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這一拳打出後,臉色陡然變白,氣息大減,雙拳表麵血肉模糊,顯得十分狼狽,他已經拚盡了全力,也隻逼退了搬山猿一步,沒有對其造成任何的傷勢。


    “我隻能做到這一步了,果然還是不行!”


    陳平安心中暗暗歎喜,搬山猿和蔡金簡,苻南華之流不同,皮糙肉厚,即使他拚盡了全力,也隻能對這頭老猿造成一些微不足道的傷害,無法斬殺對方,不愧是周先生口中這一批外鄉人中最頂尖的高手。


    搬山猿目露兇光,看陳平安如同看一隻螻蟻,仿佛隨手就可以將其捏死,高高在上的說道。


    “時間不早了,也該結束這一場鬧劇了!”


    話音一落,搬山猿腳下一踏,大地震動,巨大的響聲如同雷霆,他剛剛站立的位置出現了兩個大坑,泥土飛揚,整個人瞬間就出現在了陳平安的身前,蒲扇大的手掌狠狠的扇向了陳平安的腦袋,力道之大,空氣都被這巴掌抽空了。


    陳平安身體一顫,感到唿吸都困難了幾分,緩緩閉上了雙眼,他已經耗盡了體力,根本無法躲開搬山猿的這恐怖一擊,腦海裏閃過無數的記憶畫麵,似乎又聽到了那年大雪紛飛的洞天,母親重病時對他所說的那句話,貧寒的草鞋少年嘴巴裏念叨著。


    “碎碎平,歲歲安,碎碎平安,歲歲平安……”


    “爹,娘,我來找你們了!”


    掌風吹動了陳平安的頭發,肆意飛揚,搬山猿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似乎已經看到了陳平安的腦袋被他一掌拍爛的慘烈景象。


    突然,碧光如同一道匹練,從陰影中爆發,斬向了搬山猿的後背心的位置,鋒芒之銳利,讓搬山猿汗毛倒豎,他來不及多想,強行扭動身軀,整個人在空中轉身,分開的五指瞬間握緊,鐵拳狠狠轟向了身後的這道碧光。


    “砰!”


    搬山猿的拳頭和這道刀光狠狠的碰撞在了一起,兩道相差極大的身影徑直分開,向後倒射,中間隻留下了閉目等死的草鞋少年。


    寧姚這蓄勢一擊,動如雷霆,銳不可當,即使是源嬰境的修士也會被其一刀斬為兩段,但是搬山猿即使應對不及,依舊擋下了這一擊,讓她那雙不似柳葉似狹刀的長眉微微一揚,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裏閃過濃濃的戰意,麵色凝重的說道。


    “不愧是上五境的大修士,這樣才有意思!”


    寧姚出身劍氣長城,乃是天生劍仙,性格直爽,喜歡挑戰強者,搬山猿若是抵擋不了她剛剛的偷襲,反而十分失望,敵人越是強大,越能讓她興奮,心中熱血湧動,五指緊緊握住了刀柄,右腳在地麵上摩擦,左腳不動,兩隻腳一前一後,如同要發起進攻的獵豹,充滿了危險性。


    搬山猿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拳頭,鮮血橫流,皮開肉綻,一道駭人的傷口出現在了手背上,剛剛的那一刀險些將他的手掌斬斷,實力受到了影響。


    搬山猿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疼痛,眼中兇光愈發明顯,一頭白發在晚風中飄揚,麵色凝重,沉聲說道。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摻和我和這個螻蟻之間的事情?!”


    搬山猿不想與寧姚發生正麵衝突,這個黑衣少女年紀輕輕,修為已經臻至金丹境,在東寶瓶洲年輕一代無人能及,她身後的勢力背景絕對大到驚人的地步。


    “你隻要現在退去,剛剛的這一刀我就當沒有發生過!”


    搬山猿沒有直接對寧姚發起攻擊,他作為正陽山的護法兇獸,不想為正陽山招惹強敵,所以選擇了退讓。


    “要打就打,哪來的那麽多廢話?”


    “你也不用顧慮我背後的人找你麻煩,我輩劍修,技不如人,哪還有臉如此做?!”


    寧姚不耐煩的說了一句,身上散發著銳利的鋒芒,手中的碧刀微微震動,刀鳴錚錚,驚醒了閉目等死的陳平安。


    陳平安緩緩睜開了眼睛,疑惑的看向了場中,黑衣少女的身影映入了眼簾,他明顯一愣,疑惑的開口問道。


    “寧姑娘,你怎麽來了?”


    “我為什麽不能來?”


    寧姚沒好氣的對著陳平安翻了一個白眼,帶著一種嫌棄的語氣說道。


    “你個蠢貨傻子,不要命了,居然敢自己來送死!”


    陳平安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他,目光微微躲閃,不敢直視黑衣少女的眼睛,他能從這質問的話語中,聽出關心的意味。


    搬山猿見寧姚態度堅定,眼中兇光閃爍,臉上露出了猙獰之色,再也顧不上對方背後的勢力,咧嘴說道。


    “既然你如此不識趣,那我就不客氣,今天就送你們兩個人一同下黃泉,免得路上孤單!”


    話音未落,老猿身形就已經消失了原地,瞬間就出現在了陳平安的麵前,拳頭轟出,一道道白色的氣浪纏繞,強烈的風壓讓陳平安唿吸一窒,顧不上敘舊,身體縮成了一團,狼狽的從地上滾動,避開了這兇猛的拳頭。


    寧姚如同一道幽靈,出現在了搬山猿的麵前,手中的長刀劃破了夜色,如同一道瀑布,從九天之上傾瀉而下,浩浩蕩蕩,兇猛浩瀚,想要將搬山猿攔腰斬斷。


    搬山猿眼神一凝,腳下一踏,身形向後退去,毫厘之間躲過了刀鋒,銳利的刀芒在他的腹部再次留下了一道血痕,鮮豔的紅色緩緩在衣服上蔓延,他一雙鐵拳在空中改變了方向,徑直轟向了寧姚的腦袋,拳風如罡,吹得青絲飛舞,如同秋葉飄零,淒美無比。


    寧姚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隙,轉動皓腕,長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向上斜撩,斬向了搬山猿的手腕,圍魏救趙,攻敵之要害。


    搬山猿眼中兇光璀璨,手臂連忙收迴,右腳突兀的抬起,扭動腰身,粗壯的右腿如同一條鋼鞭,將空氣都抽爆了,發出了轟轟的嗡鳴聲。


    搬山猿修行了千年,隨著正陽山的崛起,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無比,每一次應對都充滿了戰鬥的藝術,具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寧姚臉色微變,雙手緊緊握住了刀柄,用刀身擋在了身側,砰的一聲,她整個人就被這一記鞭腿崩飛。


    寧姚雙腳在地麵上滑行,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她臉頰抽動,半邊身體都感到了劇烈的疼痛。搬山猿不愧是上古兇獸孽種,力道剛猛至極,讓人驚歎。


    “寧姑娘,你沒事吧?”


    陳平安來到了寧姚的身前,手中擺出了拳架子,周身有著純粹的拳意環繞,警惕的注視著對麵的搬山猿,將黑夜少女牢牢護在了身後。


    寧姚嘴角抽搐了一下,再次抬起了手中的長刀,鬥誌昂然,戰意濃烈,冷哼道。


    “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麽!”


    寧姚性格強硬,永不服輸,雖被搬山猿所傷,但沒有任何的畏懼,周身氣勢更盛,死死盯著千年老猿,再次出手了,身形閃動之間,已經越過了草鞋少年,出現在了搬山猿的麵前,手中的長刀再次閃耀著碧綠色的刀光,寒冽無比,鋒芒畢露。


    泥瓶巷小院之中,周玨坐在門檻上,後背倚著門框,有一搭沒一搭的嗑著瓜子,十分淡定的關注著寧姚和搬山猿激動,不時有評價之語從口中吐出。


    “師妹還是嫩了點,很難戰勝這頭老畜生!”


    就在此時,一道十分開心的聲音從院外傳來,似乎是來找陳平安的。


    “陳平安快開門,我來找你玩了!”


    一個鬼頭鬼腦的男童不等周玨起身,就推門而入,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腦袋高高揚起,一副囂張欠揍的樣子。


    “咦,你是誰,陳平安呢,他不在嗎?”


    李槐臉上露出了幾分好奇之色,有些詫異的看向了坐在門檻上,一副悠閑樣子的周玨,開口問道。


    周玨抬頭瞥了一眼這個孩童,一道九彩氣運光柱映入眼簾,上眼皮微微耷拉了下來,遮掩了眼眸裏的幽光,他不鹹不淡的說道。


    “我是陳平安的客人,他這會兒不在家,出去和人打架去了!”


    李槐聞言,小臉上露出了興奮的表情,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顯然這小家夥是個唯恐天下不亂,調皮搗蛋的主。


    “陳平安和誰打架去了,在哪兒打?我去瞧瞧熱鬧!”


    周玨翻了個白眼,嗑著瓜子,慢悠悠的說道。


    “他和外鄉人在小鎮西邊的山裏,等你趕過去,估計他的屍體都涼了!”


    李槐聽到這裏,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大眼睛裏也露出了幾分擔憂,眉頭高高皺起,嘟囔道。


    “陳平安應該會沒事吧,他命可硬了!”


    周玨吐出了嘴裏的瓜子皮,腰背脫離了門框,坐直了身子,打了一個哈欠,臉上露出了幾分認真的神色,開口對眼前的男孩說道。


    “你若是不想讓陳平安死,我想向你借一句話!”


    李槐撓了撓頭,一頭霧水,不明白周玨此話何意,但聽到可以讓陳平安不死,還是小大人般的拍了拍胸膛,老氣縱橫的說道。


    “什麽話?你盡管說,我李槐最講義氣了!”


    “你就說,陳平安和寧姚可以得勝歸來!”


    周玨目光深邃,將驪珠洞天內發生的所有事情盡收眼底,寧姚和陳平安聯手也不是搬山猿的對手,險象環生,節節敗退,顯然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要被擊斃在拳頭之下。


    李槐眼睛裏閃過一絲茫然,雖然不知這個陳平安的客人為何要讓自己說這句話,但是依舊重複了一遍。


    “陳平安和寧姚一定會得勝歸來!”


    話音一落,李槐頭頂的那一道九彩氣運光柱大放光明,璀璨耀眼,一股無形的波動擴散蔓延,改變了某些冥冥之中的軌跡。


    山林之中,搬山猿一雙鐵拳剛猛霸道,壓得寧姚和陳平安節節敗退,眼看二人就要支撐不住了,突然他身體一僵,體內的傷勢爆發,氣機凝滯,反應慢了半拍。


    寧姚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手中的長刀如同一輪明月,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從那一雙鐵拳中間劃過,斬在了搬山猿的胸膛之上,刺啦一聲,皮肉翻開,隱隱可見髒腑器官,血湧如泉向外噴出。


    搬山猿臉色巨變,身體暴退而迴,閃爍著兇光的眼眸死死盯著對麵的寧姚和陳平安,隨即就轉身而逃,沒有絲毫的猶豫。


    寧姚以手拄刀,手腳癱軟無力,氣喘籲籲,狼狽不堪,隻有一雙大眼睛依舊閃閃發光,蘊藏著銳利的鋒芒,聲音嘶啞的說道。


    “好險,若不是這老猿剛剛突然氣機凝滯,我們倆怕是要被他轟殺當場了!”


    陳平安體力早就耗盡了,看到搬山猿已經逃走,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慘白,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抽搐,這是力竭的表現,他聲音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的說道。


    “不管怎麽說,我們贏了!”


    “沒錯,贏了!隻是贏得有些莫名其妙!”


    寧姚眉頭緊皺,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也不明白這場稀裏糊塗的勝利是怎麽迴事。


    泥瓶巷之中,周玨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目光灼灼的注視著毫不見外的李槐,不愧是言出法隨的李天帝,一句話就讓搬山猿體內的傷勢爆發了,輸掉了這場大戰,狼狽而逃。


    “好一個言出法隨,金口玉言!”


    李槐被譽為氣運之子,出身非凡,母親是出了名的嘴碎,父親李二是十境武夫,姐姐李柳更是是五至高之一的水神轉世。他性格古靈精怪,福運之好,甚至超過了賀小涼和黃庭,堪稱天地之寵兒,氣運之所鍾,就算是老瞎子這種大道如青天的存在,也對其青睞有加,將其收為了關門弟子,為其保駕護航。


    李槐聽不懂周玨的話,心思全被周玨的瓜子吸引了,沒有任何客氣的坐在了門檻上,抓了一把,就嗑了起來,他在嗑瓜子這方麵十分擅長,速度極快,瓜子皮不斷從嘴裏吐出。


    周玨見此不甘示弱,也加快了速度,一顆顆的瓜子進入了嘴裏,不斷吐出瓜子皮,一大一小莫名生出了勝負心,瓜子皮漫天亂飛,好不熱鬧。


    “噗!”


    最後一顆瓜子被周玨消滅了,他高高揚起了腦袋,用一種勝利的目光的看向了李槐,得意洋洋。


    李槐小臉上露出了幾分不服氣,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狡黠而又機靈,突然開口道。


    “你不錯,嗑瓜子很厲害,要不然你做我姐夫吧!”


    周玨表情一滯,眼神古怪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家夥,不明白他這奇葩的腦迴路,嗑瓜子厲害,就可以成為他的姐夫?


    “哎哎哎!你這是什麽眼神?我姐可漂亮了,我要不是覺得你順眼,才不會讓你做我姐夫呢!”


    李槐似乎被周玨那不信任的眼神刺激到了,直接跳了起來,伸手指著周玨,一副你不要不識好歹的氣憤模樣。


    “無數人都想做我姐夫,我都沒同意,你懂嗎?”


    周玨失聲輕笑,搖了搖頭,拒絕了李槐。


    “還是算了,我可不想當你的姐夫!”


    李槐有些不明白周玨為何會拒絕自己的這個提議,在他看來姐姐李柳是天底下最溫柔,最漂亮的女人了,沒有男人能夠拒絕成為他的姐夫。


    “你不要急著拒絕我,可以好好考慮一下!”


    “我姐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絕對是個好姑娘,你打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好的女人了!”


    周玨依舊堅定的搖頭,李柳確實不錯,出身非凡,水神轉世,曾為天庭至高神靈之一,是掌管光陰長河及所有水道、水裔,是掌控水域的強大存在。


    “不用考慮了,不過我倒知道一個人十分適合做你的姐夫,迴頭介紹給你認識!”


    周玨口中的這個人是阿良,在原本的軌跡中,李槐就曾經想讓阿良做自己的姐夫,兩人十分投緣,乃是忘年交。


    “行吧,我姐姐也不愁嫁人,你不願當我的姐夫,有的是人願意!”


    李槐再次變得高傲起來,拍了拍手,抬頭看了眼夜色,月明星稀,說道。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迴家吃飯了,等陳平安迴來了,你告訴他我來過就可以了!”


    周玨微微點頭,看著這個男童邁著六親不認的囂張步伐走出了小院,輕笑一聲,低聲呢喃道。


    “有意思,氣運深厚,天地垂青,不愧是氣運之子!”


    “不過,氣數再盛,與我何益?我輩劍修講究快意恩仇,殺伐果斷,最不在乎的就是氣數命運了,看重的是心性,否則怕是我也會動心,教他些本事!”


    李槐的命格貴不可言,氣運昌隆,若是其他修士看到了,一定會將其收入門下,好生培養。


    可周玨乃是純粹劍修,講究一劍破萬法,什麽命運,氣數,一劍斬之,最看重的是堅韌不拔的心性,這也是他願意指點陳平安的原因。


    “吱呀!”


    小院的大門再次被推開,寧姚和陳平安走進了小院,身上一片狼藉,衣服上血跡斑斑,有他們自己的,也有搬山猿的,這一場大戰十分艱苦,險些讓他們喪命,若不是李槐出言相助,怕是根本迴不來了。


    “師兄,我們贏了!”


    寧姚眼睛裏閃爍著明亮的光芒,身上散發著比以往更加濃鬱的劍意,顯然這一場大戰,讓她獲益匪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陳平安也有所變化,臉上的笑容依舊純淨,周身環繞著一股純淨無比的拳意,好似可以撼動山嶽,鎮壓天地一般。


    周玨抬眼看去,感知著寧姚和陳平安的變化,明亮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滿意,搬山猿這塊磨刀石不錯,不枉費他算計了一場。


    “表現的不錯,沒想到你們真的可以戰勝那頭老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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