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鍾聲響起,可卻沒有了平時的悠遠寧靜,一聲緊過一聲,仿佛寺內有什麽大事發生!


    大雄寶殿內,金身佛像雙手結印,寶相莊嚴,慈悲憐憫地看著殿中眾人。佛像正下方站著一位白眉長出臉龐垂下的老僧,正是空聞方丈,他容貌清臒,著黃色僧衣,披大紅袈裟,手持九環錫杖,臉藏澹金之色。


    “南無阿彌陀佛,眾位施主稍安勿躁。”


    空聞方丈單手豎起,宣了一聲佛號。他兩旁分別站著近二十位披紅色袈裟的僧人,有皺紋深重,蒼老不堪者,有瘦削幹癟,宛如枯木者,亦有氣質憂鬱,儒雅成熟者,每一位都是外景修為,氣息晦澀,強大無比。


    “哼,稍安勿躁,我派弟子在你少林遇害,你卻讓貧道稍安勿躁?”


    守拙道人頭戴七星冠,身著陰陽道袍,雙眸精光如電,直視著空聞方丈,怒氣衝衝,說話語氣暴躁。


    “空聞大師,我玄天宗受邀而來,卻遭逢此事,你得給我們一個公道!否則,哼!”


    守拙道人鶴發童顏,頭發雪白,臉龐卻異常紅潤,不見一絲皺紋,清澈的眼眸裏閃爍著怒火,身上的陰陽道袍漸漸鼓起,這是他控製不住體內氣息所致。


    空聞方丈,證得了降龍羅漢金身,威壓江湖已有百餘載,自然不會將守拙道人的威脅放在眼中,隻是玄天宗是少林邀請的客人,清景小道士死在少林寺中,少林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阿彌陀佛,守拙施主,寺中發生此等慘事,勿論兇手何人,我少林都難辭其咎。”


    空聞方丈態度誠懇,目光平和,直視著怒不可遏的守拙道人,請求道。


    “可我想貴派守靜施主與在場眾位施主一樣,更想知道兇手為誰,目的何在,還請給老衲些許時間,檢查屍體,找出兇手。”


    守靜道人是玄天宗掌門,據說已經觸摸到了法身門檻,地榜第二。


    “空聞大師言之有理,守拙道友萬勿急躁,你之悲慟,我等皆感同身受。”


    玄元子身著玄武道袍,手握一柄玉如意,見守拙道人有些不冷靜,連忙也出來勸戒了一句。


    玄元子背後的弟子之中,張遠山正眼含悲戚,雙拳緊握地看著白布之上躺著的清景,其頭顱與身體分開,眉毛怒張,雙目圓瞪,顯然死前驚怒異常。


    “居然真是如此死法!”


    張遠山眼中滿是悲戚,心中又驚又懼,輪迴世界中怎麽死掉的,在現實裏竟然也是同樣死法!


    張遠山無法確定他們究竟是真身被投入了輪迴,還是幻術幻境之後的傷勢投影!但是不論是哪種情況,六道輪迴之主都足以稱得上神通廣大了!


    畢竟這一切,可都是在降龍羅漢空聞方丈的眼皮底下完成的!


    張遠山目光悄悄窺向洗劍閣弟子之中的江止微和大江幫眾人內的戚夏,隻見她們臉現悲切之餘,亦是難掩震驚和凝重,而齊正言隻是普通弟子,沒有資格隨浣花劍派長輩進入大雄寶殿。


    不過玄天宗弟子在少林寺內神秘被殺之事,足以稱得上驚悚了,其他年輕弟子的表情都相差仿佛,無人發現他們的異常。


    守拙道人冷冷地看了玄元子一眼,臉色極為難看,絲毫顧忌同為道門大宗的情分,譏諷道。


    “玄元子,死的不是你家弟子,莫要裝什麽好人!”


    玄元子涵養不錯,並未生氣,他知道類似清景的弟子,玄天宗雖仍有不少,損失得起,但被人如此暗殺,簡直是在玄天宗的臉上狠狠扇了一耳光,守拙道人暴跳如雷也屬正常。


    江止微身前站著澹定沉靜的呂純陽,他看似普通,但若仔細觀他,會有一種他之所在空空蕩蕩,無我無物之感。


    呂純陽半闔著眼睛,右手輕輕摩挲著腰間桃木劍,冷眼旁觀,並未出聲,顯得異常沉默。


    整座大雄寶殿之中此時陷入了沉寂之中,氣氛十分壓抑沉重,不知過了多久,守拙道人怒氣總算是控製住了,打了個稽首,對空聞方丈請求道。


    “還請空聞大師查看清景之傷。”


    空聞將九環錫杖交給旁邊那位豐神俊朗,氣質憂鬱的中年和尚,緩步向前,停於清景屍體旁邊,雙目之中隱有點點金色佛光閃耀,仔細打量著清景小道士的屍體。


    “清景施主致命之傷在背心一掌,兇手實力為初入開竅,擅長鐵掌,而脖子之傷,乃死後所為,兇器為長刀,用刀者實力在出掌者之上少許,故兇手有兩人,皆是開了眼竅但深淺不一的好手。”


    空聞緩緩道出清景的死因,聽得張遠山、江止微等人一愣一愣,空聞方丈竟然將清景小道士的死亡還原的如此清晰真實,分毫不差,宛若親眼所見,不愧是法身高人!


    “這樣的結論,貧道亦能得出,可真正的兇手呢?能讓兩個開竅小輩潛入院落不被貧道發現的兇手呢?能在少林之中逞兇而不被大師你天眼通、天耳通發現的兇手呢?”


    守拙道人怒氣隱隱又要控製不住,這些他這位宗師高手也能看得出來,他可不是為了聽空聞方丈講這些的。


    “老衲昨日禪定,以觀諸淨土,怕是被真兇窺見了空子。”


    空聞不急不徐,臉上表情隱含歉意,向守拙道人解釋道。


    守拙道人毫不退讓,目光湛湛,絲毫不懼空聞身後諸位僧人的不滿,再次開口說道。


    “空聞大師,你深入定中之事,怕無幾人知曉,事情豈能如此湊巧?還請大師你展現金身之能,追朔真兇!”


    守拙道人這番話占著道理,玄元子等人都輕輕點頭,將目光投向了空聞方丈。


    空聞雙手合十,臉上神色多了幾分凝重,說道。


    “阿彌陀佛,老衲剛才已經試過,真兇實力不在老衲之下,已經將所有線索都斬斷了。”


    “這麽說,你少林找不出兇手了?那貧道得稟報掌門師兄,請出光陰刀,自行尋覓真兇!”


    守拙道人又氣又怒,直接威脅道。


    “阿彌陀佛,老衲愧對玄天宗各位施主,願上玉皇山向守靜施主謝罪,與貴派一起尋覓真兇。”


    空聞麵露悲憫之色,並未生氣,十分真誠的向守拙道人道歉,並且給出了誠意。


    空聞後麵的諸位首座、長老臉上皆是露出了不滿之色,守拙道人實在太咄咄逼人了,空聞方丈又實在太過退讓了!不過他們也明白,此事發生的實在太蹊蹺,在找不到真兇的情況下,若不能處理好此事,少林清譽恐將毀於一旦。


    聽到空聞願親上玉皇山謝罪,眾人都徹底愣住。空聞方丈可是法身境界的羅漢,如此低姿態,已經給足了玄天宗麵子。


    守拙道人也第一次露出了尷尬表情,他可不敢真的應下來,連忙說道。


    “空聞大師無需如此,你之誠意,貧道能感受得到,希望少林能謹守這份承諾,與鄙派一起尋覓真兇。”


    天榜第三,威壓天下百餘載的金身羅漢親自上門謝罪,實在太考驗守拙道人的道心了,這種事情,若沒有確切證據,玄天宗也不願意逼人太甚,得罪了這位法身羅漢。


    “方丈大師,晚輩有一事稟報,關係清景之死。”


    突然,戚夏的聲音在大雄寶殿之中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張遠山愕然看去,看到了一張隱含決絕神色的俏臉,一直低著頭,仿佛在數著地上螞蟻的江止微也驚愕抬頭。


    呂純陽神色微動,目光看向了這位少女,心下歎息,這個少女還是衝動了,雖然江湖之中法身高手就是最頂端的存在,但是比起六道輪迴之主等人,不過是個螻蟻,根本就保不住這位想要泄露輪迴存在少女性命。


    戚夏話一出口,空聞就看向了她,阿彌陀佛了一聲。


    “戚施主請講。”


    “你知道什麽?”


    守拙道人飽含著對真兇的憤怒,看向戚夏,等待著她提供線索。一時之間,玄元子以及戚夏之父戚元同等人都將目光投射到戚夏身上,等待著她的下文。


    呂純陽身後的江止微手不由自主的握在了劍柄之上,神色間帶著幾分緊張和期待,她沒有冒險,卻也十分想要知道,六道輪迴之主是真的否可以在空聞方丈這位法身羅漢麵前,掌控他們的生死。


    戚夏脫口而出那句話後,再沒有後退的餘地,看了看眾位前輩和降龍羅漢空聞方丈,暗自希冀法身級高手能夠震懾和阻止六道輪迴之主。


    “迴稟方丈大師,清景與我都被六...”


    六字剛一出口,戚夏忽然感覺自己的心髒冬冬冬,冬冬冬,跳得異常劇烈,大量鮮血上湧,腦袋發脹,喉嚨澀阻,喘不過氣來。


    “砰!”


    戚夏仿佛聽到了冥冥中的一道清脆破裂聲,視線內一片鮮紅,隱約看見一隻閃爍著莊嚴佛光的大手帶著柔和安定的氣息伸向自己,試圖挽救自己,而一道刀芒,宛如天外青冥,驚鴻而現,斬向了自己身後三寸處的虛空。


    “六道輪迴之主竟然真的敢在法身級高人麵前動手!”


    “可惜他們遲了一點!”


    戚夏帶著苦澀、遺憾、震驚、不甘的情緒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身體軟軟倒地。


    “夏兒!”


    戚元同悲切地喊了一聲,身法極快,接住了女兒,掌心真氣吐露,不要錢般傾瀉入戚夏體內,可卻毫無反應。


    江止微小臉之上略顯茫然震驚,張遠山又驚又懼,慶幸後怕之意和懊惱自責之情交纏在一起,難以理出頭緒。


    “阿彌陀佛,老衲晚了一步。”


    空聞雙手合十,再無莊嚴神聖之佛光閃現,他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震驚和愕然。


    守拙道人收迴手中的佩刀,左手摩挲刀柄,雙眼怒睜,說不盡的銳利鋒芒,可表情卻異常凝重,帶著濃濃的驚愕之意。


    “各位施主,剛才戚施主之遭遇,讓老衲想到了幾件類似之事。”


    “也是老衲一時疏忽,未能將清景施主之事與這幾件事情聯係起來,否則當能救下戚施主的。”


    空聞方丈雙手合十,帶著幾分懊惱,緩緩的開口道。


    江止微和張遠山一臉震驚的看向了空聞方丈,幾件類似的事情,難道之前也有人落入了六道輪迴空間?


    “不知各位施主聽過仙跡這個神秘組織嗎?他們之中的成員,若是想泄露內部的秘密,都會像戚施主一樣莫名死亡,老衲懷疑,他們體內或許有著某種詛咒,一旦觸發,就能引來冥冥之中的力量。”


    “仙跡?貧道與他們之中的鬥姆元君交過一次手,差點丟了性命。”


    玄元子臉上閃過一絲落寞,自嘲地說了一句。


    “但貧道未曾抓到過他們的成員,沒見過類似的神秘死亡。”


    “什麽?你差點送了性命?還有什麽鬥姆元君?”


    守拙道人脾氣急躁,不敢置信地問道。玄元子是真武派庶務首座,雖不算門內最頂尖層次的高手,但也是地榜上有名的人物,他居然會被一不出名組織之中的高手打敗,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據老衲所知,仙跡的正式成員很少,不超過二十之數,每一位都以上古神話時代有名的道人或仙神為號,無真名外露,鬥姆元君就是其中之一。”


    空聞為在場未聽過仙跡組織的人解釋,神色無比凝重,仙跡組織中有著不弱於他的高手,他懷疑對方也是天榜之上的存在,隻是他也不知對方是哪一位。


    “以仙神為號,真名不曾外露?這世上哪來那麽多的無名高手!說不得便是各家各派之中某些野心勃勃的人暗中聯合成立的組織!玄元子,你看得出鬥姆元君的武功來曆嗎?”


    守拙道人冷哼了一聲,他不相信世上有那麽多高手能默默無聞,除了仙跡的代號外,他們必然在江湖上有著另外的顯赫身份!


    “我要看得出來,早順藤摸瓜找到本人了,我真武派乃真武大帝道統,亦不是那麽好欺負的。鬥姆元君施展的武功似是神話時代那位眾星之母的絕學《星神降世決》,但星神降世決失傳已有幾萬年,我上哪知道誰得到了這門絕學傳承?”


    玄元子苦笑一聲,守拙道人想到的事情,他如何想不到,鬥姆元君施展的都是失傳數萬年的絕學神功,他哪裏看得出對方的根底。


    “有神秘力量從體內爆發,外接冥冥之力,果然非常人所能為,但既然體內有詛咒或類似的痕跡,我們自可以先清查一下彼此。”


    守拙道人看了一眼眾人,再次開口道,他還是懷疑眾人中有內奸,或者說他就是懷疑少林寺中存在內奸。


    “沒用的!”


    “老衲曾經在仙跡成員太乙天尊身上探尋過,毫無發現,根本找不到任何類似的痕跡!”


    空聞方丈歎了一口氣,看向了守拙道人,他知道對方可能不會相信,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空聞方丈所言甚是,我曾經也聽過一個類似的組織,神話!卻是仙跡組織的死敵,稱號用的是上古神靈之名。”


    呂純陽第一次開口了,一開口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身後的江止微更是愕然的看向自己的師伯,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師伯居然也聽說過類似的事情。


    “呂施主,你是從何聽說的這個組織,可知其中的隱秘?”


    空聞方丈連忙問道,其他眾人臉上也都帶著好奇之色,注視著呂純陽。


    “我師弟曾經遇到過一位神話組織的成員東王公,實力足以位列地榜前三,師弟未能收住手!”


    眾人知道呂純陽口中的師弟是誰,地榜第一,天外神劍蘇無名,收不住手,那豈不是說,那位東王公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


    “東王公一死,屍體就神秘自毀了!”


    呂純陽不待其他人開口詢問,就繼續說道。


    眾人神色一暗,看來是不能從呂純陽這裏得到有用的線索了。


    “不管仙跡,還是神話,都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必有不可告人的陰謀,我提議各大門派聯手徹查此事!”


    守拙道人聲音洪亮地說道。


    空聞點了點頭,重新接過九環錫杖,承諾道。


    “日後若有收獲,少林願與各派分享。”


    “玄天宗亦同。”


    守拙道人直接答應了下來,看向了殿內眾人,神色微動,再次開口。


    “事關重大,還請諸位約束門人,莫要外泄了此事。”


    能進大雄寶殿的弟子都是各派未來的精英,有一定的資格知曉此事,因此他隻是讓他們不要隨意外泄。


    孟奇跨入了禪心院,裝模作樣地掃地,他悄悄觀察著幾重院落裏來來往往的各派弟子,發現雖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震動和不解,但隻有極少數人表情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那邊那位打掃的師弟。”


    張遠山熟悉的聲音突地傳入了孟奇的耳朵,張遠山站在一間客房前,對孟奇招著手。


    “煩請師弟進來打掃一下,我心緒不寧,弄髒了地麵。”


    “好的。”


    孟奇自然知道張遠山是找個借口讓自己進屋,當即提著掃帚簸箕等物走向那間客房。江止微也在房間之中。


    呂純陽坐在自己的房間之中,察覺到了江止微等人的小動作,輕笑一聲,他們倒也算是謹慎,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隻是演技終究比不上自己這位影帝,略顯浮誇,不夠自然,不過也足以瞞過其他人的注意了。


    江止微右手五根指頭仿佛在撥弄七弦琴一樣,於劍鞘之上輕輕滑動,目光望著窗外微藍天空,語氣沉凝堅決地道。


    “或許有一日,我們也會遇上類似事情,到時候,隻能憑手中長劍,斬出一線生機,謹以此話與張師兄共勉。”


    江止微再將今日的事情告知了孟奇之後,離開了張遠山的房間,心中思緒翻滾,種種念頭此起彼伏,難以平靜。


    “小止微,過來!”


    呂純陽突然推開了窗子,看著這位神色凝重的師侄,招了招手,示意她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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