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童號稱拍肩大帝,懟過聖人阮邛,拍過道家三掌教,日後還會拍斬龍人,文聖,禮聖,至聖先師,道祖的肩,本性純良,頗具豪爽俠氣。


    “就憑我這份英雄氣概,你也該多敬重我幾分,以後莫要再說這種傷和氣的話了,太幼稚,影響也不好。”


    裴錢一本正經的盯著青衣小童,神色肅穆,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十分認真的說道。


    “我沒跟你開玩笑,咱們江湖人士,一口唾沫一顆釘!”


    青衣小童在黑炭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天生的壓迫感,心中生出了幾分陰霾,這種讓人不太舒服的感覺,讓他很不適應。


    陳景清第一次察覺裴錢的異樣,是他們二人一起圍追堵截一條成了精的亂竄土狗。


    當時裴錢渾身草木碎屑,臉上還被樹枝劃出了幾條小傷口,但她對臉上的傷口渾然不覺,眼中隻有那條走投無路的野狗,雙眸之中有日月升起,熠熠生輝,拇指按住了刀柄,推刀出鞘,死死盯住那條野狗,竹刀出鞘一寸,眼神便炙熱一分,兇狠無比,煞氣極重。


    自那時開始,青衣小童就不敢將裴錢當成普通小丫頭看待了,甚至心中有著疑惑,為何陳平安這個正人君子,會收下裴錢這個怪胎做開山大弟子。


    青衣小童見風使舵,欺軟怕硬,高高揚起的腦袋低了下來,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形,有些無奈的敷衍道。


    “知道啦,知道啦。”


    粉裙女童陳暖樹鬆了口氣,還好兩人沒有翻臉,否則她也不知道如何充當和事佬了。


    粉裙女童本體是由藏書樓裏的文運所化的火蟒,被崔東山收服後,也送與了陳平安當小書童。她隨陳平安迴落魄山後,擔任落魄山小管家,是落魄山上最忙碌的人,為人非常勤快,掌管落魄山所有鑰匙。


    陳暖樹以溫柔體貼,待人和善著稱,成為落魄山上眾人的掌上明珠,她給自己取名陳如初,並入了落魄山祖碟。當得知陳平安曾為她取名暖樹時,她後悔不已。


    “暖律潛催,幽穀暄和,黃鸝翩翩,乍遷芳樹。”


    三個小人在紅燭鎮屋脊上蜻蜓點水,身形閃爍,進入了山中,一條黑色大蛇遊曳而出,腹部碾壓出一條深沉痕跡,聲勢驚人。


    裴錢率先躍上落魄山黑蛇的頭顱,盤腿而坐,將竹刀竹劍疊放在膝蓋上,粉裙女童坐在黑蛇背脊中央,青衣小童站在黑蛇的尾巴上,向著落魄山的方向急速而行。


    這條大黑蛇出身棋墩山,對山路無比熟稔,龐大的身軀在山道之中急速穿行,壓倒了無數野草綠植,三個小家夥穩穩當當坐在黑蛇身上,急切的想要見到陳平安。


    裴錢歸心似箭,右手舉起了刀鞘,輕輕的敲了一下黑蛇的腦袋,催促道。


    “別偷懶,速度再快一點,否則等我哪天封魔劍法大成了,就拿你來練手!”


    黑蛇無奈,龐大的身軀再次加速,風馳電掣的向著落魄山行去,沿途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落魄山上,陳平安重返竹樓,心中百感交集,魏檗該聊的事情都已經聊完了,他畢竟是大驪王朝冊封的北嶽正神,還是需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不好在落魄山上繼續停留,施展了縮地成寸的山水神隻本命神通,先返迴披雲山了。


    整個落魄山上沒有幾個人存在,除了占據了杜懋的肉身女鬼石柔,就隻有竹樓二樓上住著的那位老人崔誠,一位深不可測的武學大宗師。


    崔誠是浩然天下崔氏家族的家主,崔氏家族為浩然天下的名門望族。他還是大驪國師繡虎崔瀺的祖父。


    崔誠是寶瓶洲數百年來第一位十境大宗師,武道修為本可步入失傳的武夫十一境。他的武道修為臻至化境,是浩然天下為數不多有望躋身十一境武神境的傳奇人物。


    而且崔誠雖以武夫著稱,但學問成就也頗高,被描述為一代大儒之資,隸屬亞聖學脈。崔誠心胸開明,能夠接納當年還是屢第不中的落魄老秀才的學問,並讓少年崔瀺拜其為師。


    崔誠對孫兒崔瀺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成為一位真正的讀書人。後來崔瀺拜入文聖門下,崔誠對此深感驕傲。崔誠在儒家亞聖、文聖的大道之爭中,義無反顧地站在了自己孫兒的背後。然而,文聖落敗,崔瀺叛出師門,這對崔誠打擊很大,導致他心生魔種,瘋瘋癲癲。


    崔誠在清醒後,得知崔瀺的身外身崔東山已拜陳平安為先生,於是便來到了落魄山,幫助陳平安打磨出一個無比厚實的武夫根基。


    崔誠在守護落魄山和陳平安,崔東山的過程中,放棄了最後躋身武道十一境的機會。最終他將自己的畢生武學傳承給陳平安和裴錢後,選擇了在藕花福地安然坐化。


    崔誠看上去不像是一位純粹的武夫,他常年穿著一件寬大的儒衫,身形雖然魁梧,但氣質縹緲脫俗,更像是一位退隱山林的老儒士。


    崔誠在落魄山第一次見到裴錢,欣喜若狂,就有意培養這位眼藏日月,根骨奇佳的武運胚子,但他隻是隨手輕輕一捏筋骨,黑炭小姑娘就疼的滿地打滾,一把鼻涕一把淚,糊了一臉,可憐兮兮望著老人。


    當時崔誠就好似主動踩了一腳狗屎般的別扭表情,愣在了原地,裴錢趁著老人出神,躡手躡腳的跑路了,之後都躲著竹樓,不敢靠近,整日裏在群山之中瞎逛遊,甚至後來幹脆離開了西邊大山的範圍,去了騎龍巷中的糕點鋪子,做起了小掌櫃的,死活不願意見到老人。


    崔姓由此也對裴錢死了心,偶爾站在二樓眺望風景,斜眼瞥見裴錢,總是帶著幾分惋惜,好似見到了幼龍混跡於蛇窩,雛鳳立於雞群,關鍵是那個黑炭小姑娘還特別的開心,不求上進,讓老人倍感無奈。


    “當當當!”


    陳平安抬手敲門,木製的房門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他推門而入,看到了盤腿而坐的儒衫老人,走到了崔誠的麵前坐下,腰間懸掛著瑩白色的養劍葫蘆,嬌小玲瓏,身後背著那柄多次震懾了劉老成,劉誌茂的畏因仙劍,形銷骨立,神色疲倦,隻有一雙眼睛明亮的嚇人,目光炯炯。


    儒衫老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精芒閃爍,眉頭一皺,盯著陳平安身後的那柄仙劍,覺得有些礙眼,腰間的養劍葫倒是還好,江湖兒郎喝點酒沒問題,算不得什麽。


    “你就是靠著身上的這些外物,才活著離開了那處汙穢混亂之地的吧!”


    老人的語氣篤定,帶著幾分不滿意的意味,山中修士不論是練氣士,還是劍修,武夫,不能一味地依靠外物求活,更重要的是磨煉自身的純粹,實力為王。


    陳平安微微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半是肯定,半是否定的說道。


    “遇到一位上五境的山澤野修,差點被打死,沒有這把仙劍,我活不下來,但是如果隻是靠著這把劍,我也無法離開書簡湖,過了心中的那道坎!”


    崔誠了然的點點頭,他人老成精,智慧通達,如何看不出陳平安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更不用說還有這外表變化了。


    “人家應該沒有真的想要殺你,否則就是你有這把劍護著,也會落得個玉石俱焚!”


    崔誠不會小瞧一位上五境的山澤野修,對方若是真的破釜沉舟,不顧一切的想要殺死陳平安,就算是有周玨的這柄佩劍庇護,陳平安也很難活下來,最後大概隻能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罷了。


    陳平安讚同的點點頭,劉老成想要的是突破仙人境,並非找死,自然不會選擇與陳平安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他確實沒有必殺之心,我隻是在他可殺與不可殺之間,所以我才能活下來!”


    老人眸子微眯,眼中露出了不悅之光,武夫怎能如此依靠外物,不夠純粹。


    “武學之路當然是要追求純粹二字,可如果刻意追求純粹,故意將自己置身於生死險境當中,我覺得也不好,一次涉險可過,哪怕再有兩次三次也行,但是總有那麽一天,會遇到自己過不去的險境,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


    “我認為練拳的純粹首在修心,武夫要比修道之人更加純粹,先要做到心境無垢,出拳之時雖夾雜了諸多身外物,事後可以慢慢剝離,這才是武道純粹的根本。否則武學之路道阻且長,坎坷崎嶇,最終還有斷頭路等著,若是死了,那定然走不遠,也走不通此路!”


    陳平安沒有一味地附和老人的觀點,有著自己的武道認知和理念,有理有據的說道。


    儒衫老人雙手握拳,撐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魁梧的上半身如同一座山嶽壓了過來,威勢可怖,讓陳平安的唿吸都感到了幾分不暢。


    “怎麽著,你出門在外浪蕩了幾年,就覺得自己本事大了,已經有資格與我說這些大話屁話了?”


    二樓房間內,拳意浩浩蕩蕩,如同江河決堤,洶湧澎湃,衝向陳平安,空氣都變得無比沉重。


    陳平安坐在原地,巋然不動,身形如此,心境如此,身心皆是,洶湧的拳意罡風逼得整個人向後滑去,撞在了牆壁上,但是腰杆依舊挺拔,坐姿沒有任何的變化,如同岸邊礁石,亙古不變。


    崔誠的眼睛完全睜開,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欣慰和憐憫,兩種矛盾的情緒並不對立,和諧的融合在了一起。


    “陳平安你走了一趟書簡湖,怎麽就變得這麽怕死了?!”


    “怕死就是怕死,隻是你不敢承認罷了。我也不會因為這一點就笑話你,世上的人哪個不怕死,能夠做到生死看待,否則還要修行做什麽?!”


    “但是世事就是如此玄妙,值得玩味,習武,練劍,修道都是一樣的道理,不論你的道理是否是對的,但你對武道沒有以前的純粹,更傾向於練劍,也許是因為武道乃是一條斷頭路,坎坷崎嶇,道阻且長,也許是因為在書簡湖經曆了太多的波折,起起伏伏,讓你意識到武夫還不夠強,劍修又太過瀟灑,鋒芒畢露,因此更傾向於練劍!”


    “不過這也很正常,首先你沒有見過我這位武夫全力出手,又去過了劍氣長城,見過太多實力強橫的劍仙,不知不覺間就受到了影響,練劍的執念就深入了你的內心深處,紮根發芽。”


    崔誠此話像是一個錐子,刺入了陳平安心靈最深處,將其念頭剖析了幹幹淨淨,他最後抬眼看向了陳平安身後的那柄仙劍,銳利的鋒芒斬斷了他洶湧澎湃的拳意,讓他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


    “你身後背著的這柄仙劍,就是那位當世劍道第一人周玨的佩劍吧?”


    “果然淩厲無雙,鋒芒蓋世,即使是我這位止境武夫也為之感到頭皮發麻!這柄劍在你身上背著,最多也就是打磨你的武夫體魄,威懾一下強敵,但若是握在它原本的主人手中,那才是殺伐無忌,縱橫無敵,無人敢直麵其鋒芒!”


    陳平安嘴唇蠕動,似乎想要反駁兩句,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能欲言又止。


    崔誠魁梧的身形坐直,拳意收斂,整個房間都變得空曠輕鬆了起來,他目光落在枯瘦的陳平安臉上,沉聲道。


    “你的武道前三境由我親自喂拳,拳拳都有分寸,恰到好處,這個過程你雖然吃了不少苦,挨了不少折磨,但也讓你的武道之路變得平坦,這才是我的厲害之處,不傷你體魄本元半點,更不壞你本心絲毫。”


    “但你所見的劍仙可不同,他們劍意縱橫千百裏,氣衝鬥牛開雲海,可不會顧忌你這個小小的武夫心境,輕而易舉的就可以在你的心境中留下一個大窟窿!”


    “而且你還是個喜歡自省的半吊子讀書人,每次走一段路就要迴首望去,下意識的就會看到劍仙所留的窟窿,如凝深淵,如觀深井,深墜其中,不可自拔。”


    陳平安臉色沉重,形神憔悴,眼中若有所思,喃喃道。


    “在老龍城,周先生的那道劍光輕而易舉的就斬殺了上五境的大修士杜懋,師兄左右又劍斬桐葉洲,讓我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心靈為之顫抖。”


    “我進入了書簡湖後,對這點也是有所察覺,已經有意識的想要去消弭這種影響,但是效果不大!”


    “你這種做法,就像是一隻笨鳥嘴裏每次銜著一枚石子丟進浩瀚大海之中,你什麽時候能夠填滿?”


    崔誠冷笑一聲,眼中帶著幾分鄙夷的目光,好似在看長著一個榆木腦袋的大笨蛋,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陳平安恍然大悟,伸手擦了擦額頭汗水,凝視著老人,真誠求教。


    “敢問前輩,那我應該如何做?”


    崔誠臉上掛著冷嘲熱諷的表情,深深的凝視著陳平安,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


    “這一趟書簡湖,你不僅變得形神憔悴,形銷骨立,更是將原本還算開竅的腦子都丟了!”


    “不過還好有些東西沒有丟幹淨,否則就真的沒救了!”


    崔誠抬起了雙手,右手五指握拳,猛地揮動,拳意傾瀉,洶湧澎湃,左手食指與中指並攏,並指為劍,向前刺出,破空之聲不絕於耳,鋒芒銳利。


    “習武!”


    “練劍!”


    崔誠收起雙手,起身而立,魁梧高大的身軀好似一下子就將空曠寬廣的房間給填滿了,給人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他居高臨下,俯視著陳平安,繼續說道。


    “習武練劍雖然可以兼修,但是也要分清主次,先後!”


    “你什麽都沒有想明白,整天腦袋一團漿糊,渾渾噩噩,活該你在開著大門的屋外打轉,如同那圍著磨盤轉圈的笨驢,找不著方向,還洋洋得意,自以為自己不是無法破境,隻是不願而已。其實你這樣下去,一輩子都無法登堂入室,進入武道正途。”


    老人輕輕一跺腳,整座竹樓都開始震蕩起來,一股撲麵而來的劇烈罡風,壓得陳平安死死貼在了牆壁上,使勁用手肘頂著身後的牆壁,體內一股純粹真氣若火龍遊走竅穴之中,讓自己的腦袋沒有撞在牆上,不至於看起來那麽狼狽。


    老人眯眼望去,寒光閃爍,驟然抬起腳踹向了陳平安的額頭方向,砰的一聲巨響,少年的後腦勺狠狠的撞在了牆壁上,體內的那股純粹真氣停滯,如同背上了一座火山嶽,壓得火龍匍匐在地,動彈不得。


    “陳平安,你可知自己為何三年不練拳,還能吊著一口氣?拳意雖然不一定需要練拳,也可自我砥礪凝聚,但武夫體魄可不行,三年沒有練拳,你是如何支撐下來的?你不是喜歡自省嗎,就沒有認真去想過嗎?”


    陳平安感到唿吸困難,臉色漲紅,五官都變得扭曲起來,他早就料到了自己迴到竹樓,必然會被老人教訓一頓,要吃大苦頭,但是沒有想到崔誠如此暴烈霸道,直截了當,讓他一點緩和適應的時間都沒有。


    陳平安聽到老人的質問,心意驟然停歇如拴馬,暫時忽略了老人拳罡威勢的壓製,靜心聚氣,凝神冥思,思索著這個曾經被自己忽略的問題。


    老人又是一腳抬起,腳尖踹向了陳平安的腹部位置,一縷拳意罡氣擊中陳平安體內那條極其細微的火龍真氣。火龍首尾,四爪,心髒處,三縷璀璨明亮,無比凝練的劍氣閃現,驟然爆發出了三串猶如爆竹,好似春雷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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