”薑子湘似有所顧忌,忽然住口不言,一會兒,轉顏繼道:“師命不準透露,尚請各位見諒。”


    司馬瑜此時已經胸中雪亮,展顏一笑道:“在下與令師曾有一麵之緣,且與令師愛女相處甚稔。”


    薑子湘霍地站了起來,驚問道:“少俠此話未免唐突,家師是誰,你尚不知,而且家師絕跡江湖已久,少俠何能得唔?”


    司馬瑜仍然麵蘊笑色,道:“在下絕非誑語,令師父女二人,不但在下見過,在座四位姑娘也都見過。”


    薑子湘環目一掃全場,似欲取得征信,半晌,方自期艾地問道:“那麽少俠知道家師是誰呢?”


    司馬瑜麵色不改,聲如鏘鏘,高聲道:“令師乃萬漏閣華雲老前輩,不知對與不對?”


    薑子湘頹廢地坐了下去,歎道:“看來家師重又涉世了,唉!二十年來,家師心中積淤太深,所謂物極必反,一但性情突變,這武林中看來要多事了。”


    司馬瑜凜然地道:“難道那華老前輩會將一股怨氣發泄在武林之中?”


    薑子湘道:“但願不致如此,否則,將掀起一陣血雨腥風的軒然大波,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司馬瑜總算將碧雲山莊的事弄清楚了,想到此行目的,不覺脫口問道:“尊駕對在下等來蹤去跡,了若掌指,而且俏豔刹女李冰紅要冷、靳二姑娘改名易號之事,亦是一目了然,因而作歌點迷,莫非尊駕具有袖中神算?”


    薑子湘道:“子湘雖被李冰紅絕情逐出山莊,但李項空與我因笛琴而交誼,卻情如手足,我倆仍是經常往來,故莊中之事,我盡知悉,李冰紅指令冷、靳兩位姑娘改名易號之事,雖是橫蠻無理,其情不無可原,因為姣容變魔麵,其內心的打擊太大,難免對其他姣好麵目的女子生出嫉妒之心,冷靳二位姑娘可否懷憐憫之心,相讓一步。”


    冷如冰輕哼一聲,諷道:“原來這念紅居主人不過是一個說客,我冷如冰,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請勿再多費唇舌。”


    這幾句話犀利無比,字字如刀,但薑子湘涵養已臻火候,不慍不怒,笑道:“冷姑娘所言,子湘聆教,但肺腑一片赤心卻不能不陳,作歌相引各位,是項空與我的意思,方才相商請冷,靳二姑娘委曲求全,一則是讓李冰紅在飽受刺激之下,稍得一點心理補償,一則也可以保全武林免遭浩劫,請冷姑娘不必誤會。”


    司馬瑜言道:“李冰紅揚言血洗武林,此語過於狂傲,縱然她功力過人,在下等不是對手,但令師似乎不會袖手旁觀,聽任其胡作非為。”


    薑子湘喟然道:“唉!隻是家師自感逼李氏兄妹強服變容之藥後,深感有愧於他們,答應今後他兄妹二人之事絕不插手,隻怕家師也奈何不得。”


    靳春紅入得念紅居,尚未與薑子湘答話,此時卻忍不住言道:“春紅不才,也曾忝為江南四十八塞首領,昔日為寇首,今日自非善類,武林之中不是單分武功強弱而定高下,也得講理,我倒要去和這位刹女評評理,憑什麽要我們改名換姓?”


    冷如冰附合道:“對!我倆上碧雲山莊找李冰紅去。”


    語畢,二人就要動身。


    薑子湘忙伸手阻止道:“二位姑娘慢行一步,李冰紅因遭突變,性情暴戾,依在下看,此去無異羊入虎口,死雖不足畏,卻不值得。”


    冷如冰道:“你休想恫嚇,武林中人,無人懼死,但須死得其所,我二人縱使葬身碧雲山莊,已足無憾,因為李冰紅再也找不到想到武林中出氣的借口。”


    靳春紅也接口道:“李冰紅想使我們被迫改名易號,而達到她心理滿足之欲,但是她休想,我們雖死,卻讓她知道,單憑她的一身武功,不足以傲視武林,或征服武林,我們不但不讓她滿足,反而讓她更空虛,更感覺孤獨。”


    薑子湘聽到二人的話,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當即感觸萬千地道:“世人難忘名利,武林中人更重視‘名’位,此為武林中紛爭糾結,永無止息的一大原因,二位姑娘蘭心慧質,竟也不能擺脫,令人惋惜!”


    冷如冰冷哼道:“不怪你在歌詞內叫我們‘不妨禮佛焚香’,我們尚自眷念紅塵,無意入定參禪,請少費心神吧!”


    薑子湘道:“姑娘正值青春年華,自然塵緣未盡,所謂‘禮佛焚香’,不過是希望姑娘看破名利二字,與世無爭,豈不落個清靜。”


    靳春紅道:“尊駕的話,可謂明情至理,我與冷姊姊感激不盡,看破名利,應由內心自發,此次係被人所強,斷難應允!”


    薑子湘喟然一歎,道:“也罷!人各有誌,不能勉強,不過子湘相引各位來此,原是一番好意,唉!劫數難逃啊!”


    冷靳二人齊聲道:“劫者天意,非人力可以挽迴,我二人已準備在碧雲山莊應劫。”


    二人聲調平和,態度安詳,一種泰山崩於前麵不變色的泰然神情,不但使薑子湘心折,同行三人也感心懾,一時,全場啞然。


    忽然,一陣猶如黃鍾的宏亮笑聲,自屋外傳進,人影晃動,已然閃進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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