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突然的變故使得司馬瑜等人大驚失色,可是倪春秀卻若無其事地坐在原位上一動都不動,她身後的三個白衣女子也視若無睹。


    馬蕙芷則露出一臉詫色道:“這是怎麽一迴事?”


    倪春秀望了她一眼,目中閃過一絲異色,然後才淡淡地道:“我這侍女太不懂規距,所以我才出手懲誡她……”


    馬蕙芷訝然道:“菜盤是我打破的,要罰也應該罰我呀?”


    倪春秀冷笑一聲道:“你是世子的人,我未便代勞?”


    馬蕙芷轉向司馬瑜道:“世子!公主的意思是要您處罰我!”


    司馬瑜莫明其妙地道:“你是無心之失,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你了嗎?”


    倪春秀又冷笑一聲道:“世子待下人倒很寬厚!”


    司馬瑜大感為難,馬蕙芷又對著他道:“世子!公主似乎對您的處理不滿意呢!”


    一麵說一麵用眼睛對他連連示意,司馬瑜則弄得莫明其妙,既不懂馬蕙芷的用意何在又不能不作表示,想了半天隻得對倪春秀道:“這四個人雖是在下侍女,可是她們與在下自幼一起長大,名曰主仆,情猶兄妹,所以……”


    底下的推辭很難,他隻好一聲聲地支吾著,倪春秀卻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統禦辦法,世子是否認為賤妾的處置太厲害了一點!”


    司馬瑜倒底是俠義胸懷,明知道有些話說不得,卻仍然地道:“不錯!為了一點偶而的過失,即殺死一條人命,在下的確是認為厲害了一點!”


    誰知倪春秀竟毫不為忤地道:“世子說得很對,賤妾處置過後,即已深悔孟浪!不過錯已鑄成,無法悔改,隻有下次多注意,來人哪!怎麽還不把屍體抬出去!”


    立有蒙麵的白衣人過來,抬起屍體轉到門外去了,另一個白衣人過來將地下的殘肴收拾幹淨。


    倪春秀則舉杯向著司馬瑜道:“世子!別為那些不愉快的事敗了我們的酒興!再喝一杯!”


    雙方對幹了一杯之後,倪春秀舉起新布的菜肴,由於馬蕙芷方才的一舉動中,他看出這些菜肴中必然有一部分是吃不得的。


    所以手上雖也挾著筷子,卻不知由何處下箸才好,而馬蕙芷與靳春紅等人卻又全無暗示,好象存心在看他的膽識與判斷。


    這時倪春秀已挾著一片海參送進口中細嚼,司馬瑜心想她既然吃得,這道菜應該沒有問題,遂也挾起了一片,背後的馬蕙芷卻開口了!


    “世子,您前天才鬧過胃病,這些腥氣的東西最好還是少吃!”


    司馬瑜聞言立刻放了下來,倪春秀卻冷笑一聲道:“世子這麽健康的人也會有胃病!”


    馬蕙芷笑著道:“世子在府中錦衣玉食享用已慣,來到外麵自然比不上在府中的烹調,因此常鬧不舒服,目前隻宜吃些清淡的東西!”


    司馬瑜從她的話中多少已得到一點暗示,可是遍觀席上六樣菜全是葷的,清淡一點的隻有一味幹爍核桃仁,乃挾了兩塊放到嘴裏。


    倪春秀緩緩旆筷子道:“世子對貴下倒是言聽計從!”


    司馬瑜訕然解嘲道:“不!在下也隻揀能聽的聽,他們是為著我好!”


    倪春秀冷笑道:“公侯門中侍兒究竟不比凡俗,豈僅心智過人,而且還學識淵博,世子將她們當作侍兒實在是太委屈了!”


    冷如冰垂下眼廉道:“我們生來是作奴才的命,如此於願已足!”


    倪春秀又掃了四女一眼道:“她們不僅允文,可能還解武事!”


    四女腰下都懸著寶劍,司馬瑜自然不能否認,隻得道:“她們閑時跟著在下一起練功,就是不太高明!”


    倪春秀笑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世子可肯容賤妾開開眼界!”


    靳春紅連忙道:“陽春教劍法舉世無雙,當著公主的麵,那有我們放肆的餘地!”


    司馬瑜趁著機會問道:“不知公主在陽春教中身居何職?”


    倪春秀莞然道:“教主倪煥廷乃是家君,賤妾不過是一名祭師而已!”


    司馬瑜再問道:“貴下何以稱你為公主呢?”


    倪春秀笑笑道:“家祖會被封為雪山王,不過到了家君時,已與王家脫離關係,公主二字,隻是叫來好玩的,世子可認真不得!”


    司馬瑜又問道:“貴教一向在高麗,公主怎麽有興趣蒞臨中原呢!”


    倪春秀神色微動道:“這個說來話長,待少時酒後,再與世子煮茗長談,目下枯飲無聊,我們不妨行個酒令,也好讓賤妾領略一下世子文才!”


    司馬瑜知道她在故意撇開話題,正要想法子多問她幾句,倪春秀又道:“賤妄紅生長在夷狄,卻心慕中原漢唐文明,是以對漢學略加涉獵,今天好容易遇上世子這等高人,非要請益一番不可,把簽筒拿過來!”


    一名白衣侍女立刻捧著一個玉筒,筒中插了許多象牙製成的令簽,送到席上,倪春秀笑笑道:“賤妾將中原的各種酒會,均製成簽條,世子請隨意拿一根出來,看看要如何請教法!”


    司馬瑜無奈,隻得抽了一根,看上麵隻刻著射覆二字,仍把眉頭一皺道:“這是個古令,在下對此道一向生疏,恐怕要在公主麵前出醜了!”


    倪春秀道:“一射一覆,我們隻在室內生春,不說到外頭去,範圍就小得多!”


    司馬瑜知道不應也是不行,隻得道:“那說請公主先賜教吧,還望題目出得容易!”


    倪春秀略一沉呤,才說了一句詩道:“明月千裏寄相思!”


    司馬瑜思素良久,才搖頭道:“這範圍太廣了,恐怕不好射!”


    倪春秀道:“那就再加一句好了,兩覆一射繞圍就小多了,脈脈西風起鄉愁!”


    司馬瑜到處找了一遍,忽然看見菜肴有一味醬雁肉,遂知道她上句是指鴻雁寄書,下句是說聞雁思歸,乃笑笑道:“公主還兼入化,足見才思,在下射一句南北何處不是家!”


    倪春秀鼓掌讚道:“妙極了!春雁北來,秋雁南飛,南北何處不是家,世子果不愧為文武兼資,現在該世子請教了!”


    司馬瑜一向豪情淩雲,夾在這個文皺皺的場麵上實在不耐煩,想了一下道:“在下才疏學淺,隻能說些倪俗!”


    倪春秀笑笑道:“以世子才情,定能化俗成雅,但不知有何佳句見頒!”


    司馬瑜一整臉色道:“廳中清供,席上佳肴!”


    倪春秀搖頭道:“世子這範圍更大了!”


    司馬瑜道:“在下也添一覆吧,三才並天地,萬物人稱靈!”


    倪春秀想了半天,不禁愕然道:“世子第一覆好象是指俎上的魚肉,第二覆分明是個人字!”


    “不錯,天地人謂之三才,人為萬物之靈,在下說的正是這個!”


    倪春秀神色微變道:“世子這兩覆怎麽能聯起來呢?”


    司馬瑜也神色一變道:“那要問公主自己了,這件事恐怕隻有公主會懂!”


    倪春秀變臉沉聲道:“世子不妨說明白一點!”


    司馬瑜冷笑一聲道:“公主不是關著五個人嗎?在下曾截得公主傳書信鴿,那五人聽說是拿來作為犧牲之用,以人就刀俎,公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倪春秀怫然變色起立道:“原來世子是為那五個人來的?”


    司馬瑜也悖然怒道:“不錯!我不能坐視自己的同胞遭受荼毒!”


    倪春秀忽然把臉色放了笑道:“世子想要怎麽樣呢?”


    司馬瑜瞪著眼睛道:“把那五個人放了,同時說出你們在此地的真正目的,假如你們沒有什麽不規的行為,我還可以不追究,否則……”


    倪春秀似笑非笑地道:“否則如何?”


    司馬瑜壯容道:“否則我就要憑胸中所能,為人間蕩除不平!”


    倪春秀笑笑道:“照世子的言行看來,世子應該是個仗義江湖的俠士而不象是個公侯子弟!”


    司馬瑜朗然道:“公侯子弟未賞不可以仗義行俠!”


    倪春秀微笑道:“公侯子弟耽於行樂,他最開心的是本身的安危!”


    司馬瑜哼了一聲道:“你這太武斷了!”


    倪春秀笑著擺擺手道:“這個問題不談了,世子是否一定要跟我們為難!”


    司馬瑜劍眉一掀道:“那要看公主對在下如何答服了!”


    倪春秀想了一下道:“放人可以遵命,不過此舉對他們並無好處!”


    司馬瑜一怔道:“這話怎麽說?”


    倪春秀笑笑道:“等世子見到他們後,自然就明白了,我也不必多作解釋,世子有膽子的話,不妨跟我去看一下!”


    司馬瑜立即朗聲道:“我既然來到此地,就沒有什麽可怕的!”


    靳春紅剛要阻止,可是司馬瑜答應得太快,隻有輕輕一歎,倪春秀笑道:“世子是現在就去,還是等吃過了再去!”


    司馬瑜急道:“當然現在就走,否則我一口也吃不下!”


    倪春秀一笑道:“隻怕世子看過之後,更吃不下了!”


    司馬瑜不知道她這番話又是什麽意思,可是倪春秀已經作勢欲行,隻得也跟著作準備,倪春秀一瞟冷如冰四女道:“她們也要去嗎?”


    冷如冰道:“是的!我們一步都不能離開世子!”


    倪春秀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道:“那就請吧!掌燈帶路!”


    那剩下的三名白衣女子各自取了一盞宮燈,逕向廳後走去,倪春秀跟在後麵,司馬瑜等人也跟在後麵,最後則是三四個白衣蒙麵的人。


    廳後的建築遠不如前麵的輝煌,再過去則是一條黑黝黝的長甬道,兩旁都是整塊的大石砌成的厚牆,腳步踏在上麵,四壁激起空空的迴聲。


    淩絹微覺恐怖地道:“我感到有點不對勁!”


    司馬瑜豪笑道:“即使是龍潭虎穴,又何足懼哉!”


    倪春秀迴頭笑笑道:“世子豪情不錯,隻怕你等一下就不會如此說了!”


    司馬瑜懶得和她鬥口,幹脆置之不理,甬道七折八彎,終於來到一個地方,那是一個四麵不通氣的大石室。


    牆上插著火炬,發出森藍色的光芒,照得氣氛十分恐怖。


    他們在途中所見的五個男女,各自被綁在一根大石柱上,顯得有氣無力,另一邊的牆前供著一尊與外廳所見相同的神象,也被透明的堅冰所包圍住,隻是在火炬的藍光照射下,更顯得猙獰怖人!


    司馬瑜不禁微愕道:“這是什麽地方?”


    倪春秀笑笑道:“這是陽春教的祭台!”


    司馬瑜悖然道:“你們果真是擄劫活人來作為犧牲祭品!”


    倪春秀沉下臉來道:“世子這擄劫兩字下得太難聽了,陽春教條首戒非取,所以在高麗能留下盛名,這五個人都是我們化錢買來的!”


    司馬瑜怒道:“胡說!人口那有買賣的?”


    倪春秀笑笑道:“買賣人口並不足奇,世子的四個侍女不也是化錢買來的嗎?”


    司馬瑜道:“那不同,你們是買人來殺的!”


    倪春秀冷笑道:“他們的家人甘願出售,關我什麽事?”


    司馬瑜悖然怒道:“胡說!世上那有這種忍心的父母?”


    倪春秀道:“一點不假,豈僅是他們的父母同意,他們自己也是心甘情願,因為他們活著也不會多久了……”


    司馬瑜正想出言斥責,倪春秀已對馬蕙芷道:“這位姑娘是個行家,世子不妨去問問她!”


    馬蕙芷對著那五個人看了一眼道:“他們都染上了麻瘋症,而且病況很重,離死期不遠了!”


    司馬瑜不禁為之語塞,良久才道:“麻瘋患者都是集中放逐到一處的,他們怎會留在外麵呢!”


    倪春秀冷笑道:“這個問題最好是問他們的家人去,麻瘋是一種很危險的傳染症,可是有些不解事的愚民,發現自己的子女染有此症時,又舍不得將他們送出去,一直留在家中,等到病象發作,無可救藥時,又怕引起眾怒,不敢聲張,我派專人訪查到這種情形,再化錢把些病人買來,實在還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司馬瑜又愕又驚道:“你買這些人來幹什麽?”


    倪春秀微笑道:“當然有用了,而且這一片山業,也是我向貴國官府出資承租的……”


    司馬瑜搖頭道:“你越說越荒唐了,官府怎麽有權利將國土租借給異族人士……”


    倪春秀道:“我承租此地並未立契,隻是取得口頭承諾,是以與官府無礙,同時也不會有人來追究,因為此地原是麻瘋病蟲的放逐地!”


    司馬瑜翻著眼睛道:“你這種行為究竟有何目的?”


    倪春秀想了一下道:“世子一定要問得如此清楚,隻有請你再看一點東西了!”


    說完又做了一個手勢,那幾個跟來的白衣蒙麵人立刻去搬動牆上的兩個鐵環,拖出與鐵環相連的大石,露出一個黑沉沉的深洞,高可及人,寬約五六尺。


    倪春秀用手一比道:“世子欲知究竟,不妨入內一觀!”


    司馬瑜不禁有點躇躊,倪春秀的臉上現出不屑的笑容道:“話倒講得很堂皇,真把內情告訴你時,你又不敢去了!”


    司馬瑜怒聲道:“去就去!難道我還被你嚇退了不成!不過我先警告你一句,若是你想弄什麽鬼的話,可別怪我不客氣。”


    倪春秀漠然全無表情,隻是用手一比道:“請!”


    司馬瑜走到洞口,隱隱感到洞中吹來一陣冷風,乃又迴頭道:“你不進去?”


    倪春秀笑笑道:“此中乃陽春教禁地,凡是本教弟子,未曾奉召不敢擅入!”


    司馬瑜立刻問道:“奉誰的召?”


    倪春秀似乎發覺到自己的失言,頓了一下才道:“我在教中不過是一名祭師的身分,上麵有許多職司較高的人,他們都可以對我發布命令!”


    司馬瑜他頓了一下問道:“此中既屬禁地,為什麽我能進去呢?”


    倪春秀笑笑道:“世子不是教中人,自然不受禁令限製!”


    司馬瑜還想問得清楚一點,倪春秀已沉下聲道:“我所能說的僅止於此,世子要進去就請快,否則就別再過問敝教之事……”


    司馬瑜聽她如此一說,毫不考慮地就閃身進入洞中,冷如冰等四女慌忙也跟著進去,忽然洞外射進一點火光,直襲他們身上。


    司馬瑜眼睛很尖,看出那點火光隻是一支火炬,連忙伸手接住,卻聽倪春秀的聲音在外麵格格輕笑道:“世子走得太匆忙了,怎麽連照明的燈火都忘了攜帶,賤妾特為送上……”


    隨著她的笑聲,洞口又是一陣隆隆急響,洞被塞上了,倪春秀的笑聲,話聲,也被隔斷了。


    洞中黑暗沉沉,隻有他手中的火炬發著森森的藍焰,照著五個人臉上的愕然驚色!


    冷如冰忍不住埋怨道:“瑜弟弟!你行事太魯莽了,糊裏糊塗就衝了進來,等一下怎麽出去?”


    司馬瑜怔了一怔才道:“今天的事反正無法善了,那一餐斷腸宴實在吃得我太難受了,因此不如早點痛快解決……”


    大家都默然不語,片刻之後,還是冷如冰打破沉寂道:“那個倪春秀的行逕的確太怪異了,我看她全身都透著邪氣……”


    司馬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蕙姑!你是故意打翻菜的,為了什麽呢?”


    馬蕙芷道:“那幾樣葷菜上,無一不染著麻瘋病毒,我怕你不知道,糊裏糊塗吃了下去!”


    司馬瑜不信道:“那有這事……”


    馬蕙芷道:“你沒有看見那個侍女想趁我撿拾碎瓷時偷襲我嗎,結果我把殘肴塞在她腳上,她立刻驚跳起來……”


    司馬瑜立刻道:“正是啊!倪春秀也立刻動手將她殺死,我到現在還不明白!”


    馬蕙芷笑笑道:“那雞肉上全是瘋毒,沾上就無法可救,所以那侍女會如此驚惶,倪春秀大概是怕她泄露機密,才出手將她殺死!”


    司馬瑜駭然咋舌道:“危險!危險!所以我說那是一場斷腸宴,真是一點都不錯……咦!蕙姑!你不是也沾到那雞肉了,難道你不怕受到傳染!”


    馬蕙芷笑笑道:“我從小就浸淫醫道,全身都用一陣藥水浸過,所以不怕任何病毒侵犯……”


    司馬瑜想想又道:“那倪春秀也有麻瘋症嗎?”


    馬蕙芷搖頭道:“沒有!”


    司馬瑜搖頭道:“這就奇了!她吃的東西也染有病毒,難道……”


    馬蕙芷笑道:“我有預防的方法,她自然也有,這些不關重要的問題,還是留著以後再談嗎!現在我們該決定怎麽應付眼前的局勢?”


    司馬瑜道:“歸路已斷,隻有前進了,但不知前麵也有什麽?”


    冷如冰輕歎一聲道:“艱險不問可知,你這一多問,把大家都害苦了!”


    司馬瑜引咎自責,不敢作聲,舉著火把向前走去,洞越來越寬,一路行來,倒沒有遇到什麽阻險。


    又行片刻,眼前突然一亮,卻走出了山洞。


    天上繁星閃鑠,斜月媚人。


    地下卻是一片令人無法相信的恐怖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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